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雨一下车,就像个急於逃命的人似的,连忙步上台阶,手忙脚乱地在皮包里模索著大门钥匙,希望赶快避开贺之曛那个弄得她心绪紊乱、有如芒刺在背的罪魁祸首。
没想到愈是焦燥不安,愈是徒老无功,那串钥匙好像长了脚似的,跟她玩起躲猫猫的游戏。
她明明记得有带出门的,她不甘心地又重新展开地毯式搜索,只差没把小巧精致的皮包给五马分尸。
贺之曛好整以暇地依靠在四门前,双手抱胸,兴味盎然的观赏着这幕由裴斯雨主演的“翻箱倒箧”、窘态毕露的好戏。
“裴老师,你掉了什么东西?需不需要我帮忙一起找啊?”他笑嘻嘻的问道,声音促狭中隐含著一份说不出来的狡黠诡异。
裴斯雨懒得理会他,她不气馁、不信邪的又再次搜索了一次,所有的东西,如小钱包、梳子、电话簿、原子笔等等拉拉杂杂的小玩意都被她翻出来了,唯独不见那串系著小钤铛的钥匙圈。
就在她宣告失败,准备伸手按对讲机的门铃时,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从身后响起,好惊愕的迅速掉过头。但见贺之曛贼气十足的笑望著她,手上拿著一串闪著银色光芒的钥匙圈。
“裴老师,你是在找这串钥匙吧?”贺之曛慢呑呑的掦掦那串叮叮咚咚的钥匙圈。
裴斯雨有种被戏耍的愤怒和难堪。“我的钥匙怎么会跑到你手上去?”她沉著脸,冷冽如霜的提出质问。
贺之曛故作费解的耸耸肩,“这——你可得审问审问它了。”他煞有其事的瞄了钥匙圈一眼,“问问它没事为甚么不安分守己的躺在你的皮包里闭目养神,而要『跑』到我的西装裤袋里溜达闲晃?”
裴斯雨为之愕然又为之气结,这个狡猾善辩的贺之曛,简直比他那个精灵顽皮的宝贝儿子贺宇庭还难缠数百倍。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憋住气,“贺先生,我对你那妙手空空的本事五体投地。但,对你那以戏弄别人为乐的幽默感并不以为然,希望你能收敛一点!稍稍尊重一下别人的感受。”她一脸凝重的冷声说道。
贺之曛脸上的笑意敛去了,“我想——我又冒犯了你,对不起,我并不是蓄意要戏弄你,我只是——情不自禁地想跟你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低声解释,眼光澄澈如水而明亮如星。
裴斯雨的心怦然一动,怒气嗔意霎时冰消瓦解、溃不成军,她发觉自己好像孙悟空遇上神通广大的如来佛,纵有七十二变的好本事,也难逃贺之曛这个如来佛的五指山。
她对自己那英雄气短的表现深觉无奈。“你可以把钥匙还给我了吗?”
“当然。”贺之曛连忙把钥匙圈递还给她,小心翼翼也打量著她,“裴老师,你会因此而迁怒於贺宇庭,拒绝做他的家庭教师吗?”
裴斯雨闻言不觉莞尔,他居然还不死心,到这个节骨眼还要跟她死催烂打。嗯!她被他戏耍捉弄了一个晚上,风水也该轮流转,换她以牙还牙逗弄逗弄他了。
“很难说喔!因为我并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聖人,我只是会喊喊口号的女人。而女人——通常都是满小心眼,又很会记仇的。”她嫣然笑道。
“是吗?”贺之曛又原形毕露,恢复他一贯玩世不恭的神态了。“能被你这么秀色可餐的女人永远记住,那也是一种无上的成就,无上的艳福!不是吗?”
裴斯雨又双颊飞红了,但,她甫睁大那一双灿烂晶莹、嗔意乍现的黑眸,还来不及发火,贺之曛已一派潇洒的伸手制止她,“别生气,裴老师,我不卖弄我自以为是的幽默感了,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我的提议,并念在贺宇庭是个失去母爱的孩子的份上,多多包容他,关爱他,好吗?”
裴斯雨的火气顿时又化成一堆气沮乏力的泡沫了。
望著眼前这个出奇英俊、花招百出,有办法在她心湖里翻云覆雨、兴风作浪的男人,她无奈又坚定的告诉自己,从明天开始,她一定要拿出过人的意志力,铁著心肠对贺家父子的困境和灾难视而不见,尤其是更应该远远避开贺之曛这个危险十足的男人,否则,真正会陷入灾难,万劫不复的人是她!
