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贤文去驾马车的功夫,芝兰模模怀里的银子,犹豫了一下,对鹤儿说道:“鹤儿,扶着娘到老板那边去。”
“好。”鹤儿乖巧地应了一声,扶着娘亲走了过去。
芝兰看着垂头坐在地上的老板与两个伙计,由怀中取出一些碎银说道:“老板,这些银子就当我们住宿的饭钱吧……不要过于伤心,客栈没了,可以再建,只要人活着就行啊……”蓦地,芝兰顿住口,惊呆地看着一脸茫然的客栈老板。
老板慢慢地抬起头,满脸呆滞看着芝兰的方向,但细看就会发现,他混浊露出惊惧的眼中根本没有焦点,口中喃喃低语。显然神质已经有些失常了。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芝兰惊呆过后,微微俯,才听清老板在说些什么。
“妖怪,吃人的妖怪,一口一个,所有的人都被吃掉了,被吃掉了……”
芝兰仿佛是想起什么,扔下手中的碎银,脸色惨白,拉起鹤儿的手,“鹤儿我们走。”
恰巧,赵贤文将马车赶了过来,上了车,芝兰催促贤文快快离开这里。期间一直紧紧地抱着鹤儿,神色不宁,直到马车走得远了,芝兰的脸色才稍见好转。
“芝兰,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先躺一会儿吧。”赶车的赵贤文说道。
芝兰咬了咬唇,露出劫后余生的眸光,犹豫了一下说道:“贤文,是妖怪,昨晚一定是妖怪。”
跋车的贤文突然转过头,“别胡思乱想,这世间哪有什么妖怪,别自己吓自己,瞧你的脸都白了。”
“娘,什么妖怪,什么妖怪。”一旁的鹤儿瞪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芝兰没有理儿子,只是惊恐地对贤文说出心中的疑惑,“可是,昨晚那可怕的声音,还有气味,还有昨晚那么多人都没了,老板说都被妖怪吃了。”
贤文突然将马车停下,回手将芝兰揽进怀里,柔声道:“好了,别怕,没有什么妖怪。”察觉到他说妖怪两字时,芝兰的身体抖了一下,贤文将她虚软的身子抱紧,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接着哄道,“不要怕,没有什么妖怪吃人,我们一家三口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可那些人……”
“那些人只是先我们一步离开了。”
“哦。”芝兰慢慢地安静下来,突然一声尖叫,指着前面,“马,马……马怎么变成黑色的?”昨天明明是白马啊。芝兰惊惧地将头埋在贤文怀中。
“别怕,别怕,白马可能是被别人换走了,只剩下这匹黑的,不是白马变的。”
“真的?”芝兰神情有些无助。
“自然是真的。”赵贤文怜惜地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来,闭上眼睛。”
芝兰的眼中露出一丝迷茫,接着扬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也许吧……贤文,别离开我。”然后握住一旁鹤儿的小手,缓缓闭上眼睛。
鹤儿一脸疑惑地看着娘亲,“娘……”
“嘘!”赵贤文对鹤儿做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将芝兰轻轻放进马车里躺好。低声道:“你娘累了,别打扰她休息。”
鹤儿乖乖地点了下头。
赵贤文眼神复杂地凝视了芝兰一会儿,这才起身坐到前面,驾起马车。
谁知这一躺下,芝兰不但没好,反倒加重了病情,一路上一直昏昏沉沉。偶尔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浑身乏力地躺在床上,看着四周的摆设应该是在客栈里。
鹤儿蔫蔫地坐在床尾,看到芝兰睁开眼睛,立即哭着扑了上来,“娘,你终于醒了,呜呜!还以为你不要鹤儿了呢,你一直睡,一直睡……”
蓦地,门被推开,正是赵贤文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看到芝兰醒了,也是一喜,立即将药碗放到桌上,疾步走至近前,握住芝兰的手,“你醒了就好。”接着伸手抱下哭闹的鹤儿,“你娘刚醒,别闹,去找伙计,看鱼粥熬好没有?好了,给你娘端过来。”
“哦。”鹤儿飞快地跳下地,跑了出去。
“贤文,我……”芝兰躺在床上刚一开口,却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至极,接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赵贤文心痛地说道:“刚刚醒怎么又哭了,别哭,你病得并不重,大夫已经看过了,只是受了些惊吓,喝几副药就好了。”
“对不起……”芝兰哽咽着要说什么。
“别哭了。”赵贤文轻哄着,擦掉她脸上的泪,“对了,先把药喝了。”说着起身拿起桌上的药碗,坐到床头,一手将芝兰的身子轻轻扶起,他先试了试药汤的温度,“已经不烫了,刚刚好。”药碗端到芝兰的唇边。
芝兰含着泪,一小口一小口将药喝完。赵贤文正要起身,芝兰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抓住他的衣袖,“别走。”
贤文轻轻笑了一下,“我不离开。”将空碗放到桌上后又坐回芝兰身边。
“贤文,对不起,因为我耽误了行程,你不会嫌弃我这个多病的身子?”
