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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手党情夫 第九章

李维被送进凡尔赛市内最近的医院急救,由于伤势太过严重,立刻又转往巴黎市立医院。艾维斯紧急电召全巴黎最具权威的心脏及胸腔外科手,医生为李维进行急救手术。

当李维被推进手术室时,主治医生站在门口,语重心长地对艾维斯说道:“麦迪梅耶先生,老实说,令公子的情况相当不乐观,中弹的位置离心脏不到两公分,我们将尽最大努力抢救他,但也请您务必要有心理准备。”

说完,白色手术室的门,立刻被关上。

艾维斯呆愣着,无力地瘫坐在长椅上,懊恼、悔恨占满他所有思绪。

天哪!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他竟亲手伤了他的儿子!

“啊!”他低吼一声,将头深埋在膝上,完全无法思考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李维,我的儿子,你千万不能死!

夜,逐渐黑了;手术室门口的红灯,仍旧亮着。

门外,艾维斯与方仲华各据一边。

艾维斯一头乱发,双眼布满血丝,右臂中枪的伤口,已被医护人员急救包扎。

相较之下,方仲华就显得可怕多了。

他的衬衫、外套,全沾染上李维的血,脸上也有李维喷吐残留的血渍。他的意识,因为药力未退的关系,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深蓝的双眸,像冻僵的冰石,动也不动直盯着手术房外的警示灯。

亚道夫与蓝妮在深夜时分,也双双赶到医院。

看到这副景象,安慰的话语哽在喉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欧列斯特。”蓝妮轻唤着。

方仲华没有任何反应,手上紧握着从李维衣袋掉落出来的信纸。

他不知道李维是何时写的,也许是昨天晚上,也许是今天清晨。

但他知道,一定是在昨晚温柔缠绵之后写的。

李维怕他不安、怕他退缩,所以再次写下这样深情的告白。

方仲华笑了起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李维,你这个傻瓜,你以为在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还有办法离开你吗?

活着!李维,为我活下去。

方仲华在心中怒吼着,唇齿激烈地抖动,喉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此刻的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害怕失去李维的恐惧!

蓝妮看着他脸上忽悲忽喜、阴晴不定的表情,对自己的叫唤也充耳不闻。幽幽地,她叹了口气,径自退了开去。

***

手术从深夜一直进行到隔天清晨。

上午九点钟,红色手术灯终于熄灭,白色的大门打了开来。

门外众人,立刻奔向从门口走出的医生。

“医生,我儿子没事吧?手术情况如何?”艾维斯急忙问道。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欣慰的笑容,“上帝保佑!麦迪梅耶先生,这次的手术相当成功,子弹也已顺利取出,不过这几天仍是危险期,要密切观察。”露出赞许的表情,医生续道:“说真的,这么严重的伤势,动刀前我实在没有把握,不过病人的意志力相当坚强,让我们很有信心。”

是吗?这么说,李维应该没事了。

“谢……谢谢你!”艾维斯激动地握住医生的手。

“我想看他,可以吗?”一旁的方仲华突然开口。

“这……”医生犹豫了一下,“可以,不过只能站在窗外。”

医生让护士拉起窗帘,加护病房内,李维苍白的脸上带着氧气罩,大大小小的管子插满他的手臂、身体。

艾维斯看得相当心痛,心中一股怒火又冲向方仲华。

如果不是这个人,李维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实在很想杀了他,可是又担心李维的反应,尤其看到李维舍身救他的那一幕,他知道,要李维忘了他,大概是比登天还难了。

“我儿子没事,你可以走了。”他不满地对方仲华喝道。

“我不会走的。”方仲华不喜不怒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温度。“李维要我等他,所以我不会走的。”他转头直视着艾维斯,“你是李维的父亲,我希望你明白李维的想法。”他掏出染满血渍的信纸,交给艾维斯。他要艾维斯知道,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与李维的爱。

血迹斑斑的白纸上,是李维满怀的深情。

相信我,等我,等我展翅飞翔的那一天,我必定将自己的生命交付予你手中……

艾维斯看着纸上的字句,他愣住了,他没想到,李维竟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不敢相信李维真是那么爱银狐!难道,他做错了吗?

