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萌拿了信朝楼梯走去,没几步,突然回头,“必是二哥寄我的明信片,早阵他和女友旅游去了。”
“画蛇添足。”外婆往厨房走去。
“总之,总之我是要在这儿住很久很久的!”丁萌站在梯间,没头没脑地说,“反正我不会和丁秋争男人,大不了我从此在槟城落地生根,一辈子不回香港。”
“万一真的怀孕呢?”
“……”
“打掉吧,然后没事人似的回家去,不然整个丁氏一族都不会放过丁秋,你四个哥哥会凶神恶煞地揍扁那男人。届时你好心做坏事,成帮凶了。”外婆在厨房里叫出来。
她一窒,胸口越发郁闷,青白着脸“咚咚咚”跑到楼上冲回房间,“砰”地甩上门,扑倒在床上半天起不来。
楼下的立即叫起来:“跑这么快干吗?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那更好,顺势摔跟头好流掉他!”丁萌在楼上叫。
“就算有了也不过几天的人儿,B超照不出来把脉把不出来,怎么流?”
“救命啊!”她大声申吟,“这孩子来得太莫名其妙了,让我死了吧!”
“亲爱的,你不偷吃他怎么会来?”
丁萌说不出话来,颤着手轻轻按压在小肚子上,觉得怪诞非常,却隐有一点奇特的喜悦。
你撞邪是了吧,这个时候理应哭死才对,还有脸喜悦得出来!她喃喃自骂了一会,干脆一手抡起枕头朝后脑勺一包再一压,真想就这么压死自己好了。
压了半天,还没憋着,她看一下枕套边缘的大缝隙,长叹,“已经一事无成贪生怕死了,为何不加上冷酷无情呢?如果这样,就能理直气壮和丁秋抢男人去。”
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扭身拿起放在床边的信封撕开封口。撕到一半却突然停下,爬起来冲到窗前,在光线下举起来小心翼翼地仔细察看。
内中厚薄均匀,隔绝光线,照了半天仍不得要领,她一咬牙,“咝”的一下撕开信封口,却莫名失望——果然是二哥寄给她的明信片。
也是的,现在的他,新欢在怀,又怎会理会旧爱陷身困局,进退两难?
胸口一阵涨痛,泪水再度溢出——无法想象程昊和丁秋在一起生活的画面,无法想象丁秋也像她一样,在某日午后于程家别墅自动献身……
时间不会因任何人的意愿有所停顿,大半个月过去了,月事迟了五天未到,丁萌又惊又怕,曾旁敲侧击,希望有点巫里巫气的外婆指点迷津。
奇怪的是外婆身为长辈也不紧张,甚至连提都不想提一下。昨天她嗫嚅说要到医院检查,外婆居然说出没空陪她,要去就自己去的话!
她瞪大眼睛,以为自己不是她的嫡亲孙女。
外婆睨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受这些苦难。正对你对丁秋好,她不一定会对你好一样。当年若不是你满脸同情地揽上她,让她自卑地活在温暖家庭之中,她就不会有今天的嫉妒心理。这我早同你妈讲过了,是她不听我的。看吧,现在报应来了。”
“她说她讨厌继母……”
“这不等于她没有继母。”
“我明明对她很好,为什么她还不开心?”
“傻女孩,这不关你的事。”外婆微叹,“若她争气,大可努力读书,奋发图强。问题是此人偏激,总是下意识和别人,尤其是你比较,耗费了大好的学习岁月,连大学也读不上。偏你却考上大学了,你妈还不识趣,问她‘怎么考不上啦,我准备供你读大学呢’的话。别人听着或会感激,丁秋就不行,她恨不得你比她更倒霉堕落,再由她很好心地搭救你。”
丁萌无语,转身上楼回房。心中知道外婆说的都是真话,往常忽略,是因为本性不太计较,也同情丁秋自小艰难。
外婆还在后面叫:“丁秋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她疯了似的想成为你的角色,你成为她的角色。不过这也只是想罢了,她不会怎么做的。难得现在有这机会,她不可能这么轻易成全你。”
她装作听不见,恹恹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去的当儿,蓦然又惊醒过来,四肢却无法动弹,如被什么压住了似的……思绪飘忽着一些陈旧的景物,仿佛从没离开过围村,从来没有认识过丁秋,甚至从来没有开怀过……然后想起程昊,想起他温柔的微笑,平和的语调,想了很久很久,也跟着他在梦里逛了很久很久……
这晚,母亲来电,劈头就问:“你是不是有病?”
她吓了一跳,没做声。
“天还没黑完全,外婆就说你躲在房里等天亮!每晚如此!”