“又胡思乱想了,我们本是夫妻,谈什么嫌弃不嫌弃,当初留下你们母子俩相依为命,生活何其坚苦,我赵贤文一介男儿没有尽到一丝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心里愧疚得紧,如今你只是生病,我理应照顾,怎会生出什么嫌弃之心呢。”
芝兰张了张嘴,又流下眼泪,“是我不对,竟说出这般生分的话。”
赵贤文轻轻一叹,“是生分多了,也怪我离家那么久……”
“贤文,我不是那个意思……”芝兰急着说道。
赵贤文微微一笑,“那我们夫妻就都不要说那些见外的话好吗?”
芝兰抬眸,看着贤文那双蕴含柔情的双眼,少了印象中的憨直,多了一丝陌生,却也多了那份难得的体贴。
芝兰微微点了下头,“贤文……”正要开口说话,鹤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跑了进来。
“娘,娘,粥来了,粥来了。”
“慢些,鹤儿看脚下。”赵贤文这句话还是说晚了。鹤儿笑嘻嘻的小脸只顾着看床上的芝兰,脚抬得低了,正好绊到门槛上,手上的粥月兑手飞了出去。
芝兰张嘴,惊呼声还未出口呢,只觉身前人影一闪,待看清时,赵贤文已经端着粥坐回芝兰身前。芝兰惊异地瞪大眼睛,来不及询问,看着跌倒在地上的鹤儿爬坐起来,脸上要哭却又不敢的神情,心里一急,便要下地,“鹤儿,你跌伤哪了?”
“娘……”鹤儿见娘亲一开口,眼圈里的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芝兰,别起来,你的身子还没好。”赵贤文拦了下,接着转头冷着脸对鹤儿道,“起来,跌一跤就哭哭泣泣的成何体统。”鹤儿立即站了起来,有些害怕地看了爹一眼,委屈地咬着唇一声也不敢吭了。
“贤文。”芝兰轻轻地拉下赵贤文的衣袖。刚才起得急了,现在头还晕,幸好贤文拦了她一下,否则下地非摔倒不可。但鹤儿是她的心头肉,见儿子摔倒还受了伤,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偏偏贤文又是一脸严厉地训儿子。看鹤儿一脸害怕的样子,不由得心中焦急,这才当上几天父亲啊,就对儿子凶起来,鹤儿刚出生的时候,明明喜欢得不得了吗!她心中虽有些气贤文严肃吓到爱儿,但性格使然,说话语气还是那般温柔,“鹤儿还小,或许摔痛了……鹤儿,到娘这来,让娘看看。”
鹤儿偷偷望了一眼贤文,这才挪到芝兰跟前,委屈地噘起嘴巴,“娘。”
“伤到哪了?”
“娘,没……没伤。”小眉头皱了皱,看一眼膝盖。
这般小动作自然瞒不着芝兰,“把裤腿挽起来,让娘看看。”
鹤儿又是看了一眼爹爹,这才低头将裤腿挽上,露出膝盖。
芝兰仔细看了一眼,松了口气,笑道:“只是摔青了,过两天就好了。鹤儿已经是大人了,再哭鼻子会被笑话的。以后不要再哭了。”芝兰柔声哄着。
“嗯。”鹤儿坚定地点点头,“鹤儿是大人,没有哭。”
芝兰笑着伸手模模儿子的小脸。
“鹤儿,你娘病了,要休息,你去外面玩。”贤文突然说道。
“哦。”鹤儿立即站起来,“娘,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没等芝兰说话呢,便转身走了出去,还懂事地将门关上。
“鹤儿……这……”芝兰转身语气不稳地说道,“你这是……”
“来,先喝粥,可是特意熬给你的,里面加了不了调料,有压惊的作用,还好我抢救及时。”说着,用木匙盛了一口递到芝兰唇边,“尝尝味道怎么样?”
