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致的房里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息,呜咽声不停,还夹杂着混浊不顺的呼吸声,只见一名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躺在榻上,俨然就是久病即将离世之人。
一名妇人和一名年轻男子守在榻旁,三人的容貌看起来有几分神似,明显是一家人,两人神色都显得哀伤。
但若再仔细点瞧,就能发现可疑之处—榻上的中年男子,猛的一看确实像是久病之人,脸色苍白如雪,但垂放在锦被外的手,却红润饱满,而且紧闭的双眼,睫羽不停地颤动着,总会偷偷掀开眸子,瞄向紧闭的房门,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而榻旁一脸哀伤的两人更是夸张,虽然哭声不断,但两颊不见半丝泪痕,眼神透露出来的,要说是悲伤,还不如说是紧张还较为恰当。
蓦地,“砰”地一声巨响,脆弱的房门被硬生生撞开,门板几乎都快掉下来了,可见推门之人力气有多大。
房里三人心头一跳,脑海里同时冒出一句话:来了!
只见一名娇小的少女喘着气站在房门口,一看见躺在榻上的人,泪水马上滑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榻上的人,大喊道:“爹—您不要抛下苹儿啊!”
熬人一见到女儿这么大力的扑到丈夫身上,脸色瞬间惨白,跟榻上的病人有得比,紧张的吞了口口水,七手八脚的扯开女儿,“苹儿,先放开妳爹。”要死了,老头子没事也让她那一身蛮力给勒死了!
双眸紧闭的中年男子,嘴唇不自然地抖了几下,五官都拧了起来,接着悄悄睁开眼,连忙对儿子使眼色。
痕苹儿看见爹张开眼,激动的握住他的手,“爹,您没事吧?”红通通的脸蛋上,满是担忧。
“喀喀”两声,手骨传来怪异的声音令躺在床上的痕大张着嘴直喘气,额头上突地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子。
见状,痕苹儿吓了一跳,立刻松开手,“爹?”她方才根本没出什么力啊。
痕政常收到父亲痛苦万分的“暗示”之后,赶紧开口,“小、小妹,妳快去倒杯水给爹喝。”要命啊,再让小妹这么折腾下去,爹就算没病,也去了半条命。
痕苹儿下意识地退开几步,神色有些慌乱,看着痕政常手指着花厅,愣愣地回道:“好……”爹不是病重了吗,怎么这个时候还要喝水?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想太多,转身就往花厅走去。
待女儿离开后,躺在床上的痕大马上挣扎着想坐起身,“我不要演了,那丫头差点没把我这身老骨头给捏碎!”女儿的蛮力他可受不起。
说起痕家,在洛阳城可算是颇有名气,只是……今年元宵前,痕家出名的是他们的善心,几代以来都是经营布庄生意,洛阳城中,孰人不知痕家是积善之家,只不过这个美誉,在今年的元宵节给毁了,毁了它的,正是痕家唯一的千金—痕苹儿。
倒不是说痕苹儿有多坏心,相反的,她不但单纯善良,还时常布施城里一些乞儿吃食,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家,加上痕家颇为富有的家世,该是个人人抢着要的媳妇才是,只不过……
不但没有人人抢着要她做媳妇,她反而还是洛阳城中唯一一个即将年届二十,却还未出嫁的姑娘,原因就在于她自出生后,天生神力、力大如牛,一拳可以击碎石头,痕家两老知道后,费尽心思,极力守住这个吓人的秘密。
然而,就在今年元宵,十八岁的痕苹儿同娘亲去庙里参佛时,突然地牛翻身,一阵天摇地动,原本安置在台子上的金佛像,也被震得倒下来,眼见娘就要让佛像给活活压死,痕苹儿想也不想就马上冲上前去,只用一只手,就撑住那尊纯金铸造的大佛像。
在场还有许多前来上香的百姓,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让她给吓傻了,这件事传开之后,原本要迎娶痕苹儿的未婚夫急忙打退堂鼓,宁可付出一大笔银子,也坚持要退婚,从此以后,洛阳城里没有一户人家敢上门提亲,毕竟,谁肯要一个一拳就有可能打死自己的妻子。
痕夫人当然没办法生气,因为女儿是为了救她才会让秘密曝光的,只是眼见女儿都快二十岁了还嫁不出去,还成天净收留些没用的人,再这样下去,就算痕家有金山银山,总有一天也会坐吃山空,苦思之下,终于让她想到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死老头,给我躺好!戏都演一半了,哪容得你说不!”痕夫人钱妲狠揪着丈夫的耳朵。
“娘,这样好吗?小妹又没做错什么事,干么硬是要把她骗出府?”痕政常不安的回头瞄着妹妹的身影。这娘也真是的,没事让爹装病吧啥,唉……
这痕钱妲想的主意,也没多少心机,就只是想把女儿给骗出门一阵子,好让她有时间整顿府里那些吃闲饭的人,女儿要是待在府里,肯定会哭哭啼啼的阻止,等府里都安顿好了,再想办法为女儿牵一门亲事,到时候再让她回来等着嫁人就成,如今正在进行计划的第一步。
痕钱妲恶狠狠瞪着眼前的两父子,“都给老娘闭嘴!”露出牙齿,阴森森地笑着,“谁要挡着我的事,就给我吃不完兜着走!”眼角瞄到女儿转身要往回走,她连忙低吼,“快躺下!”