她三申五令、不厌其烦的在内心深处重复叮咛著。然而,当她接触到贺之曛那双深邃迷人,如一汪幽潭的黑眸时,她的心却没来由的颤动了一下,对於他那无声却更胜於有声的祈求竟无力回拒,无力招架,而再次陷入了激烈的天人交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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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慎重考虑的。”裴斯雨含糊其词的说,然后,她飞快的背转身子,打开了铁门,逃开了贺之曛那若有所思又善放电的一对黑眸。
当她拖著纠葛紊乱又不胜愁苦的身心,逃回她和蒋詠宜合租的小鲍寓时,她看见蒋詠宜这个赌性坚强的小妮子,正全神贯注的窝在地毯上玩她的掌上型电动玩具。
裴斯雨深吐口气,把自己摔进那张柔软舒服的懒骨头里,觉得自己有种劫后馀生的虚月兑感。
望著浑然忘我的蒋詠宜,她不禁摇摇头,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嘲谑,“詠宜,你实在不像一名在大学任教的讲师、反而像一个玩心未泯的女顽童,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学校里误人子弟的?”
“小姐,我教的是儿童心理学,这教书讲求的是身教,我当然要以身作则,举手投足都要像个纯真可爱的孩子啊!”蒋詠宜头也不抬的自圆其说著,却因这一时闪神而不经意的疏忽.被敌军连连攻城掠地,打得狼狈不堪,她火大的猛按键钮急忙补救,怎奈敌人炮火凶猛,战略精奇,没一分钟,她就GAMEOVER了。
“气死我了,才两万四千分而已,还是没能打破饶书呆三万三千分的最高纪录。”她忿忿然的噘起嘴咕哝著。
“你打赢他又如何?”
“证明我的智商比他高啊!”蒋志宜关掉了按键,顺势倒窝在地毯上“卧薪尝胆”,准备十分钟之后东山再起,雪耻复仇。
“打这个就可以印证一个人的智商?那我们班上那群IQ奇高的资优宝宝,个个都可以做为你的最佳对手,尤其是第一名的贺宇庭,他更是电动玩具的个中高手。你要不要向他宣战,好证明你也是个聪明绝顶的资优宝宝啊?”裴斯雨闭上眼,轻声挪揄她。
“贺宇庭?就是今晚约你吃饭那个大帅哥的宝贝儿子?”蒋志宜转移重心,兴致勃勃的追问道。
裴斯雨又开始不自在了,“是啊!”她故作淡然的哼道。
蒋詠宜是何等精明鬼怪的女人,裴斯雨那若无其事的神态可以唬唬其他人,却逃不过她那双锐利的法眼。
“他找你做什么?除了假借名目负荆请罪之外?”她问得既直接又犀利。
“没甚么。”裴斯雨轻轻咬著下唇,四两拨千金的一笔带过。
蒋詠宜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她装模作样的看看腕表,“现在是十一点十分,裴老师,你和那位全台北未婚女人最想拥抱的超级大帅哥,整整出去吃了四个钟头的饭,别告诉我,这四个钟头你们都在玩扒饭、数饭粒的游戏?!”
裴斯雨苦笑了,“詠宜,你要我告诉你什么?我们真的没谈什么嘛!”她闪烁其词的说。
“我们?”蒋詠宜戏谑的眨眨眼,“呀呀呀!原来你跟贺之曛这位俊美潇洒的学生家长已经进步神速到『我们』这种地步啦!啧啧,会放电的男人就是不一样,镭射效果特别惊人。”
裴斯雨满脸绯红了,“詠宜,你少乱点鸳鸯谱好不好?”她羞恼不已地紧瞪著她,“我跟贺之曛根本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人。”
“怎么会打不到一块呢?你们今晚不就坐在一块,用了长达四个小时的晚饭了吗?”蒋詠宜笑咪咪的打趣道。
裴斯雨的杏眼瞪得更大了,“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来消遣我,如果不是你在那边搧风搅局,我根本不想跟贺之曛出去吃饭。”她红著脸争辩著。“亏你还是我的好朋友!”
