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川流不息的车马人群,啸月想起了定居在潮州的大姊。大姊是那么幸运,不仅能自由自在地上船、出海、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还嫁给了自己挑选的夫君,姊夫从来不约束她,不限制她的自由。
在羡慕之余她也明白,大姊的幸福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大姊从来不是个温顺的小女人,她敢跟爹娘争,跟世人争,也敢跟姊夫争,所以她争得了自己的幸福。
如今,只有大姊才能理解她、帮助她。因此她要到潮州去,去找大姊!
“对,找大姊去,只有她能理解我的心情!”
主意打定后,她马上行动,在大街上的店铺间询问去潮州的船。
要找船,本来该到码头港口去找,可是啸月不敢去,因为那些地方到处是秦家的人,随时会有人把她的行踪告诉哥哥,那她还走得了吗?
好不容易才在东市问到一个要去潮州的外地商船,可那脸色黝黑的船老大一开口就要十两银子。她模模身上,发现自己身上只有几两碎银而已。
不想再回家去取钱,又怕船主走掉,她想到离这里不远的陆氏“青玉坊”,忙跟船主说要他等她,然后跑到“青玉坊”去借银子了。
“青玉坊”的人都认识她,很快就给了她足够的银子。
离开“青玉坊”后她又在一间成衣店买了一件蓝布长衫穿上,再买一块黑色头巾将头发盖住,等一切弄妥赶回时,看到那个黑脸船主果真在等她,不由心喜。
见她变了个样,船主微微一愣,但没多说什么,只是问:“有银子了?”
“嗯,但要等我上了船才能给你。”她多了个心眼地说。
船主点点头,转身往码头走去,虽说他们走的是靠近秦家码头的一条小径,上船的地点也是码头边内陆小船进出的临时停靠点,但啸月还是怕有人认出她,于是她低着头紧紧跟在黑脸男人身后,还一直担心怕遇到哥哥或者秦家的船工。
但码头人来人往,大家都在忙,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因此她很顺利地上了一艘并不小的单桅帆船。
按说为了避开岸上的人,啸月应该躲到舱内去的,可是她太想感受乘风破浪的滋味,体验起锚时浪花飞溅和船身摇晃的感觉,于是她用头巾包住头,再用长衫裹住全身,站在黑脸大汉身边,看他吆喝着起锚。
尽避这不是长风号让她有些失落,但能一圆十七年的梦,她还是很高兴。
很快,铁锚拉起,船启动了,可是并没有以往她在岸上看到秦氏大船起锚时浪花飞溅的壮观场面,她想这是因为船单锚小的原因。
不过她还是很开心,毕竟她上船了,她终于可以乘船了!
帆船沿着海岸线往东驶去,站在甲板上,看着停泊在岸边一排排的船帆樯桅在眼前往后退去,她开心之余也觉胸口闷闷的,头也晕乎乎的,她想这也许是第一次上船的原因,习惯了就好。
可是她没想到,等船离开海岸越来越远时,她身体的不适感更加严重了,她想吐、想躺下。
她用力抓住船舷,让冷风吹拂在脸上,这样才能控制住呕吐感。
“哦,看那帆多美啊!”她转移注意力,看着鼓满风的白帆赞美。
“是啊,美极了!”回答她的是个口音完全不同的声音,她惊讶地回头,发现身后站着的并不是那个黑脸船主,而是一个年纪较大的矮胖男人。
他长了一对三角眼,身高与她差不多,但很壮硕,胳膊粗壮,身上的衣着也十分整洁,不像是跑船的船工。
“你是谁?”啸月戒备地问。
“我是船客。”三角眼盯着她笑。他的言语和蔼,笑容谄媚,啸月看着他,身子竟窜过一阵寒气。
“我要找船老大。”啸月绕过他,想去找那个带她上船的黑脸男人。
“去吧,他就在船尾。”三角眼没有为难她。
可是当啸月放开船舷往后面走去时,一阵晕眩伴着船身的摇晃让她跌倒了。
“哦,我头好晕。”她低声申吟。
“姑娘以前没有乘过船吗?”三角眼扶起她。
“没有……”啸月虚弱地挣月兑他的双手,拉着船舷站稳,将覆盖在头脸的头巾掀开,让凉风吹拂着脸部,她觉得好过一些。
三角眼看着掀开头巾后更显娇美的她,立刻垂涎三尺,心旌摇荡。
“姑娘这是晕船了,只要躺下睡着就好。”
“不要,我不要睡!”虽然很想躺下,但面对这不怀好意的眼睛,啸月激烈反对。
她听说过晕船的事,知道有的人不适合跑船,船一开动就会头重脚轻、呕吐生病,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毛病!
