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郊区的“浪”废车工厂后方的仓库,传来麻将碰撞声。
“六万。”卫可仲打出了这张牌,紧盯着坐在对面的杨尊,试探的问:“杨大人,你好一阵子没出红了,该不会又来清一色?根据乡野怪谈研究,若同一个人一个晚上的牌面好到见鬼,恐怕是卡到阴。”
无酒不欢的杨尊竟然连需要神智绝对清醒的麻将桌上也不忘喝几口,不断的收筹码,然后嘴角微扬。
“总比冷血神医杜圣夫坐在这里好吧?”柳浪抽着烟,眼睛眯了起来,“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对女人和爱情没兴趣的雪男,每次都让我们输到跪在地上。”
叼着雪茄的金发大亨黎焰,质问道:“柳浪,你为什么还没到日本?”
长发盖住柳浪的半边脸,看着门边的杜圣夫,嗫嚅道:“嗯……杜神医没兴致打麻将,我是想乘这个机会翻身……”
黑夜星斗下,杜圣夫抽着烟,望着外面的广场。
他凭什么不喜欢白水荷有别的男人?他为什么见到白水荷受伤了就顾不得礼貌,把她从范亮扬医生手中抢过来,彷佛怕范医生的医术不够高明?他需要好好的冷静思考,对于男人女人之间的爱来爱去或是激/情烈爱,兴趣度是零,身为聪明锐利的医生,他相信数据多于承诺,甚至不也可以活着,所以很多人指证历历,说他是GAY。
那是从多年前唯一一次,从冰雪里走出来后却粉身碎骨所造成的改变。
那年在恒春小镇,他和左柏城为平静温馨的镇民开的小诊所陆续传出误诊,以致病情恶化的案例机率太高,卫生署派人考察后,决定查封。
他们很清楚是谁在恶搞,但那段时间,每个镇民都视他们俩如瘟疫。
“这样最好,亲爱的,我终于可以忍痛送你去无国界医师团,国际红十字会等你好久了,金恩博士年年寄一封邀请函,我看他是边哭边写的吧?”左柏城倒看得很开,最后一夜,他潇洒的提起行李,拍了拍杜圣夫的肩膀。
事实上,杜圣夫内外科皆精通的卓越天分早在医学院便崭露头角,只是他十分内敛低调,只习惯以行动与救治证明他的技术,就连发表观念最先进前卫的学术论文也使用“Mr.D”这个匿名,还没毕业便被美国国际医学会延揽成为史上最年轻的会员。
而学成归国后,第一选择就是到左柏城放弃了同一纸聘约,甫毕业就待在恒春半岛开业的小诊所,谁也不知道杜圣夫其实是获奖无数的青年医生。
罢好那女人在学校为期一年的实习到期了,必须要离开小镇。
“七年后,不管世界怎么变化,我们一齐回到这里吧!”左柏城发下豪语。
“好。”韩泽露渴望时间快跑,能够拥有更多自由,与杜圣夫在一起。
杜圣夫眼里写满了眷恋,却知道多说无益,那女人是他唯一的春天,三人在歇业诊所的后院树下各自埋下了送给“七年后的自己”的礼物,纵然她的父亲是如此鄙夷他们,甚至用了官方力量驱赶他们,他也不怪她,这不是她愿意的。
去了美国之后,不善言词的杜圣夫每天一封信,写给在台湾的恋人,但三个月后,他便在纽约收到了她的喜帖,新郎是培育他的医学院校长的儿子。
他记得当时独自走在零下十三度的异国街道上,心一度一度的冻结下去,彷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那样的绝望便一直将他的心封存起来。
他在世界各地担任无国界医师,历经各种丰富复杂而克难的救治经验,七年后回到台湾,第一站就是到恒春,事过境迁,这七年都在医学院担任教授助手的左柏城累积了声望,得到一对旅日老夫妇的金援,又回到恒春把小诊所开起来。
挖掘埋藏在大树下的礼物,不仅早就过期,甚至已经十年……有过这样的伤心,他还该再去对一个女人好吗?
喧闹的麻将声盖过他的思绪,谁也不知道他在缅怀过去。
“当初你们只要女人有一点小擦伤就急着带来我这里照片子,是为什么?”他问。
“当然是Love啊!”卫可仲说话的同时,手的动作也没停。
“杜院长,我想你应该不会拼这个单字的字母吧!”柳浪让烟薰着那双慵懒的眼。
“爱不是用拚的,而是用行动的。”花花大少黎焰似乎说着的双关语。
“别跟我说,你也开始耍煽情了。”杨尊才不信那一套。
杜圣夫不知道怎么回答,何况他们提供的答案全都不正经。
在“荷中美人”持续工作到深夜十一点才下班,白水荷一个人走在大楼渐渐熄了灯的红砖道上,下过雨的冬夜,街道现显得更加寒冷,湿漉漉的路面映照着霓虹灯,行人少之又少,她打了电话给金沛辉,但他还是在忙。
突然,杜圣夫那双在无框眼镜后蕴藏着无限电力的丹凤眼浮现在她的脑海。
天哪!她必须停止想他!
她望了望车轮饼摊子,不知道他今晚是否也会来?可是他有没有出现在那里,关她什么事?他明明上次惹她生气,甚至不希望她幸福!
一直在分心想事情,脚下没踩稳,白水荷惊呼一声,向前倾跌……
这时,有个人眼明手快,立刻上前勾抱住她,将她拥入怀里。
她缓缓的抬头,看见是杜圣夫,脸颊立刻泛红。
他也正俯视着她,手臂的力量竟然大到可以如此迅速的捞回她,像那天他在医院大厅打得那些人哀鸿遍野一样的绝冷强劲,刚才撞了那么一下,白皙清瘦又斯文的杜圣夫,胸膛竟是如此硬实……她想起了自己曾在水疗SPA馆看过,当时还被他冷斥视觉骚扰。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谁规定我不能来买车轮饼?”
