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金色阳光,你看不见我的方向……拥有我的理想……那是我的梦想……
一阵轻快的旋律传来,快乐的单车少年口中哼着调儿,变音期中的嗓音有些粗嘎,踩着单车的双腿修长健硕,亮黄的皮肤上沁出几滴汗滴,汗珠上闪着阳光的辉芒,身上卡其军训服微绉,停在巷口前等着红绿灯时,这单车少年让路上不少邻居的欧巴桑称赞不已。
“饲子就要饲像阿诺这款的啦,每顿吃菜脯豆腐,汉草就那么好,青菜考个联考,就是建中啦,一点拢毋免大人操烦啦。”
“阿止毋免操烦,阿诺这囝仔实在夭寿乖喔,人说番仔番霸霸,伊瓦听话哩,伊阿姨讲啥就是啥,一点都不亲像番仔子啦,下课了每天替阿花送货到下晡市仔做生理,瓦会晓想咧。”
对于这些叽哩呱啦的闽南语,半年多来季尹诺多少听懂一点,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骂人的时候“夭寿”;夸赞的时候也“夭寿”,他爽朗地和两位阿桑道早,绿灯一亮,就骑车往前走。
绕过中正纪念堂,在爱国东路的红绿灯下停下,一队自信有朝气的绿衣人走过,几个女孩低头窃语着,然后一个女孩大方地走向季尹诺,塞了一封粉彩信笺在他车篮的书包下,轻道一声再见就离开了。
随后,季尹诺身后传来几声口哨声,是取笑也是祝福他的艳福,他只是爽朗一笑,自小在山林里生活的他心智纯朴,加上奔放豪迈的天性,使他对于两性之间的往来,看得很单纯,他喜欢交朋友,对同学的嬉谑并不以为意。
他是个阳光少年,一年级几个佼佼者中,最耀眼的一个,有乡下孩子的纯真。
这是建中的师长们对季尹诺的印象。
************************
布谷!布谷!本咕咕……下面音响上午六点半。快起床!快起床!铃铃……
五花八门的电子闹钟声响在程家大宅的主卧室程万祺的房间响起,程万祺伸手按了一个,其它的闹钟依然震天价响,从棉被中伸出一双毛手胡乱地模索按压着,效果虽然不彰,在被窝里面的睡虫却没有一劳永逸给他起床的打算。
直到一双女敕白的小手一一地按下闹钟,程家大宅才恢复了安静,“爸爸,我自己坐公车上学喽!”程梦渝摇着父亲说道。
“嗯,什么?不行,叫蔡桑载妳去。”程万祺一点都不记得蔡明生几天前才被他开除,新司机今天才会来报到。
“蔡叔叔辞职了。”程梦渝耐心地提醒道。
“那么叫阿珠陪妳坐公车。”
“阿珠今天休假,我走了。”程梦渝不想再耽误了,若迟到被导护生记下名字,午休的时候要在教室后面罚站,这对每年都当选模范生的她而言是很丢脸的事。
走出程家大宅,程梦渝循着巷道直接往公车站牌走去,等了一会儿,公车来了,所有上班、上学的公车族一拥而上,胆小的程梦渝不敢和人挤,只好看着车子满载而走。
一班没坐上,两班没坐上,第三班挤上了,又因为下车挤不到车门口,过站了,她从上幼儿园起就是司机接送,偶尔坐公车都还是佣人阿珠带她坐的,娇生惯养的她哪受过委屈,她一下车,就边走边哭着,既感到委屈又害怕迟到,停在十字路口,更是不停地擦眼泪。
“小妹妹,妳怎么了?”同样停在旁边的季尹诺好心地问道。
“我坐过站了,会迟到了。”她呜咽地说着,泪眼汪汪地看着眼前的大哥哥。
季尹诺看了一下她的制服,他正好会经过她们学校,“我载妳好了,别哭了,上来吧。”他拍着脚踏车后座。
程梦渝无是露出了笑容,很快又哭丧着脸,“我怕掉下去,我不曾坐过脚踏车。”
季尹诺不可思议地想:在台北有比他们山上更穷的人耶,家里居然连脚踏车都没有!