蒋詠宜顽皮的转动著一双灵活的眼珠子,这好朋友是交来做什么的?当然是在最重要的时刻互相陷害啰!再说,你既然那么不情愿去吃这顿饭,为什么又跟人家磨蹭了四个钟头之久?这不是互相矛盾吗?难怪有人会说——女人是全世界最口是心非、又最难理喻的动物了。”
裴斯雨更窘迫了,这下子她可是从耳根一路红到脚趾头。
“不理你这个尖牙利嘴的小番婆,我要洗澡了。”她懊恼的拿起睡衣,准备遁入浴室避难。
“别忘记用冷水洗洗你的脸降温一下,你的脸红得都可以滚水煮蛋了。”蒋詠宜仍不忘促狭十足的送上她的谏言。
裴斯两被糗得恼不可言,只有悻悻然又恶狠狠地回首瞪了蒋詠宜一眼,火速关上浴室的门,但,却仍关不住从蒋詠宜嘴里月兑匣而出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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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周末,裴斯雨在饶见维的邀约下!看了一场下午两点半的电影。
然后,他们又去中山北路的画廊观赏画展。
晚上,则静静坐在芳邻西餐厅的一隅,享受著一顿温馨而宁静美好的晚餐。
裴斯雨喜欢这种淡淡的、温暖的感觉。
就像她和饶见维之间的感情,如涓涓的溪水、习习的微风、款款的流云,看似轻柔温和,却又绵绵不绝!傍人一种温馨平静、安全踏实的感受。
这种自然平和的感情才能历久弥新,白首到老吧!
轰轰烈烈的爱情虽然美丽缤纷,令人神往,但却往往经不起时间的琢磨考验。
细水长流的情爱虽然平淡如水,但却经得起现实生活的淬砺,她要的应该是这一种感情吧!她轻轻想著,而她也不断的这么告诉自己。
“斯雨,明天中午你有空吗?我爸妈想请你来家里吃便饭。”饶见维微微向后靠,让服务生收拾餐盘,递上两杯热腾腾、浓香扑鼻的咖啡。
裴斯雨舀了两小荼匙的冰糖,轻轻搅拌著咖啡杯。“每个星期六都跑到你家打牙祭,害你妈忙东忙西,准备一大堆吃的,我实在很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差劲又不懂事的客人!”她含蓄的浅笑道,在气质相似、兴趣相投、思想接近的饶见维面前,她总是能心平气和、安之若素的维持著温柔婉约、沉静典雅的淑女风范。
“别这么想,你可是我们家最受欢迎、又最炙手可热的客人,这一、两个月托你的福,我跟我爸才能吃到我妈不轻易出手的拿手佳肴。”饶见维含笑道,轻啜了一口咖啡。
“可是,我绝不能每个礼拜天都去叨扰你父母,害你妈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啊!”
“怎么会?依我看,我妈她可是忙得不亦乐乎,如鱼得水。”
裴斯雨轻睨著他,表情娇柔可人。“见维,你这个做儿子的也未免太不懂得孝道了吧!”
饶见维轻轻撇撇唇笑了,笑得温文儒雅,“斯雨,你可别冤枉我,我这可是完全遵照她的玉旨行事。现在,在我家,你的地位可是比我这个独生子尊贵多了,你是她心目中最珍贵的瑰宝,而我则是她心目中那只最不争气的蜗牛。”
“蜗牛?”裴斯雨不解的挑起眉。
“就是指——我在你身边原地爬行了四、五年,居然还在单身汉的门外徘徊,没把你这位如花美眷娶回家,让她高兴开心啊!”饶见维颇有深意的注视著她,不疾不徐的说。
裴斯雨的脸微微发烫了,她娇羞不安的垂下眼睑,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招架饶见维这突如其来又单刀直入的柔情攻势。
饶见维温柔的伸手握住她的左手,轻柔而专注的问道:“斯雨,你还要我等多久?”
