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四个年头在转眼间无声流逝,印证了岁月无情这四个字。
什么都会变的,不是吗?
这四年来,在人心险恶、陷阱不断的世道里,经历了无数的挫折与磨练,让他从一个苍白细瘦、弱不禁风的小瞥脚,长成神朗玉立、精明干练的大男人。锐利炯亮的眸光里,看不出一丝以往的懦弱与古怪,坚毅沉着的神情底下,却暗藏内敛不为人知的深刻感情。
在回家的旅程中,他的心相当不安定。
为了赌一口气,他毅然前往汴京,从一窍不通的模索,到信心十足的放手一搏,他全神贯注的倾力经营这家店铺,将继承家业当作势在必得的自我成就。
懊感谢那个当年不断刺激他的丫头吗?脑海里出现一张讥诮诡诈的咧嘴鬼脸,唇角不经意流露出温柔微笑。
如果说他曾经想家,那么,他想念这张鬼脸的次数似乎还比较多。
随着马车缓缓进入大理京城,荆枫若的心情愈是翻搅难安。掀起帘帏一角,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依旧是热闹如常的街道店铺,却不知挂念的“人”是否有了变化?他百感交集的幽幽一叹,为自己内心里的起伏感到懊恼。
好奇怪呀,他竟然会紧张,紧张到手心出汗、四肢发抖呢。
“大少爷,已经快到府邸啦。”坐在车夫边的阿福回头兴奋嚷着,不时揩抹着额上豆大的汗珠。“您瞧见没有?”
“瞧见了,还是一点都没变啊……”他的声音渐小,一下子掉进记忆的漩涡里,脑袋瓜顿时涌进无数过往片段。
但愿一切都没变。他在心里祈盼着。
兴匆匆地跨进门槛,荆枫若头一回以开心的表情出现在家人面前,也不管这四年来变得如何沉稳严凛,他只想真实的表达出内心的愉快。
“爹、娘,我回来了!”
冲进花厅,一张张熟面孔全殷切期待他的归来,还尖叫着围了上来。
“枫若,娘等你等得好辛苦呀!”夏梅欣喜若狂地抱住儿子不放。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荆石榴又笑又叫的跟着从后抱住他。
包括荆黄馨、荆紫竹也全都回娘家,为了看这个四年不见的大哥究竟变成什么德性。
“大哥,你皮肤晒得好黑哦,也变得好壮,都快看不出是你了。”刚生完头一胎的荆黄馨,无限惊讶的从头到脚打量他。
“是啊,也变得好有男子气概,真的完全不一样了。”荆紫竹也啧啧称奇。
“哎呀,快让我好好瞧瞧他,你别净抱着他不放!”荆包迎没好气的拉开妻子。
不知怎地,荆枫若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大伙儿见到他确实是欢天喜地的,可是,似乎少了点什么。
他不自觉的左张右望,纳闷心里真正惦念的那个黄毛丫头怎地没出现?
“让你去汴京这决定果然是正确的,”荆包迎欣慰地模模下颚胡须。“瞧你现下已经没那古怪脾气,整个人英挺多了。”
可恶的荆乔巧!在这时候你还真的静悄悄!
想耍大牌还是要性子?隔了四年才回来,你竟然没来迎接我?
心里又咬牙切齿起来,仿佛只要和这丫头有关,他的坏脾气就会统统出笼。四年来的修养,全败在她一人身上。“枫若,你这一路风尘仆仆肯定累坏了吧?”娘亲的声音重新引回他的注意。“你先回房休息一下,等晚膳准备好,我们再好好为你洗尘。”
忍耐!先不能生气,要和颜悦色!
“娘,那鬼丫头跑到哪去了?”他试图摆出最和善的表情。
这瞬间,他肯定白自己半点都没看错,所有人原有的笑容在听到“鬼丫头”三字全冻结成霜,消逝在唇边。
“你们做什么全都这种表情?”不好的预兆在心中浮现,他神情一敛。
“大哥,我们太晚知道了。”荆石榴突然说了这么句话。
“知道什么?”
“知道你在汴京其实没有爱上什么女人,全是阿福搞错了。”
“然后呢?”他的心开始不规矩的狂跳。
“可是乔巧在知道事实之前,就已经离家出走了。”
靶到五雷轰顶的荆枫若完全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那张嘻嘻哈哈的灿烂笑脸,而是“人事全非”四个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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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巧离家出走?
这——这不会是真的吧?
连连后退倒进桧木椅中,荆枫若震惊不已,万万无法置信耳朵所听见的残酷事实,宁愿他们只是故意骗他,串通好要试探他是否在乎荆乔巧。
但他毕竟猜错了,这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感伤神情,不是人人都能演的入木三分吧?