幸好他早上没有把车前横杆上的小货架卸下,正好可以让小妹妹坐前面货架板上。
“那坐前面好了,我会看着妳。”季尹诺把她的书包拿起来自己背上,一把抱起她,放在座前横杆的小木板上,让她跨坐,“手放手把中间,抓好,要走喽!”
虽然多了个人,但重量却没增加多少,这女孩一定都没饭吃,都六年级了长得又瘦又小的,脸色也苍白,比他们山上的小孩还可怜。
因为可怜程梦渝,到了她的校门口后,季尹诺还把他的便当给她,“多吃一点饭知道吗?”
“谢谢大哥哥。”程梦渝傻愣愣地接过便当,整个人还没从坐脚踏车的刺激感回复过来。
“程梦渝,快点进去,要迟到了。”站在校门口的导护生正好是她班上的同学,看她呆呆地站着,便提醒她。
************************
午餐时间,季尹诺随便喝几口自来水就算了事,一个人坐在树荫下晒太阳。
“阿诺,怎么没带便当?”隔壁桌的宋建华带着便当过来,一坐下就问道。
“给隔壁国小的女生了,瘦巴巴的好可怜。”
“阿诺,你有没有搞错,隔壁国小是明星学校,十之八九是有钱人的孩子,没人比你可怜的。”宋建华不以为然地把筷子折了一半,把他的饭菜分成两份,“吃吧,幸好我老妹迷恋你,每天都挤了你的份进我这大饭盒。”
“这个学区也有普通人家吧,那小女生脸色好白,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季尹诺认真地说,当然他不会知道程梦渝是因为车上空气不好而晕得脸色发白。
“随便啦,那么认真做什么呢?”宋建华一口塞下一个卤蛋,满嘴鼓鼓地说。
“只是觉得她可怜而已。”季尹诺一脸的同情。
“你不会听信教官的话,说什么我们未来的老婆现在不在北一女而在隔壁的小学吧?那是叫我们不要乱把马子的鸟话,听了是会虚度青春的。”宋建华大力地扯下鸡腿上的一块肉。
“你在想什么?”季尹诺不以为然地专心吃着饭菜。
************************
“梦渝,妳为什么没订午餐?”姚梦洁一进妹妹的教室就大声地问着。
程梦渝抬起头来,兴奋地说:“我有便当啊。”
“妳昨天不是说阿珠今天休假?妳吃这什么啊?”姚梦洁看了一下便当,都是黑黑黄黄的青菜,她皱着眉,“咦!好恶心。”
“一个好心的大哥哥的便当,今天我差点迟到了,在隔壁念书的大哥哥载我,还送我便当,很好吃喔。”程梦渝吃得津津有味。
“丢掉,那么差的东西妳也吃,又不是小乞丐,枉费妳那个爸爸那么疼妳,一点都没有千金小姐的气度,妳是程万祺的宝贝女儿耶!”姚梦洁挖苦地说道。
“姊姊,不要说这么大声好不好,等一下同学又会说我爱现。”
姚梦洁和程梦渝这两个同卵双胞胎姊妹,一生下来一个从父姓一个从母姓,父亲是杰出企业家,母亲也是女强人,娘家既富有又是独生女,和丈夫因个性不合而分居,由于儿子送去美国念书,双胞胎女儿一人带一个,姚梦洁的性格强悍,程梦渝的个性驯良,从小什么都以姚梦洁马首是瞻,以前姚梦洁虽然常欺压妹妹,但父母分离后,她倒是很保护妹妹。
“谁敢说妳,我让谁好看,爱现又怎样?羡慕还是嫉妒?”姚梦洁马上叉起手,一副小太妹的架式。
“隔壁班的八婆,这是我们的教室,叫什么叫啊?”看不过去的李志杰不高兴地嚷着。
“我高兴不行吗?你想怎样?要打架来啊?”姚梦洁凶巴巴地瞪过去。
“姊!妳不要这样啦,我不吃就好了,不要和人吵架。”程梦渝连忙退让。
“拿去丢掉。”姚梦洁命令道。
程梦渝实在不想把大哥哥的东西丢掉,然而又怕惹怒了姊姊,找人乱发脾气。
