夜间
始作俑者 第一章 棋士风度

东陵市有一家名叫“TOUYA”的围棋沙龙。

平时,这里聚集了一大群的业余围棋爱好者,他们你来我往地下棋、喝茶、聊天,兴奋地谈论着围棋界的历史长河、国内外风云、棋士轶闻等等;偶尔,老板也会举办几个小小的团体赛、个人赛,凡是获得优胜奖的人,可以免费获得当年TOUYA沙龙的VIP会员资格,所以,生意越来越兴隆。不过,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对真正喜欢围棋的人来说,多花几个钱也未必找得到一局好棋的乐趣——半年前,TOUYA沙龙聘请了一名非常厉害的棋士在每天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之间教指导棋,这下,吸引了更多有心人慕名前来。

午后,丝丝闪烁的阳光透过玻璃,星星点点洒进房间,带给冬日的人们无限暖意。他们沉思的脸上,遮掩不住飞扬的神采,兴致勃勃。

“权老师,您看,这一步棋如果不用‘大飞挂’,而用‘小飞挂’不也行得通?”扎着马尾辫的女孩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捻着黑子在光泽的棋盘上轻轻一置。

权弈河从其他对弈的桌边转过来,俯身看了看,微笑道:“是的。”

“那……”女孩尖尖的瓜子脸倏地一下红了,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上周中韩‘棋圣战’赛,东方七段布局时用‘大飞挂’对付金盛铉九段的‘星’?”

权弈河从桌下拉出一张凳子坐下,捻起一粒黑子置于白子下方,尽心解释:“虽说有同样功效,但是下了‘小飞挂’后,白子仍有机会从月复地突围,那么,黑子被反攻的可能性就增大了。‘大飞挂’不同,这里提吃后,阻断白子生机的同时留下了广泛的后势,也就是选择余地。两者大眼看去相差无几,可高手生死对决之时,悬殊巨大。”

“哦。”女孩子如梦方醒地眨眨眼,“权老师,我该怎么选行之有效的方案?”以往下棋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如果不问,一辈子都想不出个究竟。开始不好意思,生怕自己的问题太幼稚,会惹人嗤笑。权老师出现后,她的情况随之转变,即使在学校,也有了很大进步——他提倡多思多问,教学相长,双方都能获益匪浅。

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人,不但气质儒雅,举止也风度翩翩。尤其那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尖捻着棋子的一瞬,似乎闪耀着一层耀眼的光泽。如果,一身休闲服的权老师换上笔挺的西服,佩戴领结,手持高脚杯周旋于名流之间,照样光芒四射。TOUYA沙龙日渐闻名,来客不乏日韩两国的棋士,他们名义上观棋,实则多在窥视中国的大众围棋,不时拉局下战书,哪怕对手是个初学不久的小孩子也毫不留情地击破,有一段日子沙龙气氛僵硬,人心惶惶。权老师了解情况后,一人和四个日韩棋士对弈,以事先让四子的劣势最终四盘皆获十四目的压倒性胜利!让子不易,同下四盘不易,何况还谈笑风生地给其他人讲解双方对弈的情况,这不是摆明告诉别人自己落子的意图?几个日韩棋士未到中盘便认输,以后再来,也仅限于微笑着观看权老师下指导棋。只是,一颗出类拔萃的明珠,为什么隐藏于沙砾中?这绝不是一个人的胡思乱想,而是所有和他接触过,对弈过的人共同的疑问!

“晴晴。”权弈河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关于这个问题,恐怕,我不能直接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为……为什么?”光顾想心事的晴晴猛然回过神。

“咦,晴晴呀,你问些什么内容,连我们的权老师都答不上啦?”两旁一些年长的前辈们不禁开起玩笑。

晴晴是东陵市名成大学的三年级生,主修英语专业,选修小语种是日语,偶然迷上一部关于围棋的日本动画,便开始四处找寻下棋场所。经朋友介绍,知道城北路有一家不错的围棋沙龙,第一天跑来打转,就遇到了权弈河——

他棋艺精湛,却不会因对方棋艺低微而拒绝任何一个前来切磋的人,棋技到达一定高度心态仍静如止水,的确难能可贵。入门者最需要平易近人的好导师,一点点从猜子教到怎样提吃、怎样攻击,怎样识别空眼、死棋、计算目数。短短半年,晴晴由捻子都摇摆不定的水准一跃提升为TOUYA沙龙的“小名人”。

前辈们看得清楚,晴晴是很喜欢围棋,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更多的是追逐权老师,希望博得他的关注。不过,诸如权老师这样优秀的人,身边最不缺的一定是女人,人家大概早有女朋友了吧!

