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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等到我心痛 第五章

斑二时,高明德担任空手道社的主将及社长,并且接受击破训练。

他即将代表学校参加十一月份的北市中正杯比赛,倘若顺利,就能继续参加十二月的全国中正杯比赛。

斑明德的实力颇被看好,一般相信他能轻松获胜,可望参加五月份世运的国手选拔,出国比赛。

就在十一月初,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夏琳!妳看到报纸没有?”

黄钰一面大喊,一面冲进教室,手中挥舞着一张报纸。

现在正是午休时间,夏琳正在看书,被黄钰的大嗓门吵得有点受不了。

“干嘛呀?”

“妳不知道吗?妳那篇小说得到小说新人奖中篇小说第一名喔!”

黄钰跑到好友身旁,把报纸放在她面前。

夏琳看了看报纸上的得奖名单,中篇小说第一名是“海潮之声”,作者是夏琳。

“什么?夏琳得奖了,这是真的吗?”

“果然是耶!”

在教室里的同学都聚拢过来,大家抢着传阅那张报纸。

原来一年级的时候,夏琳跟黄钰因书结为好友。因为夏琳对当时国内的文坛颇为失望,坦承已经很久不看国内的文学作品,黄钰就不停地怂恿夏琳自己写一部小说试试看。

夏琳有些心动,于是在高一的寒假开始着手写这部小说。

内容是描述一个女孩子跟海的故事--

小说中女主角的命运极为坎坷,她的父亲是一个老师,来到一个滨海小镇的国中里教书,并且认识了她的母亲,母亲也是那所国中的老师,并且出身当地望族,两人后来结为连理。

夫妻两人感情甚笃,但好景不常,母亲在生她时因难产去世。她没有兄姊,家中只剩她和父亲两个人。

在那个小镇里,初生的婴儿都要找一个当地有名的算命先生批八字。结果算命先生铁口直断,这个女娃命底太硬,是白虎星转世,注定会克死所有亲人,母亲因难产去世即为最佳证明。

老一辈的人极为迷信,从此这个女娃被母亲娘家的人视为不祥,避之唯恐不及。当时外婆上面还有婆婆,也就是外曾祖母,她虽然让媳妇当家,但是她还是拥有绝对的权威。外曾祖母是最迷信的,因此那个小女孩从来不被允许踏进家门。只有慈祥的外婆因为怀念去世的女儿,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偷偷来看女婿和外孙女。

就这样,小女孩渐渐长大。等到她稍懂人事,已受尽街坊邻居孩子们的欺陵。

街坊邻居喜欢闲磕牙,大人们从不避谈这女孩的身世,强调这孩子克死了自己的母亲。算命先生的断言一直流传着,镇上的孩子从长辈那里得知这些事情,他们不懂得分辨是非,以为不祥就是邪魔,白虎就是怪物、就是骯脏,应该要想办法赶走。

小女孩虽然有个慈父,但他毕竟是个男人,连自己都不太会照顾,怎么懂得照顾一个小女孩呢?有些好心的人家会把自己孩子穿不着的旧衣服送给小女孩穿,所以她的外表老是不太齐整,穿著宽大不合身的旧衣,样子实在滑稽。

邻居的孩子们讥笑她的身世,嘲弄她的外表,常常拿弹弓或橡皮筋射她,还有种种恶作剧。小女孩常常跌得头破血流,身上到处都是淤青。

所以,小女孩从小就领悟外面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她也明白不能把自己受到的委屈让多愁善感的父亲知道,增添父亲的烦恼,因此她极力掩饰身上的伤,常常用泥巴掩盖,回家谎称玩得太凶。

此外,当别的孩子欺负她的时候,她都以豁出性命的态度用力撕抓狠咬,拚命抵抗,并且不断学习如何寻找对手的弱点。渐渐的,她体会到打架不必靠蛮力,而是以智取,所以抵抗变成反击,也逐渐占上风,将欺负她的人打得落花流水,于是孩子们欺负她的次数逐渐减少。

