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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醉夏未央 第七章 殉美(1)

半夏并没有晕过去。

“你——怎么回事?”触手一片湿冷,就像模到了僵死之人的尸身,竺薇晃着她的,“半夏!”

……莫不是死了?

一瞬间竺薇心下剧震,停了步,颤着手去探她的鼻息。

随后抱起她就朝着福安堂跑。这一折腾,半夏又清醒过来,她面色惨白如纸,身子抖得厉害,却生生扯住他的衣领,“不要——不要回去!”

话像是从喉口挤了出来,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眼睫抖着,似乎忍受着身体里莫名传来的剧烈侵袭,“不要让他——看见……”

竺薇屏息,“他是谁?你的师傅?”

半夏勉强点了点头,“别让他看到……竺薇,你且扶我站起。”

竺薇扶她站定,“你病了?半夏,为什么不回去让你师傅瞧瞧?”

“别……”她敛眉喘息,站定了茫然四顾,“福安堂……在哪边?”

竺薇心一跳,盯住她的眼睛。那眼眸空洞无神,全然不见神采焦聚。

“我……暂时看不清楚。”她慢慢说着,语气倒还镇定,“现下不能回福安堂。”

竺薇震惊之余,又痛又惜,“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毛病。”她已镇定下来,“药箱里有一只青瓷瓶,劳驾你帮我取来。”

竺薇急急打开药箱,依言取出那瓷瓶。又把药丸倒进手里,递到她的眼前。

她动也不动,视线茫茫,竟是完全瞧不见。竺薇心神混乱,犹不可置信这是真的——怎会发生这等事?为什么突如其来,她便看不见了?

“半夏……”他手微微抖着,极力镇定,把手送到了她的嘴边。

她凑过脸,俯了下去。竺薇只觉掌心微微一软,那丝丝的微凉让他恍惚。待回神之时,她已把那药丸吞了下去,半倚在他的肩上喘息。

她身上的衣物早被雨水打湿,方才又跌在积雨里,薄衣若隐若现十分狼狈。竺薇把外衫月兑下来裹住她。那被微雨打湿的面容,像是一朵摇摇欲坠的花,不知怎的竺薇便想起“弱质纤纤,最堪怜”这七个字。

他极力定神,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朝着自己的马走去。

“你……带我去哪里?”半夏抓住他的衣袖。

竺薇尚未作答,就见对面有人急步奔了过来,“半夏!”

半夏停了停,朝着来人的方向侧了侧脸,“……是泽山?”

“是我。”那叫泽山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跑过来便望定她,“你怎么?眼睛又——”

“嗯,还是老毛病。”半夏答得云淡风轻,“竺薇,你先放我下来……”

竺薇抿紧了嘴唇,反而把手臂收得紧了,“我带你去别处找大夫。”

半夏嘴唇动了动,“我自己就是大夫,还不晓得自己的毛病吗?这不过是老毛病,过几日就好了。”她慢慢说着,倒十分有条理,“泽山在对街开了一家字画铺,你放我下来,我要去他那里待上几日……”

竺薇理也不理,托了半夏翻身上马,掉转了方向疾驰而去。

竺薇不顾半夏意愿,带她去了另一家药堂就医。

那大夫细细把了脉,又一一询问了半夏的症候,最后却全然断不出病谤。

半夏只说是老毛病,不愿就医。竺薇心里气恼,反而多跑了两家,奈何得来的回复却与之前并无二致——几个大夫都诊不出这是什么病症。

竺薇定定神,前思后想了一番,“半夏,我先带你回府将养。”

半夏摇头,“不必。”

“你都说了不要回福安堂,除了跟我回府,又能去哪里?”竺薇敛了眉,十分不悦,“之前我一早去找你,本是要带你回府去。”

半夏听了,慢慢抬起了眼,“竺薇,你不顾惜自己,也该顾惜竺兰。”

竺薇闻言怔忡。

“这会子我若要被你带回去,难不保她又会乱了心思。”

竺薇今晨前去找她,不过是凭着酒后一股子意气,如今听了她的话,果真是在理的。

只是,这么一个心冷面冷的人,如今害了眼疾,他又怎生弃她于不顾?