“下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长年累月的堆积,才能在无数盘棋中吸取足够的经验临场应变。”权弈河的声音宛如滔滔长河,淌进了每个人的心里,“慢慢来,你的路还很长,自己模索吧。”

“听起来似乎是一辈子……”晴晴一怔,突然觉得离他好远,尽避两人挨得很近,却隔着万水千山——是她的水平太低,还是境界太低,所以不能理解权老师?

“是啊。”权弈河点点头,双手抱着棋盒放在棋盘中央,指尖感受着冰凉的触感,好似缅怀什么,“什么都不理会,是要能开心地下一辈子棋……”

“咳。”一个充满金属质感的轻咳打断了权弈河的思绪。

“旭海。”权弈河看到柜台边站着一个发色泛紫的男子,招一招手,“下午不上班?”安排其他人照常对弈,他走到对方近前。

“上,不过没什么事,中途溜出来玩。”段旭海把玩一绺烫发,打量了他一番,“你怎么回事?最近也不到看我家转转,老头子没人下棋,天天唠叨你和名人把他忘了!”

“老师最近身体好吗?”权弈河赧然地偏过头,“是我不好,一直忙着沙龙和家里的琐碎事,竟那么久没去看望老师。”顿了顿,“至于名人,他倒真的抽不开空,我们上次碰面到现在也快四个月了,偶尔网上下一盘棋,也是匆匆结束。恐怕,他现在还在忙韩国职业循环赛的嘉宾讲座吧!”

“那小子,如日中天,势头火得不得了,哪儿还记得授业的恩师?”段旭海的口气十分不屑,伸手一拍老友的肩,“你不要学那个白眼狼,免得伤了咱们的兄弟情!”

“说的什么话啊?”权弈河哭笑不得地一捶他的胸膛,“又不是三岁小孩,动不动就玩这种‘不和你玩’的游戏,很有意思吗?”段旭海和东方名人不合,对他成见很深,抵死不肯承认人家的实力。

“害羞什么?”段旭海继续把玩柔软发丝,咕哝道,“你呀太老实,顾及这个,放不开那个,磨磨蹭蹭,如今快三十了什么都没拿到。名人就厉害着呢,抓住机会一路高攀,你再不行动就真的追不上了。”

权弈河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拿什么?追什么?”

“拿到各种头衔,追到世界各地和他一较高下!”段旭海气势汹汹地作出一个“劈”的动作,“这样才光耀门楣,不辜负……咳……老头子的唠叨!”

“旭海,你这么有干劲,为什么不下围棋?”权弈河好笑地问。

“我——”段旭海搔搔鼻尖,“不可能的,你看我这个坐不下来的性子,怎么可能有耐心学围棋?再说,我恨围棋,所以一辈子都不学!”

“恨围棋?”权弈河的眸光微微一闪。他的老师——围棋界的传奇人物段苍梧,两岁学围棋,五岁获全国儿童组大赛第一名,九岁参加集训队被选入国家队培养,十一岁通过国家的考试,成为超低龄的职业棋士。棋院修炼的几年过五关斩六将,位居棋圣、名人、天元多个头衔,直到冲击最高的段位时,由于一场家庭变故而骤然退出,从此闭关,不再出现在公开场合。

这是轰动一时的围棋界大事,无数棋迷为之扼腕,至今回想起来仍不胜唏嘘。

权弈河拜段苍梧为师是在他退出围棋界之后,掐指算算十几年了。时间真快,穿着学生制服的他和东方名人一同到老师那里下棋、吃饭、研究,然后各自回家赶作业,第二天,见面热火朝天地讨论昨天的一盘棋,一个提吃、为相左的意见争论得面红耳赤,甚至激动地拳脚相向,最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在彼此肩头休息。他记得这些,历历在目,一直没有忘怀。