“好好,不睡,姑娘想喝水吗?”
“不要!”啸月对他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很反感,觉得那目光让她的呕吐感越来越强烈,可是不想得罪他,她克制着厌恶感说:“大爷去忙吧,我没事。”
然后她转身面对大海,让海风尽情吹拂她的面庞。
三角眼并没有因为她的冷淡态度离开,而是贪婪地盯着她娇美的容颜,心里为这趟圆满返航的意外收获惊喜不已。他相信眼前这绝色佳人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再也跑不了了,所以他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享用她!
帆船逐渐加速,看着越来越远的港口和停泊在那里的众多帆船,啸月突然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请问,这船是去潮州吗?”看着远离的海岸线,她惊觉地问身边的三角眼。
三角眼目光闪烁地笑道:“是。”
他回答得太快,让啸月心里有所惊觉,她克制着心头的难受,抓着船舷往后走去,她得寻找那个黑脸大汉,证实是去潮州。
这次,她没有摔倒,尽避难受,但她还是找到了船尾掌舵的黑脸大汉。
黑脸大汉告诉她是去潮州,还跟她要了银子。
傍了他银子后,啸月没有再回到前头去。
她双手紧抓着船舷,坐在船尾甲板上,知道是去潮州,而那个令人讨厌的三角眼也没有再跟着她,让她终于放了心。
单桅白帆鼓满了风,驱动着小船沿海岸线疾走。
随着风速的增加,小船的速度也渐渐加快。啸月的晕船症状一点都没有好转,还越来越严重了。
注视着船舷边激浪飞溅的浪花,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她软软地趴在船舷边,半坐半跪地面朝大海,让海风海浪无所顾忌地扑打在她脸上、身上,可是这一切只是缓解了她的不适,并不能让她舒服点。
“老天,难怪爹娘哥哥不让我上船,原来上船是这样的感觉!”她在心里默默地申吟,默默地祈求。“快点到潮州吧,快点让我下去!”
可是船似乎没有终点,海岸线也越来越远。她艰难地抬头,眼前是茫茫无际的大海。
此时此刻,在她眼里一向美丽无比的大海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魅力,她讨厌大海、讨厌帆船,她要下去!
“老大,潮州还有多远?”看着茫茫大海,她几乎是绝望地问黑脸大汉。
可是那大汉不回答,只是沉默地转着舵轮。
她也无力再问,现在一开口,她就觉得有东西在喉咙口急欲喷出。
到后来,她趴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了,身子仿佛没了筋骨,除了借助船舷支撑着虚弱无力的躯体外,她甚至无法清晰地思考。
终于,当落日将大海染红时,她看到了一座岛屿,还隐约看到一艘船,好象是大船,但太远,她看不清楚。
“大爷,那里是潮州吗?”她欣喜地撑起虚弱的身子问掌舵的黑脸男人。
那男人哼了哼,也不说话,只是转动着舵盘。
啸月知道他不爱说话,也就不勉强他,即将见到大姊一家的喜悦,让她振作起一点点精神,她努力忽视身上的不适,看着远处的陆地和大船。
可当船逐渐靠近后,啸月发现那里只是一个小小的荒岛,根本没有大姊说过的“商贾云集,船帆连片”的盛景。
“这里不是潮州!”她脑子一晕,用力撑着船舷站起来,看着远处的孤岛。
“姑娘不用去潮州,随我走就是了。”
那个让她厌恶的刺耳声响起,她回头看到三角眼正望着她。
“什么?这船不是要去潮州吗?”啸月大惊,但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恐惧。
“不,这船不去潮州。”
“那、那你们是去哪里?”啸月转向黑脸男人,可那男人还是一言不发。
三角眼代替他回答了。“琉球!”
