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黛醒过来时,已是秉烛的黄昏时分。
心黛睁开眼睛,看到珠帘映着烛火,幻化出一片淡霞色的晶光,一个黑色的人影背对着烛光坐在那儿,她嘤嘤地唤了一声:“克娜雅……”
那人影站了起来,由黑暗中走过来,心黛吓了一大跳。是皇上!
“皇上……啊!”心黛连忙掀了被子就要下地请安跪拜,却发现自己身上仅穿了贴身的薄绫亵衣。就在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时,皇帝开口了。
“你醒了,朕就安心多了。克娜雅,你快进来伺候吧!”
克娜雅进来后,皇帝便退了出去,心黛还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克娜雅松了一口气道:“总算真神庇佑,公主可醒过来了。”
心黛倏地忆起那段可怕的回忆,立刻脸色发白,双唇颤抖。
克娜雅趋前抱住了她安慰道:“公主,别去想了,全没事了。你不知道呢,皇上得到这个消息后,顾不得还在处理国事,立刻将仪亲王爷押到殿前怒斥一顿,而且……”
“而且怎么?”心黛实在不愿再听见有关弘壁的事,只不过看克娜雅脸色有异,便顺口问了一句。
“皇上已经下令,明儿个将七王爷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什么?!”心黛吓了一大跳,她万万没想到皇上竟会做出如此严厉的处置。
“说实在的,那种人真是死了活该!”克娜雅想起来还是一肚子气,“谁教他竟敢欺负公主!”
“可是……听说皇后就只有他一个孩子,杀了他,岂不……”
“是啊,”克娜雅替心黛披上了湖水绿绸披肩,拢了拢她一头缎子似的秀发,“皇后躺在软轿上赶过来向皇上求情,还有庆贵妃也来了,但是皇上下令锁上宫门,不见就是不见。”
“啊,等一等,”听她这么一说,心黛立刻左右张望,“这不是长佑宫嘛!咱们到底在哪儿啊?”
“这裹是重华宫,是皇上吩咐送公主来此静养的。”
“你说什么?重华宫?”心黛呆了半晌。重华宫毗邻养心殿,乃是皇帝批阅奏章累了时,用来休憩、甚至召串妃嫔的地方。心黛不禁大急,“我不能待在这儿啊!克娜雅,你快替我想想办法。”
“克娜雅能有什么办法呢?这是皇上的命令啊!”
“完了!完了!”心黛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下子弘璨一定对我误会更深了。一想到皇上有意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意向,心黛更是一阵阵恐慌。“克娜雅,快!替我穿好衣服,我要回长佑宫去。”
“可是皇上……”
“你到底听不听话嘛!”
“是。”
心黛下了床,觉得头一阵阵晕眩,但仍咬紧牙关勉力支撑着,让克娜雅替她穿好衣服,扶持着走到门口。才刚走出门外,就和迎面而来的皇帝撞上了。
“心黛,”皇帝的声音焦急中显得关切,“你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出来做什么?克娜雅,快扶着公主回去啊!”
“皇上吉祥。”心黛不忘礼仪的请安后,说道:“宫中的仪制心黛不敢不遵守,此处不是心黛该来的地方,请皇上……”
“太医说你受下惊吓、心神耗弱,该多歇息一会才是,不用计较这么多的规矩。再说,”皇帝挺了挺胸,颇具威仪的道:“在宫中,朕说的话就是规矩,你不能不听,不然就是抗旨了。”
“可是……”
“别再可是啦!”皇帝凝视着她晶莹的眸光、微蹙的眉头,语气一转为温柔,“你快进去吧!夜来风凉,别又受寒了。”
“皇上,”一个小太监匆匆由宫门趋上前来,跪倒在地禀告,“皇后娘娘跪在宫门外,说是非见着皇上的面不可,还有庆贵妃娘娘也在外面,陪皇后娘娘跪着。”
“不见不见!朕统统不见!”皇帝大声斥责着,用力挥挥手。
此时心黛不得不劝道:“皇上,纵使七王爷有千般不是,皇后娘娘毕竟是皇后娘娘,还有庆贵妃娘娘也没犯错啊,何苦让两位娘娘长跪宫门外呢?再说皇后娘娘身子虚弱,怎经得起在外头吹风……”
皇帝对弘璧的荒唐行径犹有余恨,因此连两位前来替他求情的后妃也恨上了。“哼!皇后有亏母职,教养出这般顽劣荒唐的逆子来,如何母仪天下?还有,庆贵妃代掌六宫,竟也放纵那逆子在大内猖狂无礼,两个都该罚!就让她们都在外头跪着好了!”