裴斯雨的心紧抽了一下,她任他握住自己的手,一张俏颜却酡红得宛似天边醉人的彩霞。“给我时间好好想一想。”她柔声祈求著,声音里有著令人难解的挣扎和不安。
“你需要想什么?”饶见维的声音放得更轻、更温柔了。
裴斯雨悄悄抬起她那一对黑白分明、幽柔若梦的眸子.静静地瞅视著他,瞅得饶见维怜意顿生,五脏六腑都紧缩在一块。
“我要想一想,我是不是真的爱你?想一想,我是不是真的需要婚姻?需要爱?”她幽幽沉沉的停顿了一下,无尽凄楚而祈谅的轻抿了一下嘴角!“见维,你别怪我冷血无情又不识抬举。我并不是麻木不仁,我知道你对我的真情真意,更知道你对我的体贴和耐性。但,我对爱情和婚姻却有一份近乡情更怯的疑虑和恐惧。像我大姊,她一生为情所苦,为了追求爱情.为了她心爱的男人,她任劳任怨、无怨无悔的甘於在餐厅打工赚钱,供她男朋友读书,甚至最后还出卖自己灵魂,下海陪酒伴舞,结果呢?她男朋友一拿到博士学位,就一脚踹开她,和当地华裔商业钜子的独生女闪电结婚;而她却落得人财两失,贫病交迫,最后好不容易才在修女、神父的指引下,找到身心的安顿。有这样鲜明惨澹的例子做为借镜,对人世间善变诡谲的情爱,我实在不敢多寄望,更不愿随便谈论婚嫁,把自己轻易的交付出去。所以——见维,我希望你能体谅我这种戒慎恐惧的心情,而能给我更多的时间看清楚自已的心。”
饶见维目光闪了闪,嘴边浮现著一丝深沉而有些悲哀的笑容,“好吧!我会给你时间去想清楚!但,你也要给我时间。”
“给你时间做什么?”裴斯雨纳闷的说。
“给我时间让你来爱上我。”饶见维坦率的说。
裴斯雨的心怦然一动,一层动容的光彩弥漫在她清幽出尘的眼眸深处。“见维,你┅┅”面对著饶见维这份百折不挠、金石可鉴的挚情,她不得不为之心折撼动了。
饶见维温文一笑,笑中藏有无限的深情和淡淡的嘲谑与怆惘。
“一个男人努力了四、五年,还不能让心仪的女子萌生爱意,以身相许,这是他的失败,更是他的悲哀。所以,我妈责备得没错,我的确是活月兑月兑的呆头鹅,真是逊毙了!难怪,她老喳呼著要将我登报作废。”
“见维,我┅┅”裴斯雨却听得愧意油生,欲言还休了,她不知道自己还犹疑观望些什么,遇上饶见维这样优秀出众又对她情有独锺的男人,她竟不懂得珍惜把握?还在那里瞻前顾后,退退缩缩的,将幸福吊在半空中摇荡。
明知道这样含含糊糊、莫衷一是的态度,对饶见维来说是不公平的。但,她就是没有办法这样轻易的许诺一生。
是她对爱情的要求太高?还是她对自己保护得过了头?亦或是她真的和饶见维无缘?
她真的需要好好思量一下这道令人困扰而头痛的感情习题。
因为,她是那么珍惜著她和饶见维这份相知相惜的感情。
饶见维轻轻扬起手制止她,“什么都别说了,我不会逼你立刻爱上我,也不会再向你逼婚的,所以,你不用觉得愧疚,更不必有心理压力,我会给你时间的,多久都可以┅┅”他轻轻执起她的手,温柔而坚定的告诉她,“记住,斯雨,我永远在你背影守候。”
裴斯雨的眼眶一热,在这份酸酸楚楚的悸动中,她竟噎凝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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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斯雨和饶见维在公寓台阶前分手,她目视著他摇上车窗,发动引擎缓缓倒车,驶离了狭长而幽暗的巷道。
她摇摇头.拎著一盒刚从郭元益带回来的糕点,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时,一个清脆而有些熟悉、瑟缩的男童音在她背后响起,“裴老师。”
她微微一愕,刚转身,就看到了抱著书包一脸无助的贺宇庭,往昔那份慧黠精怪、人小表大的神情已消失无踪。
“贺宇庭,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跑到这里来呢?”
“我.我不敢回家,家里没有人┅┅我会怕。”他低著头,声音愈说愈小,好像有些忸怩害臊。
“家里为什么会没有人?”裴斯雨错愕的注视著他,“你爸爸不是有请管家照顾你吗?”
贺宇庭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望著自己那一双沾满泥屑的球鞋。“她闹罢工不干了。”
裴斯雨的心里有数了,她定定地审视著他那心虚的表情,“她为什么好端端会闹罢工?是不是你把她气走的?”