只好乖乖地拿去丢,但心里不舒眼,回到座位趴在桌子上,就无声地哭着。“哭哭哭,就只知道会哭,不想丢不会说啊!我怎么有妳这样爱哭的妹妹,真是丢人现眼。”姚梦洁边数落边到垃圾桶检回那个饭盒,“去洗脸啦。”说着就把妹妹拉出去。
“最好别再来打扰我们,世界大八婆,真奇怪双胞胎怎么会出个怪胎,难怪妳爸爸不要妳要程梦渝,她才正常嘛!”李志杰讽刺道。
姚梦洁一个转身要冲过去,被程梦渝给拉住了,“姊姊,别理他,陪我去洗脸。”
姚梦洁气不过,把妹妹拉到厕所,“把妳的制服给我,下午我一定要叫他好看。”说着即月兑下她的上衣。
“姊姊,不要这样啦。”
“妳不换就是同意他的话,是啊!妳乖、妳好,爸爸、妈妈、爷爷、女乃女乃、外公、外婆,全都喜欢妳,妳最会假了。”姚梦洁不平地说。
程梦渝只好乖乖地跟姊姊换衣服,每次姊姊说出这种话之后,再不顺着她,她就会把事情闹得很厉害。
“我听妳的话,妳不要生气好吗?不要和别人打架,我不要看见妳受伤。”程梦渝红着眼睛求道。
“真是败给妳,好啦,我只是假装妳,乖乖一下午,让他知道我不是不能做乖乖牌,而是不屑,这样可以吧,爱哭鬼!”姚梦洁因程梦渝的话而心软了,她本是刀子嘴豆腐心,吃软不吃硬。
************************
放学的钟声响起,程梦渝在校园里停留了许久,始终等不到姊姊前来和她换回衣服。
“程梦渝,放学了怎么还不回家?”导护老师巡视校园时,看见了她远远地走来,神情关心地问。
“我在等人。”程梦渝心虚地将书包背带拉了一下,遮住名牌。
导护老师走上前来,见她的举动有些奇怪,顺手就拨了一下她的书包,脸上的慈容马上变严厉,“妳是姚梦洁,放学不回家留在学校做什么?快回去。”
程梦渝愣了一下,没被老师凶过的她马上红了眼眶。
“别装了,成天打架闹事的,说妳两句就哭,谁相信啊?马上回去。”
“是!”程梦渝含着泪乖巧地点头,还有礼貌地向导护老师行个礼。
导护老师愣了一下,这问题学生今天居然这么听话,看她的举止一点都不像经常惹祸的姚梦洁,倒像聪明乖巧的程梦渝。
程梦渝走出校门没多久,穿过小鲍园就被三个眼装不整的高职生拦住了,一高、一矮、一个长了满脸青春痘,“总算落单了吧?今天没有人可以给妳靠,看妳能作什么怪?”
“发育未全的小丫头,也敢抢人的槌子。”其中一个高个子的推了她一把。
程梦渝害怕地看他们一眼,“大哥哥,你们在说什么?”
“还装?再装就不像了,礼拜天妳不是很跩?姓姚的?”三人把她团团围住。
程梦渝看了一下四周,往来的人不多,她移了两步让自己不被树挡住,“我不姓姚,你们认错人了。”
三人愣了一下,高个子扯了一下她的衣服,看到她的名牌,“装得还真像,又想骗人,妳欠揍。”
程梦渝看见远处有个人影,开口叫道:“老师,有人要打我。”
三个高中生慌了一下,她拔腿就往前跑。
“妈的,又被骗了。”高个的带头就追。
程梦渝很快地就要被追到了,但前面已经有几个隔壁学校放学的高中生骑自行车过来,她大喊救命,话一出口,嘴巴就被高个子的手封住了。
“喂!你们想做什么?”宋建华眼尖地把车骑过来,开口问道。
“我妹妹不乖,教训一下是我家的事,要你管吗?”高个子凶巴巴地说。
程梦渝拚命地摇头,但被箝制住的她根本动弹不得。
季尹诺看了眼前情形,见程梦渝的名牌,开口道:“咦,妳不是小洁吗?发生了什么事?”随即对高个子说:“这位同学,我认识她,她叔叔是警察,如果她做错什么事,找她叔叔说好了,他会给你们交代的。”季尹诺建议道。
那三个人交换了一下脸色,放开了程梦渝,程梦渝马上跑到季尹诺身后。
三个不良高中生悻悻然地离开。
季尹诺这才回头,仔细看了一下程梦渝,关心地问:“有没有怎么样?”