“那哀家呢?”一个苍老的声音巍巍地响起,重华宫的宫门已打了开来,一个拄着凤头金杖、满头花白,年纪虽老却不失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身着金银彩披、鹅黄色绸裳,在左右宫女、太监,甚至病容憔悴的皇后、长身玉立的庆贵妃的搀扶之下,一步步的走下重华宫门的台阶,“哀家是不是也该罚、该跪啊!”
“太后吉祥。”重华宫内的皇帝、太监、宫女,还有心黛等人,一起跪地请安。
太后不理,依旧怒气冲冲地道:“你罚哀家啊!养出你这种不肖儿子,居然要杀哀家的命根子。哼!现在你是皇帝、你最大、你有权,你干脆连我这个老太婆一起杀了算了!”
“额娘——”皇帝连忙奔上前去,跪倒在太后跟前,“你老人家怎么不在园中静养,突然进宫来了呢?孩儿未曾远迎——”
“哼!”老太后恨恨地打断了皇帝的话,“哀家要是再不来,我的孙子就连命都没有了。哀家真不知道你是存什么鬼心思,连自己儿子都杀,这叫好皇帝吗?”
“额娘请息怒,听儿臣说明缘由。弘璧这个孽子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心黛公主。为了宫中的规矩,也为了咱们国家和珍玛尔族的友谊,儿臣必须对天下臣民有所交代,以求匡正世道、教化民心。”
“瞧你睁眼说什么瞎话!”太后为救孙子已经顾不得皇帝的颜面与尊严,破口大骂道:“你把一名在宫中没有名位的女子接到重华宫住,这样叫教化民心吗?人家可是你未来的儿媳妇啊!”她用一双含怒的凤眼瞧了长跪在地的心黛一眼,“当初你跟珍玛尔族的人是怎么约定的啊?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下旨,早让她和弘璨成亲,不就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事了吗?哼!别以为你打的什么肮脏念头别人都不知道。”
“额娘,这和弘璧犯错根本是两码子事啊!”皇帝怒瞪着太后身旁泪流满面、病鼻支离,却为爱子忧心不已的皇后。可恶!一定是皇后为了压过自己,不惜派人去禧恩园搬来太后的。皇帝不觉更生气的说:“今天的事完全是弘璧的错,朕非杀了他不可!”
“你……”太后指着皇帝,气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而皇后则是哀号一声,跪在皇帝面前不停的磕头,涕泪纵横的求情道:“请皇上可怜可怜臣妾,臣妾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咳、咳……”她一面咳一面哭,“臣妾已经没多少日子好活了,还等着璧儿替臣妾披麻……带孝,皇上若要杀人,就杀了臣妾吧!”
“皇上,”庆贵妃也跪下了,“请皇上念在皇后这十多年来治理六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弘璧这一次吧!人家说,国法不外乎人情,皇上千不念、万不念,也该看在太后、皇后两位的份上……”
皇帝撇过头,根本不理会皇后与庆贵妃的苦苦哀求。
“怎么?是不是也要哀家这把老骨头跪下来求你不成!”太后冷森森地道。
“儿臣不敢。”皇帝口中虽那样说着,却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眼看局面越闹越僵,对皇帝的脾气略知二一的心黛,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话好让皇帝回心转意,但这种场面却没有她这个“祸首”兼外人插嘴的余地。
有了!心黛灵机一动,故意抓住克娜雅的手,装作不堪长跪而疲累昏厥。
“公主!鲍主!”不知是计的克娜雅,以及四周的宫女都慌张地叫了起来。
皇帝自然是异常关切了,顾不得跪在地上的皇后与贵妃,向太后略请了安,即飞奔过去。
“怎么回事?公主怎么啦?”
“皇上,”本来昏倒在克娜雅怀中的心黛,突然睁开了左眼,向皇帝眨了眨,伸出一只手将皇帝拉向身边,小声地说:“皇上英明仁孝,必不忍心见太后劳心烦虑,更不忍让皇后母子骨肉分散。心黛知道皇上都是为了我,可是心黛现在平安无事,就请皇上宽心,饶了七王爷这一回吧!”