名人呢?那小子什么时候都一副酷酷的模样,好心也会说出刻薄的言词,难怪旭海受不了他。旭海是惟一在身边看着他们下棋却从不捻子的人,不是没有叫过他,可惜老师总会在一边说:“随他去吧!爱下不下!”然后,段旭海头也不回地走了。

旭海的母亲是因胃癌而去世的,据说当时段苍梧忙着九段的循环赛,始终不曾回家看过一眼,直到妻子的病危通知下来,也没来得及赶回去,匆匆地与最爱之人擦肩而过。或许,旭海为此而憎恨围棋,认为是围棋夺走了爸爸对妈妈和家庭的爱吧!

“你有你的烦恼,我也有我的忧虑。”权弈河想了想,释然地笑了,“这样挺好的,只是没有坚持当职业棋手,没有挂头衔,但依然在下棋,我放弃的是镁光灯,不是围棋,用不着替我惋惜,嗯?”

“反正,看你输给他我不爽!”段旭海的口吻整一个闹别扭的孩子,“每次逢年过节,都要嚣张地来我家炫耀他的辉煌战绩!”

“那不是炫耀,而是给老师的一份回报。”权弈河了然地耸耸肩,“名人的确做到了我没有做到的。”他眉峰一挑,“不过,你记得我几时输过他?”

“呵!”段旭海双手伸进裤兜,挺直了腰板唏嘘,“以前是以前,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尽避护着他,当心好心没好报!”

“不会。”权弈河扬起手腕看了看腕骨上的石英表,指针指到四点十五分,“我也要回家去了,咱们一起走吧!”

“回家?这么早回去干吗?”段旭海满脸不可思议地申吟,“崔婧又不在,趁着这个空当到我那里坐坐,免得老头子又烦我。”

权弈河为难地摇了摇头,“还是改天吧!今天必须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崔婧回来看到她的实验间落灰,会不高兴的。”

“崔婧不高兴你就怕,老头子不高兴你就不怕,摆明了差别待遇!”段旭海撇撇嘴,一搭他的肩头,“老兄,这个‘气管炎’的症状什么时候才能有改观?”

权弈河白净的俊脸微微泛起绯红,“旭海,别拿我开心。”

“我看你很开心啊,用得着我吗?”段旭海拖着下巴,故意哼了哼,“整天‘崔婧’、‘崔婧’个没完没了,人家要回来了,能不兴奋吗?”

“我的确想她。”权弈河坦然承认。一对结婚半年的夫妻,仅仅共同度过了不到一个星期的蜜月时光,就因崔婧的工作变动而被迫分离,好不容易可以重新在一起,那种心情可以被理解的,不是吗?

“唉,明天去机场接机,你可别哭喔。”段旭海坏坏地勾起嘴唇的笑痕。他的老友什么都很出色,惟一的缺点是太木讷。崔婧除了科研一概可以简单到无所谓,偏偏他又不懂得什么叫做“罗曼蒂克”,奇怪,当初他们怎么会有交集啊?

“旭海,再说下去我不客气了。”权弈河脾气再好,也架不住被他这样调侃,扬起“杀气腾腾”的食指警告。

“好好好,我不说,有人恼羞成怒了。”段旭海说着,面色却越发凝重起来,“你准备怎么办?崔婧一回来,你不会连围棋沙龙的邀请都辞了吧?”

权弈河没有立即作出回答,琉璃般透彻的眼神环视着屋内一桌桌对弈的人们,许久,才淡淡地说:“他们下棋下得很开心,尽避,没有职业棋手的荣耀名誉,但在棋盘上,却享受同样的快乐。”

“这个算是回答?”段旭海不敢苟同地说,“你真疯了,天下第一大傻瓜!”

