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迪在房间擦拭他的吉他,一边听着邦乔飞的CD唱片。吉他是罗美娜从美国带回来给他的。方迪很喜欢,把它当宝贝一样的收藏,没事总要拿出来擦上几回,试试音,心情好的话再弹唱几首,可惜他的嗓子不是特别的出色,只能说还可以迷倒一些小女生而已,还好方迪倒是没打算过要当歌星。
因为他受不了那些歌迷的尖叫、嘶喊和疯狂追逐,对他来说,那些简直是噩梦。
每个礼拜天的晚上.他都会留在家里吃晚饭,罗美娜也会,这个习惯一直没有中止过。
他喜欢这样,虽然他们能交谈的话并不多,但是这是他一个礼拜里,最喜欢的一件事。
他盘着腿坐在地板上,把擦拭好的音箱竖立起来,一边拿起放在脚边的可乐喝了一口。
“晚安!小迪。”
方迪听到声音扬起眼,同时皱起了两遭粗黑的浓眉,眼光露出厌烦之色。
象个不速之客出现在方迪房里的女孩,是满面笑容的亚晴。
十九岁的亚晴,爱笑、爱疯、爱打扮,又爱往热闹的地方挤,热情的脸上永远有一份近乎幼稚的轻率和无知,而且不爱用大脑。
她甚至连门也没敲一下就闯进来了。
大胆又随便,还有过多令人无法消受的热情,方迪的总结论是:没气质!
“怎么来了?”他轻描淡写的看她一眼,眼睛又落回手上的动作。
“美娜阿姨打电话叫我来的。”
一落下来,她在方迪的旁边学他一样的盘起脚,坐到光滑洁净的原来地板上。
“她干嘛打电话叫你来?”
“美娜阿姨说,她今天晚上有很重要的约会,不能赶回来陪你吃晚饭,她怕你一个人在家太无聊了,所以——”
“所以她一通电话就把你叫来了?”方迪阴沉着面色,接下去说;“你是什么?限时专送的临时保姆吗?”
“怎么说这种话,我哪有那么老?人家好心来陪你,还推掉三十约会,你——”
“算了!”方迪丢开手中的布块,站起身关掉CD唱盘,闷声闷气的说道:“算我不识趣,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亚晴满意的点头,马上又恢复一脸笑容,拿起方迪搁在地板上的吉他,随意的撩拨一下。
“你别碰我的吉他行不行?”方迪打开小冰箱拿出两罐啤酒,走回来时表情阴暗的对她说。
“一支吉他有什么了不起?大惊小敝!”亚晴瞪他一眼。“弄坏大不了赔你一支新的,我又不是赔不起!”
“我不要你赔,你只要把我的吉他放下来就行了,你家有钱爱买十支一百支也不关我的事。”方迪站在那里瞅住她,脸沉沉的说。
“你!”亚晴把吉他放下来,气得脸都红了,“不让人模就不让人模嘛!干嘛讲话那么毒,我又不是你的仇人!真讨厌!”
方迪瞥她一眼.“要不要喝啤酒?”他问她。
“我要喝可乐!”
“没有可乐。”
“没有可乐你地上那一罐是什么?巴拉松啊?”亚晴故意刁难他。
“可乐喝完了,只有啤酒,爱喝不喝随便你。”方迪把一罐啤酒丢给她,亚晴勿忙中接住,身体还差点栽倒,方迪自顾自的打开一罐啤酒,仰头灌了好几大口,走到窗子口,眼光死死的盯着外面。
“又不是喝白开头,这样喝法不怕呛死啊?”亚晴坐在地上莫名其妙的看他,总觉得方迪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有没有说约会的人是谁?”
“她?你说谁呀?”
“她……打电话给你的人,笨蛋!”
亚睛恍然大悟,“哦,你说美娜阿姨啊?”
“有没有说?”他霍地回头,神情却显得十分激动,眼睛都红了,“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她只说是一个重要的约会,不能赶回来吃晚饭,要我过来陪你,就这样面已。”
方迪盯着手中的啤酒罐,半天才说;“她是故意的……”
他把一罐啤酒一口气喝完,脸色很坏。
亚晴偏着脑袋,疑惑的看着他,“你是怎么回事?方迪。”她知道有什么事不对。
“不关你的事。”
方迪从窗口那头折回来,他没有看她一眼,径自走过去把啤酒罐丢进垃圾筒里。
“你一定有什么心事。”亚晴说。
“我有事不要你管。”
亚晴走到他面前,停下来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如果你讨厌我,你可以告诉我,方迪。”
“我没有讨厌你,亚晴!”
“那么,你跟谁生气?”