皇帝一靠近她身边,闻到她身上的淡淡清芬,早就心跳如擂鼓,再看见她娇丽如花的脸蛋、听见她一声声的软语温求,即使刚刚才大发脾气,此刻也不禁心神俱醉。
“还有,皇上要是不饶了七王爷,一定会有人说都是心黛从中搞鬼,心黛可不想背上这种坏名声;就像皇上一样,也不想担上不仁不孝的罪名啊!”
皇帝迟疑了一下,“好吧!”他站了起来,走到太后面前说道:“既然有……有额娘替他求情,朕就不杀这畜生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重重打他三十大板,再罚俸、幽禁一年,以兹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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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调戏公主”的事件过后不到半个月,皇后就病逝了。
皇后缠绵病榻多年,生命如风中残烛,是人尽皆知的事。不过之所以会突然撒手西归,和皇帝欲杀弘壁,惊忧交加,再加上去求情时皇帝冷淡且无情无义的态度,更令她对宫中的现实、君恩的不可恃感到心灰意冷,了无生趣。
由皇后的致死原因推测到皇帝冷淡的态度,再推测皇帝对皇后、弘璧厌恶态度的肇因——心黛公主,许多人纷纷揣测,皇上即将正式册封心黛公主为妃嫔了。
不过,过了许久仍没有任何册封的消息。其实不是皇帝不想,他心里甚至比谁都急,但是他也明白“事缓则圆”的道理。
为了弘瑛的婚事、弘壁的祸事,已经有好些动不动即搬出道德礼法大帽子的老臣,对这位“来自蛮夷之邦”的心黛公主大表不满。更何况每个随军西征的人都知道,心黛公主早就是愉亲王爷的人了,父亲要跟儿子抢媳妇,简直是悖伦乱礼、荒唐透顶。
因此这件事得慢慢来,急不得的。皇帝心想,当年唐明皇为了得到当时还是他儿媳妇的杨贵妃,不也用尽了心机?可见这种事不是不能做,而是要做得有技巧,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在历史上留下一重佳话呢!
皇帝打定了主意后,立刻下旨在新修的绮景园襄加盖一座佛寺,命名为“慈恩寺”。又将心黛送入新修好的绮景园中,说是心黛自愿带发修行,替老太后祈福。
皇后丧期方过。这日,威远大将军胡晋城来到了长佑宫中。
“妹妹,”他一坐下来即急着说道:“你托我查的那件事有着落了。”
“什么事?”兰妃懒懒地问。原以为皇后死后,皇上就会册立自己为后,没想到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想来就令人泄气。
“妹妹忘了吗?”胡晋城谨慎地看看左右,“就是有关心黛公主的事。”
“她啊,别跟我提这个人。”兰妃想到皇帝很有可能册立她为妃子,心中尽是酸意。
“非提不可。”胡晋城正色地说:“我花了好大的工夫,终于让我给查出来了!妹妹,你猜猜她是谁的女儿?”
“我哪有心思猜啊!你别跟我打哑谜,爽爽快快地说吧!”
“好,我说。”他顿了一下,“心黛就是二十年前的叛国钦犯,梅奇磊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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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绮景园的小楼中,心黛懒懒地倚着窗,窗外则是一望无际的梅林。这园中的一花一木、屋宇布置,莫不是刻意仿照紫虚峯吟雪山庄而建。
那个色鬼皇帝以为这样就能讨我欢心了吗?把我一个人关在这种地方,和弘璨见不到面,真是闷死人了!这个死弘璨,还不想想办法来救我!她在心裹忿忿地叨念着。
约莫一个月前,心黛发现自己可能真的顺了弘璨的“诡计”——已经怀孕了。这可把她给急坏了,想要派人去通知弘璨,偏偏身边除了克娜雅等少数她由珍玛尔带来的心月复外,其它尽是皇帝安排的耳目;而克娜雅她们又被限制不能出园子一步。
版诉皇上嘛,更是行不通!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弄掉这个孩子的,而那可是自己和弘璨的小宝贝呢!
“公主,晚课诵经的时间到了,该去慈恩寺了。”克娜雅进来唤道。
“我才不要去敲那个见鬼的木鱼呢!”心黛有孕后脾气更不好,她朝门外唤来一名宫女,“玉珠,你替我去敲木鱼。”
“公主,”克娜雅突然拉了拉心黛的手,向她眨眨眼。“你还是自己去吧!诚心的求一求菩萨,说不定会有喜事哟!”
“啊?噢——”心黛虽弄不明白克娜雅在搞啥花样,但看她一脸笑咪咪的,也许真有什么好事,就姑且去一趟吧。“好吧!”