他震惊得无以复加,突然间有一股心胆俱裂的觉悟。
“这么说来,她……是因为我才走的?”
“枫若,其实在你去汴京的这段期间,家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娘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忆起这四年来的种种变化,夏梅语重心长地轻摇螓首。“但为娘的相信,乔巧会离家出走的最大原因,还是在于你。”
他苍茫无神地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那张俏丽调皮的脸蛋在心上不断浮现,心情激荡之余,胸口胀满了迫切的感情。
“可是,她在外头无依无靠能去哪里?你们难道没有找过她吗?”
“我们找过了,但这京城何其大,找一个人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倘若她刻意躲在某个地方,要找到她是十分困难,何况她若出城去,更不知从何找起了。”荆石榴难过地垂下脸来。
“那她离开咱们府里有多久了?”
“算算也快半年了……”莉包迎叹道。“唉,也不晓得她是不是平安,这外头坏人这般多,她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实在教人担心哪。”他一叹再叹,内心里愁肠百折。儿子摆明也喜欢乔巧,怎料天公作弄人,先摆了这道谱,才会阴错阳差造成未来媳妇儿半夜偷跑。
“她总不会一直待在外头不回来吧?”愈想愈是不对,一颗心揪得死紧,荆枫若着实慌了,又从椅上跳起来,急切地在厅上来回踱步。“这里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家,她怎能不回来?”
“哥,我告诉你啦,其实乔巧不敢回来还有一个原因。”荆石榴憋不住了,她才不管这会儿告诉他更相会是雪上加霜。
“什么原因?”
“还不是那个邰行郾逼着她嫁过去当妾!”她口无遮拦的喊。
“石榴,不得无礼!”荆包迎用眼神制止。“再怎么说他是个地方官。”
“哎呀,我才管不了那么多啦,当官的人都是这样,喜欢三妻四妾,还以为被他点上名的女子都会开开心心的点头下嫁咧。”
荆枫若仔细想了想,觉得那名字有些耳熟。
“等等,你把话说清楚,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连忙拉住荆石榴的胳膊急急迫问。
“就是娶了隔壁如意姐的那位邰大人呀,记不记得?咱们全家还去喝过他们的喜酒,怎晓得他后来竟看上了乔巧,三番两次前来逼婚。”积了四年的气,不趁此时说出来怎会爽快?“我看他相貌堂堂、人品也不差,没想到他却坚决要娶乔巧为妾,每回登门拜访就说自己有多认真有多诚恳,又说他有多么喜欢乔巧,日后她嫁过去一定会善待她。哼!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呀?更讨厌的是,不论咱们拒绝了几次,他就是不死心,我长这么大,还真没看过像他这么厚脸皮的男人。”轻蔑地用鼻孔喷气。
“所以,乔巧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其实是为了逃避他,对不对?”他激动地再问。
“一半一半吧,不过爹娘说,那天他们告诉乔巧你在汴京有了心上人的时候,她是哭着跑走的,这证明她心里确实有你,这点绝对不假!”荆石榴斩钉截铁地说着。
种种措手不及的消息震得他心弦激荡,恨不得马上就将荆乔巧找回来。
“我、我去找她。”转身以迅雷之姿奔出了花厅。
“大哥——”荆石榴没想到他会如此冲动的跑走,当下也没能拦住他,只是眼睁睁看他消失在门边。
“算了,让他去吧,他会有这种反应也是正常的。”轻拍女儿的肩膀,荆包迎百般无奈地说道。
“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还是用老方法来找人吧。”荆石榴焦急地转向父亲哀求着。“要不然乔巧一定不会回来的。”
“不行,乔巧是自己离家出走的,不能报官府。”
“假装她是被人拐走的,到时候再说是误会一场不就没事了?”