***

虽然医生说李维很快就会醒来,但三天过去了,李维仍然昏睡着。

偶尔,会有轻声梦呓,但都很短暂,他的昏迷指数一直没有明显的突破。

艾维斯及方仲华一直守在医院。

加护病房外,两人仍是各据一方,不过,艾维斯的态度,在看完李维的信之后已较为和缓,虽然对方仲华仍怀有敌意,但已不再对他下驱逐令。

“爸爸,先歇会儿吧!”这几天,李维的几个哥哥及表弟阿布拿都赶到了医院。

“叔叔,您三天没休息了,先回去睡一觉吧!”难得表示关心的阿布拿也劝说着。

“没关系,我……”

“爸爸!”三儿子赛克里打断了他的话,“您看看您的样子,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两个眼睛凹得像坑洞,李维要是见了,绝对不会高兴的。”

“我……”艾维斯仍想留下。

“别说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哈里,帮老爷备车!”赛克里已经忍了三天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父亲押回去休息一下。

“我让哈里送你回凡尔赛,你洗个澡、睡个觉,下午再过来吧!”赛克里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路押着父亲到医院门口,硬是将他送上了车。

目送着被“强制驱离”的艾维斯,阿布拿出出开口:“表哥,您真是有魄力啊!就这样打发了你家老头。”

赛克里蹙起双眉,不悦地道:“说话客气点,阿布拿。”

阿布拿冰冷的脸上突然扬起一笑,露出惯有的勾人眼神,“何必动怒呢?表哥,我是在夸奖你啊!”

赛克里不置可否,对这个漂亮又邪气的表弟,他向来没什么好感,“起风了,我们进去吧!”

阿布拿但笑不语,随着赛克里进入医院。

***

艾维斯回到凡尔赛李维的居处。

一踏进门,就看到芭芭拉及凯莉正在清理几个木制画架,将原本清幽的客厅弄得有些凌乱。

“这是做什么?”艾维斯问。

“这是少爷的画架。”凯莉解释着,“前几天,为了捉拿欧列斯特先生,被老爷的几位随身保标给撞坏了。”

画架?李维会画画?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艾维斯的好奇心立刻被勾起,“李维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的?”

“有一年多了,少爷还有自己的画室。”凯莉回道。

“是吗?妳为什么没回报?”艾维斯的口吻像在责怪。

“这不是重要事项,况且,合约里也没有明确规定。”凯莉的回话相当冷淡,完全不像佣人对雇主的态度。

的确,凯莉并不是一般的女佣。

她是艾维斯瞒着李维秘密雇用的保镖,除了保护李维的安全外,同时也对李维进行暗中监视,以防止他与方仲华有任何牵连。

当然,方仲华咖啡杯中那无色无味的迷药也是她的杰作,充分利用毫不知情的芭芭拉,是她手腕高明的地方。

艾维斯微皱了一下眉,改口问道:“画室在哪儿?”

凯莉看着他,故意说道:“你去过了,就是你开枪射伤少爷的房间。”

“妳……”艾维斯怒瞪向她。

凯莉毫不畏惧,抬起眼,“二搂左手边最角落的一间,请吧!”

艾维斯虽有怒气,但三天来的疲惫及折磨让他已没有多余的心力去骂人,他一语不发,闷着气转身上楼。

画室,在长廊的尽头,这感觉有点像意大利麦迪梅耶家的豪宅。

在佛罗伦斯,李维的房间也是在靠近宅院的角落。

说来有些讽刺,前两天他只顾着杀人,根本没看清楚自己闯入什么样的地方。

他扭转门把推开门,没有看到想象中色彩浓厚的油墨或涂料,只有一室的淡然纯净。

榜局方正的空间里,面对宽广的庭院,有一整片光线充足的落地窗,木制的窗棂漆上洁净的象牙白,薄纱帘幔,在微风中轻摇飘荡。

画室中央,新制的木架上,摆着一张未完成的四开图纸,淡淡的铅笔素描,看得出来李维想画人。

架旁的工具桌,零散地放了许多作画工具,画笔、水彩、标尺。

艾维斯在画架前的圆形椅凳上坐了下来,打量着房间里的一景一物,这画室好象有些空凉,有些寂寞。

微风轻轻吹过,不听话的白色帘幔高扬飞起,落下同时,轻巧无声洒上静伫房间一角的书桌,无意触动了桌上几张图纸。

艾维斯起身,拿起桌上的画细看着,一张、二张、三张……他讶异地瞠大眼睛,这画里的人是银狐!

