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
仓库的铁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两颗正因为莫名的牵引无限接近的脑袋
被惊得骤然分开,同时向光束来源望去。
“高、高翔?”
怒气冲冲地站在外面的高大少年竟然是这次绑架的始作俑者?!
段小松恼羞成怒:“做绑匪也做得有点职业道德啊!这么惊天动地地踢门,不怕惊动警方啊!”
“真的是你让阿莱绑架小松的吗?”唐葵狐疑地瞧着他,“我还以为你是好人,没想到是我看错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受到羞辱,高翔整张脸都涨红了,握紧了拳头,“这都是阿莱那小子多管闲事!”
“你以为这样说,就可以逃月兑责任吗?哼,少骗人了。属下的错误就是你的错误,要看穿一个男人的品性就要看他最亲密的朋友是怎样的人!”段小松气焰高涨连声指责,“总之,交到这种不择手段的朋友,只能说明你们是狐朋狗党,一丘之貉!”
“喂喂……”唐葵伤脑筋地注视少女,如果高翔真是她说的那种人,那她还敢这么凶?“小松,”他小声地提醒:“根据肉票守则第一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试图激怒绑匪……”
“我都说了我不是了……”将唐葵自以为是耳语的悄悄话一字不落地接收,高翔无力地垮下双肩,垂头丧气地迈步。
“你想干吗?”段小松露出白牙,“敢靠近我,我就咬你哦!”
“只是帮你解绳子了啦,叫什么叫啊!”头皮麻辣地看着灯泡下那排刺目的白,高翔胆战心惊地绕到唐葵身后的方向。
“靠!小葵你看到没有,他这么凶还敢说不是绑票!”
“那都是被你的尖叫惹的!真搞不懂藤秀荣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女人!”高翔气冲冲地扯开段小松身后的绳子,却意外地发现这一次她没有回嘴。“咦,怎么了?大嘴婆的舌头被剪短了?”他扬唇奚落。
一只手伸来,横阻在他和段小松之间,他抬头一瞧,是双手刚刚重获自由的唐葵,“好男生是不会和女孩子做这种争执的。”那双没什么恫吓力的桃花眼清澈地望着他,没有一丝笑意地说道:“不管是外表有多么帅气多么强的男人,如果成心想要欺侮女孩子,不管是用武力还是口头上占便宜,也都只是娘娘腔而已。”
“小、小葵……”高翔不由得一怔,吞了口唾沫。
“嘿嘿。”唐葵一吐舌,恢复了俏皮的样子,“我知道的啦。其实我早就觉得你不可能是会用绑架手段来达到个人目的的人。”
“对啊。”慢了一拍,高翔才回过神,傻笑着模模后脑勺,“都是阿莱啦。我回去一定教训他!你们有没有事?手痛吗?”
段小松站在灯下,活动着被绑太久而发肿的双腕,悄悄地看着和高翔说话的唐葵。刚刚……他是想要保护自己……
因为知道自己和秀荣处得不好,知道自己会介意高翔不经意的那句玩笑话……为什么呢。他明明看起来像个女生,软弱爱撒娇,但是当他那只手横伸而来的瞬间,自己分明在他清澈无垢的眼神里看到了无限的包容,淡淡的暖意……
“小松?”唐葵叫了好几声,都听不到反应,只好再唤她一遍,同时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动,“回神、回神,你在想什么?”
“嗯、嗯?”段小松不自在地打了个激灵,“没、没什么啊。”她心虚地模模头发,又模模脸,“我在想……嗯,”她怎么能让他知道自己正在想他啊,只得转着眼珠编理由,“那个……”她慢吞吞地张望,“这里是郊外,我们要怎么回去啊。又没有车……”
“我像是那种什么都不想就来救人的傻瓜吗?”高翔好气地笑笑,一扬拇指,“我听阿莱说让我去F公路,还不晓得怎么回事,藤秀荣的电话也跟着追来了。不然我怎么……”
“秀荣?”但是段小松已经没有耐心听他把话说完,径直向仓库外面冲去了。
小松?唐葵的眼里闪过一抹黯然。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一只手搭在他背上,安慰式地拍了拍,他回眸,自然只可能是高翔。
“哼,你来救人,干吗要带着藤秀荣——”唐葵哀怨地瞟他,扁起嘴巴。
“绑的是他的人,不卖他面子怎么行。难道还真让他去告阿莱啊。”高翔无奈地游移眼神,“其实阿莱也是为了帮我。他知道我想和藤秀荣赛车,才帮我找机会嘛。没办法,藤秀荣这个人脑筋好得很,做事又缜密。想逼他真生气,还真是太难……”刚才打电话,都讲得有条不紊,还在那边劝他慢慢想,阿莱都可能把小松藏在哪里。啧,他斜瞟着唐葵,“其实……”
“嗯?”正向外走的唐葵不解地回头,“什么?”