“榴儿,你想得太简单了。”夏梅出声打退了荆石榴的想法。“咱们若因家务事去劳烦官府大费周章的找人,不但耽误官员们办正事的时间,咱们良心上也过意不去,若被查知实情,恐怕还得道罚。”
“那怎么办?乔巧已经失踪了半年,是死是活都不晓得。”
“乔巧是吉人福星,我相信她会平安回来,和大家团聚的。”除了自我安慰,夏梅一时也想不出好法子。
荆石榴好生沮丧的垂下脸。“唉,这就叫好事多磨,真是讨厌啊。”
“别再想了,除了一个等字,咱们现在是绝对无计可施的。”夏梅莫可奈何地说道。
“等?”想想,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是啊,娘说的很有道理,现下也只能等着乔巧自己回来,不想等都不行。
等等等,可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日复一日,春夏接秋冬,披星又戴月,东西归南北。”
风尘仆仆的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在莉乔巧那张布满风霜仍不失清新恬淡的脸上,不由自主地绽放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在外地兜了大半圈,游山玩水兼增广见闻,发觉还是自己生长的家乡最有味道,怎么瞧怎么顺眼,怎么晃怎么自在。
泵娘家出门在外总有许多不便,她只得伪装成斯文少年,靠自幼培养的一身好演技,轻松混淆视听,免去不必要的困扰,也让自己得以尽兴的周游各乡镇,却不会引来任何麻烦。
回到大理京城,仍是一身男装打扮,走路再怎么难看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真是快乐得不得了。
不过,这轻松快乐只维持半晌,该担心的事还是压在心头沉甸甸的,那重量事隔半年未有半点减轻,反而在即将面对现实后重又发作,灿烂笑容转眼烟消云散,变成愁眉深锁的忧郁神情。
如今已是八月下旬,想必大少爷早欢天喜地娶了媳妇儿,现在回去正好避开最为繁忙热闹的时期,自己也可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向老爷夫人请罪,将邰行郾搬出来当借口。
也只能这样了。打定主意,她抬头挺胸,毫不迟疑的朝着荆府方向前去。
横过两条街,途经香火鼎盛的注生娘娘庙时,意外瞧见一个熟悉身影,荆乔巧愕然的慢下步履,而后喜出望外的跑过去。
“如玉!”
怎知转过身的却不只是颜如玉,还包括她的姐姐颜如意。
她倏地在两人咫尺不远处停脚,瞪着颜如意那极度憔悴落寞的容颜与削瘦突骨的身子,不禁一呆。
“你、你是——?”颜如玉有些恍神,这弱质书生的样貌眼熟得很,仔细端详那五官,当下有了了悟。“——乔巧?你是乔巧?”
颜如玉的声音将前乔巧的心神摄回。“幸好你还认得出我,我真怕你误当我是个不三不四的登徒子。”她不大自然的笑着。
颜如玉瞧了瞧面色愁惨的姐姐,也知道荆乔巧笑得敷衍的原因,但仍走向前握住她的一双手,真心诚意地说道:“乔巧,你这段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真想死你了,以为你会就此浪迹天涯去,现在见到你,我真松了口气。”
“这儿毕竟是我的家乡,我再怎么样逃避,也不能从此一走了之不回来。”她直言无讳的答,总觉得颜如意的目光正绕着自己转。
“你这样男扮女装,是怕有人认出你吗?”
“也不算是。”荆乔巧避重就轻的苦笑。“出门在外,以女儿身行走总会招来不少祸事,所以才着男装避人耳目。”这会儿,颜如玉注意到姐姐慢慢走过来,苍白的面容楚楚堪怜,柔弱中却又不失刚毅,目光映着一双黑黝黝的深潭。
“乔巧姑娘,可以和你借一步说话吗?”
荆乔巧愣了愣,像在抗拒什么似的别过脸。“对不起,我……我赶着回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求求你。”她再加了这么句。
颜如玉有些无所适从的望望姐姐再望望荆乔巧,左右为难地不知该说什么。
她深深明白这些日子来姐姐吃尽了苦头,为了延续邰家香火育个子嗣,到处求神拜佛寻求偏方,再苦的药、再荒谬的方法都尝试过,但肚子还是不争气。
是的,当初她是极度反对荆乔巧嫁入邰府做妾,但是看到姐姐为此而日渐消瘦与消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实在于心不忍,如今即使想说什么,都念在手足情谊下暂时隐忍。
“唉,好吧。”人心非铁铸,荆乔巧最恨的就是白曰己心软。
她们来到庙边一处植满梧桐树的林园之中。时非深秋,却见落叶纷飞,走在后头的荆乔巧在抬头仰望苍苍郁郁的茂叶之余,也看着颜如意那萧索单薄的身躯,忧心仲仲地猜臆着她要对自己说什么?
颜如意停住步伐回过身,对上她的目光,施以一个苦涩的微笑。
“对不起,耽误你回去的时间,希望你不会介意。”
“我不会介意,只是我不明白,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她单刀直入的问。
她轻轻叹息。“相信你应该知道,我的肚皮很不争气,生不出一儿半女。”
“这不能全怪你,毕竟你自己也不愿意。”
“我很对不起相公,他是独子,身负传宗接代的重责大任,如果我不能生,就非得让他纳妾不可。”颜如意再不隐瞒心里所想。“可是他很固执,除了你,他不想再娶任何女人进门。我虽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喜欢你,但这几年过去,他的心意始终没变,而我也知道,你并不想嫁入咱们府里当妾,与我共侍一夫。”
“如意姐!”荆乔巧有些懊恼地急急打断她。“我们可不可以别谈这个?”
