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在门口恭送他走远后才站起来,走到室内,见烟崎依旧沉睡着,也不敢吭声,轻手轻脚地向外走去。
就听见身后烟崎柔声道:“小青,我渴了。”
小青又折了回来,看见烟崎坐了起来,一脸的憔悴,忙扶她起来,又低声道:“刚才皇上来了。”
烟崎木然道:“我知道了。”
小青一愣问:“郡主知道皇上来了?”
烟崎脸上升起红晕道:“开始不知道,后来发现是他来,就装作睡沉了,他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小青高兴道:“那、那,郡主有望了,皇上对您——”
“不!”烟崎打断了她的话,疲惫道,“他不让你告诉我,就是怕我、怕我对他产生幻想,这点你还不明白吗?有什么可高兴的。”
小青一怔,不甘心道:“不是这个意思吧,他是不好意思才不让说的,又或者他另有深意,想在你好后好好待你。”
烟崎眼光迷离道:“我也多想是这样,可是它偏偏不是这样。”
小青心中一凉,看着熏香炉上的烟气袅袅飘起,烟气之中,烟崎脸色苍白无色,倚在床边,一头黑发如云般泻下,眼光空洞,恍若无神,心里像没有根的草,也随着那烟气而升,只升到无穷之中。
御书房内安静得人的喘息声都可以听见,云天坐在案几后,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面前跪着的是他的兄弟云溟,也是新封的抚远大将军。
在所有皇族中云天从来没有倚重过谁,他十几岁时要联合众皇子共同抵抗太后,可是在太后的翻云覆雨下,众皇子死的死,发配的发配,胆小早就见风使舵向太后低头。
当年云溟还小,没有参与这事,后来渐渐长大,就更不像话,听说十天里有九天都是在戏楼里喝花酒,满京城的大小妓院酒楼没有他没到过的,他也就落得个花花三王爷的称号。
而就在今天的朝堂上,云天准备提出亲征天炽时,他跳了出来,当堂扯开同大旗般大小的地图,把地势和战势分析得头头是道,并请求远征天炽。
太后和众大臣们不同意,他站了出来,大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正当青年,膝下又无皇子,他若亲征谁来监国?况远征天炽,路途遥远,环境恶劣,加上天炽国人奸猾狡诈,怎可以将堂皇堂天子置于危难之中,做臣子就不该为皇上分忧吗?再若皇上亲征,谁来担当副将?”等等之类,语言犀利,直逼太后,大意只有一个,就谁赞同皇上新征,谁就是将堂堂天子送到死路上去。
有了这个意思,满朝文武没有人敢开口,也没有人敢同皇上一起远征天炽,那可是提着自己的脑袋去的。
而太后那里云溟早在几天前就开始活动,日日彰显亲情,让太后绝了想动云天的念头。
云天打量着跪在他面前云溟,几年来,他已长大了,清俊的面孔上带着一抹成熟。
“老三,有你的。”云天赞道。
云溟抬起头来,抿嘴一笑,乌黑的双眼冷冷向四周一扫,只将在场的几位官员看得心中突突地泛凉意。
云天见状,摆手让他们都退了出去,才笑道:“他们几个都是早年就跟了朕的,怎么三弟也不放心吗?”
云溟笑道:“皇上的人,臣弟自然放心,只是还是要谨慎着点,事关边疆的战事。”
云天盯着他半晌,笑道:“你倒是藏得好深,这些年来把太后也给骗了去。”
云溟笑道:“哪敢呀,本来就是一个懒脾气,如果皇上您不让去,我还依旧去我的醉香楼,但臣弟听说小小的天炽竟敢犯虎威,欺侮到我们大兮的头上来,臣弟也想试试身手,打他们个落花流水。”他说完又做出一副无赖的样子道,“只是等臣弟一回来,请皇上您还是高抬贵手把这个大将军的称号给去了,臣弟还想去醉香楼。”
云天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指了指旁边凳子道:“你还准备跪多久。”
云溟谢了恩转身坐到椅子上,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斜倚了椅子,满脸的不羁。
云天含笑道:“只怕到时由不得你,马儿一旦上了嚼头,你听过再放下来没有?”