等到上了小学,小女孩靠着聪明的头脑,考试成绩独占鳌头,不但使父亲欣慰,也使得原本看不起她的人们开始改变态度,对她不再轻蔑嘲弄。

就在此时,又发生一件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使得算命先生的预言看起来更加真实。

有一年清明节,小女孩跟随父亲去母亲坟上祭拜。她的母亲葬在娘家家族的墓园里。原本每年他们都是在下午上山扫墓,以避开早上来的姻亲,但是那天很不巧的,由于外曾祖母早上身体不适,她母亲娘家的人拖延到下午来扫墓。

外曾祖母已经多年未见这个小女孩,当她一眼见到这个外曾孙女如此瘦小,刚硬的心也有些许软化。她把小女孩叫到身边,询问她的生活起居,对小女孩在学校里优异的成绩表示称许。这是这位迷信的老人第一次接触这个外曾孙女,也是唯一的一次。

当天深夜,外曾祖母就因中风送医不治,溘然长逝。

这件事传遍了整个小镇,小女孩的处境顿时回到过去,而且更加恶化。

逼不得已,父亲决心带小女孩搬离小镇,来到台北,展开新生活。

在台北的生活比较来得轻松,因为没有那么多鄙夷与仇现的目光。小女在这里度过了平静的一年,但是接下来又发生一件扭转她一生命运的大事。

有一天她感冒发烧,并且气喘发作,父亲急忙抱着她送医院挂急诊,在路上忽然被一辆轿车撞倒。父亲用身体护住女儿,自己的头却被车轮碾过,头骨碎裂,脑浆四溢,当场死亡。

这个小女孩变成了孤儿,父亲没有其它亲人,而闻讯赶到的外婆,在处理好女婿的后事之后,不顾家人反对,将女孩带回小镇抚养。

小女孩重新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环境,受到亲戚们的冷眼冷语,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孤僻。她封闭自己的心灵,只喜欢看海。

海洋像一个温柔的母亲,小女孩经常独自一人坐在海边,聆听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那种节奏律动,像胎儿所听到母亲心跳的声音,令人非常舒适,感到安全。

等到年龄稍长,女孩在日记中写着--

我遗忘了该怎么流泪

因此学会了将心灵封闭在体内的最深处

彷佛还有另外一个自己,在俯视那个正面对不幸的自己

以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冷漠地旁观我的心灵和身体逐渐支离破碎

不断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我可以过去的

如此一来,即使被命运之轮重重碾过,肌肉被撕裂,心灵碎了一地

也可以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过去吧

“夏琳,这个女主角的命运太过悲惨,妳怎么这么残忍啊?这太不真实了。”黄钰替女主角不平。

夏琳只是微笑,“这世界并不是妳想的那么美好,很多人每天都在做一些残忍的事情而不自觉,因此扭转了别人的命运,陷他人于不幸。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想法。”

黄钰一直游说夏琳将这部小说投给出版社,夏琳并没有任何表示。

后来黄钰在报上看到新人奖征文的消息,于是兴匆匆地将报纸拿给夏琳看。

“夏琳,我觉得妳那篇小说写得不错,只有我一个人看到未免太可惜了。反正得不得奖都没有什么损失,妳就试试看嘛!”黄钰拚命鼓吹。

“我只是写着好玩,没有意思要公诸于世。”

“反正只是试试看嘛!我帮妳寄好了。”

拗不过黄钰,夏琳挥挥手,“好啦!我把稿子丢给妳,随便妳怎么处置。”

黄钰果真把稿子重誊一遍,寄去参加比赛,没想到竟然得到第一名。

“这张报纸还是我从教师办公室里『杠』来的,老师们都在热烈讨论这件事情哩!”黄钰发现好友有些不对劲,“夏琳,妳怎么好象不太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夏琳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起伏,“只是太过惊讶,这消息令人有点措手不及。”

“是呀!这消息的确会吓人一大跳哩!”黄钰又恢复兴致勃勃的模样,“哈哈!现在妳的文笔受到肯定,又有二十万奖金可以拿,真是一举两得,搞不好将来妳可以成为名作家喔!”