方迪喘口气,转了转脸,无可奈何地对她说:“好!我肚里有火儿.但不是对你,我是在跟我自己生气,行不行?我生我自己的气不犯法吧?”
“你为什么要跟自己生气?”
“我高兴跟自己生气!”他粗起嗓门,尖锐的说:“我觉得好玩,我喜欢气我自己,我就是这样莫名其妙!你信不信?”
“你神经病。”
方迪点点头,“对了!我神经病。”
“我要回去了!亚晴抓起地上的嬉皮袋,委屈的红着眼眶往外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亚晴!”
方迪大大吐出一口气,走过去拉她。
“讨厌鬼,我要回去了!你干嘛拉我?”
“你不是说好了来陪我吃晚餐的吗?”
“可是你……”
“对不起!我是混蛋!你当我吃错药好了,留下来陪我吃晚饭,亚晴。”方迪说。
亚晴在门口凝注他的脸—会儿,脸上很快的就转上一抹虹彩,笑开了,“好,不过你要答应我,把邦乔飞最新的CD唱片借给我,而且我爱借多久就多久,不然免谈!”
方迪点点头,“你简直就是在勒索。”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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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下牵时,发出一阵轻微的嘎声,简士川把它停妥在缓缓开启的铁门外。
车上的人下了车,站在瘦长的水银灯下交谈了一会儿,然后拥吻,长长的一个吻。
水银灯银灿灿的亮光包围住他们,夜龟也融入更多激情和缠绵的热力,正兀自燃烧着。
“是你阿姨,小迪!”亚晴回头告诉他。“她不是我阿姨!”
“你说什么?”
方迪死命的瞅着楼下热烈拥吻的一双男女,面色—阵青又一阵白。
“她不是我阿姨,根本不是!他低声吼了一句,突然间,所有暴怒情绪又在刹那间削弱了下来,他颓然的别开了脸,由窗口走开。
“方迪?”
“不要吵我!亚晴。”
他扭开音响,换上一张节奏紧凑的摇宾乐来作疲劳轰炸。
“我看你脑筋真是有问题。”
“我在试我的新CD。”方迪随便回答她。
“见你的鬼。这张CD我在你这里听过一百遍了!”
方迪看她一眼,走过去重新换上一张。“我拿错了!”
楼下庭院是,在那个长长的吻分开之后,罗美娜站直微倾的身体,离开简士川的怀抱,二楼房间的灯光正亮着,里面有两个年轻的人影在那里晃动着,那是方迪和亚晴,罗美娜知道。
她对身边男士说了—句:“再见。士川。”
她转身,简士川伸出手,从后面攫住她的手臂,一把又将她拉回怀中。
“这样还不够。美娜!”他摇头说。
“士川。”罗美娜稳定的唤道。
“我要的不只是分别时的一个吻,美娜,我要你的全部!”
“别太贪心,士川,那样会弄坏我们的关系,不值得。”罗美娜平静地说。
简士川面色突地一变,更加紧扣牢了她的手腕,说道:“你必须作决定,亲爱的,我等了你十年,不想再等下去,我不是个很有耐性的人,整整的十年已经把我的耐性磨掉了!最好尽早作决定。”
“我的决定就是维持现状。”
“我不认为我有这么好的耐性再忍受这种半吊子的关系,如果你只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你也已经把我吊足了胃口了。”
“如果我要作决定,也不是由你来命令我。”罗美娜用断然冷漠的口气说。
“你好残忍,美娜。”
她走开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就象他所说的残忍。
对简士川,她就象对其他任何一个男人一样,从来没有把他列为自己的结婚对象。
她允许他较别人亲近自己一点。完全是要掩人耳目,到底她是个三十三岁的单身女子,身边如果有个看起来成熟可靠的男伴,会减少一点别人投来的疑惑跟光。
当然他很少,也懒得去想她为什么要去在乎这些人的耳目,也许是为了要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吧!
但是麻烦是什么,她又拒绝去想。
“我一定要得到你。”简士川在她背后肯定的说,听起来就好象他已经作好了那个决心和打算。
“打消这念头吧!”
罗美娜冰冷的声调,足以击溃任何一个男人的自信,而她闪耀于夜色中那双深藏在镜片后的灵黠双眸,正是星光进射,衬托得夜色更深重了。
“晚安,士川。”
她走进满庭肃杀的夜色中,他看不出来是夜色的冷漠包围了她,还是她的冷漠控驭了夜色。
反正他们融为一体——夜色、冷漠和她。
“我会得到你的!”他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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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美娜回房间时,经过方迪的房间,房间敞开的,方迪和亚晴正靠在一起欣赏一张播滚乐的CD封套。
他们似乎正因唱片上的某段歌词有一点争议。
年轻是好的。吵闹不断,但趣味其中。
可惜美娜的年轻日子,是在烦嚣的事业和工作中流逝的。
“美娜阿姨!”
