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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书 第十章

下课之后,一踏出办公室门口的刘书白便见到了姚夏磊。

不能说是不吃惊的。

看见姚夏磊,就想起另一张相识的面孔,书白的心悸动了下,秋寻的形影,此时此刻仍然清楚很教人片刻不敢或忘。

夏磊见着他,原本环手抱胸的姿态便放了下来,笔直走到他身前。“很久不见了。”

“是啊!”书白点点头,也停下了脚步。

他当然知道夏磊不可能只是来叙旧,毕竟他们还有更深刻的一层关系,不自觉握紧了手上拿的一卷书,有些僵硬地开口。

“是很久不见了。”

夏磊微微一笑,一手搭上书白的肩膊。“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好朋友见面,不该高兴吗?走吧!我请你吃晚餐,好好聚一聚。”一

书白闻言一怔。

姚夏磊不是为了秋寻的事来找他?!

这……有可能吗?他早听过姚家是如何宝贝那个女儿,秋寻也曾说在家里头,与她最亲近的便是二哥,所以当夏磊那般的和颜悦色,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出现在书白面前时,教他如何不感到疑惑?

“怎么了?”夏磊率先走了两步,见书白没跟上来便回头问道。

书自回过神来,忙迈开脚步追上他,与他并行,夏磊这才开口道:“最近我也许久没到大任那里去了,不知道他跟杨俊还有于浩飞三个人如何,改天咱们一块去找大伙儿热闹热闹吧!”

“嗯……”书由是全然的心不在焉。

姚夏磊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膏药?

待他们两人行至镇上一间颇富盛名的饭馆落座之后,姚夏磊谈的话题仍不外乎是些朋友间的近况,或者现在的政治情势等等,就是没有只字片语提到秋寻,书白看他的表情越是轻松,心下不知怎地就越是沉重。

怎么回事?夏磊什么都不说,最该松口气的人不就是他吗?但他为什么还七上八下地端惴不安?

“怎么不说话?”夏磊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会很热爱这个话题。”他道。现在有很多年轻又有思想,对国家抱有强烈期盼的知识份子们纷纷组社办报,或者游行宣扬理念等等,夏磊知道书白虽然是个教书人,无涉政治,但事实上也十分关心情势,所以才故意找这话题来聊,没想到书白却一脸心事重重、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

书自一愣,没想到夏磊竟瞧了出来。

掩饰性地咳之声,他忙拿起桌上的茶啜饮几口,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后,半晌,他终于对上夏磊的视线。

“……她……过得怎样?”

“……”夏磊突停止了话题,脸色也沉了下来。

书白静默地看着他。

“很好啊。”夏磊十分简短地回答了一句。

书白微微蹙眉。

很好?好到什么地步?身体好还是心理好?一句很好,就代表真的一切都没问题?

夏磊淡默扫了书白一眼,方才的热情陡地消逝无踪。

“你终于忍不住了?”

“……”书白哑然,自然明白夏磊的话。

夏磊在等书自主动开口,否则,他就一个字也不会讲。

若书白真在乎秋寻,他就不会不问,反之,若他能谈笑风生依旧,那么夏磊自不可能主动提出秋寻的事,毕竟面对无心的人,说再多也只是罔然,浪费唇舌罢了。

“问吧,你想知道些仟么?”夏磊将茶碗往桌主放,双手环抱看着他的妹婿。

罢刚是朋友,现在则不同,角色换,他成了书白的大舅子。

书白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讲起。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猛然领会,原来他对秋寻的了解竟是这么少、这么微不足道?

他不知道秋寻喜欢吃什么、用什么,除了知道她爱看书外,也不知道她平时还做什么其他的消遣,她喜欢颜色、喜欢什么花草,身为丈夫的他,全然一无所知。

夏磊见他竟然无法开口,不禁摇了摇头。

“已经一个多月了……”秋寻回到姚家已经一个月了,这期间她瘦了些,大家嘴上虽然都不提,事实上暗底都是担心的,姚师甫原本想上刘家同刘剑塘理论,却被夏磊拦了下来,将这桩棘手的事揽上身,不为别的,只是知道若秋寻已决定放弃婚姻,便不会任得自己天天如游魂似的。夏磊原本想书白自个儿找上门再说清楚,没想到个把月已过,书白却依旧未出现,等不及的他这才自己找上门。

“你竟然还没搞清楚秋寻在你心中的地位?”