“没有,是——她说她受不了我,所以——才收拾行李,离家出走的,离开前,她还用三字经骂我哩!”贺宇庭倒是挺懂得搓汤圆的艺术,全部推得一乾二净。
可惜的是,裴斯雨太了解他,对於他的劣根性更是了如指掌。她摇摇头,目光如炬的紧盯他一字一句的慢声问道:“你什么都没做,她会罢工、离家出走,甚至还对你骂三字经?”她顿了顿,加重了严厉的语气,“老实说!你到底又做了什么?拿蟾蜍吓她?还是用橡皮圈打她?用冷水泼她?用香蕉皮扔她?”她一一搬出他在学校干下的“丰功伟业”。
贺宇庭像个小陀螺似的连连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是阿珠她自己找我麻烦的,她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他抵死不承认。
裴斯雨点点头,“贺宇庭,你知不知道『木偶奇遇记』里的小木偶,他的鼻子为什么会变长?”
“知道。”贺宇庭撇了撇唇,“是编剧让他变长的啊!”
裴斯雨为之绝倒,更为之扼腕,她无可奈何的瞪著他,“好,你不肯说实话,我上楼打电话给你爸爸,让你爸爸来伤脑筋,来修理你!”
“裴老师,我爸爸到日本出差了,所以,他暂时没空修理我。”
裴斯雨转过身,望著他那有峙无恐的神态,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怒火,她瞅著他慢慢点点头,“很好,你就继续在外面游荡闲晃好了,小心,别碰上坏人,他们最喜欢抓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卖到国外去当小奴隶。”话甫落,她头也不回的迳自走向楼梯口。
贺宇庭慌忙的追了进来。“我说,我说,裴老师你别丢下我┅┅”他气喘吁吁又紧张兮兮的抓著裴斯雨的皮包带子。
裴斯雨静静的扬起眉瞅著他默不作声。
“我┅┅把她最喜欢的一件丝质衣服┅┅”他嗫嗫嚅嚅的,“拿去给哈利当棉被。”
“哈利?”
“就是我老爸送我的生日礼物,一只纯白的哈巴狗。”
裴斯雨完全明白了,“而你的宝贝哈利却把阿珠最心爱的丝质洋装咬得坑坑巴巴,面目全非。”她替他接下去做了完整的补充和诠释。“你为什么要把阿珠的衣服拿去给哈利咬?”
贺宇庭犹豫地咬著嘴角,“谁教她——要偷吃我的巧克力蛋糕,而且一点也不留给我!还骂我,跟我顶嘴!”
“顶嘴?”裴斯雨惊讶不已的瞪大了眼睛!提高了音量,“你们两个人到底谁大谁小啊?!”
“她比我老,可是我比她大。”贺宇庭扬著眉细声细气的说。
“你比她大?”裴斯雨失笑的轻哼著,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难怪,学校里会有那么多老师“牢骚满月复”,更难怪会有一大堆的教育工作者悲叹“师道难为”。
碰上这些精灵古怪、冥顽难驯的学生,光是爱和言论上的循循善诱,显然已经无法彰显教育的功能。
“当然啦,因为我是她的小主人,小少爷啊!”贺宇庭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
裴斯雨啼笑皆非的瞪著他,“那——我跟你又是谁大谁小啊?”
贺宇庭这下可精了,他毫不迟疑的说“当然是你大,我小啰!”他一向懂得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艺术。“你可以叫我罚站,我又不能叫你罚站。”
裴斯雨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小孩子的思考逻辑永远可以令大人们晕头转向,哭笑不得。“好了,小少爷,你很厉害,把管家给气跑了,现在你来找我这个没有分量的老师做什么?”
贺宇庭撇撇唇,谨慎的瞄了裴斯雨一眼,小心翼翼地说:“老师,你很有——分量啊!”
“我有分量吗?那你平常在学校怎么敢跟我顶嘴捣蛋啊?”裴斯雨笑吟吟地反问他。
贺宇庭小脸微微泛红了,他垂下眼,眨眨那两排又鬈又密的长睫毛,“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想引起你对我的——注意嘛!”
裴斯雨的心震动了一下,她满脸诧异地望著他,“你喜欢我?所以你才刻意跟我捣蛋作怪?”她不可思议的挑高了眉毛。
贺宇庭却涨红了脸!他怪好不意思的点点头,一副别扭的模样。
裴斯雨感到兴味十足又受宠若惊了。“那——你一定也很喜欢阿珠了,所以,你才会故意跟她恶作剧?却没想到会把她给气跑?!”她运用同理可证的逻辑笑著反问他。
贺宇庭却用力摇摇他的小脑袋,“才不呢!我最讨厌她了!她脾气坏得像巫婆,又好吃懒做的喜欢跟我争零食。”
裴斯雨再度失笑,她双眼亮晶晶的瞅著他,“看来,被你喜欢和被你讨厌的人都同样倒楣,下场都一样的凄惨狼狈!”她轻嘘了一口气,“好吧!小少爷,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呢?”