“没什么啦。”他不自在地甩甩头,跟着他走出去。
其实,他是想说,凭他野性的直觉,藤秀荣对段小松,好像没有那种恋人间的感情……依他看,倒是刚才冲进来那一刻,掠入眼帘的唐葵和段小松的感觉比较暧昧。
仓库外旷野清宵。明月高悬。
藤秀荣潇洒地斜倚着摩托车,正低头不知道和段小松说着什么。看到他们出来,才微笑着晃了晃并拢的中指和食指,“嗨,谢啦。”
“哪里,”高翔冷冷地站在另一侧,“是我给你添了麻烦,希望你不要介意。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和你名正言顺地比一次。请你好好考虑。”他摘下挂在车上的摩托车帽,回身扣在唐葵头上,“上车。”
“咦?你送我?”
“不然咧?”高翔扬眉。
“只是觉得怪怪的耶。”唐葵皱着鼻子一脸怀疑地坐上去,有这样的事吗?来的时候坐的是绑架者的车,回去竟然也是坐绑架者同党的车?
“嗨,藤秀荣。”慢慢驶动摩托车,高翔滑过藤秀荣的车边,“我走了。下次再见!”端正的黑眉一扬,他着重吐出“再见”二字。
藤秀荣微微一笑,“其实今天到是个好机会呢。我们虽然是分头来,但是可以一起回去,这么好的机会你错过了就很难找到第二次喽。”
“可是我不会带着人和你比。”高翔轻嗤,用鼻子笑了一声:“狡诈的藤秀荣。你是明知道今晚我不可能和你认真,才故意这样讲的吧。何况——”他咋了下舌,望着挂在天上的月亮,“我要的对手,是那个真正有心比赛的藤秀荣,而不是想随便应付我的你。”别有深意地看了那个疲倦的少年一眼,他率先驶动摩托车,载着唐葵离开。
“虽然听不太懂。但是——”抱住斑翔的腰,唐葵歪头忖度,“你好像错过什么机会似的。是因为我吗?”
“没啦。”高翔安慰他的笑笑,“今晚是营救公主的日子,不是比赛的日子。那小子是成心知道这点,才故意那么说。他根本就不想和我赛。”
“是这样吗?”
“对啊,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护送你回家。哈哈。不晓得柳如风这会急成什么样子,我和你说哦,其实我也有接到他电话,但是我故意没告诉他……”
唐葵没说话,心里有点替高翔觉得惋惜。仔细想想,这个人真是好人来着,因为载着自己,车速放得很低,“你真的都不觉得遗憾吗?”他忍不住说:“本来,你可以借着今天的机会,和藤秀荣赛车的。”
“可是你也说了啊,拿女孩子当人质,那我还算什么男人。不过……”高翔降低了音量,唐葵无法看见他的表情,只是听到他轻声地说:“即使是这么卑鄙,我也不想错过和藤秀荣比的机会。如果不是因为你也在,我一定不会放了段小松!”
“咦?”这、这是什么意思?唐葵惊愕地睁大眼睛。
“哈哈,没什么啦。”高翔打了个哈哈,“我真的很想和藤秀荣比啦。希望他看我这么大方还他女友的面子上,能重新考虑……”
“为什么你非要和他比不可?”扶在高翔腰上的手明显的感觉他颤了一下,但是那个孤独的背影却一直没有转过头来,也没有回答唐葵的问题。
沉默伴随摩托车的响动。一直过了很久。
直至前方的住宅区已经显现,慢慢减缓车速的摩托车少年才轻轻地问:“小葵,你觉得,我算是好人吗?
“当然啊。”唐葵用力点头,“我知道自己向来很任性,人又刻薄,对相处的人都异样挑剔。所以连这样的我也觉得高翔是好人的话,那你就一定是好人。”
“哈。”少年失笑,低头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你还真是懂得怎么安慰人。”
“干吗安慰你,我说的是真话啊。”
“我知道……”少年静静地微笑着,“我好高兴。谢谢你没有一口咬定是我让阿莱去绑架你们,谢谢你相信我是好人。”
“咦?”
斑大的身躯渐渐接近,唐葵不安地抬起头,一只手正轻轻地撩起他软软的刘海,浅浅的凉凉的一个吻,悄无声息地烙在额头。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高翔已经羞涩地笑着,退了开来。
懵懂之间,唐葵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亲了。
而之所以要用仿佛,是因为这个亲吻,更像是某一种无法通过话语达成的传递。
是在说:谢谢你?
或者是什么呢。唐葵捂住发热的额头,听到身后的门打开,柳如风大喊大叫地冲出来,而高翔已经转身跨上摩托车,明晃晃的月光洒落一地,秋叶摇吟,飞舞旋落,一如月光。
淡紫色的夹克在夜里发着银色的光。
斑翔寂寥的背影湮没在咆哮的引擎声里。
“还是喝牛女乃?”背对着少女,打开橱柜拉门的少年一边拿出装有方糖的罐子,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道:“要洒葡萄干吗?”