亚晴丢开CD套子跳起来,奔向她,亲昵的搂着她的胳臂,娇俏的笑说:“我看到了!美娜阿姨,你和简叔叔在楼下……哇!好棒噢!好有气氛。”
“傻亚晴。”罗美娜笑了笑,“小孩子别净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大人的事你们不懂。”
“美娜阿姨,人家已经二十岁了,怎么还是小孩子?”
“那还要等九个月。”罗美娜回答她。
孩子总是急着长大,急着参与大人的事。
同时他们也急着摆月兑大人的约束,和年幼无知加诸在他们身上的耻辱,亚睛是其中一个典型。方迪也是。
但亚晴那孩子还不放过美娜,紧搂她的胳臂不放,要一探究竟。
罗美娜知道这个淘气姑娘的小脑袋里,是藏不住任何好奇和问题的。
“你说吧!亚晴!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筒叔叔是不是你的男朋友?你跟他很要好吗?美娜阿姨。”亚晴天真的问,一脸连阳光都叹服的稚气笑靥,“要说实话哦?”
“你不要乱说!亚晴!”
罗美娜还来不及回答,方迪已经气极败坏的粗市斥道。
可怜的亚情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连自己说错什么都不知道。
“再胡说。我就叫你出去!”
亚晴傻住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她可不想平白受辱,大声骂道:“我才没有胡说,你自己不也看到了?难道说,你是瞎子?”
方迪紧抿嘴唇,眼光里有一丝愠怒。
罗美娜暗喘出一口气,突然间觉得工作了一天的压力,连同着疲惫一起袭向她,顷刻间,整个人都累垮了。
而就在她的身边,亚晴和方迪仍在两头互瞅着,谁也不肯认输。
亚晴转向罗美娜。
“他不相信简叔叔是你的男朋友,”她告诉美娜。“你说他是不是莫名其妙?他明明看到了!”
“算了,亚晴。”
“我打赌他看到了。”亚晴急于要取信于美娜。
“真的!他一清二楚!”
“算了,亚晴——”罗美娜的头开始痛起来。
“不!你告诉他,美娜阿姨!告诉这傻小子。简叔叔是不是你的男朋友,不然……”
“这很重要吗?”
“不然他会以为我胡说——他是这么说的。”
这女孩的眼睛里有着坚持。
方迪不说一句话,但是她知道他在期待,他的眼神复杂而矛盾,而且有一点紧张,她似乎可以感觉得到他惴动不安的心跳声,一上一下的在胸口起伏着。
罗美娜突然知道她该怎么作——她要消除这孩子不该有的荒唐异念——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对亚晴点头说:“是的!亚晴,他是美娜阿姨的朋友……很要好的男朋友。”
她成功的看到他眼底掠过一抹受伤的影子,那是一种很深长的创伤,他猝地转开了脸。
“太榨了!美娜阿姨,太棒了!”
亚晴由衷的爆出一阵欢呼声,兴奋得脸都红了,眼中光彩奕奕,她已经完全忘却了方才和方迪对峙不下的事。
罗美娜转过脸,她发现这女孩其实是容易得到满足的。
罗美娜转过身,正想走出方迪的房间。“太晚了,我……”
“告诉我!美娜阿姨,你是不是会嫁给他?”
罗美娜的身体震动了一下。
“这……我想我会考虑,呃,他的确是个不错的对象,是不是?”
由亚晴口中再次爆发出欢呼声。她知道她已经完全满足了这女孩的好奇心。
她瞥了一眼方迪,他始终不肯转回脸来。
从他落落寡欢的背影里,她读出九年前那个瘦弱、顽倔、又有点不安和惊慌的孤独小男孩的记忆来,莫名的,她的心隐痛了一下。
这时候.她觉得再留下来是傻的。
“今晚留在这里睡吧!亚晴,我已经打电话跟你妈妈说过了,也教田嫂准备了一间客房。”
“是的!美娜阿姨。”
罗美娜退出了方迪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
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罗美娜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她翻身瞪视着窗外黑暗的天空,暗沉的天色映着方迪小时候的脸孔,苍白的脸色和惊悸的表情,分几分羞涩和深沉,然后突然变成他现在的面孔,清晰的映照整个星空,那眼神中又多子一点什么——
当灰暗的天空和那张略为悲伤的面孔消失时,她看到由窗口泻进来的第一道曙光,照射在光秃的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