“琉球?!”啸月的喘息声在那个男人得意的笑声中显得十分微弱。“这小船能到琉球?”
“不能,当然不能,可是那艘就能。”三角眼指指远方的大船。
“送我回去!”她用力抓紧船舷栏杆,大声对掌舵的黑脸男人说。
那男人瞟了她一眼,垂下了头。
“回去?”三角眼凑近她。
“实话告诉妳吧,秦姑娘,我才是这里的主人,如今妳哪里都去不了,跟我到琉球去,今后妳就是我的女人……”
原来他知道自己的身分,啸月愤怒地看着黑脸大汉质问:“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底细?”
那男人点点头,看了三角眼一眼。
这下啸月后悔极了,都怪自己一时不察,错上了贼船。“你休想!我是大明朝人,我的家人绝对不会放过你!”她虚弱但很坚决地说。
“哈哈哈,不放过我?他们知道妳在哪里吗?”三角眼得意地笑瞇了眼。
“就算知道我也不怕,这可是妳自己找上门来求我的手下带妳走的,没人强迫妳。”
他得意的话语让啸月面色更加苍白。
看到她虚弱的模样,三角眼胖子更得意了。
“忘记妳的家人,忘记妳的未婚夫吧,今后我就是妳的夫君,有了妳这个美丽的护身符,妳父兄能把我怎样?那个该死的提举大人又能把我怎样?等我们成就好事后,谁还敢杀秦家女婿吗?”
“呸!你这倭贼,妄想做秦家女婿,少作梦了!”他的话让啸月又气又急,她没想到这个坏蛋居然是有备而来,将她骗上船不说,还要利用她来要胁她的家人!愤怒中她忘记了身体的不适,厉声大骂。
“骂吧骂吧,我就喜欢妳这样的小妞!”三角眼的眼睛盯着她,手也不规矩地抚上了她的脸,让她一阵恶心。
她猛地转开脸,这时骤然加快的船速激起了巨大的浪花,她身子飘忽,双脚无法站稳,心口像海浪一样起伏不定。
她用手压着胸部,想镇住身体里的涌动,让她的胃不要那么难受。
“瞧妳这样还敢跟我斗?还是让为夫的帮帮妳吧。”三角眼婬笑,双手攫住了她,把她按坐在船舷边。“安静坐好,尽量看远处,不要低头看海浪。”
他的动作让她厌恶,但按他说的尽量看远处后,确实感到好一点,可是越接近大船,小船晃动得越厉害,这让她更加难受。
“我受不了了,让我回去……”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啸月面色苍白地跪在船舷边喊。
“喔,可怜的美人,让我来帮妳吧。”三角眼扯下她围在颈子上的头巾,随手扔进海里,再扯她身上的长衫。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啸月惊呼。
“月兑去这些束缚,妳就舒服了。”
“不!不要!”啸月用力抵抗他。
可是在摇晃的船上,头晕目眩、浑身无力的她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很快就被他轻易地压在船舷上,拉下了身上的长衫。但因为她死死抱着船舷不放,他无法将衣服完整地月兑下。
“姑娘,妳最好放明白点,不想吃苦就乖乖的……”
三角眼再次拉她的手,她再也无法克制,“哇”的一声,趴在船舷边对着大海吐了起来。
“呃,妳这中看不中用的女人!”三角眼骂着,嫌弃地退开了。
啸月趴在那里对着大海呕吐,直到将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光了仍觉不够。
她看着那块坠人海中随波逐流的头巾,觉得自己宁愿像那样坠海,也不愿受这倭人之辱。可是此刻她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要如何反抗他呢?