到了慈恩寺,负责寺务的静明师太将心黛与克娜雅迎人她专用的佛堂,摒去左右,关上房门。突然后屋的布帘一掀,居然是弘璨走了出来。
“啊——”心黛惊喜得叫出声,冲进他张开双臂等待的怀抱。“你怎么混进来的?太好了!快把我弄出去吧,我已经怀——”
“心黛,等一下再说,你先来见见这位陆先生。”
“陆先生?”心黛狐疑的抬头一瞧,只见弘璨身后站了一名瘦高的中年男子,正一脸诧异、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都是陆先生的帮忙,我才有办法溜进来见你的。”弘璨焦急地说,“父皇他……他到底打算把你怎么样呢?”
“我……我不知道,”心黛也是一脸着急,“我好怕啊!”
弘璨转头问陆其珩,“陆先生,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静明师太放走心黛?”
陆其珩摇摇头,“静明师太是在下的方外至交,这次肯网开一面让你我偷溜进来,已经很为难人家了。更何况在下答应过师太,绝不会带走公主,我不能失信于人。”
心黛才不管这个迂腐书生失不失信呢!她望了弘璨一眼,两人从眼神中取得了默契:非想办法逃走不可,必要时就打昏陆其珩与静明师太吧!
“心黛公主,”陆其珩又道,“在下千里迢迢由杭州赶来京城,又冒险进绮景园,乃是因为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关于……你的身世。”
“啊!”心黛大吃一惊,连忙问:“你……你知道我的身世?你知道我娘的身分、还有我爹是谁?”
陆其珩点点头,然后问道:“听王爷说你今年方满一十八,在下想请问你是几月生的?”
“二月。”
他屈指一算,“没错,日子也一样。”又问:“你娘……也就是馨妍王妃,难道从来没提过有关你父亲的任何事?一丁点儿也没提?”
“没有!”心黛心急地道,“她最多只说:『不许问,知道了只会惹大祸。』哎呀,你倒是快点说呀!”
“唉!你娘说得一点也没错,知道了又能如何?弄不好……”
“我不管,我一定要知道。”心黛固执的说。
陆其珩瞧了她身旁的弘璨一眼,“王爷,请听在下一言,你还是迥避吧!”
“为什么?”心黛抢着说道,“为什么要他回避?再说我什么事都不会瞒弘璨,我们之间是没有秘密的。”
陆其珩考虑了一下,数日相处下来,他已看出弘璨是个至情至性、侠义为怀的真君子。即使他知道了真相,也不致危害心黛才是。
“好吧!”陆其珩慢慢陷入久远的回忆中。“你爹姓梅名硌,字奇磊,出身杭州名门梅氏。三十年前若是提起杭州梅氏,那可是不得了的,诗书世家、人才济济;但是今日……死的死、逃的逃,四散飘零……”他的眼中竟浮现着泪光。“我和奇磊是同窗的知交好友,奇磊的书读得好,我却喜欢弄些杂学玩意儿,两人当时年轻,意气风发,都有一番读书报国的志向。在二十二岁那年,我们双双考中了举人,商量着先北上京城念书,以赴来年春闱。
“奇磊家道殷实,我们的吃住并不成问题,偶尔兴来也干些名士风流的勾当。就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们见到了当时名动公卿、许多王孙贵族不惜一掷千金只求见她一面的名妓——柳晴烟,也就是你的母亲。”
心黛的心震了一下,柳晴烟!这才是母亲真正的名字。“晴烟、晴烟……”她喃喃地念着,晴烟两字,用珍玛尔语发音,不就近似“馨妍”的音吗?