夏琳乎静地说:“我写小说的时候,只想抒发自己的情绪,从来没有想过名利,也不敢奢望这些。”

“哎呀!有奖金可以拿是好事啊!”旁边一个同学插嘴,“夏琳,要请客喔!”

“对呀!夏琳一定要请客。”

他们正在谈论的时候,高明德从社团回到教室,看到教室里乱烘烘的,大家都围绕着夏琳,于是困惑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黄钰把报纸拿给他,“喏,你看。”

斑明德看到夏琳得奖的消息,也吓了一大跳,但是他的反应却比得奖者兴奋多了。

“哇!好棒喔!夏琳,看不出来妳这么厉害。”他由衷敬佩。

“对呀,我外表看起来很笨,不像会得奖的人。”夏琳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斑明德没想到他的赞美会引来夏琳这样的反应,“夏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夏琳回过头去,不理会他的话。“刚才谁说要我请客的?我现在手上只有几百块钱,有谁自告奋勇愿意跟我去福利社抱两箱汽水跟棒冰回来?”

“两箱汽水?”黄钰不解地问。

“别忘了还有老师们。”

“我去!我去!”一票男生举手,只要有吃有喝,他们绝对跑第一。

“我来吧!”高明德也举手。

“对呀,班代跟副班代去就好了。”有人以暧昧的口气说了一句。

“嗯,班代跟副班代两个人刚刚好。”

大家七嘴八舌的起哄,却被夏琳否决。

“你们想不想吃冰啊?再胡说八道我就不请了。”她的脸色铁青。

“喔!生气了、生气了。”

夏琳恶狠狠地瞪了还在吵闹的家伙一眼,大家顿时噤声。

“周家同,麻烦你跟我一起去可以吗?”夏琳看向一个男同学。他是田径队的跳高好手,长得高大健壮,相貌堂堂,成绩也很优秀,跟高明德算是势均力敌。

“夏琳,妳这样公然抢别人的男朋友不太好喔!”有个同学开玩笑。

周家同跟班上一个叫杨琦君的女同学是人人皆知的班对。

“少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是琦君的对手?』她问在另一头的杨琦君,“琦君,是否可以借用一下妳的男朋友?”

杨琦君笑着摆手,“请便,尽避使唤他。”

“那就麻烦你啰!”

“荣幸之至。”周家同一向和善待人,彬彬有礼,是个君子。

斑明德眼看着夏琳跟周家同并肩而去,心里颇不是滋味,虽然他知道周家同已经有女朋友。

等到放学时,夏琳走出教室准备回家,来到中庭的时候,忽然被人拦住。

“夏琳,我有话要问妳。”高明德还穿著空手道服,在校园中庭等她。

“有什么事?”

斑明德表情凝重,“中午的时候,是不是因为大家乱开玩笑,所以妳才选周家同?”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夏琳没好气地问。

斑明德的语气很不好,“如果要找人帮忙的话,我也可以啊!我的力气不会比他小,而且妳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

夏琳打断他的话,“我只不过找人帮我搬汽水,你扯到他有女朋友干什么?你看看你的手,到处都是伤,我能找你帮忙吗?”

斑明德低头注视自己的手,最近因为北市中正杯比赛快到了,加强密集训练,常常弄得破皮淤血,关节红肿。

“比赛快到了,现在叫你搬重物,万一有个闪失不就完蛋了?”夏琳颇不耐烦,“谁都知道你背负着全校师生的期望,我可不想成为千古罪人。我是替你着想,你干嘛还怒气冲冲地质问我?”