天色越晚,海浪越大,船也就摇晃得更厉害,连续呕吐了几次后,啸月虚弱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不过此刻她倒宁愿死掉。不说那条就在眼前,光是晕船的滋味就让她无法消受。知道去不了潮州了,如今她只想早点从眼前的痛苦解月兑。
“噢,轩至号怎么开动了?”这时,那个少言寡语的黑脸大汉开口厂。
三角眼立即跳到了船舷边眺望。
靶受到他们十分紧绷的气氛,啸月无力地转头往前方看看,黄昏的海面上朦胧一片,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混蛋,他们怎么可以开船呢?”三角眼突然狂吼起来,神情十分狰狞。
就在这时,那艘大船上冒起了滚滚黑烟。
“三郎,明朝军船!”又一个男人匆忙跑来对三角眼报告。
“罗大哥!”啸月精神大振,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往后眺望,隐约中好象看到有船驶来。
“靠岸!”三角眼大声喊道:“尽快靠岸上大兰屿!失去了轩至号,我们无法到达青蛇礁!”喊完,他突然抱起啸月往底舱走。
“放我……下来!”虽然虚弱之极,但啸月仍不甘心受辱。
可她的反抗,有如泡沫击打在岩石上,毫无作用。而被紧紧勒住的腰月复让她更感难受。
“呕──”她再次呕吐。
“啊,臭女人,妳竟敢吐了老子一身!”
随着一声咆哮,啸月的身子被狠狠地拋在了冰凉的地上,头上的剧痛让她顿时昏迷过去。于是,黑暗、晕船和死亡的恐惧都不再能威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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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啸月被晕船之苦折腾得半死不活时,秦啸阳也正风急火燎地到市舶司要求罗宏擎的帮助。
“什么?啸月上船了?!”当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时,罗宏擎面色大变。
“没错。我的一个船工说看到她站在一艘单桅小船上,可是我查问了很久也查不出那是什么人的船,所以要请官府协助。”
“是什么时候看到她在船上的?”迅速冷静下来的罗宏擎展开海图询问。
“大约是午时三刻。”
“在哪里?船往那个方向行?”
“就在姑嫂塔附近,往东。”
“姑嫂塔?往东?!”罗宏擎一拳击在海图上,眉头深众地说:“大哥为何现在才来找我?”
“开始时我以为她只是贪玩,后来东市有人说中午看到她在店铺打探商船,还去过青玉坊,我赶去青玉坊问,得知她到那里借了二十两银子……”
罗宏擎坐不住了,作为一城的父母官,他当然知道今天港口外来船舶的流动情况,加上近来他布置的“鱼网”已经显示敌人就在眼前,而偏偏这个时候啸月上了不明来路的船,如果他猜得不错,她该是被人骗上了贼船!
他匆忙唤来黄茳、陈生。“走,去海卫所!”
又转头对秦啸阳说:“大哥先回去,这事就交给小弟处理吧。”
秦啸阳知道可以信赖他,但仍叮嘱道:“有任何消息记得立即差人告诉我,我不会离开码头。”
罗宏擎点点头,带着两个随从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罗宏擎召来了相关人员、询问了最新的监视报告,因为他已经将海岸线的防御做到了海卫所内所所相连、关关设卡,所以一有异常情况,可立即互相呼应,自由行动。
不过两个时辰,他已掌握了大致情况,而让他意外的是,顺着这条线,他还发现了更大的“鱼”──
一艘被他们追踪了很久,但一直行踪难测的可疑双桅大船──轩至号!
于是怀着担忧与兴奋的心情,他开始调兵遣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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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终于落下了海平面,天空出现一种可怕的神秘色彩,那不是火,但发出火焰般的红色光芒,其中还夹杂着紫色和淡红色的幽光,它在大海与天连接的地方涂抹上一道浓浓的光晕,那光晕紧压着大海,给航行在海面的人们极大的压抑感和紧迫感,面对这样的光晕,没有人能缓过气来。
但秦啸月除外,因为她根本就感觉不到那神秘的光晕,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活力。