陆其珩苦笑了一下,“说实在话,在下和柳姑娘算是旧识,我们同是苏州人,还沾点远亲关系。那天是福亲王的邀宴场合,为了助兴,特地重金请来柳姑娘。而柳姑娘的架子更大,她要在场的名士才子赋诗咏梅,有能人她眼的诗出现,她才愿意出来为众人吟唱一曲。大家都觉得这位姑娘太傲气了,众人的诗怎么写她都不中意,于是公推了你爹出来,你爹也想挫挫柳姑娘的锐气,即席一挥而就,蒲洒且俐落。别人都道柳姑娘是有意刁难,故意摆架子,没想到看到你爹的诗文后,立刻出来,向你爹盈盈一拜道:『这才是咏梅的上品文字。』”
陆其珩双眼发光,仿佛回到了当时的情景。“柳姑娘出来时,全场的人都看呆了。有人张大了口,忘记咀嚼嘴里的东西,更有人失了魂似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柳姑娘果然即席吟唱了你爹的诗,一曲既毕,全场轰然叫好,柳姑娘却立刻隐人房中,当时奇磊的魂整个像是被她摄去了。
“奇磊和柳姑娘就是这样认识的。很快的,他们的心中就只有对方,再也容不下别人。当时奇磊在杭州已有妻室,加上柳姑娘的出身,家中的人自然反对,但聿好当时有福亲王出面调停。福亲王为人英武,而且惜才爱才,在当时,他和当今的皇上——那时的瑞亲王,是最有继位希望的两名皇子,因此双方人马你来我往,较劲得非常激烈,而在培植羽翼方面也不遣余力。福亲王帮助奇磊,其实也有礼贤下士、将他收为心月复的打算。
“有亲王出面缓颊,梅家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备了重金让奇磊替柳姑娘赎了身,在京裹双宿双栖,好不快乐逍遥,羡煞神仙,我便常是他们的座上客。奇磊也不忘福亲王的恩德,春闱一举得意,更成为福亲王商议大事不可或缺的心月复;而在下汗颜,名落孙山,心灰意冷之余,打算收拾行李打道回府时,奇磊托给了在下一桩差事——护送他的爱妾回杭州老家。”
陆其珩顿了一下,歇口气,心黛与弘璨皆出神地望着他。
“因为当时回部作乱,事态扩大,老皇上为了考验两位皇子——瑞亲王与福亲王的能力,派了他们二人分别领军、画分战区,坐镇前方指挥。这是考察、更是磨练,两位王爷自然是牟足了全力,尽心表现。齐磊是福亲王的心月复,当然也义不容辞的随军远行,而那时柳姑娘已有孕在身,单独一人留京没人照顾,齐磊很不放心。所以托我送她回乡。”顿了一下,感慨长叹:“也幸好她没留在京里,不然就没有馨戴公主你了!”
心黛握住弘璨的双手冰冷无比,她知道故事就快到达关键了。
齐磊对柳姑娘真是恋恋不忘,大军出发前,我为他饯行,席面上我为他画了一幅柳姑娘的画像,由柳姑娘题诗,由他携着,以免相思之苦。”
“啊,就是娘那幅画吗?那为什么后来又回到我娘手中?”心黛急着问。
“你慢慢听我说,”陆其珩不自觉的看了弘璨一眼,见他亦凝神倾听,便先拱手道:“接下来的话如果不中听,还请王爷多包涵。”
“这和弘璨又有什么关系呢?”心黛不解地问。
“和王爷无关,但和当今皇上有关。那时福亲王的仗打得极好。颇受老皇上的欣赏,而瑞亲王也是有才华的人只是他遇到的对手较强,形势又教不利,但见到老皇上时时夸奖福亲王,心中总是不平。终于有一次机会来了。福亲王胜仗打多了,有点得意忘形,不顾自身安危率大军直人险地,被敌军所围困,好不容易派人突围,向瑞亲王求救。瑞亲王帐下有胡晋城等大将,救他不是问题,但瑞亲王打定了主意要乘此机会借刀杀人,除去舆他同争帝位的心月复大患。于是他按兵不动,让福亲王的十万大军弹尽援绝;不仅如此,为了将来在老皇上面前可以辩解,瑞亲王不惜捏造证据,诬陷他的手足抗敌不力,反而投降贼人……”
“你……你胡说!”弘璨怒道,“福亲王叛国降敌,我父皇坐镇前线、稳定军心、保境安民,乃是众所周知之事,岂容你信口污蠛!”
