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豪花园,不但名字响亮有气势,就连入口的树也比别人家的高许多。
这是一个半山别墅区,虽然是二十几年前的楼盘,可是地中海式的设计与富有前瞻的小区规划,却并不显得过时。
加之在这里住的多是社会上的名门政要,楼价非但不见减值,就连二手楼也高出市价5%。
而怎么想,如此高档的地方都与平凡得乏善可陈的颜白茴无关。
不过,她还是忍痛叫了计程车,花了几乎一个小时的车程从公司来到了君豪花园的南入口。
走在疑似新铺砌的红砖拼花小路上,她目不斜视地低着头,默数着经过的别墅数字,直到第九间,驻足,从包包里迟疑地模出了一把钥匙,深呼吸,如回到自己的家里一般,推门进去。
眼前的庭院,一看便知是苏园的设计——本来苏园设计是所有庭院设计中获有最高评价的,然而硬套在这地中海式风格的宅院里,一切只显得格格不入。
她,沉思。
“小茴!”
这时,有人惊喜地低叫,循声望去,只见左侧不远处的花圃边,一名拄着拐杖脸带病容的贵妇人被赖在原地,而从贵妇人身边跑来的,是一名身材略见走型的中年女人。
那名中年女人,看着她是一脸掩不住的欣喜。
“妈。”
与她相比,小白实在是淡漠得可以,而她的冷淡,使得拄着拐杖过来的贵妇人不苟同地皱了皱眉心,看过来的目光更显不友善,“颜嫂,你就跟女儿下去吧,我自己回房便可。”
“啊,太太这……”
发现贵妇人的目光落在小白的身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再看身畔的小白,竟然一味地盯着人家的脸看。颜嫂连忙拉了拉小白的衣袖,嘟噜道:“还不赶快叫人,你这孩子,什么时候那么没礼貌的?”
小白回过神来,低下头,含糊地说了什么,但就连站在她身边的颜嫂也没有听个真切,正要着急,却听贵妇人不耐烦地开口——
“不必了,下去吧。”
那一句冷漠的话犹如命令,小白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待贵妇人被别的佣人扶了去,颜嫂正要开始说教,孰料却见颜父匆匆地赶来,不由分说地就把她带到了主楼的书房前。
“待会要礼貌点,你这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了,哎……”
默默地听着颜父的唠叨,她一言不发地驻在那里,然后,被带到了这间别墅的主人面前。
是的,莫名其妙地被叫到这里,她父母工作的地方,正是因为父母的老板有事交代——或者该说,那人也是她的老板。
看着那弥勒佛般的家伙在摇椅上晃来晃去,待颜父毕恭毕敬地在后面带上门离开,她才沙哑地开口:“许总。”
“还以为你打算连招呼都省了。”笑容是弥勒佛般的慈祥,可那许总说的话却句句带刺,“怎样了,进公司快三年了吧?还习惯吧?听阿颜说,你很少回来,连电话都省了?父母把你养大……可不容易的啊。何况……”
她默然,咬唇。
“何况,你三年前的医疗费用,可不是说还就还得清楚的。”
深呼吸。
“许总,是有何吩咐?”
“我也不指望你学会礼貌了,怎么说,我都看着你长大的……”
还是模不着边际的开场白,小白再次深呼吸,不带任何感情也不带任何挑拨成分地开口:“许总,你找我有事?”
“没,听说你最近在公司里交了男朋友,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而已。”
说罢,没等小白反应过来,他拍了拍手掌。
书房的间隔门后一阵动静。
“喀!”门被打开,看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一眼,小白面不改色地把目光调回许总的身上,“不必介绍了,这个是我认识的人,我,可以走了吗?”
“介绍还没开始呢!陈助理,你过来。”
“是的,Boss。”
陈落华听话地走到了许总的身后,微弯着腰,一副奴相,刺痛了小白的眼。
“陈助理,你们早就认识了?”
“是的,Boss。”
“该不会就是你口中的女朋友吧?”
许总笑呵呵着,突然伸手,指着旁边的书桌上的某处,陈落华见了,默契地走过去,把他所指的水晶相架取了来,但拈上手的一刹,他的目光微微一震。
这一切,都被书房里的另外两个人看在眼里。
许总那肥腻的唇弯出了深深的弧度,又指了指站在门前僵硬在那的小白,“给她看。”
“……是的,Boss。”
真的完全是卑躬屈膝的态度!