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她早已吐不出任何东西,虚汗混合着眼泪浸湿了她散乱的头发,衣服脏污纠结成团,黑暗中她也不再有时间概念,如果一定要说她还活着的话,那是因为她还有微弱的呼吸,还记得死亡尚未降临。
船身激烈的摇摆,把毫无自主能力的她推来推去,将她从最早的昏迷中唤醒。可是被关在充斥着呕吐物酸臭味和久不通风的密室异味的底舱内,她晕船的症状更加严重了,再加上头部的撞伤,她早已处于半昏迷状态。
因此,当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推到舱房的底部、撞在舱板上时,她再次陷入昏迷,随后她被卡在了两个不知为何、也看不见的硬物之间。再来的任何摇摆对她都失去了意义,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夹缝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她不知道,就在她等待死亡时,甲板上正展开一场生死搏杀,远处海面上也正炮声轰鸣,海浪滔天。
数艘大明战船围住了一艘企图逃窜的琉球国走私船,双方激战中掀起的冲天巨浪和红色火光将天边的神秘光晕映衬得更加眩目诡秘。
她不知道当浓烟从舷窗、门缝灌入,渐渐弥漫船舱时,紧闭的舱门被打开了,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了她。
她同样不知道,这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抱离了这地狱般的地方,跃上了另外一艘船,来到空气清新的甲板上。
她身上那件污秽不堪的长衫终于被月兑去,纠结的头发被理顺,脏污的面颊被擦净……
可是,对这一切她始终没有感觉。
直到冰凉的风吹在她的脸上,清凉的水浇入她的喉咙里,她才渐渐有了意识。
撑开沉重的眼皮,只见满天星斗,粼粼波光。
“哦,到潮州了吗?”她轻叹,努力睁大眼睛。
眼前出现令她心安的面庞。
“罗大哥!”她绽开了笑容,头痛、晕眩、恐惧不再困扰她,呕吐感不再折磨她,她只想以自己所有的力量抱住他,渴望得到他完全的庇护。
可是她没法更靠近他,因为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的胳膊是不是真的抱住了他。
令她欣慰的是他有力的臂膀立刻抱紧了她,她的身子如她所愿地被拥进了那宽阔的、令她渴望的怀抱。
“下雨了吗?”她伸出手,碰触到他脸上晶莹的水滴。
“为什么想去潮州?”
罗大哥的声音变了,变得浑浊不清且低沉而压抑,可是她听得分明,因为那是她最熟悉的声音。
“找、找我大姊……咯咯……我要逃婚……”抹着总也抹不完的水滴,她吃吃地笑,意识依然不清晰。
“不用了,妳再也不用逃婚!”他将她小心地抱起,更紧地搂靠在胸前,几滴水滴从他脸上滚落,滴在她脸上,悄悄滑进她口中。
“下雨了,进屋去……淋雨会生病喔……”她虚弱地说,嘴里尝到咸咸的、苦苦的味道,恍惚中觉得这雨水好象她哭泣时的泪。
“罗大哥……”她用力睁大眼,想看仔细,可是头部传来的剧痛让她申吟着闭上眼睛。
“呃,头好痛!大船……不好玩,再……也不要……上船出海……要回、回家……”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最后消失在嘟囔中。
饼于紧绷和疲惫的躯体在依偎进可以信赖的怀抱后立刻放松,她的意志再也无法战胜身体的需要,于是她放弃了努力,沉入依然充满疼痛,但不再绝望恐惧的梦乡。
“是的,回家,我会送妳回家……”
罗宏擎知道她睡着了,他紧紧地抱着她,注视着她在夜色中安详的睡姿,任泪水在迷蒙星光下无声地滑落,点点滴滴浸湿这张将永远铭刻在他心头的丽容。
是的,今天的这番经历将与这张苍白的面庞一起伴随他度过余生,他永远不会忘记她,也永远不想再尝试这样的惊吓和痛苦!
看着她躺在那里如同死人一般,孤独、苍白,虚弱、骯脏……那是对他的固执与痴迷最严酷的惩罚!
就让平生难有的眼泪今夜流尽吧,明天,会是个新的开始!
小船在夜色中绕过刺桐湾向港口驶去,他知道秦啸阳会在那里等候。
他再次轻轻拭去滴落在她脸上的泪,仔细地用心描摹着她的容颜,记录下她曾经属于他的感觉。
天边神秘的云彩早已消失无影,此刻洁白如洗的月光照耀在她玉石般的脸上,尽避她的嘴唇失去了诱人的血色,双眼也不再闪动活泼的光芒,但罗宏擎知道她依然是那个最美丽可爱的女孩,是那个他此生唯一的爱!
战船停靠在码头上时,已经是午夜时分。
当秦啸阳接过罗宏擎怀里的妹妹时,看到他染血的袖子,惊讶地说:“宏擎,你的胳膊?!”