“地位?”什么地位?

夏磊答得很快。“是货真价实的妻子,还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累赘?”

书白脑中才刚闪过这样的想法,随即便否定了后者。

现在的他那么盼望知晓秋寻的近况,怎叫“避之唯恐不及”?!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自责地道。

“向我认错是没有用的。”夏磊微微牵动了动嘴角。“或许错也不在你,而是我吧。”

“你?”

“没错。”夏磊自嘲地笑。“当初若不是我姚夏磊看走眼,如今秋寻或许不会落得回到娘家的下场,这场婚姻里最失败的人,其实是我。”

书白听他这样说,心底的愧疚又加重几分,夏磊又道:“说实话,当初我非常欣赏你,便因为你的才气、个性,及现实层面的考量,虽说我姚家并没有什么门户之见,但要我替妹妹的婚事做主,我身为兄长,自然想尽全力找个无论是人品家庭方面,都可称得上一时之选的青年,罗大任正好在那个时候向我提起你……”

书白凝神听夏磊阐述着事情的始末,一语不发。

“我把妹妹嫁给你,是看重你的才气,介叵不同间,大可找我讲个明白,我想那并不困难,而你当时却拒绝触碰这个问题,导致事情弄到不可挽回的局面,也把秋寻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困境之中,我真搞不懂,你刘书白的才气和手段,就是用在这种地方吗?”

书白面对夏磊的现难,只能像个失去声音的人,默默地听着,一点反驳的能力都没有。

是他自己搞砸的,不是吗?

夏磊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喝了口茶,扫了书白一眼。“不过你要了解点,书白,事情就算闹得这么僵,我之所以还来找你,全都是为了秋寻,我虽然说话的语气激动之点,事实上我的立场却是很恳切的……”他道。“希望你别再拖下去了,去看看你的妻子吧!”

书白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他的妻子……

“秋寻……”哺哺念着她的名字,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法主般,叫人涌起强烈的相见!

夏磊看着书白的表情,嘴角微微一牵,然后径自由椅子上站起身。“话到此为止了,我还有事,不便久留,就此别过,希望下次的见面,是在姚家。”还未待书自答话,他便转身离去,但才没走两步,他却又回过头来,神情若有所思,掏出张小纸条丢到桌上。“对了,如果你是这这两天要去,便帮秋寻去办点事吧。”

“办事?”书白下意识拿起小纸条看着,待得一字一句看清楚,只见那上头写着几味中药材,一个不祥的预感霎时在他心中如警钟般敲起!

“她生了什么……?!”“病”字未出口,猛地回头想问分明,却见夏磊早去的远了,哪儿还有他的影子?

********

秋寻近几天身体不舒服极了,姚师甫延医为她诊治,这会儿大夫刚走,四弟冬煦便敲了门走进来。

“三姐可好些了?”冬煦关心地问,难得不淘气。

坐在床上的秋寻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也下课了?”

“对啊!”这时阿思从外头端了茶水进来。

“四少爷,喝茶。”

冬煦接过手,便走到床边,坐在方才大夫看诊的椅子上,看着面色不佳的秋寻。“到底是什么病?”他见大夫来了几次。三姐哪儿不舒服?染上风寒了?还是……”正要往下猜,秋寻还没回答,倒是阿思反应很快。

“还不是姑爷害的……”

什么?跟姐夫有什么关系啊?冬煦年纪尚轻,对这些复杂的事总不大明白。

“没那回事。”秋寻开了口。示意阿思住嘴。

“只是精神有点差而已。”

“姐夫怎么一直不来?”冬煦提到书白就兴致勃勃,对书白一副由衷佩服的模样。

“他忙。”秋寻轻描淡写带了过去,她回到姚家的真相只有夏磊晓得,连父母都只听到夏磊过滤之后的消息。

“再忙也该有限度吧?”冬胸的话里不见责怪,倒是含着几分失落感。“我一直想跟他多聊聊。”

秋寻笑笑,不以为意。

在这个时候,来了名家仆,说是老爷要找冬煦,冬煦应言而去,一下子房内又回复至方才的安静,阿思送冬煦出门,见他们去得远了,才反回房中,边收拾着茶碗边道。“小姐,你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姑爷一点动静也没有,你不怕吗?”

秋寻原本微闭着眼睛,闻言才缓缓张开。“怕什么?”