是的,黑色的头发,鲜明的轮廓,那是他恨之入骨的男人。

他一张张翻阅着,眼前的画似乎部有着相同的脸孔,偶尔,也有几张小提琴的琴身素描。

艾维斯注意到,李维在每张画纸的左下方,都签上自己的姓名及作画时间,俨若一副名家风范。然后,他的眼神凝在画纸的右下角,他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但那的确是李维的字迹,小小的,清楚写着:Monamoureternel……

炳!Monamoureternel……我永远的爱……

还用法文写,李维,你就这么爱他吗?艾维斯分不清自己是哭还是笑,他只是觉得很悲哀。

他将头低垂在成堆画纸中,双眸晦暗无力,在眼光落下同时,他瞥见桌上有本浅皮封面的笔记,封面上写着“白色翡冷翠”几个字,一如字面上的意思,给人一种宁静、纯白的感觉。

艾维斯径自翻开笔记,此刻,他亟欲知道儿子心中的想法,他想知道,李维为何如此执着?爱到如此不可自拔、连命都不要了!为什么?他想知道。

他翻开真面,这是一本活页笔记,由一张张浅白的纸张堆积而成。

看来,这是李维的札记,而且写了好一段时间了。

厚厚一整本,是他两年多来对方仲华的爱恋——

一九九七年八月

你离开,整整过了一个月。

我的灵魂开始飘荡,疯狂寻找你残留的气味,只可惜,你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直都知道,我是个太过幸福的人,从来不懂得憎恨为何物。

我不曾打从心底,真正去憎恨一个人。

这是我的宽容,我的善良,却也是我一生十最可笑的坚强。

我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结局,能笑着送你离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没办法恨你,只好不停地爱你。

一九九八年二月

我感谢上苍,给我这样一个家,尊贵、华丽又荣耀。

也感谢上苍,赐给我这么多亲人,用爱,一圈圈围着我。

我应该是幸福的、快乐的,但我却不满足。

爱上你之后,我开始懂得奢求,奢求有你、有爱情的日子。

我和你,像是站在地球两端的两个人,你的夏天刚要开始,我的冬天却已到来。

我触模不到你的温暖,而你,看不见我冰天雪地的寒冷。

雪地里,我一步步走着,不曾停歇,我想追上地球彼端的夏日,追上你、追上那个有你存在的温暖夏日。

一九九人年九月

八岁那年,我第一次拉小提琴。

老师问我:“看看这把琴,像什么?”

我摇摇头,答不出来。

他拿起琴,立在我面前,模着圆弧形的琴头说道:“这琴头,这是小提琴的脸孔;两边的调音器,是它的耳朵;长长的琴把,是脖子;葫芦形的共鸣箱,是它的身体。这不仅是一把小提琴,也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有情感、有生命、有声音的存在。”

小小年纪的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把琴,可以跟一个人画上等号。

“那么,这把弓呢?”我问。

“这是她的爱人。”老师拿起弓,一把压在琴弦上,纤细的钢弦,立刻发出尖锐声响。“不论是多么名贵、多么精致,费尽多少名家心血打造的琴,只要缺少了属于它的弓,终究也只是一把没有生命的琴。”

这些话,一直到许多年后,你的出现,我才深刻体会到。

我的心,由四条纤细的琴弦所构成,而你,是这世上唯一能拨动我心弦的弓。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

如果我这一生注定要等待,是否可以给我多一点的黑夜?

我看不见清晨的微笑,只看见夜里的缠绵。

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其实也有脆弱。

我的梦、我的爱,在遥远的翡冷翠、藏在白色雪地里。

被冻僵的爱像我挣月兑不开的心。

好深的雪,我爬不出来……

只好请求你——

如果有一天,你又回到翡冷翠,请妳务必记得,白色雪地里,我在等你。

二000年一月

又过了两年六个月。

我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在你离开之后。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悲伤?

但我知道,我还有爱,那是对你,深深的执着与眷恋。

无数次,我梦见你的拥抱,你的亲吻,你的。

我常常觉得奇怪,为何这份渴望,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也许,一个人的,会随着时间的改变,而逐渐老化、死去,但是,一个人的灵魂,却可以超越时间及空间,永远存在。

听!我的心叉在鼓动了。你听见了吗?

