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听见敲门声,正在审阅帐册的励守峰阖上了本子,“门没关,进来吧。”
罢才他吩咐容栈的跑堂说午膳要在房里用,他猜想应是他们把饭菜送来了。
门一开,他闻到的不是饭菜香,而是女人身上的香粉味儿。
他一怔,疑惑的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子——玉柳儿。
她是客栈里卖唱的姑娘,年方十九,有着一张白皙的鹅蛋脸,两只蛊惑的眼睛仿佛能勾魂摄魄般。去年他来时,还不见她在这儿卖唱。
“玉姑娘,”他站了起来,“有何指教。”
他不是孩子,又见过那么多世面,当然不会迟钝到不知她为何而来。
但是,他不热衷此道,她挑错对象了。
“励少爷,方便跟你两句话吗?”
他走向门口,摆明不让她进到客房里来。“请说。”
她妩媚一笑,“这两天在前面大厅没什么机会跟励少爷说上话,心里一直惦记着。”
励守峰没搭腔,从容的看着她。
“听说励少是从天城来的?”
“是的。”
“那天城可有成家?”
“尚未成家。”
玉柳儿笑视着他,“那可真是无牵无挂呢。”
他笑而未语。
“励少爷一年到头南来北往的做买卖,有时难免会感到寂寞吧?”纤纤玉指轻轻的搭上他的胸口,替他理了理垂在胸前的发,“要是励少爷需要人陪伴,柳儿非常乐意尽棉薄之力……”
“姑娘的心意,励某心领了。”他抓住她的手,淡漠而客气的一笑,“但励某忙于买卖之事,哪感觉得到什么寂寞。”
“一点也不?”玉柳儿不死心的凝睇着他,盼能魅惑他的心。
他目光一凝,语气坚定,“一点也不。”
这时,有人上楼来了。听那脚步声,是两个人。
励守峰心想,这回该是跑堂的帮他送午膳来了吧。但一转头,却见店小二还有——那个女人。
“励少爷……”店小二见玉柳儿在他房门前,也是一愣,“那个……”
他放开了她的手,“姑娘,我有客人,就不送你了。”
玉柳儿有点羞恼的瞥了他一眼,然后一个转身便走开。
经过店小二及兔儿身边时,她特意的多瞧了兔儿一眼。
兔儿也回敬她一眼,毫不吃亏。
店小二领着她上前,“励少爷,您的客人来了。”
“嗯,有劳你了。”励守峰从腰间取出两个铜钱打赏他。
“谢谢励少爷。”店小二笑得阖不拢嘴,“那我不打扰励少爷了。”说罢,他转身走开,兴高采烈的将铜钱塞进腰间。
励守峰看着眼前正以一种嫌恶的目光瞪着自己的女人,微微一怔。
“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坐怀不乱的真君子,原来不过是个满嘴道理的登徒子。”兔儿毫不客气的损他,以报昨晚之仇。
他微愣,蹙眉一笑,一脸不以为意,“我拒绝了你,也一样拒绝了她,我励守峰向来不喜欢自动送上门的女人。”
“什……”呼吸一窒,她生气的瞪着他,“你说我自动送上门?”
“你一个女人家跑进澡堂帮赤身的男人擦背,难道是说得出去的事吗?”
“我……”这她反驳不了,女人家到澡堂工作,本就不是名誉的事情。若那是可以大声说的事,她也不必特意做男儿装扮。
“除了我,你替多少擦过背?又掉进多少男人的池子里?”此话一说,励守峰心里便后悔了,因为他又对她说了根本不必要的话。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你说什么?!”兔儿涨红脸,气急败坏地澄清,“我……我昨晚是第一次帮客人擦背!”
“是吗?那么你倒是挺熟稔的。”该死,他怎么是停不了?
“当然熟稔,因为我当你是只月兑了毛的鸡。”她不甘示弱的反击。
闻言,励守峰一顿。“你说什么?”
她说他是只月兑了毛的鸡?他励守峰这张脸蛋、这副身子,不知有多少女子垂涎着,而她居然说他是只月兑了毛的鸡?
“要知道是你,我死都不会帮你擦背!”