“不行,我非说不可。”她歉疚而执着的摇头。“虽然你很排斥,但我希望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可以了解你的感受,当妾的滋味不好受。但你知道吗?我过得也很痛苦,只要我的肚子一天没消息,我就得遭受到许多舆论的压力,虽然相公从没有正面说过什么,但我知道他很着急,可无论如何着急,也不愿随意找个女人来滥竽充数,我……”
那对漆黑幽黯的眸子慢慢地潮湿了。
“我好恨好恨自己……为什么生不出孩子?我做错了什么,让老天爷这样惩罚我……如果可以,我宁可相公休了我,也不要背负这种压力生活,我实在受不了。”扬住脸,成串自责夹杂着不平的泪水齐涌而出。
荆乔巧被她这突来的哭喊给弄得手足无措,见她虚弱的身子摇摇欲坠,急忙上前搀扶,也难过地红了眼眶。
“我觉得老天爷待咱们女人更不公平,好像生不出孩子是滔天大罪,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丈夫要娶妾,也不得不从,真的一点都不公平……”
“乔巧,”颜如意如溺水者抓住啊木般的死死钳住她的手臂。“求求你,你答应相公吧!因为是你,所以我愿意与你共侍一夫,他虽然固执专制了些,但他确确实实喜欢你,而我也喜欢你,所以……”
荆乔巧惊恐地猛烈摇头。
“如意姐,你别为难我了,我对邰大人一点感情也没有,要我答应嫁给他,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嫁给了相公,你往后不但衣食无缺,还拥有荣华富贵,继续待在荆家,你能嫁给条件更好的男人吗?”已经方寸大乱的颜如意,急促地抓着她不断说着。“何况相公的样貌不差,为人处世端正有礼,虽然他几度登门求娶,但也从未动用权势逼你下嫁,严格说来,你再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对象了。”
往事历历在目,荆乔巧茫然地看着颜如意,脑中迅速掠过数道光影。她记起邰行郾的话,记起他确实不是个坏人,自己也并不是那么讨厌他,但……“倘若你还是拒绝,我也无话可说,从此以后,我也许终得白绫一尺,悬梁自尽聊以谢罪。”明知道自己不该以死胁迫善良的荆乔巧,但颜如意已无计可施,只求哀兵计能够奏效。
“如意姐,你不要这么说、不要这么说,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她痛苦而慌乱地喊着。
“宿命既是如此安排,你也不要安慰我了。”她凄然一笑。“反正,没有孩子,也留不住丈夫的心,就算同住一个屋子里,又有什么意义?”
“但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寻死呀,生不出孩子,可以用收养的啊……”蓦地,荆乔巧想起自己养女的身份,脑门又是一轰。
是啊,亲生的和收养的不同,即使视同己出,还是差了那血脉相连的天性。而且邰行郾是个官吏,再怎样都要有自己的子嗣得以传承不可。
她还在犹豫什么呢?荆枫若已经成亲了,自己年已十九,即使再待在荆府里,又能耗上多少年华,等待下一个有缘人出现?
要是嫁给了邰行郾,她确实可以不愁吃穿,不必再庸庸碌碌的生活,只要他对自己是真心的,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她可以和如意姐好好相处,从此无忧无虑。
恍恍惚惚中,连荆乔巧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服自己的,只记得到最后她点了点头,说了简单两个字。“好吧。”然后,颜如意又是感激涕零的痛哭一番,千恩万谢之后才离去。
颜如玉只是万般无奈地看她一眼,无法再说什么。
莉乔巧愣愣地呆在原处,看见一片落叶孤零零地自眼前飘下,忽然间又被一道劲风卷走,她这才猛然惊醒,自己似乎作了一个不得了的大决定。
一个超出自己预料的可怕决定!