她泪流满腮地抬起脸,对着他摇头,泪却决堤似地流着。
“咦,又是妳,小妹妹。”季尹诺认出她是早上营养不良的小妹妹。
“大哥哥,谢谢你。”程梦渝哽咽地说着。
“阿诺,你认识她?”宋建华好奇地问。
“早上刚遇到。”季尹诺拿出他绉巴巴的手帕,给程梦渝擦脸。
程梦渝看了一下,有点为难,手帕上有很多污点看起来脏脏的。
季尹诺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建华你的会不会比较干净?”
“手帕都嘛是摆在抽屉,朝会时带出去给教官检查用的,谁会带在身上?”
“没关系。”程梦渝很勇敢地拿手帕擦干眼泪。
“小妹妹,刚才是怎么回事?”季尹诺关心地问。
“那几个哥哥认错人了,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她据实地说。“大哥哥,你可以陪我去坐公车,等我上公车再走吗?我怕又被认错了。”
“妳家住哪里?我们送妳回去好了。”宋建华同情地问她。
“不必了,我要去阳明山,很远。”程梦渝说道,经过了一场惊吓后,她不想一个人回家等爸爸不知几点下班回来,决定去爷爷、女乃女乃那儿。
“喔!”
两个单车少年互看一眼,那真的很远,他们爱莫能助,于是两个人一起陪她到公车站牌等车。
************************
罢入夜,在绍兴南街一丛矮小的眷村社区木屋间,收音机中传来英语教学节目中,外籍老师字正腔圆的示范语音,而后略带粗嘎的变音期嗓音也跟着有板有眼地念着。
余秀花听到阿诺流畅地念着英文,心中无限欣慰,虽然姊妹淘们总说阿诺是拖油瓶,但是季云平生前对她有情有义,在季云平意外身亡后,她负担才国一的阿诺和他祖母的生活费,等阿诺国中毕业又把他从南庄山上接到台北来一起生活,阿诺像他爸一样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不但对她孝顺,还很知道上进。
包教她欣慰的是,社区里的人原本是看不起曾做过应召女的她,但阿诺来了以后,别人因阿诺对她孝敬态度而感动,对她也尊重了些,她更视阿诺如己出。
“季尹诺在吗?”管区警员王志强扯开了大嗓门,在小巷口就喊着。
嘈杂的小巷一时安静了许多,经常管区的声音一到,就代表眷村那几个令人头痛的孩子又出事了,但这次奇怪的是居然管区找的是阿诺。
“王先生,找我们阿诺有什么事?”余秀花慌恐地问。
“这是不是他的东西?”王志强拿出一个便当盒问。
“是啊。”余秀花点头道,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阿诺的学校、班级、姓名。
“那么他涉嫌一桩小学女童的失踪案,必须跟我们回去调查。”王志强面无表情地说。
余秀花顿时觉得青天霹雳,“不可能,我们阿诺不会,阿诺!阿诺你快下来。”
季尹诺似乎听见阿姨的叫唤,把收音机关小声一点,果然没错,立刻从小绑楼下来。
“阿姨,什么事?”他有礼地和王志强点头。
“你就是季尹诺,你今天几点放学、几点到家?”
“四点半放学,五点半到家。”
王志强记录好,又问:“你平常几点到家?”
“五点左右。”
“为什么今天比较晚,放学后去哪里?做什么?”
“喔,因为在学校附近的小鲍园遇见一个小妹妹,有三个高职的学生找她麻烦,所以我和同学帮她一下,后来她要求我们陪她去坐公车。”
王志强快速地写下,“那她坐什么公车?坐几号公车?在哪里上车?”
季尹诺一一回答他。
“为什么你的便当会在她遗落的书包中?”
季尹诺也据实地回答。
“有没有证人可以替你证明你说的话?”
“和我一起陪她等车的同学。”
“除了他以外呢?”