“可你擦了,回头看见衣不蔽体的我时,你还泰然自若。”他懊恼地回呛。
“我是为了那十个铜钱!”她伸出手来,“快给我,我不想跟你废话。”
“等着。”虽生她的气,励守峰转身回到房里,抓了一把铜钱出来,搁进她掌心里。“拿去。”
兔儿点数了下,“这里是十三个。”
“不打紧。”他一脸怏然,“当是打赏你的。”
“我不要。”兔儿把多出来的三个铜钱往他身上丢,“我才不要你的施舍!”
“你!”
“再见……喔,不对,是永不再见!”她转过身子,迈开大步走开。
励守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回过神来,低头看见那三个掉在地上的铜钱,整个火气全上来了。
她拿铜钱丢他?他励守峰长这么大、活这么久,可从没有谁敢这么对他。
那野丫头是怎么回事?她不是爱钱爱疯了吗?为什么多给了她三个还不要?
“少爷?”这时,李飞上楼来,见他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不禁疑惑。“怎么回事?谁惹你这般生气?”
苞着少爷南来北往跑了那么多年,他还真没见过少爷如此恼火。
少爷行事沉稳内敛,遇险亦从容不迫,就算碰上再怎么麻烦罗唆的卖家,也不见他动过怒,今天……
“呵,”李飞兴味的一笑,“我还真想知道是谁惹得少爷如此恼怒。”
励守峰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闭嘴。”说罢,他旋身进房。
涤尘澡堂。
励守峰一进到澡堂,管事就一脸殷勤地上前来招呼。
“励少爷,今儿个还是给您留了三号房。”
他没说话,只是左顾右盼瞧着。
避事见状,试探地问:“励少爷,您……您找谁?还是等谁吗?”
“那个像男人一样的丫头呢?”他直接问。
避事一惊,“励少爷,您、你是指……”
澡当的第一线工作向来是不准女人接触的,但他拗不过兔儿拚命的纠缠拜托,只好让她做男人打扮上工。她来了两天,也没见谁拆穿过她,怎么现在却……
“励少爷,”神情惊惶的他悄声地道:“这事请您不要跟上头说,要是上头知道我让女人在这儿上工,我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我不碎嘴。”励守峰目光一凝,看着他,“她呢?”
“呃……”见对方一脸不悦,管事担忧地问:“兔儿那丫头是不是得罪少您了?”
“兔儿?”他眉心一拧。兔儿?这是什么怪名字?
“是的,她叫范兔儿。”管事不安地回答,“要是她得罪了励少爷,还请您大人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兔儿一个人要养六个小表,很辛苦的……”
“六个小表?”他闻言一震。
那野丫头已经是六个孩子的母亲?老天爷,是哪个男人造了这种孽?
避事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不是兔儿生的,那六个小表是她养父捡来的孤儿。”
“她的养父?”
“是的,兔儿也是个孤儿。”管事续道:“她还在襁褓中时,双亲死在劫财索命的恶匪手下,要不是范老救了她,恐怕她也被山犬给叨走了。”
乍闻她的身世如此坎坷可怜,励守峰心头一憾。
“范老过世后,兔儿一个人要养活一家子实在不易,我因为同情她,才冒险让她到澡堂来工作……”
“她在这里的工作……很单纯?”他迟疑了下才问。
避事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澄清,“励少爷千万别误会,兔儿不做那种事的。她可是个清清白白的闺女,就算香柳楼的龟爷曾游说她去当姑娘,她也不曾动过心。”
听完管事的话,励守峰更加的懊悔了。他误解了她,差辱了她,也伤害了她。
“她在哪里?”
“兔儿不来了。”管事回答。
闻言,他微怔。不来了?是因为他吗?
“励少爷找她有事?”管事好奇的看着他。
他心浮气躁,心情全写在脸上。沉默了下,他问:“她家在哪?”
“咦?”管事微愕,“兔儿她住——”
“算了。”没等管事将话说完,励守峰便打断了他。
他这是在干么?知道她家住哪,他又想做什么?向她道歉?
就算向她道歉又如何?他只不过是个过客,何必缠上这么一个牵挂?
罢了,她不是说了“永不再见”,她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了,他又何须多此一举?
“没事了,你忙去吧!”他说。
避事呐呐的点了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