若想反悔——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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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暗,夜幕低垂,一个行尸走肉般的人影仍在街上缓步游荡。
镑店家铺子正准备关门打烊,路边小贩收拾好吃饭工具也一一走人邰荆枫若立在一棵大树底下朝前凝望,街道上一片灯火通明,白天络绎不绝的车马人潮渐渐消退,孩子们的笑闹声也慢慢远离耳畔,他怔仲地环视这熟悉的光景,想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心不知怎地愈是紧窒,强烈的落寞与挫败感不断涌上胸口。
终究还是印证了荆石榴的话,要在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她若有意躲起来不被人找到,无论他在这京城里来回绕了多少遍,也是没有用的。
转过身,他心灰意冷的拾步往来时路走。想到这四年来在心底不断挣扎,与自己的意念对抗,为的只是要弄清楚究竟喜不喜欢这丫头,如今真相大白,他却失去了她,这分明是老天爷的捉弄,故意破坏他的幸福。
沉重的步履愈显蹒跚,他失魂落魄地了无生气,目光涣散,一边走一边叹息。
前头就是自家大门,他的心情越发颓靡不振,举步维艰,多么希望回去时,荆乔巧就在府里头,哪里也没去过。
骤地,他止步瞪着台阶上的一名瘦小男子,正贼头贼脑在外头徘徊张望着,一腔郁闷之火正愁无处可发,瞧见这獐头鼠目、绝非善类之人,立刻发作起来。
“喂!你在做什么?”粗喝声一出,只见邵缶分子的双肩猛然一颤,似是受到不小的惊吓,迟迟不敢回头。
荆枫若气冲冲的大跨步上前。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你是不是想偷东西来着?”
瘦小男子始终畏缩着不敢转身,像在害怕什么。
“干什么不说话来着?难道你是哑吧吗?”荆枫若一气,伸手狠狠将他的身子扳正,硬是让他将脸抬起面对自己。“你……”
在这短短一瞬间,荆枫若要骂的话全在见着这张面孔后停住。
他瞪着来人那双不安的眼睛,以及化成了灰都不会认错的五官神情,抓住对方肩膀的手开始急促抖动,仿若烫着般的收回。
“是你!?你……你……”
荆乔巧万般震动地瞠大眼傻傻凝视他,发觉他除了声音没变,那脸孔、那体形,都有了极大的转变。他晒黑了,多了男子气概,不能再笑他是白斩鸡了,何况他变得硕长英挺,眉宇间有着成熟男人味,已不是那个任她欺负的古怪少爷,也不是她所熟悉的别脚少年。
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从正门进去时,他就出现了,这么样唐突、这么样始料未及,隔了四年再相见,怎会是这种局面?
不让自己露出过度思念的破绽,她神情一转,马上恢复成嘻嘻哈哈的椰榆笑脸,还故作热络地推他一把。
“大少爷,真没想到会是你耶!哇,你变了好多哦,白兮兮的皮肤晒黑了,瘦巴巴的体格养壮了,真不愧是娶了老婆的人呀。”暧昧的语气带着嘲笑的眼神瞟向他。
荆枫若死死瞪住她。她的一身男装让他几乎辨认不出她的原本模样,他退了几步,无法责信找了一天的结果是在自己的家门口遇上她。
“你……你该死的在胡说什么?”不悦在心中大幅上扬,他掐紧拳头,真想一拳挥过去让她流出两管鼻血。
“哎呀,别害躁,娶媳妇儿是正常的,虽然我曾经判定你找不到老婆,不过你去了汴京倒好,不但改头换面还有了心上人。我呀,巴不得马上见到大少夫人的真面目呢。”
“你见不到她的。”死丫头,明明暗恋我很久还死要逞强!
“为什么?”她吃惊地张大嘴巴。“她没有跟你一块回来吗?还是她先回汴京去了?”
“她不住在汴京。”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吐出口。
“是吗?那她去了哪里?”
“荆乔巧!你不要在这个节骨眼跟我装疯卖傻!”他暴躁地吼。“你说,你为什么要离家出去?”
“我不过是不告而别……”
“那样就是离家出走!”
“这……我只是想出去闯一闯,看看外头的世界嘛,而且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原来他的脾气还是半点没变。她一脸无辜地嗫嚅解释。“是不是你回来没人敢服侍你,所以你不高兴?”她顿了顿又立刻堆起满脸笑容。“好啦好啦,别生气了,你都娶了媳妇儿,就不能再这么任性。而且有大少夫人在,我以后也不方便服侍你,你就听话些,别再找我麻烦了。”
“以前都是你找我麻烦!”他没好气的大声反驳。
“真的?”她讶异地敲敲脑袋瓜,跟着一歪,望着别处。“哎呀,我可真是贵人多忘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乔巧!”他再也受不了她这么若无其事的敷衍虚应。“你到底在搞什么?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瞧瞧你还打扮成这副德性。”
“我当然知道大家都很担心我,所以我回来了,不是吗?”
“还有,我没有跟任何人成亲,阿福信里所写的一切全是场误会,那姑娘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急急澄清。
“喔。”她话也没听清楚就应。
“就这样?”他瞪大眼。
这时原本一脸云淡风轻的荆乔巧骇地撇过脸射向他。“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跟任何人成亲。”深吸口气,他再强调一次。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