“当然是怕……怕他写休书来啊!”阿思忙道,她搞不清楚什么叫“新式离婚”,不过反正就是两个人不在一起就是了。

“休书……”秋寻靠在床上,双眼动也不动地瞧着前方,无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次。

她会被书白“休掉”吗?那么立场岂不是又掉换了?明明是她自己走出刘家大门,却在此刻变成弃妇?

和书白共同生活的这几个月,她已了解他的心意其实再单纯不过,他明明是对自己有情的,却因为反抗体制婚姻而对她的态度时有反覆。没去触碰到谈话间的禁忌之时,他是一个十分让人信赖且好相处的人……

轻叹了一口气,想这些做什么呢?都没有用了

打从她回到娘家的第五天起,她就死了心。

那是极限不是吗?书自看真有心,不会这么久不来,但他没有任何动作。

秋寻试着不去在乎,但是隐忧重重。

她的公婆尚不知她已离开书白住处,但这事总不会永远都蒙在鼓里,到时该怎么办?

包糟的是……她已经……

她已经将书白刻划在心版上,再无法抹灭了,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

思绪未完,突有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冲涌上喉头,她低哼一声,便立即坐起身,对着床下放置的痰盂不住地干呕起来。

多么可悲又多么教人高兴啊?她不知如何整理情绪,紊乱地想着,扶着床柱不知该哭抑或该笑。

大夫说她有喜了。

*************

书白此时此刻,是再也忍不住想探知秋寻近况的急迫,他手中紧握着夏磊给他的那张小纸条便急忙往药铺里跑。

“掌柜的呢?”偏巧里头竟是空无一人,书白快速地在店中巡了一圈,便索性大声喊道。“掌柜的!”

“来了,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由里头走出来。“唉!年轻人,我们打烊啦!明儿个请早!”话声甫落,还不待书白开口,他又转过身去唤人。

“小六子!叫你关大门,你溜哪儿去躲懒啦!”

“老板!”书白绕到他身前。“很抱歉你们休息了还来打搅,可是我真的必须抓到药才行,你好心点帮个忙吧!”

店家也不是不通情理,只是后头正在吃晚饭,看书白的表情迫切,不禁皱起了眉头。“要抓什么药?”

书白闻言大喜,忙将纸条拿出来送给老板。

“请看这个。”

那掌柜将纸条接过,由怀里模出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头,细细地看了没一会儿,便瞄了身旁的书白一眼。

“是尊夫人吃的?”

书白点点头。“正是内人。”他急忙又道。“老板,您是否能从这几味药看出来她得了什么病?”

“病?”老板重复了一次,又扫了纸条上内容一眼,后便将它揣人袖中,走到药柜前,闷不吭声地便开始取药罐抓药材。

“老板?”书自觉得奇怪。

岂知对方仍是不说一句,甚至连看都没看书白一眼。只见掌柜手脚俐落地连续拿了几味药之后,分成好几份包起来,再用草绳绑住,放到书白面前,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恭喜啦!”

“恭喜?”书白一头雾水。“什么恭喜?”

那老板咳了两声才说话,声音语调里还带着

一种怎么连这回事都不知道的调侃意味。

“恭喜尊夫人身怀有孕,有喜啦!这几味药都是安胎养神、滋补身体用的,可不是生什么病。”

书白脑中轰然一响!

“……有……有喜?!”仿佛还不太能接受似地又哺哺问了一次。

只见掌柜点点头。

书自接过那包沉甸甸的药包,瞬时间了然过来。

夏磊的心意,确实化成一种浓重的期盼,尽在不言中。

不知该作何表情,喜悦排山倒海、汹涌而来。

他要做爹爹了!

***************

一大清早,书白已在姚家门前徘徊许久,最早出来开门洒扫的家仆,一见到他不免大为吃惊。

“姑……姑爷?!”那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您这么早就来了?!怎不叫门,好让小的给您开门?”

书白无声地笑了笑,神情紧张又带着点喜悦。

“不忙……我也才刚来。”

罢来?!那人错愕至极地看着他,夜晚寒凉,家家户户少不得一盆炉火,若是方才出门,手脚应该都还暖呼呼着,怎可能嘴也干了,脸也白惨惨的一点血色也没?他明明是站了很久嘛!