看着面前香气四溢的粥,芝兰本是感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秀眉微微一皱,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能接住碗,为何不顺便扶鹤儿一把啊?”
“小孩子,摔一跤怕什么,以后也让他走路长点记性。”贤文不在意地说道,“来,张口,尝一尝。”
芝兰张口将粥喝进嘴里,细细一品,果然是美味,她本来是无食欲的,岂知吃了一口却脾胃大开,反倒有了饿意。
“怎么样?”贤文问她粥的味道如何。
“嗯。”芝兰点了点头。
贤文温润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笑道:“你爱喝我就放心了。”接着又盛了一匙。
“我自己来就好。”
“别,还有些烫,我喂你。”
芝兰争不过他,脸颊微红,睫毛轻颤了两下,慢慢地又咽下一口粥。这样体贴细心的贤文还真是让她一时无法适应呢。“贤文,我记得以前你只学过一些简单的庄家把式,现在却变得好厉害,就像书里讲得那些飞来飞去的江湖人。”
“怎么?”
“就是刚才啊,你眨眼间就接住了鹤儿扔掉的粥碗,就像变戏法似的。还有我们刚离开村子的时候,你飞身到林中牵马,也是一眨间,你就消失了。”
“啊。”赵贤文的眸光不意察觉地闪了一下,接着笑着说道:“上战场前总要操练,那时学的。”
“哦。”芝兰点了下头,“还真是厉害呢。”
“自保而已,来,喝粥。”
芝兰咽下嘴里的粥,抿嘴温柔地一笑道:“你告诉我,我昏迷的时候,你对鹤儿做什么了?怎么看起来好像很怕你的样子。”
赵贤文怔了一下,无奈笑道:“我能对鹤儿做什么?”
“我刚刚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每做一件事,鹤儿都要看你的脸色呢。”
赵贤文却是大笑,“鹤儿是我亲子,我只是教他一些规矩,你这语气啊……”
“你在笑什么啊?可不许说我慈母多败儿,鹤儿很是乖巧懂事,该严厉管教的地方我可是一点都没惯着他。倒是你这个做爹的,鹤儿对你本来就陌生,父子俩刚刚亲近些,你又对他说什么规矩来了。”
“好好,娘子批评得是,是我不对。以后定然对鹤儿和颜悦色,来,张嘴,喝粥。”
“唔……”芝兰咽下粥,急着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贤文……”
“你说的我都明白,别说这个,你现在养病要紧。”赵贤文温柔又不失霸道地说道。
芝兰将粥喝完,觉得全身上下恢复了一些力气,但刚才毕竟多用了一些精力,是以脑袋还是有些晕沉。
“再睡一会儿吧。”
“不,已经睡那么久,虽然这几天迷迷糊糊,但有些事还是有印象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要不,我们动身吧。”
贤文微微一笑,“怎么像小孩子似的,躺好。生病不休息怎么能好呢……就算要动身也要等到明天啊。此刻已经过了晌午了。”
芝兰叹了口气,“贤文,拖累你了。”
贤文佯怒道:“怎么又说傻话。”
芝兰微微扬起嘴角笑道:“你别气,我以后不说就是了。这两天你一定也累坏了,既然今天走不了了,你也上来睡一会儿吧。”
“也好,睡个午觉。”赵贤文月兑了外衣,芝兰身体向床内侧移了移,贤文侧身躺在她身侧。给她掖了掖被,“睡吧。”
“嗯。”芝兰微微点了下头,握住贤文的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贤文的神情则变得有些复杂地凝视着芝兰恬静的睡颜,微微蹙起剑眉,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后眉头放松,嘴角扬起一抹邪气的笑,与他忠厚憨实的脸诡异地融合在一起,接着慵懒地打个哈欠,也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