一个男人,这样的表现,实在是……
心里一阵百感交集。
石英灯下,光线是充足的,可他的脸看不真切,埋在一片阴霾之中,并且越想细看越觉得看不清楚。一咬牙,小白没等他把相框递来,就抢了过来,越过他来到了许总的面前把手里的相框一扔,“没事,我先走了。”
说罢,箭一般地夺门而出。
书房里,隐约传来了什么对话,她没有细听,出了大门,也没有跟颜父颜嫂打招呼,就直直地奔了出去。
把富丽堂皇的别墅,在身后越抛越远。
没有拦截计程车也没有跑到公交车站,她只是静静地,皱着眉,走在没有风的夏夜里。
脑海里,转来转去的老是那个水晶相框。
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双手握拳,“啊”地大叫了一下,歇斯底里地,打破了夜的宁静,身后有人抽了一气,似乎被她所吓到。
不过,这抽气声倒是真把她给吓着了。
什么时候身后跟了人,她根本没有发现,连忙转过头去,没想到竟是陈落华,而在他的身后,是公司配给他的鲜红色跑车。
这下真被吓到了。
一向警惕的她竟然连引擎的声音都没有注意到?!
她咬唇,沉默,迁怒一般地瞪着他。
而他,看着她,也是一语不发,但眼里,却是满满的蹉跎与迟疑。
目测一下,跑车距离他们也有个三四十米的。
这么说来,他是已经下了车跟着她一两分钟了?为什么不走上来拉住她又或者唤停她?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他啊,连声音都变得不确定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介绍我们认识?”
她漫不经心地开口,不理他直往他的车走去,说实在的,走了多久了呢?她脚都快发麻了,既然有车,何必浪费脚力?而且,要详谈的话,这么炎热的天气还是待在有空调的地方比较好。
他倒是自动自觉地小跑步上前,给她开了车门。
掐指一算,从那次在餐厅遇到到现在,他们认识也不超过一个月,但之间的默契却要比人家认识数年的强,尤其是他,哪怕她只是一个眼神,他都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真的叫人感觉不可思议。
不过在他,此刻其实是完全看不透她的想法的。
或者,一直都是看不透的。
只知道她在公司里的表现平平,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差,脾气一般,没什么特点,也就是别人口里的那种可以被忽略的角色,可两人相处时,她偶然迷糊,偶然会脾气很烂,多数的时候,她会找东西发泄情绪,像是吃他带过去的西点时,会拿着塑料叉把精美的西点捣得一团糟,然后硬逼着他去吃,有时候看他带过去的出租盒带,本来正在大笑着,却突然拉了他的手臂就狠狠咬下去,完全不按章路出牌,还有,她甚至……
不管是什么,如何也没想到她居然是许总家管家的女儿。
那个,自从四年前出了交通意外,昏迷了整整大半年好不容易康复出院后就不顾家人反对搬了出去独住的……
与许总的女儿同岁甚至还一同长大的佣人的女儿。
许总的女儿……
沉默的车厢里,只听颜白茴突然清了清喉咙,他回过神来,在幽暗里看着她安静的侧脸。
“你似乎,很在意我居然认识……安逸言?”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或许是因为喉咙不舒服的关系。
他心里这般想着,沉默了一下,突然发动车子,“喉咙怎么了?我带你去喝凉茶。”
她没有反对,所以两人去了附近有名的凉茶店。
凉茶店里,人很少,老旧的吊扇在上头晃着,摇摇欲坠的样子,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唯一的店员是个头发掉色的少年,打着呵欠,招呼了他们就窝在角落里打瞌睡。
凉茶比想象中的要苦。
而彼此间的沉默,使得这份苦涩在嘴里发酵,变成了叫人恶心的甘甜。
不禁皱眉,她抬眼看他,发现他正出神地瞪着杯中的漆黑,他那杯凉茶,边沿干涸,像是完全没有被动过。
“咳……”
她开口欲言,不料却被自己的口水给呛道,一阵急咳。他见了,连忙回过神来帮她顺气,她的咳渐停,才要松一口气,却刚好见到她的目光飘过来,他连忙躲开。
但是,她的小手拉住了他的手。
可他,却反射地甩开了她的手。
又是一阵沉默。
她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见他疑惑地看过来,才道:“你说不出口的话,我代你说如何?”
回答小白的,是陈落华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惶与警惕。
“我们,就这样吧。”
说罢,小白站起来,一手抄起眼前的纸杯,把苦得发甜恶心的凉茶一口气吞了下去,“啪”地放下,迎着陈落华那失神的眼睛抿了抿唇,又笑了,“不过,起码也要送我回家吧?很晚了。”
他没有说什么,回过神来后只是径自往停泊在路边的跑车走去。
往两边飞驰而过的街灯,一明一暗的晃动里,那种光与影的交错,映得车厢里的脸格外的模糊。
终于,他还是开了口:“发生意外的时候,你们在一起。”
那语调,复杂得让她不想去细想到底是何种情绪。
“你说谁,安逸言?”
她半笑着,从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背突然泛出的青筋看来,她的漫不经心已经惹恼了他。
“安逸言、安逸言……”
呢喃着同一个名字的同时,注意到他手背上的青筋越发地凸起。
但是,她还像是不够,说不够一般地,继续重复地低喃着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