云溟做出一副苦瓜的样子,又引得云天一阵大笑。
“告诉朕,你准备如何个打法?”云天问。
云溟将地图展开在案几上,将每一条战事讲得清清楚楚,讲到最后,停下手,指着地图上朝花郡的地方压低了声道:“皇上,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打胜这场战,最重要的在这里。”
云天看着他双眼漆黑不见底,一丛光明在深处闪烁,心中一凛,沉声道:“你是说,这里同它——”他用手指向天炽。
看到云溟点头,云天心中发颤,反手握了云溟的手道:“三弟。”却再无言语,眼中满感激和担忧。
云溟也握了云天的手,脸上带了几分感动,但随即又浮上那三分无赖的笑容道:“皇上放心,臣弟不是他们的目标,他们一时还不敢公然将我怎么样,我还有事求皇上。”
云天面色一沉道:“有什么你尽避说。”
云溟道:“第一、我要任命我的亲信手握兵权,第二、我要皇上亲自督办粮草,第三、要在朝花与天炽边界设置关卡。”
云天想也不想月兑口道:“这有何难,你是大将军,出行前我赐你龙剑,生杀大权尽在你手。粮草由朕亲办,不许任何人插手,朕亲自到仓库去,粮草押运由龙冉去。至于朝花郡与天炽之间,我以战事为由,将所有关口设卡,没有朕的金牌,任谁也不可以相通,到战后再开放。”
云溟笑道:“那皇上您就等着臣弟凯旋归来的好消息吧。”
云天心潮澎湃,大笑道:“到时候朕亲自己到十里亭外去接你。”
两人彼此相望,在心底都涌现出豪迈义气的情结,这一刻他们同为云氏家族的复兴而高兴。
云天兴奋得难以入睡,叫太监小得子提了盏灯,一路在皇城内走去。
小得子边走边小心地问:“皇上?您去哪个宫?奴才这就差人去知会声,好等着你的龙驾。”
云天心里高兴,口气也轻快了许多,笑道:“哪宫也不去,你陪朕到城墙上走一圈去。”
云天大步向前走去,后面的太监和宫女们急急地跟上。
小得子向其中一个皇上的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那个叫做如画的小爆女忙快步走来过来,小得子将手中的披风递给她。
她追到云天的身边道:“晚上风大,皇上你小心着了凉。”
云天由着她披上披风,看着她因为追自己而气喘吁吁,灯光下红扑扑的可爱,给她系披风的小手碰到他的皮肤冰凉一片。
他伸手握了她的手道:“还说朕,你的手也冰凉一片。”
如画顿时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向身后一众人看了一眼。
云天看见她娇羞的模样心中一动,恍惚间似乎看到那个午后,桃花深处,心中那个身影容颜娇艳如花,也是这般的清秀自然,也是这般的红晕可爱,小手也是这般的滑腻柔软却又冰凉一片。
云天心中一痛,用力地握了她的手,扯了她一步步向城墙而去。
如画看见他神色沉重,也不敢吭声,接过其他太监递来的琉璃灯,借着那昏黄的灯光一点点地走到城墙之上。
其他太监宫女在小得子的示意下不再跟,云天带了如画一路沿着城墙走去,走了许久,才停下脚步。
云天望着城墙外,满京城的点点灯光如同天边的星辰,背负了双手,临风而立,许久才道:“你说朕这江山美不美?”