权弈河苦笑一声,任夕阳的余晖照耀在脸上,于那混杂的苦涩一起铭记,“也许,我真的是个疯子。”

“是我,崔婧啦!你收拾那些药剂瓶时,记得看清贴在外面的小标签,棕色瓶子为了防止挥发,一定得保证仓储地的阴凉闭塞,不然,一旦氧化就会失去功效了。”

“弈河,我忘告诉你,记得把柜子上面的试验架拿下来,用酒精棉球仔细擦擦,铁锈太多不但转动困难,还会产生角度上的偏差;至于镜片,不要直接去捏它,用镊子取,换上新的拧紧螺丝,等我回去看看再决定要不要留旧的。”

“弈河,实验室的几盏灯到夜里总是一明一暗,太晃眼了,有时间找维修工换掉它。当初太失策,不该为省几个钱而听小刘的建议买便宜货,一套好的精密设备完全值得好的周边配置,你说是不是?”

“啊,弈河,我事先邮寄回去的几箱资料你有没有签收?记得点查清楚,按照顺序一个一个摆放好,这样找的时候会很方便。”

“弈河,我们飞回去前还要开一个小型研讨会,班机推迟到晚上七点。太晚了你就不要来接机了,反正好几个同事都在,我们回研究所还要庆祝,也省得你折腾。”

……

听着前面几条留言,擦拭落地玻璃的权弈河还抿着嘴唇微笑,可是,最后一句断后,“嘟嘟嘟嘟”的茫音令他的心一阵抽搐。

没有别的要和他说吗?

“崔婧……”他放下手中的抹布,坐在沙发上发呆。

偌大的房间空荡荡的,除了几件必备的大型家具,没有特别增添的暖意。色调清冷,正是崔婧最喜欢的色泽。看惯了实验室的瓶瓶罐罐,她讨厌花里胡哨的东西,觉得心绪烦躁,很容易算错数据,做毁实验;权弈河恰恰相反,他喜欢暖暖的颜色,觉得十分温馨,在任何地方经历了不愉快的事,或者疲惫一天,回家能感受到那份特有的温度,也很幸福。

因此,结婚前准备新房之时,两人就有约在先,为避免将来双方为此争执,并不仿照别人的经验大肆装潢。

只有崔婧的实验室受到特殊照顾,完全按照她的指定规格来安置。

出国考察前,她将宝贝实验室的器械交给了他保护,曾戏谑说:“物在人在。”那么后半句呢?他很想多问一句:“物不在,人呢?”但是,念及她要离开自己千万里,在相差十五六个小时的美国度过半年时光,什么话都问不出了。分别前的那一会儿,最好留下彼此美好的印象,免得一旦有了擦伤,再经过岁月消磨,爱情会淡得什么也找不到。

崔婧有想过他吗?

半年了,没有看到她专注的眼睛,没有看到她偶尔流露出的傻气与迷茫,一切的一切恢复到刚刚喜欢上她而不知后果的状态,虚无缥缈,七上八下没有头绪。转念一想,不觉为自己的幼稚而轻嗤,几十岁的大男人了,怎么还像个没长大的女圭女圭缠着妈妈不肯放手?站起身来到矮柜跟前,握住听筒,他拨了一串很长却背得很熟的国际长途号码。

“嘟嘟……”

等待的心情果然是焦急的,许久,一个带着浓浓倦意的嗓音从遥远的彼岸传来:“ThisisCuiJing,Whoisthat?”

“阿婧?是我。”他极力克制情绪,不想惊扰到她。

“谁……啊!弈河,怎么是你?”崔婧在另一边似乎也清醒过来,显得相当诧异,“这会儿凌晨几点了,突然打电话……”“那个——”糟,忘了中国和美国的时差很远,国内下午五点也就是那里的凌晨,他积攒半天的说辞,一下子成了空白。

“我马上就要回去了,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崔婧打个呵欠,“困死了,收拾行李折腾了半宿,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别!阿婧,我就说几句。”权弈河握着听筒的手有些出汗,“你记得回来的时候多穿几件衣服,这里起风了,很凉。”

“啊?我在这边也有看天气预报的,你不会就为此专门打个电话吧?!”崔婧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弈河,是不是心虚,才战战兢兢的,你不会把我的实验室搞砸了吧?”

“不……没有。”没看到崔婧,却好像被她当面嘲笑,权弈河的耳朵泛红。

“那就行了,明天见面再说,现在都睡觉了呢,我们说话会吵醒别人的。”

“什么?”权弈河呼吸一窒,“我们两个说话怎么会吵醒别人?你到底在哪儿?”美国的风气多开放他不是不清楚,即使是星级宾馆也有花样百出的客房服务,老天,假如有人对崔婧不安好心,那样……不、不会的,崔婧有分寸,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不是吗?