“我已经很久不喝牛女乃了。”段小松托着双颊含蓄暗示。
“也是。”藤秀荣耸耸肩:“我们似乎很久没有好好相处过了。”
“是啊。”她无奈地趴在圆桌上,“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指肚绕着发丝,仿佛只是不经意地说着,“每天都见面,你却不知道我早就改了喝牛女乃要洒葡萄干的习惯,而我也不知道藤秀荣究竟都在想些什么。我们一定是天底下最失败的情侣。”
“很多事都是这样,”慢慢地拿着小勺子搅拌,少年依然不回头的说着:“总在我们无法捕捉的地方慢慢改变,交错。我们谁都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有些事情,却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
“你很久都没有骑车了。”段小松轻笑着说:“可是我竟然是今天看到你骑车来接我才发现。忽然觉得那个懒散地坐在别人车后的你,竟然以车手的模样出现在我眼前,有种奇妙的感觉。虽然不晓得你为什么突然改变这么多,但是我真的很感谢你,很感谢你还是肯来救我,感谢你愿意为了我,做出你并不愿意做的事……所以,”她注视着他,幽丽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她轻轻地说:“我们可以微笑着分手的。所以秀荣,你可以把头转过来了吗?小松还是小松,不会哭闹,也不会逼问什么,就像你说的,我们只是不知道哪里发生了问题,就算我们不再是情侣,也可以依然还是好朋友。”
早上,她还没有勇气说出的话,到了晚上,她竟然轻松地讲了出来。一直等待秀荣和她说分手,等待到焦虑,是因为还不想放弃吧。不该把责任全推到他的身上,分手这件事,也可以是由自己来说。说出来后,她觉得浑身连同这颗原本沉重的心,都轻松了很多。而这份终于可以挥刀斩断依靠习惯的羁绊来维系关系的勇气,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是那个眼睛睁得大大的,刻薄刁钻的少年那里吗?
是因为他微笑着说“我喜欢段小松”吗?
靶情应该是这样自然的。发生的时候,没有必要去问理由,结束的时候,也不一定是有缘故。
就像她和藤秀荣。
她很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没有激烈的矛盾,不是因为第三者的插入。有些感情,它就会这样一分分淡去。因为这就是现实世界,人类的心,就是如此飘浮不定。
“我……”等他开口这一刻似乎等了很久,又仿佛只在一秒钟,但是段小松终于得到了她想得到的东西,那个少年转过头来,用初见面时一样真诚的目光看着她,微笑着说:“我很怕转过头来。因为这就意味着,我们之间再也不能拥有秘密了。”会害怕,一定不是某个人的专利。但是有些事,即使害怕,也还是得面对……
“我没有要你说什么,”段小松说:“如果你不愿意,就不要讲……”
“可是你有权力知道的,”少年轻柔地说着,把杯子推到她桌上,“喝吧。虽然你不习惯再喝牛女乃了,但是我还保持着去超市时一定会买一袋牛女乃放到冰箱的习惯。你不仅仅是我的朋友,你还是我的伙伴,风花的伙伴。我一定会把做出的决定,告诉大家。那么,我希望,第一个听我说的人是你或者眼镜。”
“天才的车手,藤秀荣不再骑车的秘密吗?”她俏皮地眨眼,掩饰接过牛女乃杯那一瞬间依然会被温度烫痛的手心。
“你说得对,”苦笑了一下,他涩涩地抿了下嘴唇,“我一直都想要成为一个赛车手,一个职业的赛车手。我是认真的,虽然我曾经以为大家都是认真的。”
“秀荣……”
“不,请别打断我,”他微笑着拒绝,“让我一次说完吧,小松。背负着风花,我已经觉得太累了。还记得风花是什么意思吗?”他似乎并不是在问,很快地自答道:“就是晴天里飘落的雪。那是何等恣情的一个名字,就像翅膀一样。可是这双翅膀已经飞不起来了。不是全力以赴我就宁可不要,我总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完美主义者。”
窗外有风吹过,他起身去关窗,就那样坐在了窗台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上次放假的时候,我和你去外地看公路赛。当时确实有人和我谈过加入俱乐部的事。你知道的,小松,要做正式的赛车手,必须加入协会。在我们这个闭塞的小城市里是不行的。我是真的很激动的,很想加入。即使甩下风花,甩下所有人,我也在所不惜。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的领袖,只是个自私又狡猾的男人,会把无法持续的理由,统统推到别人身上。就像我责怪大家不认真,就像我处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明明知道有了问题,却不会积极地改变它。我只会冷淡地看着它渐渐地自我的变质……”
“秀荣,其实,”段小松看到那个少年望着窗外削瘦的脸,忽然一阵心痛,“你并不是……”
“让我说完,”他截住她,“你知道吗?小松,你没有发现吗?小松……”他低下头,看着张开的十指,难过地说出:“我或许……再也无法开车了……”
“咦?”段小松猛地站起身,妙目圆睁,灼灼地望向少年。
“一定是报应……”少年徐徐展露寂寞的微笑,抬起头,清亮如星的眼眸转向她,像烧尽的火焰般平静地说着,“天才车手藤秀荣,犯了无法被自己原谅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