如画道:“皇上的万里江山当然美不胜收。”
风吹过起衣衫呼呼作响,天空漆黑而深远,天幕上星星璀璨若宝石般明亮,四周空旷而寂寥,激起云天万丈的雄心。
他转头向皇宫内城望去,嘴角含了笑,在心中依旧浮出一句话:“谁也不能绑了朕的脚步,任谁也不可以。”这样想着才将心中那片刺痛强压下。
又站了许久,依旧扯了如画的手道:“回去吧。”
众宫女看见那盏宫灯在城墙之上闪烁着回来。
第二天,如画陪皇上独自去墙楼上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后宫,一直传到正在得宠的蓝妃耳朵里。
蓝妃的脸气得铁青,听到小爆女汇报时,正端了一杯茶要喝,一怒之下,随手就抛在地上,把那个青瓷的盖碗摔了个粉碎。
小爆女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蓝妃想起那个下午,她不冷不热地刺了烟崎几句后直向皇上那里去,隔了门小太监就不让她进,她满肚子的狐疑,仗着皇上的宠爱伸脚将小太监踢倒在地,推门就走了进去。
屋内的情景至今让她脸红,皇上正拥着一个小爆女倒在软榻上,两人忘情地相抱着,她的闯入把两人吓了一跳,那个小爆女一跃而起,整着衣衫就跑了出去。
云天的一张脸阴得能下起雨来,他坐在榻上,衣衫半敞,冷冷地注视着她。
她也吓得手脚冰冷,没有想到皇上会在大白天,在批阅奏章的地方与小爆女做这些事,胆寒得不敢抬头看皇上的脸,腿一软跌倒在地,不等皇上开口,自己就哭了起来。
皇上为此冷淡了她许久,直到现在还不到她宫里来,她这口气就全部出到了那个叫如画的小爆女身上。
她贴身的宫女天儿走到她身边道:“娘娘,为这样的低贱人不值得气坏了身子,想要找她的错,到处不是办法?”
蓝妃阴沉地看了她一眼,冷冷道:“皇上也是个爱新鲜的,我看她能得意多久。”
又坐了一会儿,越想心中还是越难受,最后忽地想起一个人来,就冷笑了声,向天儿道:“天儿,咱们去看看皇后娘娘。”天儿一愣问:“看她做什么呀?”
蓝妃一笑道:“我倒想看看这个娘娘,受了那么多窝囊气,又一直吃皇上的冷眼,她这会儿子做什么呢?”
这会儿的烟崎可没有这份闲心打听她们掂酸捻醋的事,此刻她跪在自己那小小的佛堂内心潮起伏。
听到大殿里传来云溟代君出征的消息,她长出了口气,一行清泪缓缓而落,想也没想,就奔到佛堂之内为这场战事祈福。
正当她全心求菩萨保佑的时候,小青悄悄地从后面走了进来,也跪在了那里。
她转眼看见小青一脸有事的模样,便用询问的眼睛看了看她,小青一脸胆怯的模样小心地递给她一个纸条。
烟崎一愣,接到手中一看,是一张粉红色的信笺,被折成同心结的模样,一头折在外面的地方,露出了皇家的标志,烟崎的心忽地被提起,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哪来的?”烟崎小声问。
“是三王爷府中赵昆给的。”小青道。
烟崎握了信笺的手发起抖来,望着那张纸竟不敢打开来看,小青站了起来,向她道:“娘娘快看,我去外面守着。”
小小的佛堂中一片安静,烟崎咬了咬牙,强压着激动打开那纸,只见上面墨迹淋淋,透纸而深,龙飞凤舞地写着:“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身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篷。”
下面用更加张扬的字写道:“明日,大觉寺。”
烟崎蓦然将手中的信笺揉在手心中,一时间额头有冷汗滴下,心中反复只有一句话,去?不去?
恍然中又想起在他府中那日他的霸道和张扬,心下隐隐觉得自己竟有点怕他,信笺最下面那五个字,每个都张扬有力,如同他那霸道的双眼。
烟崎正在忐忑不安,听见门外小青高声的请安声:“蓝妃娘娘,娘娘正在里面打坐,请稍等一下。”
烟崎一惊,站起来,走到佛龛前,用红烛将那信笺点燃,眼看着它一点点地化为灰烬,轻轻将它扫到香炉中,又捻起三炷香,恭敬地上了,双手合十,喃喃向菩萨道:“我该如何?请您告诉我。”
又静默了会儿,才整衣出门。
看见艳丽的蓝妃站在门外,看见她出来,笑眯眯道:“姐姐果然好心情,每日里吃斋念佛。”
烟崎淡然一笑道:“就要开战了,我去向观音大师求我们大兮百战不殆。”
蓝妃笑道:“娘娘就是比我们强,满心里都是国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