“我┅┅我想请你收留我。”贺宇庭小声的说.然后.他又一本正经的提出补充,“我┅┅我会很乖,很乖的,绝不给你惹麻烦。”那张漂亮可爱的小脸上写满了祈求和纯真。
他见裴斯雨蹙著秀眉没有任何反应,马上垮著小脸可怜兮兮的说:
“裴老师,我真的会很乖的,阿珠走了,老爸又不在,我一个人骑脚踏车下山,身上只有三十块!吃了两根香肠就没了,我用最后的一块钱打公共电话问班长,才知道你住在这里,我五点钟就到了,可是你又不在,我只好饿著肚子坐在小鲍园里等你回来┅┅”
裴斯雨的心揪紧了,对於贺宇庭那副小可怜的落难模样,她实在无法继续铁著心,摆出一副不问不闻,无动於衷的态度。
她轻叹一声,“好吧,你就暂时窝在我那里吧!不过——”她望著他那发光的小脸,郑重的提出警告,“你可得安分守己一点,不准胡闹,有个蒋阿姨跟老师住在一起。”
贺宇庭欣然同意的提出保证:
“我一定会乖乖的,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他还主动的提议要帮裴斯雨拎那盒糕点。
裴斯雨斜睨了他一眼,哪会不知道这个小表灵精心里打什么主意?她索性打开盒子,拿了一块绿豆糕递给他,“你饿坏了吧?先吃一点,待会老师下碗面给你吃。”
“我可不可以再加一个荷包蛋补充营养?”贺字庭这个小家伙在狼吞虎咽之馀,还不忘得寸进尺地敲竹杠。
“可以,不过!你得洗碗!”裴斯雨笑著说,并顺手牵起他的小手,沿著阶梯爬上了三楼。
“那你最好用不锈钢的碗煮面给我,因为,我十次洗碗九次破!”贺宇庭笑嘻嘻的提出忠告。
“我看是十次洗碗十次破吧!”裴斯雨瞅著他那张讨喜的小脸蛋,徐徐取笑道。并顺手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扇铜雕铝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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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詠宜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欣赏由依莉莎白泰勒和保啰纽曼主演的旧片“青楼怨妓”。
看到裴斯雨牵著贺宇庭进来,她惊讶的挑起眉,狐疑的问:“这个小帅哥是谁?不会是饶书呆背著你在外面偷生的吧?”
裴斯雨白了她一眼,“你少胡扯!他是我学生。”她放下那盒糕点,并拿了一双拖鞋让贺宇庭换上。
“你学生?”蒋詠宜眉毛提得更高了,“你把你学生拐回来做什么?莫不成你财迷心窍,想掳人勒索啊!”
“勒你个头!”裴斯雨轻斥道:“他家里唱空城计,所以暂时投靠我这个老师。”
“哦?”蒋詠宜瞥了瞥贺宇庭一眼,贺宇庭连忙绽出一个纯真又甜美的微笑,还露出一对讨喜的小酒窝。“阿姨你好,我是贺宇庭,请多多指教。”他对蒋詠宜彬彬有礼的一鞠躬,一副又懂事又乖巧又惹人怜惜的模样。
蒋詠宜十分受用,她笑咪咪地还来不及张嘴夸扬贺宇庭几句,裴斯雨已在一旁淡淡的提出警告:
“你别被他外表给骗了,他可是十足的小表灵精!”
“是吗、”蒋詠宜不敢置信的频频打量著眼前这个端秀可爱的小男孩,瞧他那副小天使般纯真童稚的模样,实在很难荀同裴斯雨对他的论点和评语。
贺宇庭对她那充满好奇、窥测的目光,回以灿烂生动的一笑,两个又深又可爱的小酒窝漾在他红扑扑的脸颊上。“阿姨,你长得好正点哟!苞裴老师一样正点。”
这个甜言蜜语的小家伙果然是个十足的鬼灵精,但,他却很投蒋詠宜的缘,也很对她的胃口。
她笑颜逐开的模模他的头发,“你这个小帅哥的嘴巴可真甜,将来长大了不知道会偷走多少女孩子那颗破碎的心!”
贺宇庭听得一知半解,“蒋阿姨,我长大了不会做小偷,你放心好了,我要像我老爸一样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成为很多很多漂亮阿姨的自动提款机。”
蒋詠宜为之瞠目咋舌,“自动提款机?”