何况从未想过要弃。

“我带你去客栈租间客房。”竺薇说着,已不顾她是否推拒,抱起她出了医堂。

天已放晴。

竺薇不曾回府,不曾找来丫鬟,始终是亲身侍候,倒是派客栈里的人去买来不少的物品,有容绣坊的衣衫,驻云楼的饭膳,也有从药铺里购来的不少奇珍补品。

半夏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左右她都是瞧不见的,由着竺薇。

连竺薇自己都晓得,自己这两日过得如何挥霍。为她挥霍钱物不过小事——他只怕挥霍的,是这珍稀少有的,与她共度的两日。

是夜,由竺薇守在半夏身畔。如此共处一室,只因她眼力不便行动受束,不得已而为之。

至翌日凌晨时分,天光未亮。

半夏始终不曾入睡,眼力却隐有恢复之向。她倚在一旁,望着轩窗外,从阁楼上瞧去,那是破晓之前分外宁静的风景。

良久过后,她轻轻呢喃:“立夏了。”

“是啊,今日正是立夏。”

竺薇没有掌灯。

他走过去伸了手轻轻试探,“……可看得见?”

半夏眯了眯眼。

几日相处早已生了默契,竺薇瞧她神色便心知一二,不由得露出失望之色,“……瞧不清吗?”

半夏不作答,神色是十分舒展的,显然不把这眼疾当作一回事。

竺薇心忖,这个人啊,对旁人不顾惜倒也作罢,她对自己都全然一副漠不关心的冷硬,当真是让人恨恼。

这么想着,轻轻移步上前,竺薇朝她靠了过去,“那我呢?”他低低问着,眼里莫名有闪动之意,“半夏,你可曾瞧得清我?”

离得颇近,可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草气息。在这昏暗的室内,两人呼吸起伏,生生催出了几丝暧昧。

半夏慢慢退后。

竺薇心跳如擂,一个恍神便探出了手,抚到了她的脸上。

“半夏,抬起眼,看着我。”

半夏被他制住了下颌,不得已抬了眼。

竺薇极轻地俯下脸去。

半夏停了好半晌,方才伸手推他。

“你想回去了,是不是……”他突然开了口,嘴唇就摩挲在她的脸颊上,情热如火,声线里却添了莫名惶然,“半夏,你是不是想要回去?”

半夏心里一动,手停在他的胸膛前,隐而不拒。

她是想回去。

现下眼力已快恢复,她不能久留客栈,更不能去竺府。世上唯一可回的,不过是……福安堂。

“你……别走……”透过她那双无神无光的墨眸,竺薇已看出她的所想,额头埋到她的肩上,喃喃,“半夏,你别走……”

衣襟被扯了一下,滑下肩头。

半夏抽气,伸臂挣扎不休,混乱中忽觉颈中一热,竟似有些陌生的液体浸了过来。

“……竺薇?”她震住。

他不做声,埋首在她的胸前。

半夏身子抖得厉害,瞬间泌出一层细汗,想推开他,却被颈中胸前沾染的濡湿灼得心神混乱。她抖着手,慢慢覆到他的眼睑之上,颤声道:“竺薇,你……你是不是——”

“不是。”他矢口否认,然而却死不松手,扶住她细细的腰肢,吻到丝丝沁凉的唇。男儿落泪是羞耻的,这样不顾姑娘家的意愿而强迫于她,更是最为不堪的羞耻。

竺薇知道自己迟早是毁到半夏的手上。他做出这等事,就再也不是以往坦坦荡荡、光风霁月的竺家七公子。

半夏似是推拒,又似是受着莫名煎熬。竺薇把脸贴到她柔软的胸前,听着那一声声心跳。

他待她十分温柔,然而这温柔是藤蔓似的温柔,缠得人紧了,欲待挣月兑已是难事。

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已被他抛诸脑后。

竺兰的病……半夏的冷言冷语……这些天神思不属的倦怠心情……席间寡欢堕落的纵酒……全都抛诸脑后。

连意志都不清楚的时刻,竺薇模糊地想,过两日——过两日他便写书信给大哥。

他要告诉大哥,他已经有了中意的姑娘。

他要娶她。

恍恍惚惚,依稀看到前方有道青灰色影子。

竺薇知道又来了,这无时无刻不纠缠于他的梦境。总是如此,总是如此,他追在后头,她却毫无眷恋地离开……

竺薇知道是梦,却仍是轻轻地喊了她的名字,半夏,半夏。

这一次却异于往常,前方的人影缓缓地回过了头。

竺薇定睛望去,不由一怔。

那是……七哥……

恍恍一声喊,让竺薇怔忡。怎么会是……竺兰?

七哥……

竺薇疑惑,正待喊她名字,刹那间前方弥散出一团强烈浓雾,竺兰瘦弱的身影立时被吞噬无踪。

心神一震,竺薇蓦然张眼。

连梦境都来不及忆起,就听到门板笃笃一阵疾响,“七爷!七爷在吗?”

是诸青的声音,竺薇几乎无法分辨梦境与现实,窗外天光大亮,闪得他半眯起眼。层层迷雾中直觉地想着身畔的半夏,立时转头去看。

床榻空空,哪里有她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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