痕大虽然不太情愿,但有一个母老虎的妻子,他只好乖乖躺回榻上,一绺发丝顺势垂下,他下意识地伸手将发丝拂开。
“爹,你把粉给抹掉了啦!”痕政常看见他的举动后,压低嗓子着急的低叫,原本抹在痕大脸上装病用的白粉,让他给抹去了大半,额上健康的肤色露了出来。
“你这死老头,存心的啊!”痕钱妲气得咬牙切齿,瞧女儿已经慢慢走回榻边,索性豁出去了,“老爷啊老爷—你怎么忍心丢下妾身一人啊~呜呜呜呜……老爷啊—”她夸张的扑倒在丈夫身上,声泪俱下,巧妙的用一手的袖子遮住丈夫的额头,另一只手则用力捶打他的胸膛。
痕政常在一旁看得心惊胆跳,娘的手劲可是拳拳到肉啊,每一下都打得爹的五官皱一下。
痕苹儿眼眶一红,双手颤抖,杯子都快要拿不住了,“爹!”娘哭得那么伤心,爹该不会是撑不住了吧……
痕钱妲举起手,假意用袖子拭泪,趁机偷瞄一下女儿的神情,不同于她的假意,女儿可是货真价实的悲痛,心里的罪恶感顿时冒出头,迟疑了下,一咬牙,戏总是要演完的,要是现在让女儿知道一切是场骗局的话,她不就会更伤心,还不如骗到底!
痕钱妲又偷偷对儿子使了个眼色,但痕政常却一脸为难,用眼神说着“不要”,因为他实在不愿意跟父母一起欺骗一向善良的妹妹。
痕钱妲气急败坏地瞪着他,身子一转,改扑到儿子身上,“常儿,你不是有话要对苹儿说吗?”手偷溜到儿子腰侧,狠狠拧着他的肉。
痕政常痛得五官一扭,不动声色地抓住娘的手,“我知道、我知道,我说、我说!”娘下手真狠,肯定都瘀青了。
“哥?”痕苹儿双眼含泪,不解地望着他。
挣扎再挣扎,痕政常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抬头看向妹妹,“那个……小妹,妳有听过一个叫凤甫的大夫吗?”浓重的罪恶感盈绕于心,看着妹妹那双澄澈的眼眸,心里哀号着—老天爷,他是万不得已的,千万不要劈死他!
摇摇头,“没听过,他……可以救爹吗?”大哥特别提到他,难不成他可以治好爹?
痕政常点点头,“妳也知道,爹昨晚突然发病,娘请了城里所有的大夫,每个都说救不了。”真佩服娘,为了将小妹骗出门,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收买大夫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我知道。”痕苹儿拭去颊边的泪水,愁眉不展。为此,她一夜未眠,在房中跪着祈求菩萨能够救救爹。
“城里的大夫向我说过,爹的病,只有这位大夫可以医治,据说他医术如神,能起死回生,他甚至还有个称号叫‘少年神医’。”痕政常说得很心虚,看着妹妹纯真信任的大眼说谎,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
“那、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请他来啊!”一听到这,痕苹儿急忙拽起裙襬,就想拉着兄长往外走。
痕政常赶紧挡住她伸来的手,“等等,我话还没说完,这位大夫并不住在咱们这。”
“那他住在哪?”
他看了娘一眼,“正确的地方我们也不知道,但是听城中的大夫说,他在长安好像有亲戚,娘说那位亲戚她正好识得。”哪来的凤甫?呿!全是娘胡诌的,不过长安有位娘的好友倒是真的。
“长安?”痕苹儿轻咬下唇,那里离洛阳说近不近,说远也不是很远,但至少也要半个月以上的路程才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