“对啊!要什么有什么,比圣诞老公公还凯、还大方。”贺宇庭频出惊人之语,似乎不能理解蒋詠宜为何会有这般大惊小敝的反应。
“天啊!”蒋詠宜拍拍自己的额头申吟了一声,“裴老师,你听见你的宝贝学生的未来志愿了吗?”
正在厨房煮面的裴斯雨立到探出头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幸灾乐祸,她冲著蒋詠宜眨眨眼,轻描淡写地说:“听见了,挺与众不同的,不是吗?”
“与众不同?”蒋詠宜的声音起码提高了八度。
贺宇庭不解地望著蒋詠宜,不明白她为何变得那么激动,又做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蒋阿姨,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蒋詠宜垮著脸,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贺宇庭转转眼珠子想了一下,“那——是不是我拍错你的马屁了?”
天啊!蒋詠宜差点儿昏倒!不过,她还是强忍住,选择了一个比较文雅温和的方式,她瘫倒在舒软的懒骨头里,蒙著脸!发出阵阵无助的申吟和怪声怪调的窃笑。
而裴斯雨却早按捺不住泉涌的笑意,发出一串如银铃般悦耳的大笑。
而贺宇庭这个始作俑者,却呆头呆脑的坐在沙发内,浑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是圣诞老公公吗?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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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相信!我这个电动玩具的功夫皇后,竟然败给一个八岁的小女圭女圭!”蒋詠宜不敢置信的尖声怪叫著,她瞪著萤光幕上显示的数字,三万五千分,居然比饶书呆还高,他们这两个“黔驴技穷”的大人应该去撞壁。
“阿姨,失败为成功之母啊!你别生气,虽然我IQ比你高了一点,但,三分天才也要七分努力啊!你还是有机会打败我的。”贺宇庭拿出赢家的气度,笑嘻嘻的安慰著。
他那心无城府的安慰,反而更令蒋詠宜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挫败感。
“我还是不敢相信!”她气沮的喃喃自语著。
坐在餐桌边,帮忙裴斯雨包饺子的饶见维闻言,不禁笑著加入劝慰的阵营里。
“詠宜.败给一个天才儿童没什么好丢脸的,连我这个正科班出身的电脑工程师都不得不俯首称臣、甘拜下风了,你这个业馀的玩家又有什么好怨叹的?”
蒋詠宜一听,才刚刚关上按键,裴斯雨又跟著搭腔!“小姐.愿赌服输,你这个堂堂的大学讲师可别忘了保持运动家的精神。”
“干嘛,你们小两口唱起双簧了?”蒋詠宜一脸嗔怪的望著他们,“坐在一块浓情蜜意的包著水饺还不够,还要表演夫唱妇随的恩爱镜头给我这个大电灯泡看才过瘾、甘心吗?”
斐斯雨羞恼万分的瞪著她,还来不及出口反击,贺宇庭已仰起脸抢著问蒋詠宜了,“蒋阿姨,你是大电灯泡,那我是不是小电灯泡呢?”
“你啊,你是电力十足的火力发电厂!”蒋咏直没好气的说。
贺宇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怪不得你赢不了我,原来不仅IQ不够,火力也不太够!”
裴斯雨和饶见维闻言皆忍不住笑了满怀。
而蒋詠宜则恼火的涨红了脸。
偏偏,贺宇庭还不懂得紧急煞车,见风转舵。
“阿姨,你又生气了吗?小心长鱼尾纹喔!拉皮手术还是不要常常做比较好,我们以前的管家阿珠说做多了会像僵尸一样『哭笑不得』喔!”
蒋詠宜又开始翻白眼了,“斯雨,这个小家伙的风流老爸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咬紧牙龈的问道。
裴斯雨耸耸肩,一脸痛苦的强自压抑著满腔飞窜的笑意。
饶见维则垂著头暗暗偷笑,不敢过於明目张胆,免得再度刺激蒋詠宜这个活像被火烧到的小火鸡。
而这时,贺宇庭又细声细气的仰著脖子!提出他的疑问了,“蒋阿姨,你找我爸做什么?他只会赚钱、调酒、打球、赛车、泡马子,不会做拉皮手术啊,你找他没用的,还不如少生气比较有效一点!”
裴斯雨和饶见维实在克制不住了,立刻笑得人仰马翻,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连眼泪都跌出了眼眶!