“我们在等车时,有学校的老师和其它同学也在等车。”
“那好,你跟我回警局做个笔录。”王志强阖上他的纪录簿。
余秀花着急地问:“阿诺都说清楚了,为什么还要去警察局?”
“这是例行公事,他必须回去协助我们调查,妳放心,只要他说的都可以证实,我们查清楚就会送他回来。”
丙然警方在两个小时内,找到了宋建华,他的说词和季尹诺符合,又从他们说的师长和同学那儿证实他们所说的完全属实,就送他们回家。
虽然自己月兑离了嫌疑,但季尹诺当晚一夜无眠,一闭上眼,程梦渝挂泪的小脸蛋时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
在程家,程万祺的父母及岳父、岳母和妻子全都陷于痛彻心肺的情境中。
“你是怎么当爸爸的?明知阿珠请假,为何不派人去接她?”姚祖莉埋怨道。
“我派了啊,哪知道接到的是梦洁?妳是怎么管孩子的?一个小学生现在都几点了,人去哪儿都不知道?”程万祺不悦地对姚祖莉开火。
“她说去同学家做功课,我哪知道她会骗我?”
“哪知道?她撒谎不打草稿全是妳的翻版。”程万祺讽刺地说。
“你还说我,是谁睁眼说瞎话还脸不红气不喘的?”姚祖莉不甘示弱地反唇相稽。
“够了没有?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吵什么?孽子、恶媳,我程千里是造了什么孽!梦渝下落不明,你们居然只顾着互揭疮疤。”程家大家长程千里痛心不已。
程万祺和姚祖莉顿时噤口,客厅一时陷入沉默,随着大门外的动静,所有人都往外看,姚梦洁疲惫地进门抱怨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老张送我来?”
“妳为什么穿妹妹的衣服?爸爸公司的刘课长当妳是梦渝,妳为什么没表明身分?”姚祖莉不高兴地问。
姚梦洁双眼一瞪,“我高兴穿她的衣服,想当乖宝宝不行吗?她坐一次公车会死啊?”
“妳这什么态度?没事招惹一些不良少年,闯祸了就让梦渝做替罪羔羊,妳当什么姊姊?动不动就咒妹妹死。”程万祺火大地一个耳记就朝女儿脸上打下。
姚梦洁忿恨地瞪他,“你偏心,你心里只有梦渝,同样是女儿,梦渝什么都好,我就样样都不是,那为什么不生下我时就掐死好了。”
“小洁!为什么这么不懂事呢?梦渝失踪了,大家都很着急,妳别再闹了好吗?快告诉我们,妳得罪些什么人,什么人会找妳麻烦,他们把梦渝当成妳了,现在只有妳能帮我们早点找到梦渝,妳也不想妹妹受伤害吧。”姚鹏举理智地对着外孙女说。
听到妹妹失踪,姚梦洁心里又慌又内疚,一放学她为了避开三个不良少年,忘了等梦渝,就催着刘课长离开。
“一定是他们三个。”姚梦洁写下了其中高个子的名字和就读学校。
程姚两家得到讯息,即分头动用他们的关系去找这三个人,希望尽快找回他们的小宝贝。
************************
放学后,季尹诺照例到黄昏市场帮阿姨做生意,平日笑容满面的他,今天提不起劲来,几位熟客都关心地问他:“阿诺,不舒服吗?怎么没精打彩的?”