“一点小伤,不碍事。”他随意说着,再看了眼熟睡的啸月。“令妹晕船得厉害,头上也有伤,大哥得找大夫好好替她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的伤。”
“我知道,贤弟也得看大夫,一起来吧。”
罗宏擎摇头。“不啦,我这点伤自己能料理,大哥先走吧。深秋夜凉,小心令妹受寒。”
秦啸阳觉得他似乎有点异样,便不放心地提醒。
“贤弟切莫为今日之事自责,啸月任性,这不怪贤弟。”
“怎么不怪?”罗宏擎情绪激动。“大哥知道她为何要去潮州找大姊吗?”
秦啸阳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她要逃婚!”
一阵风吹过,将啸月额前的秀发吹乱,罗宏擎举起未受伤的手替她拨开那缕发丝,低沉地说:“为了躲开我,她饱受惊吓,差点儿……大哥,如果秦姑娘发生任何不测,我罗宏擎就是元凶!”
秦啸阳想说什么,但他阻止了他。“大哥,请回吧,令妹需要大夫,小弟之事大哥不必多虑,我自有分寸。”
看着他神情激动,还带着几分凄凉,再看他胳膊上的血迹,秦啸阳叹息一声,不再坚持。回头对黄茳、陈生说:“照顾好你们大人。”
两个随从齐声应着,看着秦啸阳在下人的帮助下,抱着啸月上车离去。
久久注视着消逝在夜色中的马车,罗宏擎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似乎塌了一块,再也难以弥补。
他仰头凝望深远的天空,低声长吟。
“秋夜凉,凄风寒,天地苍茫情难忘,若许来生重相见,芳影堪伴谁家郎?”
他沉重的诗句让那两个从小相伴的随从听了很难受,对他的心情,他们了如指掌。
今晚当他们随大人乘战船赶赴大兰屿,拦堵正想逃跑的轩至号时,看到了正往轩至号靠拢的单桅小船。
大人立刻断定这正是秦啸阳说的那艘骗走啸月的船,于是他命水师主船去拦截轩至号,自己则转向正要靠岸的小船。
双方一接触就互相开了火,有一身功夫的大人一心只想救人,便带着他们利用双方炮火相接的间隙上了船,并一上船即与那帮倭贼展开了肉搏战。
他们亲眼目睹了他是怎样将那个叫三郎的家伙打得倒地不起,尽避那家伙临死前向他砍出了一刀,但丝毫没有阻止那记将他送往死路的致命一掌。
最后,躲在舱内的倭寇引燃了船身,想与他们同归于尽,又是大人独自闯入着火的船舱救出了秦姑娘。
从儿时一同练武起,他们从没见过他像今晚这样失去理智,可以说他所击出的每一拳每一掌都毫不留情,不要说倭寇船上那些不经一击的走卒,就是像三郎那样训练有素的武士也经不起他的几拳。
如今,面对他试图掩饰的悲哀,他们更深地体会到他对秦姑娘的感情,也更能理解他的痛苦和悔恨,同时也无法原谅那个造成他如此痛苦的女孩,若不是她的无情,大人何须受此折磨?
“大人,秦姑娘不会有事的。”陈生安慰他。“倒是大人的伤得包扎。”
“是的,她不会有事。”罗宏擎振作精神说:“今晚让两位见笑了,也许是久未杀人,今夜犯了杀戒,不免有点儿女情长起来。走吧,咱们不说这些了,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多着呢。”
黄茳、陈生知道杀了那个名叫三郎的倭贼,并不是令大人情绪低落的原因,让他如此沮丧的人是那个企图逃婚的女孩!
“大人先回去包扎伤口吧。”黄茳说:“明天秦姑娘就会像以往那样来找大人的,成亲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罗宏擎没说话,但他知道她不会再来了,就是来,他也不会再见她。
至于成亲?他心里苦笑,就让那成为一个美梦吧!
想起倭贼的凶残和歹毒,想起啸月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孩曾经落入那个恶魔的手中,他的心就像被刀剐般地痛。再想起她躺在底舱地板夹缝里的模样,他更是无法原谅自己。
他如何能不自责?
如果不是他一定要娶她,她怎么会有逃跑的念头,又怎么会为了逃离他,而不惜冒如此大的生命危险呢?
被了就是够了,他无法再承受第二次像今夜这样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