“在下不与殿下争论是非,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争明白了又如何,谁能争得过皇上呢?当时老皇上接到消息后大为震怒,通敌叛国是满门抄斩、诛连九族的罪名,可怜那些和福亲王有关联的人,包括你梅家在内,满门老幼无一幸免。”
“啊……”心黛全身不禁发抖,面色刷白。
“声好那时候我正护送你母亲沿运河南下,船行到一半时接到这消息。我们当然都不相信奇磊会做出那种事来,但那时你母亲是梅家的人,自然也在抄斩的名单之内,最要紧的当然是保住性命、保住奇磊的骨肉。于是我们弃船登岸,原本打算佯装为夫妇,找个乡下地方避避风头。但是奇磊生死不明,你母亲执意与他共生死,所以偷偷的留书出走,我猜她一定是知道我不会赞成,所以决定独自一人远赴回疆。
“在下遍寻不着她的踪影,此后也没有任何她的消息。倒是后来前线传来瑞亲王攻破敌营、而且杀了通敌的福亲王等一干人的消息,我想你爹必定不能幸免于难,而你母亲的下落始终是个谜。我算过日子,你娘根本来不及见奇磊最后一面,不过也许想办法见着了他的尸首、遗物也说不定,所以那幅画才会落在你娘手中。后来瑞亲王继位,在下对仕途已心灰意冷,不上京、更不赴考,而日前秀祺信中提到来自回部的心黛公主,还有外间的传达等,勾起了在下万分之一的冀望,所以才答应赴召北上。唉!真没想到这个秘密在我心中已经埋藏十几年了,居然……居然还能亲口告诉奇磊和晴烟的女儿,我……我就是死了也安心了。”
“陆伯父……”心黛大声哭了出来,陆其珩也陪着落泪。“原来……我的父母竟身受如此巨大的冤屈。我……我……”
“心黛公主,”陆其珩劝慰道,“这件事你可千万要摆在心底啊!不管你爹娘是不是受了冤屈,你算来也是钦犯的身分,根本不该活着的啊!这事的罪魁祸首是皇帝,你又能向谁告皇帝的状呢?”
“我……”
“王爷!”陆其珩转头对弘璨说道:“在下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绝不能再让其它人知道,否则会害死心黛公主的。”
“我……”为人子的弘璨根本不相信他一向敬爱的父皇会有如此卑鄙阴险的一面,但他也绝不容许心黛受到任何一点伤害。“你口口声声诋毁我父皇,我本该拿你洽罪,但是为了心黛,我……我可以隐忍。”弘璨搂住了心黛,语气转柔,“你放心,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有人会知道的。”
“没有人会知道?”心黛虽泪流满面,但仍愠怒的喊道:“我父亲报效朝廷,竟落个满门抄斩,我母亲深入荒地,悒郁以终,这些都算了?一笔勾消?”
“心黛……”
心黛挣月兑他的怀抱,对陆其珩盈盈下拜,“陆伯父,当年你替我爹、我娘所做的一切,心黛无以为报,只能在这里多谢你了!”
“公主,”陆其珩连忙扶住她,“千万别这么说。能看到你,我知道晴烟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也就很安慰了。”
其实当年陆其珩对柳晴烟也是一往情深,只不过因为她是朋友的爱妾,只能将一缕情丝深埋心田。近年来他出世、参佛,一半是因为官场黑暗不愿涉足,一半也是为了这位令他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的柳晴烟。
“在下离京在即,为了不启人疑窦,不会再和公主见面,请公主保重。”他又向弘璨提醒道:“王爷,世上许多事是非曲直很难论定,位高权重者未必事事皆对。王爷天性敦厚,不知人心险蜡,听在下一言,若有可能,带着心黛公主远离是非吧!皇上对心黛公主是什么意思,不用在下明说你也明白。”他拱拱手,“在下先回风华园了。”
陆其珩走后,心黛仍不住的落泪,任凭克娜雅舆弘璨怎么劝也没有用。
“心黛,”弘璨心疼地说:“不论事情如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相信我。至于你父母的事……你能不能先忍一忍?等父皇千秋后,我一定设法查明真相,还他们清白。”
“还他们清白又如何?”心黛语气无尽悲戚,“我们梅家无辜受累的血债,你能还得了吗?”她看着弘璨,“这事虽与你无关,但一想到陷害我父亲的人就是你父皇,我……”
“心黛,难道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
“我……”心黛哑然,他是她月复中孩子的爹啊!她怎会不相信他呢?只是这句话,心黛已经无法说出口了。
弘璨看得出她眸光中伤心、迟疑、爱怜、挣扎等各种复杂的情绪,不过他敢肯定心黛依旧深深地爱着他,不因任何事情而改变。
弘璨执起她的手热切地说:“我们一起逃吧!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没有人烟、没有是非、没有仇恨的地方。忘记权势、名利、地位,让我们只为彼此而活、只为爱而活……”
被了,有你这些话就够了!心黛在心中呐喊着,美丽的眸子落下感动的眼泪,她已经决定将这份深情秘密收好,在心中永远留藏。
“不,我不能跟你走,我要留下来。”望着他痴恋的双眼,心黛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已经碎了,“不论如何我要你记住,这辈子我永远是你的。”
说完,她便转身拉着克娜雅离去,留下弘璨孤独一人,无语问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