而贺宇庭仍是不明白他说错了什么?更不明白蒋詠宜的脸为何一会红一会绿的,一副快要抓狂失控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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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宇庭整整窝在裴斯雨和蒋詠宜合租的小鲍寓里长达八天之久,才接到贺之曛由日本东京打来的电话,说他明天回国,晚上会来接贺宇庭回家。
裴斯雨的心情十分微妙而复杂,可说是悲喜交集,忧欢参半的。
喜的、欢的是——她终於可以如释重负的把贺宇庭交还给他爸爸。而忧的、悲的是——这八天来的朝夕相处,她和贺宇庭这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小顽童,已经建立了一份深刻而真挚的感情。
一块上课,一块放学,一块做功课,从吃住坐卧中,她真正了解到,贺宇庭那异於顽皮小精灵的另一面风貌。
他虽然淘气刁蛮、精怪好动,但,那也只是因为他是个孤独而缺乏大人适当关爱教导的孩子。所以,他用顽皮捣蛋的行径,来博取大人的侧目和关心,更藉此发泄他那无处排遣的精力,以及那份藏在幼小心灵深处的空虚寂寞。
这是裴斯雨和他生活八天下来所得到的结论。
对於这个漂亮聪明的小男孩,她的内心产生了一份心痛、怜惜和难以解释的母性情怀。
而贺宇庭呢?他对裴斯雨更滋生了一份难以割舍的孺慕之情。
所以,当他知道!今天晚上是他和裴斯雨相处的最后一夜,他变得格外沉默安静。
不再喧哗聒噪,不再嘻嘻哈哈,也不再挤眉弄眼的和蒋詠宜抬杠拌嘴了。
连他最爱吃的加了荷包蛋的什锦汤面,也都吃得意兴阑珊、无精打彩的。
平常十分钟可以扫光的面,他整整吃了四十分钟,还停留在细嚼慢咽的绣花阶段。
最后还是裴斯雨看不过去,替他解决了还剩三分之二的什锦“乾面”。
晚上十点钟,裴斯雨便催促他上床睡觉。
这几天,她和蒋詠宜都发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精神,把床让给贺宇庭睡,她和蒋詠宜则窝在地毯打地铺。
盯著他换上睡衣,并替他盖好棉被,捻熄了桌灯,正准备到客厅批改作业时,贺宇庭的声音从黑暗中飘进了她的耳畔。
“老师——”
“什么事?”她转过身,柔声问道。
“你┅┅讨厌我吗?”贺宇庭怯生生的问道。
“没有,我怎么会讨厌你呢?”裴斯雨微愣了一下,连忙笑著轻声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肯答应我爸爸的要求,做我的家庭老师呢?”贺宇庭的声音充满了幽怨和无助。
“我┅┅”裴斯雨为之语塞了。
“我想,我一定很惹人厌,所以——我亲生的妈妈才不要我,而我爸爸又忙著上班赚钱,没时间陪我,阿珠又嫌我难伺候,是个惹人厌的麻烦精。所以我想,我一定是个很没有人缘的小孩,连你都讨厌亲近我,排斥我┅┅”
他那自卑无助又自哀自怨的口吻,扯痛了裴斯雨的心,让她听得宛如针戳而鼻端发酸了,她低柔的开口,酸楚而艰涩的试著向他解释,“宇庭,你别想这么多,你是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你爸爸爱你,老师也爱你,还有┅┅”
“可是,你不原做我的家庭老师,这代表你根本量在安慰我,其实你还是很讨厌我的,就像我的亲妈妈,还有阿珠一样——”贺宇庭激动的打断了她,声音里已隐然有了哭意。
裴斯雨慌乱了,“宇庭——”她靠近他,在幽暗中,看到了那对闪烁著晶莹泪光的一对黑眸,也看到了他的伤痛和哀怜无助。
愧疚和怜惜!立刻像排山倒海的浪潮,迅速淹没了她那颗煎熬而疲於争战的芳心。
在这酸楚而难为的一刻,她做出了最困难而最揪心的一次抉择。“好,宇庭,老师答应你,搬进你家,做你的家庭教师。”她深吸一口气,喉头梗塞的说道。
贺宇庭静默了一秒钟,然后,他火速的掀开棉被冲下床,一路冲到了裴斯雨的面前,光著脚丫子,紧紧的抱住裴斯雨,兴奋而热烈的喊著!“老师,我好爱好爱你喔——”
裴斯雨的心头一热,眼眶迅速模糊了。拥著贺宇庭小小结实的身躯,她再度激动得噎凝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