夏琳是在替他着想!高明德有点飘飘然。

“现在可以让我过去了吧?”夏琳语气仍不太好。

斑明德微微侧身让开。

“谢谢。”

夏琳把他拋在身后,后面随即传来高明德的声音,“夏琳,恭喜妳得到小说奖,我是真的替妳感到高兴。”

夏琳闻言一震,转过身来面对他,只见他眼神诚挚,表情有点害羞。

两人四目相接,彼此凝视。

“谢谢。”夏琳低声说:“也祝你比赛顺利,虽然我不能去,但是我会为你加油。”

斑明德的心悸动不已,正欲进一步表白,但夏琳已然转身离去。

饼不久,高明德参加北市中正杯比赛,顺利为学校获得冠军。

但是在十二月份全国中正杯比赛前夕,高明德却出了车祸。

他在骑自行车上学途中与一辆货车擦撞,左大腿骨折,必须打上石膏。

班上同学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在放学后前往医院探视,那些平日仰慕他的女孩子更是络绎不绝,鲜花跟礼物堆满了病房。

但是这些前来探望的人中,独独不见夏琳。

每一次有人来探视,高明德都会立刻坐起身,目光热切地搜寻那个他最想见到的身影,但是每次都落空,他没有办法掩饰失望的情绪,却又不敢开口询问同学,所以经常为此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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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琳,妳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医院?”

黄钰正准备跟同学一起前往医院探望高明德,开口询问正在收拾书包的夏琳。

“我晚上有家教,不能跟你们去。”夏琳摇头。

“夏琳,高明德已经受伤一个多礼拜,妳都不去看他。他是班代,妳是副班代,这样不太好吧?”黄钰好心提醒她。

“他的朋友很多,我跟他又没什么交情,少我一个也不会怎样的。”夏琳不以为意。

“可是……”

“妳赶快跟他们去吧,我还要赶着家教,先走一步,Bye-Bye!”

家教结束后,夏琳急急忙忙的要赶回家,因为这个星期轮到她倒垃圾。

所谓的家,不过是房东将公寓顶楼隔间,分租给学生,每间不到两坪大的小房间只容得下一张床跟书桌,还有一个衣橱。盥洗室与厨房都是公用的。

这里一共住了八个学生,轮流负责公用区域的清洁跟倒垃圾的工作。

夏琳经过一间电器行的门口,忽然停下脚步。橱窗里的电视正好在播放有关中正杯比赛的报导。

那个心高气傲的家伙不能参加这次比赛,一定很懊恼吧?或许应该去看看他。

第二天是星期六,放学之后,夏琳背着书包,手捧一束白海芋,抱着一个大牛皮纸袋来到医院。

她在病房门口来回踱步,迟疑了半天,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勇气举手敲门。

她犹豫许久,直到病房的门打开,一个高贵的中年女士走出来。

“咦,妳是夏琳吧?”那位女士看见夏琳,微微一愕,随即吃惊地问。

“高妈妈好,我是夏琳。”夏琳鞠了个躬。

“哎呀!好久不见了。”邵千屏朝她走来,热情地拍拍她的肩,“妳都长得这么大了,日子过得好快呢!”

“是呀,不过高妈妈还是跟以前一样年轻,没有什么改变。”

“呵呵!我都老了。”邵千屏一笑。“妳是来看明德的吧?不过他现在正在午睡,妳要不要进去坐一下?”

夏琳一听他正在午睡,忽然如释重负,“不用了,高妈妈,我想还是不要打扰病人休息。不好意思,我没有带什么礼物,这个袋子里是这个星期老师上课的讲义,我帮他保留一份。另外我还影印了一份我的笔记,也放在一起。这束白海芋代表祈福的意思,祝他早日康复,请高妈妈帮我转交。”

邵千屏相当感动,这孩子体贴入微,设想周到,真是难得。

“好,真是谢谢妳,我会帮妳交给他。”她接过夏琳手中的东西。

“谢谢高妈妈,那我先走了。”夏琳再度鞠躬。

“等等,我先把东西拿进去,妳在外面等我一下。”

邵千屏进去之后又很快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水果礼盒跟一个提袋,“夏琳,这个给妳带回去吃。”