季尹诺勉强地提振精神,“没有呀。”说话的同时把客人的钱找给他。
“那怎么会头上好象有朵乌云似的,你是女孩心目中的阳光少年耶,平常不都热力四射的。”客人取笑着他。
季尹诺腼眺地搔搔头,也不知道哪个大嘴巴四处说,老师说他是阳光少年是因为他晒得黑,本来是和女孩子没关系的,后来不知为什么社区里的女孩子都知道了,可是她们叫他阳光少年的意义又和老师说的不一样。
客人走后,余秀花关心地说:“阿诺,你先回去休息好了。”
“阿姨,我没事的,只是在想昨天那个小妹妹不知道找到了没有。”
余秀花知道以阿诺善良的天性一定会挂记这件事的,但是也没办法,“各人有各人的命,不管那个小妹妹怎么样,我们都帮不上忙的。”
“我担心她是被抓去卖,她很漂亮,坏人会把她卖给妓女户。”季尹诺闷闷地说,他们山上的玩伴,有些被家里卖掉,有些是被骗进应召站。
余秀花沉默一会儿,当年她也是被卖的,“没办法,谁教她生作女孩子,女人什么事都不能自主的,命好就什么都好,命不好也只有认了。”
季尹诺不同意地说出他的看法,“这不是命,如果大家都能够尊重别人的意愿,就不会有这么多人被骗被抓,政府的福利制度健全一点,贫穷的人就不必卖女儿,这些都是可以努力做到的,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改变的才是命。如果我是总统,我一定努力让所有人都有工作机会,让山上的孩子和平地一样有好的学校环境,让没钱读书的人可以免费读书、住校。”
余秀花欣慰地看着阿诺,他才十六岁,自小都在南庄深山中,对现实社会了解得不多,有些想法还很天真,但是他很有见地,只要好好栽培,将来一定会有成就的。
当余秀花和季尹诺收了摊子,回住处时,在巷口看见了豪华的私家轿车停着,余秀花一见那轿车,脸色变得非常不好,六年前阿诺的妈妈上了这种黑头车后,就再也没回来,三年前阿诺的爸爸成了这种车的轮下冤魂,她恨这种车子。
闭了一个巷弄,远远就看见他们隔壁邻居老李和几个衣冠楚楚的人比手画脚着,眼光往他们这儿一扫,“阿诺肥来了,泥们母佣取着了。”老李一口声调特异的家乡话,回荡在整个巷子。
季尹诺将自行车停下,困惑地发现一群人眼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把卖剩的货物卸下。回头看阿姨一眼,纳闷阿姨为什么呆站着不开门。
“你是季尹诺吗?”程千里开口问道。
“嗯,先生有什么事吗?”他有礼地回答。
“是这样子的,我们是程……”顿了一会儿,程千里改口,“我们是姚梦洁的家人,我是她外公,他们是她的爸爸妈妈。”为了保护梦渝,他隐瞒了梦渝和自己的真实身分。
“小妹妹找到了吗?”季尹诺关心地问。
“完全没有消息,所以我们希望你再告诉我们一次经过,也许能发现什么线索。”程千里满面忧容。
“喔,好的,请里面坐。”
“阿诺,不要让这些人进我们的房子。”余秀花厉声阻止,并挡在木柴门前。
季尹诺不解地看阿姨一眼,阿姨满脸怒容地对着程千里他们。
“阿姨,怎么了?”
“姚先生,我们阿诺知道的都告诉警察了,没什么好再问的,我们这地方又脏又乱,招待不起你们这些大老板。”余秀花讽刺地说。
“余小姐,我们是来找季小弟的,不干妳的事。”姚祖莉不高兴地说。
“是不干我的事,所以我们无可奉告,阿诺,进去做功课,别理这些人。”余秀花指使道。
“阿姨,他们的亲人失踪了,一定很着急,我们说不定可以帮他们找到线索。”
“你如果要帮他们,以后就不要叫我阿姨。”余秀花狠狠地说着。
“余小姐,过去的事,暂时放一边好吗?”程千里好言要求,他知道这女人和儿子和姚家都有过节。
“不可能!”余秀花断然拒绝,转头对季尹诺说:“阿诺,叫你进去听到没有?你不听阿姨的话了?”