这厢兀自猜想,那厢书白却已有些沉不住气,明知看不见什么。仍向那家仆身后探了探。

“那……”不知如何开口,求人这档事,他向来不拿手。

倒是做下人的眼尖,一下子便意会过来,急忙便让开身子。“唉!瞧我这脑袋不中用了!扁顾着发愣,居然还教您在外头冻着!快请进来!小的马上去通报老爷夫人!”他将书白迎进大门里,忙唤道。“阿思!阿思!”

不一会儿阿思由廊下小跑步而出,才见到书白,便惊讶地低呼了一声!“姑爷!”

书白一见到她,霎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冲上去便抓去阿思的手臂。“阿思!你小姐人在哪里?”

阿思没料到姑爷居然会这么失控,吓得哀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后头传来一声大大的呵欠。

“唉唉唉!七早八早就大声小声,怎么回事……咦?姐夫?!”来人正是冬煦,一向晚睡的他最经不得一点细微声响,本来正睡得香甜的他,却叫几声鸡猫子鬼叫给打断了美梦,不由得有些悻悻然,但没想到出来一探究竟的结果却叫他欣喜异常。

“姐夫,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聊天?”

书白转身见是冬煦,表情不由舒缓几分,但仍抓住他便道:“我不是来聊天的,冬煦。”

“这么早来找我,我也只能跟你谈周公啦!”冬煦呵呵一笑,眉间颇多稚气,转头了正要前去叫人的那男仆一眼,唤住了他。

“你要去哪?”

“去把老爷夫人叫起来啊!”那男仆一脸理所当然。

冬煦闻言摇了摇头。“过半个时辰再叫。”

“四少爷……”’

“贵叔,我说真的,有什么错就赖到我身上好了,就是半个时辰之后再去通报爹和娘。”

“冬煦?!”书白又惊又喜地看着冬煦,冬煦了解自己现在的心情吗?他现在已经没有别的精力对付别人了,他只想见秋寻,只要见秋寻……冬煦竟然懂得他的心事?

只见冬煦用手揉了揉脸,一副还没睡饱的德行,对着阿思便道:“你带姑爷到三姐的房间去,一样是半个时辰,时间到之后再通知他们出来到大厅,听见了没有。”

阿思隐隐约约好像懂得他的心思,点了点头,对着书白恭恭敬敬地道:“姑爷这边请。”

书白只觉自己犹在梦中。

他原以为会受到的刁难、斥骂,竟全都不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是秋寻的意思,还是这不过是序幕,真正叫他要受到报应的还在后头?

心跳如擂鼓,但仍是得去。

去面对他的妻。

想到秋寻,心情竟又不自觉欢快了起来,他再无暇细想之后会发生的任何可能,只有感激地对冬煦报以无声的一笑。

冬煦也回应他扯了扯快被冻僵的嘴角,见他和阿思消失在视线之内时,才又打了个大呵欠,旋身要回自己的房间,才一转弯,就差点撞上人。

“哇!二哥!你一直持在这里啊!”猛顿了一下,瞌睡虫全部掉光光!

“你做得很不错。”夏磊看着弟弟,话语之中颇为嘉许。

冬煦白了他一眼。“下次别等我被吵醒,麻烦你动作快一点好吗?”居然不出面就躲在这里偷看,小偷啊?!

夏磊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揉乱了弟弟的头发。

“不会再有下次了。”

书白和秋寻,不管和好与否,这种事,永远不会再有第二次,他敢保证。

***********

“小姐的房间就在这儿。”阿思领着书白走到秋寻房前说道。

书白望着这扇房门,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阿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留下来陪着小姐同姑爷“谈判”,想了一下便讷讷地道:“姑爷。这样好了,我先进去通报小姐一声……”话还没说完,书白已然摇头。

“阿思,多谢你的好意,不过好不容易来了,我不能让她避不见我,你若进去告诉了她,只怕她会这么做。”

“那……”阿思仍在犹豫。“那该怎么办?”

“让我单独跟她谈。”书白道。“不会太久的,像你四少爷说的一样,就半个时辰,到时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会出来,决计不教你为难。”

听他这么说,阿思也只能答应了。“那……好吧,我先去厨房帮忙了。”她说完,便替书自启了房门,让他进去之后,又轻轻带上,单纯的心在想着,怎样才算帮了小姐?