“累……”
“借口!快给我回家!听丁秋说她快要和那姓程的订婚了,如果你心里没事,就该前去祝贺几句,为自己挽回点面子!别让她得意过头了!”
胸口如被硬物当场戳穿!丁萌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声了?你还是看不开!”丁母愤然。
难过的同时,她又觉十分疑惑,“他们才开始个把月,哪会这么快订婚?”
“嘿,丁秋天不怕地不怕的,有什么做不出来?莫非是怀上了吧。”
“不……不会吧?”她的呼吸显得困难。
“稍微有点良心的男人都会奉子成婚!爱情倒成了其次!”
她哑然,突然忧心自己没有怀上孩子。
“明天立即给我回来!将来妈替你找个比那程昊好一万倍的男人,然后拖拉着手在他们鼻尖前走过!”
“不……”她吞了吞口水,“我的意思是槟城冬天暖和点,等春天来了我再回去……”
“我知你不愿回来是为了躲避丁秋和那男人!”
丁萌只觉胸口揪痛,一时说不出话来。
“哭了?!”丁母追问。
此话竟有如催泪剂,眼中两行热泪,立时无声滑下。
靶觉女儿委屈,丁母的火气立时爆发,恨恨道:“不要哭也不该哭!明明是她对不起你,为什么还要躲起来抹眼泪?!自小我们就管她吃管她住还管学费!衣服、零用、零食、书包文具甚至卫生棉我都买双份回来,上中学后你和她不同学校,你爸爸和哥哥们周末也开车来回接送她!这种日子过了多久?整整十年!三千多个日子,现下她居然恩将仇报!好吧,我就长寿点看看她将来有否报应!”
“所以她恨我是对的,没有人愿意长年累月接受别人的施舍。”丁萌深吸一口气。
“她可怜时有你关怀,你可怜时她又在何处?”
丁萌不做声,半晌方说:“性格不同,处事不同,如果要我像她这样得到一个男人,宁愿不要。”
“错!好人要护,小人要打!亲姐妹一场,居然横刀夺爱,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过几天初一祭祖,我要到宗祠和亲戚说开去,看她还有脸待在围村不!村尾的张二婆最恨这种人了,曾经天天拿一桶屎尿泼在孙家那个狐狸精的家门口。”
她一惊,“不要!太野蛮了!”
“我只是按照事实说话!”
“不行!那要程昊的面子往哪里搁?他早决定以后在围村定居的!”
“管那对狗男女!反正你不健健康康完完整整回家的话,我铁定说去!”
丁萌做不得声,心想回去亮一亮相也好,待几天后找借口说要回槟城找工作,那就不用和程昊丁秋朝夕见面,然后求外婆替她保守秘密。至于是否怀孕,等回槟城才说,不过几天时间,身子不会有什么变化。
“过几天吧……过几天再回去。”
丁母非常高兴,隔着话筒扭头朝丁案大叫:“哎哎老头子,女儿终于肯回来了!”话未说完,又问,“明天买机票,后天回来吗?”
她只得应允,心里却隐隐觉得这次回家会生出许多波折,毕竟现在的她,角色显得尴尬而多余。
那边厢,丁萌远躲槟城,把笑与哭变成是个人的事。
这边厢,程昊却无法如此潇洒,那日午后的旖旎已成为他此生最美的片段。丁秋的出现,只是为这段感情营造一段小小的波折,绝不会影响他的决定。
反而是丁萌的态度令他束手无策——不习惯勉强别人,又不甘心被人牵制,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思虑过三,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先稳定丁秋,以保障丁萌的名誉,然后再找机会向她解释。然而那日通话后,接连几次都打不通她的电话。后来听乡里说她外出旅游。虽然担忧,也暂时放下心来。为免丁秋纠缠,他极少返回围村,一味埋头工作,任由丁秋四处和人胡说两人的关系。
其时,应展感情生活有变,起因是云映患有子宫肌瘤症,颇难受孕,应家人强烈反对。云映黯然远游,了无音讯。应展遍寻不着,颓废绝望,终日泡吧酗酒,上海分公司业绩急剧下降,客户大量流失。程昊只得快速到上海处理业务,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工作一个多月,公司业绩才渐渐重回轨道。
程昊没有责怪应展,深知那种人可以视金钱如粪土,却不能没有爱情,否则便如失去主心骨的迷路小孩,生命形同虚设。
他不喜欢这样,也不会这样。男人在爱情路上,不一定声嘶力竭,要生要死。冷静沉默,安然缓冲等等性情一样能够派上用场。
他会以这样的心态在日出日落中平缓丁秋的戾气,同时聘请私家侦探密切关注丁萌的生活。一般情况下,当然不会有所行动,除非她的生活中出现了另外的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留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