夏琳一看,那个礼盒装的是硕大漂亮的新世纪梨,连忙摇手拒绝,“高妈妈,这怎可以呢?我……”

“哎呀!我跟妳说,来探病送礼的人实在太多,水果堆得满坑满谷,我们家才几口人,绝对吃不完的。这么好的水果要是放到烂掉,那多可惜啊!妳就算帮高妈妈的忙,省得暴殄天物,也算是做好事嘛!”邵千屏边讲话边把礼盒塞进提袋,硬是交到她手上。

“高妈妈,我真的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妳特地影印上课的笔记给明德,高妈妈才觉得不好意思哩!妳想得这么周到,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妳就带回家慢慢吃吧!”邵千屏不容她拒绝。

邵千屏的举动让夏琳心头温暖,她岂会不知道邵千屏明白她的日子过得不宽裕,才会把水果送给她,还找借口让她不至于对自己只带花束来探望觉得羞愧。高明德有这样的母亲,真是令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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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明德午睡醒来,邵千屏就交给他一个牛皮纸袋,告诉他刚才有访客。

“什么?妈,妳说刚才夏琳来过了?”高明德错愕地问,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对呀,我跟她说你在睡午觉,她就说不打扰了。”邵千屏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妈,妳怎么不叫醒我?”高明德大喊,懊恼得简直想去撞墙。

“你这孩子怎么可以对妈这么凶?”邵千屏竭力忍住想笑的冲动,板起脸来,“是你自己嫌来探望的人太多太吵,没事就睡懒觉,叫老妈替你挡驾,还好意思怪我?”

斑明德哭丧着脸,“我的意思是叫妳帮我挡那些烦人的女生而已,没有包括她啊!”

“你又没指名道姓,夏琳就不是女生吗?”

“问题是她不烦人,而是……”高明德不知该如何解释,心情错综复杂。

“你巴不得她来烦你,对不对?”邵千屏促狭地问。

“妈!”高明德脸红了,瞪着笑得开心的母亲。

看到儿子懊丧的表情,邵千屏不忍心再逗他。

“不要懊恼了,她还会再来的。』邵千屏得意地说:“你老妈刚才使了一招,送给她一盒水梨,我看她的表情既感动又惭愧,她是个脸皮薄的老实孩子,一定会还礼的,你就耐心等吧!”

“妈,妳说的是真的吗?”高明德怀疑,“那妳怎么不多送她一点东西?我们还有一大堆富士苹果啊!”

“你是在质疑老妈小气吗?我怎么会有你这个笨儿子?”邵千屏不满地瞪大眼睛,

“她是你同学,你还不了解她吗?我们得设身处地替别人想一下,尤其那孩子非常敏感,不能不顾及她的自尊心。帮助别人也是一门学问,一定要考虑对方的感受,不然让人误会你是在施舍,你就算出于善意,也会伤害到对方,懂吗?”

斑明德低下头,“妈,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邵千屏笑着摇头叹气,“算啦!妈知道你有口无心,下次她来了,妈会记得叫醒你,这总行了吧?”

“谢谢妈。”高明德这才脸色稍霁。

“对了,妈要回家一趟,顺便把这束海芋带回去,这里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放花了。

你需要妈替你拿什么东西过来吗?”

斑明德指着放在茶几上还没拆开包装的白海芋,“这也是夏琳送的吗?”

“嗯,她说这花代表祈福,祝你早日康复。”邵千屏也望向那束花。

“那就把它留在这里吧,瓶子里的花换掉好了。”

病床旁边柜子上的玻璃花瓶里插着一大束粉红色玫瑰跟香水百合,配上满天星,看起来十分美丽。

“这是昨天毓华送的,还很新鲜哪!”邵千屏岂会不知儿子的心思,又想捉弄他。

“妈,既然海芋代表祈福,当然应该摆在我旁边啊。”高明德也知道母亲是故意这么说的,所以脸红心虚,但嗓门还是不减。

“好,妈帮你换掉就是了,不过这花丢掉还真可惜,我再去找个瓶子来插着。”