欸?白水荷发觉又自讨没趣,碰了个软钉子。
哼!不在乎,她习惯了。
“来,坐下,我帮你看脚。”杜圣夫不等她同意,扶着她在便利商店门口的椅子上坐下。
“我没有受伤……”她小声的说。
他专业而不带任何忸怩,轻轻的把她的双腿移放在长椅上,不定点的触模她的小腿至足踝。
白水荷好紧张,也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知道冷血神医杜圣夫的触模不带任何私人情感,但她的心跳还是不自觉的加速。若他真的不带情感,为何特别喜欢找她麻烦?讨厌也算是一种情感吧?
居然让名震世界的冷冰冰名医杜圣夫蹲在她身边帮她看脚,她象是在作梦。
最后,他修长的手指在她左脚踝处停留了一下。若有所思。
“有点肿。”
“我觉得不会很痛,应该是没有扭到,只是稍微拐了筋,休息一下就好。”
“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他站起身。
白水荷还来不及问为什么,他已走进灯火通明的便利商店。
不一会儿,他出来了,手上拿着新买的药膏,立刻打开,在她身边坐下,帮她按摩左脚踝。
肌肤上传来沁凉感觉,白水荷的心却慢慢的热了起来,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以往,她若是意外受伤或是小靶冒,金沛辉会立刻安排西南医院最棒的医生替她诊疗。
每个人都说金沛辉以最棒的规格去爱她,而她也一直是这么认为。
但杜圣夫手中的药膏才几十元,还是临时走进便利商店购买,她却觉得非常有疗效。
“你在路上遇到了路人甲乙丙丁发生小意外,也会像这样发挥医生的本能吗?”
“你在PUB看到每个人都有一张因为熬夜而泛黑的鬼脸,也会拚命劝他们到你的水疗SPA馆吗?”杜圣夫反问,按摩她的脚踝的动作没有停。
嗯哼,就知道这种肤浅的问题绝对是得不到他的答案。白水荷暗骂一声,然后又问:“你为什么在我后面?”
“没为什么。”
“就知道……”
低着头的杜圣夫忽然笑了,就说这个女人真有趣,明明知道在他面前只有碰钉子的份儿,还是会不自觉的一再追问一些她明知下场不怎么好的问题,然后再让自己气呼呼的,但是很快的她又会忘记那些事,继续找他碰钉子。
她好像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事,虽然不再担任医生,但她骨子里还是不时对于救人充满了热情和本能,包括忍受他这个不讨喜的冰人,他喜欢她的厚脸皮。
真不知道要说她是个性柔得像水,什么事都能包容,还是她有着愈挫愈不甘心的个性,非得要接几张杜圣夫院长发出的警告黄牌才对得起自己?这世上当然也有人不怕他,但是能够一再挑战他的极限,像空气一样若无其事的出现在他的生活周遭,只有她了。
“你在笑吗?”她偏着头,想要瞧清楚。
“没有。”他否认。
“谢谢你……”她衷心的说。
“叫出租车送你回家吧!”
“我搭捷运到忠孝复兴站,打电话叫男朋友来接我。”
“脚痛怎么搭捷运?”他不喜欢男朋友这三个字。
“没关系,慢慢走。”
杜圣夫停止按摩的动作,站起身,“我去洗个手,陪你搭捷运。”
“嗄?什么?”她大吃一惊,没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种事。“不用了啦!”
他已进入便利商店,跟店员借水洗手,出来后,扶着她慢慢的走向捷运站,投零钱买票,然后护着她来到月台等车。
在无数个都会人分离又相聚的捷运站月台,他们是那么静谧又保持距离的一对男女,可是白水荷忽然觉得热闹喧腾的人潮似乎都不再,她和他处在如此唯独而又专一的世界。
只要在杜圣夫的身旁,她就能感受到那是世界上最干净的角落。
列车来了,他仍然是护着她进入车厢,把唯一的位子让给她坐。
白水荷终于能用一种奇妙的幸福感,望着窗外的城市夜景了。没想到先实现她的愿望的,竟是杜圣夫!第一个和她一起搭上捷运木栅线,让她能够不再是孤单享受这美景的,是他……杜圣夫可能有着名贵的车,有着惊人的收入,有着崇高的地位,可是他出自医生的本能,愿意为她按摩脚踝,甚至还遂了她的心愿,陪她搭乘捷运。
金沛辉从来就不能,也没想过这样就能满足她的心。
列车到站,杜圣夫扶着她在人群里慢慢的走,最后下了手扶梯,来到一楼出口。
白水荷有些心虚的指着前方侧边,那辆红色敞篷跑车是金沛辉的……
“就送你到这儿了,让男友看到,会引起误会,尤其是感情岌岌可危,婚事面临告吹的关键期。”杜圣夫说。
“谢谢。”她闭了闭眼,真是够了。
“不过脚伤或许是感情的增温剂,演个苦肉计挽回他的心吧!”
“再见。”她不想再被他打击了,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杜圣夫则是站在原地,那双冷眼看着她上了别的男人的车。
他怎么会以为白水荷是他的春天?她早有了别的男人,而且他们已论及婚嫁……这些年来都是甜点填补了他冷清空白的心,不是吗?而且女人带给他的回忆只有无情的一封信,绝对不会像春天。
可是,她岌岌可危的感情,却一再让他不自觉的幸灾乐祸,他知道曾在修罗门待过很长时间的自己,不算是个仁人君子,但他对别人都不关心了,为何却会为了她不幸福的爱情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