“阿姨,妳不是都教我要爱护女孩子,多帮助可怜的女孩子,小妹妹不见了,说不定我跟他们说,他们可以很快有新的线索。”
“任何人你都该帮,但是这姓姚的女儿你不用帮,他们有今天是报应。”
“姓余的,讲话客气点。”姚祖莉铁着脸嚷着。
“阿姨,妳现在太生气了,所以不能分辨是非,我不能听妳的。”季尹诺和言地对他阿姨表明态度,而后转头对程千里说:“姚先生,我们到外面说好了。”
“阿诺,不准你去,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余秀花尖声嚷道,然后指着程万祺道:“他是拐走你妈妈,破坏你们家庭的祸首。”接着她指向姚祖莉,“这女人是雇人教训你妈妈,间接害死你妈妈的元凶。”最后她指向程千里,“这老头不分青红皂白地开除你爸爸,还封杀他进别家公司的机会,这些就算可以不计较,但他为了赶时间,叫司机横街直撞,撞死你爸爸后,连亲自出面捻个香都没有,你知不知道?”余秀花气得胸部一伏一起地难以平复。
季尹诺霎时脸色苍白,爸爸不要他心灵受伤,从来不告诉他妈妈在外面的事,他一直在山上和女乃女乃一起生活,父亲发生意外,遗体是阿姨送回,他也没见过这些祸首,原来他家破人亡的悲惨遭遇是拜这些人所赐,心中油然生起嗔怨不平的念头,若不是他们,他不会家庭破碎、父母双亡。
但是这和小妹妹无关,他可以不帮这些人,但不能不帮小妹妹,几经挣扎,这样的善念让他有所抉择,“阿姨,小妹妹很可怜,她没有做错什么事。”
“你妈妈死得多惨你忘了吗?当年你不是想报仇吗?现在仇人在眼前,你却要帮他们,你应该强了那女人的女儿,让她也尝尝那样失去亲人的滋味,我们的祖先教我们遇到仇人要以相同的方式报复,你忘了吗?你是赛夏族勇士的儿子,你怎么可以帮助害死父母的仇人?”余秀花偏激地说,她爱恨强烈,面对程家人全然没有理智,几近于歇斯底里。
“阿姨,我知道妳很伤心,但我不是帮助仇人,我只是想帮一个可怜的小妹妹,这一次我不能听阿姨的话,对不起。”季尹诺已经作了决定了。
余秀花失望地看他一眼,愤怒地瞪程家一家人,即自行开门,一进门就把门关上。
季尹诺盯了门半晌,然后闷着头先行走到巷口,带程家人到附近一家冰果室,告诉他们昨天的详情。
“谢谢你,季小弟,至于那场车祸,我很抱歉,往后你有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我。”程千里递上他的名片。
季尹诺看也没看,把名片递回去,“姚先生,我祝你们很快找到小妹妹,更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了,我想我做不到爱我的仇人,我怕我会恨你们。”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程千里哑然无言,看着季尹诺孑然的身影孤单地没人昏暗的巷道,心想这个孩子将来会是个人才。同时程千里对于儿子、媳妇和亲家翁所造成的悲剧感到汗颜,难道他的宝贝孙女出事是遭报应吗?不公平呀,她是个天使般善良的孩子,大人犯的错怎能要她代罪?
季尹诺回到住处,敲了一会儿门,都没得到余秀花的响应,他难过地坐在门前,脑海很自然地浮现妈妈离家出走后,爸爸沮丧的神情。本来他们一家在南庄山上过着虽然简单却很快乐的日子,爸爸在小学教书,妈妈在家里和女乃女乃一起种香菇。
后来妈妈却突然离家出走,爸爸为了找妈妈也离开山上,留他和女乃女乃两人在山上,不过爸爸假日都会回去看他们,却从来都没有妈妈的消息,好不容易爸爸说要带他去看妈妈,却是去医院见她最后一面。阿姨说妈妈同居人的太太找人教训她,把她留在荒郊,害妈妈被流氓欺负全身是伤。妈妈死后,爸爸说要留在台北赚钱,再也不要让他过苦日子了,谁知道没几年,自己却死于车祸。
纵使他再怎么生性豁达,想到这些事,仍是承受不住,加上不被阿姨谅解,更加难过,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低头淌泪。
许久,木柴门咿呀地开了,余秀花红着眼,哽咽地要他进门。
“阿诺,阿姨一时气不过,你不要见怪。”余秀花清清喉咙不自在地说。
“不会。”
“我想你是对的,你爸爸一直都不告诉你这些事,一定是希望你快快乐乐的,只记得好的事,我当初不该让你知道你妈的事。”在盛怒之后,反省了一下,余秀花觉得自己错了。
“我应该知道的。”
“阿姨没读什么书,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是你要记得,那一家人害死你爸妈,将来你千万别再和他们牵扯上。”余秀花慎重地告诫。
季尹诺顺从地点头,他根本就没想过会和那家人牵扯上,这次是巧合,以后再也不会有瓜葛了,只是想到小妹妹,他的心不自主地有着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