邵千屏把那束海芋拿到柜子上,就转身出去了。

等到病房门一关,高明德立刻坐起身,伸手拿起那束海芋,将它抱在怀里。

他小心翼翼地触模娇女敕的白色花办,又把鼻子凑过去闻一闻淡淡的馨香。

希望老妈的猜测正确,夏琳还会再来,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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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个礼拜,夏琳才去探望高明德。

除了这个礼拜累积的讲义跟笔记,这一次她没有买花,而是买了两本小说当作礼物,让病人可以藉此打发时间。

她轻轻地敲了敲病房的门,门打开了,开门的人是伍毓华。

“啊!原来是夏琳。”伍毓华对她露出微笑,“请进。”

“谢谢。”

夏琳走进来,看到病床上高明德端着盘子正在吃削好的苹果。

斑明德看到夏琳,喜出望外,兴奋得差点把盘子打翻,于是他急忙把盘子搁在柜子上。“夏琳,是妳呀!”

夏琳点点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我只是来送个东西,马上就走。”

“不不不!”高明德听了急得要命,忽然发现自己的失态,马上稳住情绪,“妳没有打扰到我们,我们只是随口聊天而已。”

“是啊,夏琳,刚才我们都在讲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请坐啊。”

伍毓华的表现俨然像个女主人,虽然她的态度温和有礼,却给夏琳极大的压迫感。

“对啊,夏琳,坐啊!”高明德神情非常急切。

夏琳依言拉过椅子坐下。

“毓华,妳刚才不是说要去逛后火车站的饰品街?”高明德对伍毓华下逐客令。

伍毓华轻轻一笑,“现在搭公车很挤,我晚一点再去。”

这使得气氛异常尴尬,高明德绞尽脑汁想遣走伍毓华。

“那妳可不可以帮我买饮料?”他终于想到一计,“我要喝苹果西打。”

“咦,你不是只喝沙士吗?而且我记得这里的贩卖部没有卖苹果西打。”

“可是我现在想喝,所以麻烦妳去买,可以吗?”高明德摆出坚持的态度。

伍毓华叹了一口气,“好吧,病人最大,我出去买就是。夏琳,妳想喝什么?”

“菊花茶,谢谢。”

等到伍毓华离开,病房里顿时陷入寂静,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斑明德设法打破僵局,“谢谢妳来看我。”

“不客气。”夏琳把目光转向别处,不正视他。

“我以为妳不会来看我。”高明德有点腼腼,“没想到妳居然肯来,我……”

“我本来觉得来不来都无所谓。”夏琳老实回答,“不过上个星期我看到电视上报导中正杯比赛,我想你大概会为了不能参赛而难过,所以就来看看你。不过现在看来我猜错了。”

“妳怎么会觉得猜错了?”高明德不解。

夏琳微微扯动嘴角,“爱情的力量啊!有这么漂亮又善解人意的女朋友照顾你,心情再坏也不会持续很久。”

“夏琳!”高明德气急败坏地喊,“妳不要误会,毓华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她对你的喜好了若指掌,又把你服侍得好好的。”夏琳指一指柜子上盛着苹果的盘子,“以伍小姐的个性,如果只是朋友交情,你绝对使唤不动她。傻瓜才看不出来她喜欢你,别人在福中不知福喔!”

“夏琳!”高明德心急如焚,“事情真的不是妳所想的那样,我不知道毓华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发誓,我对她绝对没有一丁点那种意思,妳一定要相信我!”

“你不必解释,这件事情跟我没有关系,我不会拿这个来糗你,也没兴趣到处宣扬。”夏琳神情冷淡。

“夏琳……”她似乎已经认定了他跟伍毓华的关系,高明德恨得想一头撞死。

“我只是替你送上课的讲义来,这星期的课比较重,你自己要用功。”夏琳把纸袋放在床沿,“另外两本小说是送你解闷的,虽然目前看起来你似乎用不着。”

斑明德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他望向她的目光里充满委屈。

“应该没有其它的事情了,那我告辞了。”夏琳站起身。

“等等!”高明德希望她多坐一会儿,不想放她走,“毓华买饮料还没回来,妳可以再陪我聊一会儿吗?”