左右为难,但她终究还是帮了姑爷。

只因觉得该帮。

书白一踏入室内,首先映人眼帘的便是桌上的一只小竹篮。

往篮里看,是再普通不过的针线女红,但里头缝制了一半的东西,明显是女圭女圭的衣裳。

心刺痛了下。

秋寻怀着他俩的孩子,却也怀抱着伤病住在这里。

书白知道自己错了,他该更明确些,更果断些,要秋寻!要秋寻留在他身边,日日夜夜。

跨步进内室,他发现床帐里头有个正缓缓坐起的身影。

她醒了。

陡然停住脚步,一动也不敢动,屏息地望着那方向,脑中一片空白。

“阿思……”久未听闻的声音自帐子里传出,书白闻言也不答话,逞自站在那里。

“阿思……”秋寻又唤了声,微微皱了皱眉,心下颇为奇怪,她不是进屋里来了吗?“怎么站在耶里……”掀开被子,她边说边撩起床帐,双脚才伸到床下,便猛然一惊。

是他?!

瞬间书白攫住了她的视线,紧紧地锁着她,秋寻一手撑在床上、一手还抓着帐子,几乎忘了呼吸。

他怎么会来?

就这样互视不知多久,直至书白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才使两人忘神的魔法瞬间失效,秋寻惊醒过来,下意识便放开了手里的帐子想缩回床上,书自见状,想也不想便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上前。

“秋寻!听我说!”

秋寻的反应也快。“听你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只一会儿,方才眼中流盈的心灵相犀跑到哪去了?人与人之间,毕竟还是有上的距离,不可能随心所欲的呵!

“不,你不懂。”书白站在帐子外,无措地

看着坐在帐内里头的秋寻,就算已经是洞房过的夫妻,这一刻为何仍觉如此遥远?只不过隔着一层帐子,他就看不清楚秋寻的表情,度测不到她的心意?!

“你如果是拿休书来的,放着就好了,我不想听你说。”秋寻道。

书白摇头。“我是来接你回刘家的。”

“接我?”秋寻苦苦地笑了。“你不是要我作抉择?如今你反悔了?”

“不!我的决定没有变。只是我现在才终于有把握了!”

把握……他有什么把握?秋寻察觉到他话中有话,下意识警觉了起来。然而书白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我没有自信留住你,因为之前我曾信誓旦旦地在你面前说了些混帐话,还曾为了浩飞的事与你大吵一场,这些对我们的婚姻基础是个重挫,经过那些事情……我实在……”

“……”秋寻不语。

对于爱人,她和书白,都还很陌生,彼此碰撞、摩擦,都教人痛不欲生,但无论如何怎能提及分离的字眼?那太伤人了,书白对她的努力完全没看在眼底,如今才后悔莫及,是为了什么?

膘了外头的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书白手中拎着一叠药包,秋寻心中一抽。

“你知道了?”

“知道?”书白对她突如其来的冒出这句话感到有些不解。

秋寻也不解释。“原来这就是你来的原因。”她自言自语道。

书白顺着她转头的角度,跟着一垂首,恍然明白。

“不……不是这样的……”聪明如他,这回终于了解秋寻误会到了哪去,慌忙就要解释。

“不然会是怎样?”秋寻根本不等他说完。

“是谁告诉你的,二哥?”也只有他了不是吗?

“秋寻,夏磊是一片好意,你不能怪他。”要气就气他吧!他才是罪魁祸首!

“我怎能怪夏磊哥?他是为我好,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不够好,无法做人家的好媳妇罢了,如今还要为家族蒙羞,这一切除了是我的错,又能怪到谁身上去?”

“秋寻。”书白再不忍听她这般自伤。“你别误会,让我说完,听我表白,就此一次,或许我这番话不能玫变什么,但我希望你听。”

“说吧。”她的命运岂会因几句话幡然改观?

书白深吸了口气。

“与其说我是为了孩子来找你,倒不如说,因为得知你有了孩子,我才对留住你的念头多了一分把握……”

秋寻闻言微愣,她没有回答,原本涣散的心思却突然敏感了起来。

如果一切能从头开始,我希望出现在你面前的我,是个足可信赖的丈夫,我要做这样的夫君,不带伤害给你,不带任何黑暗的一面给你,我要做的是这种丈夫,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书白一字一句地说着,他从没如此的剖白过自己,也从来没发现自己有这么不确定与失去自信的一刻。

“之前是怎样?”秋寻的声音忽然轻轻地,由帐子里传了出来。

书白顿了一顿。

“之前……我那么心高气做,那么自以为是……那么莫名其妙地对你发脾气,甚至……那么嫉妒浩飞为你所做的一切……”

秋寻缄默地听着他的话,表面平静如许,内心却已开始骚动。

这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书白?如此低声下气?如此坦然认错?!