那不安与激烈交会的声响,我知道,那是我的灵魂渴求你的声音。

我好想你,想得快疯了……

艾维斯感觉到自己的手不自主地微微发颤,那不是害怕,而是激动,手中的薄纸,一张一页、一字一句,都让他感到无比震撼。

李维的个性,他早该知道的,只是他从来不愿正视。

他怕,怕别人说他儿子爱上个男人,怕一向高高在上的麦迪梅耶家族因此蒙上耻辱。

包怕的是,他内心里那个根深蒂固的铁律男人——必须爱女人的圣经,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彻底毁坏!他不知道男人是否可以跟男人相爱。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这样一段感情,不明白儿子为什么非得执意爱一个男人?他的害怕,促使他必须反对。

但不管如何反对、如何害怕,他对儿子却始终没有改变过。

李维受伤的同时,他的心也像被人狠狠开了一枪,他的血,同李维一样,流了满身。

只是那是没有颜色的血,用肉眼看不见,只有用心、用灵魂,才能看见的哀痛血痕。

天色逐渐昏暗,画室的光线慢慢暗了下来,艾维斯没有离开,没有到医院去。

他坐在书桌前,任由黑色的夜,及温热的泪,爬满自己的脸。

李维,对不起!

爸爸对不起你!

哀伤的泪,伴随着沉痛的哭声,不停回荡在幽暗的画室里。

***

李维在手术后的第四天清晨,终于醒了过来。

美丽的金褐色睫毛,在晨光中微微翁动,深藏睫下的淡蓝色眼眸,似乎比以往更加清亮。

“李维……”方仲华握住他的手,倚在床边。

望着他,李维笑了。这笑,是发自内心,满足的、愉悦的笑容。

他知道,与眼前这个男人的爱情,是他用生命换来的。

艾维斯坐在一旁,没有出声,默默看着两人。

爱怜的眼光,充分显露他对两人的默许。

李维转头望向父亲,隔着氧气罩,颤动的双唇轻吐出第一句话:“谢谢你,爸爸。”

艾维斯笑了!

李维脸上洋溢的幸福,让他第一次看见爱情的真实与美丽。

他知道自己被打败了,被两个男人的爱情给打败了!

寒冬逐渐褪去,灰色的巴黎染上绿色春意,白净无色的医院病房里,似乎也因为暖暖春意,变得炫丽多彩起来。

***

希腊圣托里尼省区费拉

耀眼的阳光洒满整座城镇、落满街垣,碧蓝的天、碧蓝的海,紧密相连的水天一色,让人分不清何处是天之角、海之涯。

温暖的海风,恍惚吹过,穿过一条条大街小巷,彷佛在寻找些什么。

“海风,你在我什么?”阿布拿低声问着。

坐在面对爱琴海的豪华宅院里,轻握手中晶亮玻璃杯,他那张此女人还漂亮的脸上啥着一丝让人看不透的笑容。

“少爷,凯莉来了。”伊夫躬着身子,站在门口对他的主人说道。

“叫她进来。”他没有回身,背对着伊夫,让刺眼明亮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射入他深黑色的发丝与双眸。

凯莉一身雪白,金色波浪长发,樱红双唇,不同放在李维家时的简朴打扮,此刻的她,是个美艳动人的女人。

“那小子……跟他家老头还好吧?”阿布拿问道。

凯莉微欠了身,态度十分恭敬,“李维已经从加护病房转往普通病房,一切情况都非常顺利。”

阿布拿拧起双眉,妖美的脸上,净是看不透的幽深。

“真是个幸运的家伙,早知道他命这么好,三年前绑架他的时候,就该一刀杀了他。”幽冷的语声,没有任何愤怒,看不出他对李维究竟抱持着什么样的情愫。

“那老头呢?”阿布拿再次问道。

“他已经默许李维与银狐的关系。”

“是吗?”微垂下眼,阿布拿不语。

真不分平,为什么这世上所有的好,都集中在他身上呢?

单手支着头,双眼落向远方的爱情海,幽黑的深眸触眼所及,净是白色屋宇。

“费拉”,这个又名“白色之城”的地方,似乎遍寻不到一丝黑暗,除了阿布拿身上黑得犹如死神羽翼的黑发与黑瞳。

他扬起一丝笑,仍旧没有回头看凯莉,“下去吧!”

“是。”凯莉顺从地退出房门。

甭独的大房间里,阿布拿起身轻倚在阳台边,望着渐渐隐没的红日,太阳下山了。碧蓝的海水与天空逐渐失去温暖亮泽,远方,蒙陇的灯火点点亮起。

黑色的夜,又降临了。李维,为什么你居住的佛罗伦斯,总是如此白净、纯洁,而我出生的爱琴海,永远都是这般晦暗?缓缓地,阿布拿闭上眼。

李维,一个他永远追不上的人……

一滴模糊的、不经意的泪,从他细长的眼角滑下,迅速地,落人无声的黑色爱琴海中。阿布拿的泪,终其一生,李维都不会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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