“我……”

“我最怕一个人,没有人跟我讲话我会闷死。”高明德恳求道:“拜托妳。”

夏琳的眼光与他的相遇,她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重新坐下。

“好吧,那你想聊什么?”

斑明德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话题,眼光落到她带来的礼物上时,忽然有了灵感。

“就聊聊妳的小说好了。”

夏琳吃了一惊,“我的小说?”

“对呀!妳写的『海潮之声』。”高明德猜想这个话题应该可以持续很久,“我都看完了,妳写得真的很棒。”

“你看过了?”夏琳更加震惊。

斑明德伸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本子,那是一本剪贴簿。

“我家订的是另一种报纸,听说妳的得奖作品在另一份报上连载,我就每天买这份报纸来看。”高明德把剪贴簿摊开来,“我把每天在副刊连载的小说剪下来,按日期贴上去,没有漏掉任何一天喔!”

夏琳接过本子,果然没错,是她的小说,而且有些词句旁用红笔画线,显示他的确很认真地阅读。

夏琳抬起头来,把本子交还,静静地注视他。

斑明德被她的眼光影响,有些语无伦次,“我看过很多遍,妳写得真的很好,我很努力的看,因为有些地方我不是很懂,所以……”

“你如果要看上很多遍才懂,那就表示我写得不好。”夏琳摇头,“我无意写一本大家都看不懂的小说,那既浪费时间又没有任何意义。”

“不不不!妳误会了。”高明德急急解释:“妳把妳想要让读者了解的东西表达得很清楚,但是这篇小说里有部分心情,我不见得一下子就能够体会,所以要看好多遍。”

“原来如此。”

“夏琳,我可不可以问妳一个问题?”高明德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小说里的女主角,是不是就是妳自己?”

夏琳一震,直视着他,“你为什么这么问?”

“这个女主角的命运真的太过悲惨,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写起来会让人觉得过分煽情,看起来很虚假。但是妳的小说没有这个问题,让读者觉得很真实,很容易被带人剧晴中,与主角同悲,所以我猜这是在写妳自己,我说得对不对?”

夏琳闭上眼睛,过去悲惨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再次将她淹没。

不错,“海潮之声”是写她自己,一个被命运之神狠狠玩弄之后再被重重拋下的弃儿。

她的出生,让至亲接二连三发生不幸,所以被视为不祥。

最后连唯一疼爱她的外婆,也在接她回小镇的三年后撒手人寰,于是在母亲的娘家,她处境的艰难可想而知,一大家子的家事重担都落在她身上,还不得上桌吃饭,只能吃些残羹剩饭,还被几个舅舅、舅妈视为吃闲饭的废物,经常对她冷嘲热讽。在大人的身教言教之下,那些表兄弟姊妹们自然不把她当人看,总是任意使唤及辱骂。

多亏外婆有先见之明,在去世之前私下给她一笔钱与一些金饰,她决定,要考上台北的高中,于是再次离开小镇,远离是是非非与闲言冷语,从此自立更生。

这一路走来,其中的辛酸,外人无从体会,这篇小说也只写出十之一、二。

“夏琳,妳怎么了?”

听到高明德焦急的呼唤,夏琳才惊觉泪水布满整个脸颊。

她从不在人前示弱,此时亦不例外,于是她猝然站起来,“我该告辞了。”

斑明德从未见过夏琳脆弱的一面,他吓坏了,自觉闯了大祸,连忙揪住她的衣角,拚命想补救自己的过失。

“夏琳,我说错了什么话?我向妳道歉!”

夏琳挣月兑他,“这不关你的事,我走了,再见。”

“夏琳!夏琳!”

她不顾身后焦急的呼唤,掩面仓皇地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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