他变了。

书白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心事,只自顾自地往下说。

“浩飞走后,我因为失去自信而说了没志气的话,把你气走,这段日子以来我也始终不敢来找你,因为我想不透一件事……”

“我想不清楚,究竟是我真的对你不再有自信,抑或是我心底仍反抗着这桩婚姻,秋寻,我现在可以很坦坦白白地当着彼此的面说,我是真喜欢你,但一方面,那种思想又困惑住了我,我身体里的那根反骨还在叫着,它说,对你投降就是对我的父母投降,他们见到我俩住在一起,一定会更深刻地认为他们的决定是没有错的,但是……!”书白越说,口气越急,到最后他几乎是胀红着脸、粗着脖子了!他手足无措,他进退两难,他爱上了秋寻!书白被那股发不出来又塞溢满胸的情感给逼急了,他发泄也似控手扯下绕在肩上的大围巾甩在地上,低吼着。“老天爷该死!我真恨这捉弄人的命运!”

帐子突被掀开来,书由原本激动混乱的情绪忽地清醒,他定睛一看,秋寻正抬首凝着他,双颊盈盈挂泪,但不语。

“秋……秋寻?”书白想伸手去抹她的泪,却在触及那柔女敕面颊的同时,手又硬生生停在半空中。

书白的迟疑未超过两秒;秋寻竟伸出双手握住书白的掌,抓着它贴上自己面颊。

书自接到她温热的泪,融化了自己因寒气而冻冰的掌。

面子在心爱的人面前,是不需要的。

他后悔了,后海为何不多早一刻坦白。

秋寻硬咽而久违的温柔语调传进他耳中。

“书白……书白……你恨老天爷吗?”她仰首,伸手迎向他,书白自然而然地,顺应她的视线坐到她的身旁。

秋寻没有片刻犹疑,偎进他怀中。

“但我感谢她的……”她哺道。“若不是这样的磨练,这样的表白,我怎能认识这个更深刻的你?”

书白心中仍是歉疚的。“我但愿一开始,我们就是对好夫妻。”

“现在开始,还不迟吧?”对方不答,以加重拥紧她身子的力道作为回答。

秋寻低首埋人丈夫胸前,安然地悄声道:“等了好久呵……这个拥抱……”她闭上眼,舒服的。

书白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揽着怀中纤楚的人儿,像拍哄婴儿般的轻轻晃着、晃着,再无二话。

已经是冬天了,雪漫飞旋舞的、醉酒也似地降了下来……

天色还早,城市里的人们,兀自睡梦之中。

*************

九个月之后,秋寻产下一女,书白起名佳悦,小名乐乐。

期间书白辞了学校的工作,和秋寻一起搬回刘家大宅,一方面是应允了早先刘剑塘的要求,另一方面是书白本身不放心秋寻没有人照顾.阿思虽常来,毕竟仍不及人手充裕的家里,想了再想,还是决定搬回家里去,秋寻本来反对,她不愿意因此牺牲了丈夫本来的职业,但书白坚持,并已在另外的报社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如此一来,秋寻拗不过,也只好从善如流。

刘剑塘夫妇自是欢迎儿子媳妇回到家中团圆,其实之前对于秋寻回娘家一事,他们做长辈的并不是全然不晓,只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加上夏磊也曾特意找上门来开解一番,刘家二老本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便由着他们俩去了。瞧着现在,书白与秋寻感情不顶好的吗?佳悦出生之后,更为这家庭带来了许多喜气,大伙儿都抢着要抱抱她、亲亲她,大家都说乐乐的眼睛、鼻子、嘴,全数遗传了母亲的好相貌,就那对不服输的眉毛,一瞧就晓得是书白给的没错,一家子人全等着看乐乐牙牙学语、学爬学走的可爱模样儿,想像她长大之后会是怎样的个性和天赋,会遭遇到什么样的时代和变化,大家都在日子的流逝中看着,看着老天爷将赋予乐乐怎样的未来。

当然,那将会是另一段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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