“你扯到哪儿去了?”崔婧不高兴地咕哝,“我当然和同来的夏姐住一起,一个人一个房间你不觉得太奢侈了?这里是美国,不是伊拉克,公费考察的钱都是科研所出的,又不是请我们来吃喝玩乐,你再胡思乱想地瞎怀疑,我生气了!”

“我不是怀疑你。”权弈河深吸一口气,充满歉意地说,“只是有些担心,一个女人孤身在外,离我那么远……”

另一边的电话沉寂了片刻,崔婧低低一叹,“我不是马上要回来了?”

所以我才患得患失……权弈河并没说出口,闪神几秒,半天,才迟疑地说:“没有别的事,一路平安,我等你回来。”

“弈河。”

“嗯?”

“不用接我了。”

权弈河一怔,“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到那边太晚,我又懒得两头跑,反正第二天要到研究所开接风会,干脆下了班再回家去。”

“喔。”权弈河黯然地点点头,下意识扫视了干干净净的房间一圈,“随你,只要你觉得方便就好。”

“唉?怎么没精打采的,你不会生气了吧?!”崔婧笑得十分诙谐,“等我回去,一定好好补偿你半年来的损失。”

“不要说得我那么哀怨。”权弈河也笑了,但是,墙壁上的镜子映出他苦涩的笑脸。

“事实上,你的口吻像个‘怨夫’。”崔婧悄悄地在电话另一边吐舌头,“呐,我带了好东西给你和亲戚们,那个礼物你看了准喜欢。”

“不用,光是你的东西就够拿了,沉甸甸别再来回折腾啦。”权弈河忙不迭地说,“你回来就行,东西越轻便越好。”

“那怎么可以?好不容易来一趟,空着手回去,怎么见你家那些亲友!”崔婧工科出身的本色显露出来。

“他们说说而已,不是认真的。”权弈河轻笑。他送她出国那天,家里也跟着去了不少亲戚,几个外甥侄女围着崔婧要礼物,还有恃无恐地威胁——如果崔婧忘了,回来时不准进权家大门。不错,崔婧是个出色的科研工作者,却不是一个合格的长辈,她那尴尬无措的样子,至今深刻在他心中。

“算了吧,我不想看几个小表的脸色。”她没好气地抱怨,“奇怪,你的性格明明好得滴水,为什么家里几个小的那么难缠?”

权弈河揶揄地回了她一句:“大概是‘基因变异’吧!”

“哎?弈河,你什么时候也那么专业了?”崔婧显得相当惊讶。

“崔婧,我怎么可能会对你的世界一无所知?”权弈河的嗓音沉缓下来,电话的另一端是他朝思暮想的妻子,一诉衷肠又不是罪过,既然当着面有许多话说不出口,何妨趁着看不到彼此的机会,听一听内心的声音?

崔婧的笑声有几些僵硬,“啊,那便是‘近朱者赤’吧!好了好了,再聊下去我就别想睡觉了,OK,Seeyou!”

为什么要逃避?

权弈河握着听筒的手越发吃紧,可没有流露出来,只是淡淡地说:“好,你休息,一路平安。”

“嘟嘟”的茫音再度响起,如同他此刻忐忑的心——

崔婧,你究竟怎么想的?其实,我要得不多,也不希望逼得你喘不过气,无非需要一点空间可以疼你,甚至不介意像楼下一天到晚争吵的两口子。他们,能真实地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所谓“夫妻”,该是吵吵闹闹、一路扶持的伴侣吧?

当初,由于怕她不开心而放松双手,现在,她飞得很高很远,还记得回家的路吗?他的世界为她而停止变化,她可有稍稍驻足的心思?

“喵唔——”一只蜷缩在钢琴座下的胖猫咪醒了,睁开迷蒙的睡眼,晃晃悠悠挪到主人身边,一下下磨蹭他的裤腿,冰蓝的眸子不停打转。

“阿福,你的女主人回来了。”

毛茸茸的猫不知是否真的明白主人的话,温顺地挨着他取暖,舒服哼唧。“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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