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已经成为例行公事。
邢志蔷大约午夜一点上床,睡不到两个小时就会忽然清醒,然后去厨房冰箱找东西吃;发现没什么可以吃的,他会开车去杰斯的酒吧,等吃饱再回来,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春天,夜晚空气宜人,整个小区像冬眠很久的野兽沉沉地睡着。
街道两旁的停车格停满了车辆,邢志蔷绕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位,正要打方向灯停进去,电光石火间.有辆车从对面切过来,直接插进停车格里。
还真是没品。邢志蔷挑挑眉,降下车窗打算教训对方一顿,结果发现对方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上次那个搜他身的女警。
柏珈颖走下车,一脸累到眼睛快闭起来的程度。
“抱歉。”站在他的车窗前,丢下两个字,连看也没注意看他是谁,就走开了。
邢志蔷坐在车里斜睨着她无精打采的背影,想起那天他在警局看一张张照片指认停车场的偷窃犯,亲耳听见她被上司狠狠刮了一顿。
说她没带大脑出门办案就算了,还说她靠胸部办案、低智商、低能儿,什么狠话都出笼了,让邢志蔷在当下实在很同情她。
但柏珈颖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安静听完上司发飙,连应都没应,然后,她走过来看邢志蔷指认的进度。
当邢志蔷再三确认嫌犯的长相跟照片里绰号叫“阿三”的很相似,她还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向他说声谢谢,并且询问他要不要喝咖啡,笑着说警局的咖啡其实很恐怖,一点都不好喝。邢志蔷还真喜欢她柔美的笑容,那时他要离开,她还亲自陪他去搭电梯。
邢志蔷差点要开口约柏珈颖一起去吃宵夜。他向来直觉很准,只要开口邀约,女人很少会拒绝;他没问是因为他不确定柏珈颖会同意,虽然她看起来态度变得友善多了,但并没有对他有好感的意思。
而且,柏珈颖和他平常邀约的对象差很多,她绝对不是那种见了第一次面就会跟男人去吃宵夜的女人。
她虽然漂亮,但人太严肃又太认真。他猜一切要慢慢来,约了几次会、彼此熟识之后,她才会犹豫不决地让男人勾引上床。
这样太麻烦,也太累了,完全不是他向来和女人相处的模式。所以,邢志蔷和柏珈颖说再见,离开警局之后,猜想除非他超速、酗酒、闹事或抢劫,这辈子要是安分守己过日子,应该都不会再遇到她了。
谁料到她竟然和他住得这么近,而且好像还在同一个小区。
***
阿三抓到了,但停车场边窃的主脑却没逮到,就差那么点。柏珈颖搭电梯回住处,看见电梯内镜子里黑眼圈、一副累到马上会睡着的自己,忍住想骂脏话的冲动。
不管逮捕几个犯人回来,不管破几次案,她哥哥柏日曜就是不满意,永远有话教训她。柏珈颖不是不知道,自从她进入刑事侦查组的那天起,她哥哥柏日曜就气得快跳脚;他故意找她麻烦,还不是想逼她调到比较安全的单位,过朝九晚五稳定的生活;就算不行,去交通大队指挥交通也好。
柏珈颖知道哥哥关心她,才会故意刁难她。
但是哥哥也太霸道、跋扈和无理了吧,难怪应晓曼会气到逃家;如果是她,才不会跟像她哥哥那样的男人恋爱。
肚子饿到胃痛。柏咖颖掏出钥匙开门,才记起不要说是宵夜了,她今天忙到连午餐和晚餐都没吃。应晓曼在沙发上睡着,放在茶几上的计算机还开着,以她为中心,四周散布着写作的资料和吃过的泡面、零食等物的残骸。
应晓曼的恐怖小说每个月固定在专门刊登侦探类小说的杂志出刊,正值赶稿期的她,忙起来会连续五、六天都没空洗澡,整天坐在计算机前面,就像植物在土壤里生根一样。
看来这几天又是她的赶稿期。柏珈颖小心绕过客厅,没吵醒她,直接走进厨房吃胃药,察看冰箱的食物,发现只有冷冻意大利面可以吃。
只好勉强凑合。柏珈颖把意大利面的包装拆开,放进微波炉里,隔没几分钟后拿出来,独自坐在餐桌前吃着说不上好吃的面,想着自己今天真是累到眼泪快飙出来了。
这样的低潮期一点都不陌生,每几个月就会来一次。每次来的时候,柏珈颖就会想,为什么她不去当一般的上班族OL就好?她也想上班的时候穿短裙,打扮得美美的,也想要有固定的假期,也想要谈恋爱,无聊的时候有男友可以陪着去看电影,寂寞的时候可以打电话向他抱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他撒娇,每天拥有一种有男人可以依赖的感觉……
她干嘛要累得像条狗一样?半夜饿到吃冷冻食品?累就算了,每天还要被哥哥照三餐骂。
沉默地吃完意大利面,她开冰箱拿出一瓶冰透的矿泉水,缓缓一口一口喝掉,试着排除低潮的负面情绪。她安慰自己,她怎么可能习惯朝九晚五规律的生活?她喜欢追逐罪犯时肾上腺素狂飙的感觉,也喜欢为了找出线索而伤透脑筋的感觉。
今天她只是太累,洗完澡,上床睡觉,精神就会恢复了。
棒没多久,柏珈颖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精神果然好了一半。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两栋大楼之间狭窄的天空,蓝得澄净透明,柏珈颖穿着无袖黑色背心和抽绳热裤,黑黝的长发微湿,伫立在厨房的窗前。
她一脸若有所思,根本没注意到对面大楼的男人也刚好站在窗前。
邢志蔷刚慢跑绕完小区几圈,懊恼的是,天都快亮了,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刚月兑掉身上汗湿的T恤,从冰箱拿出冰透的矿泉水,咕噜噜大喝几口,不经意间注意到对面大楼窗前的女人一一
那不是抢他车位的女警吗?在警局里,她介绍自己叫柏珈颖,不是吗?他嘴角扬起,英俊帅气的脸上充满迷人的微笑,隔着天井凝视着她。
柏珈颖先注意到对面大楼的男人又月兑光了,不用说,他胸部肌肉健美,宽阔结实,看起来阳刚得不可思议;她猜想大概就是自知身材好,才会不拉上窗帘,还站在玻璃窗前欢迎对面大楼的人们公然欣赏他的身材。下次,她何不去告诉小区大楼的管理员向他建议:买票收费?
柏珈颖讥嘲地想着,接着将视线往上移向男人的脸庞,她揶揄的表情完全消失,变得非常震惊一一
他不是那个叫邢志蔷的男人吗?!
想起自己不只搜过他身体,还看过他光果的。噢!老天,够了吧。柏珈颖光想到那些画面,脸不禁染上害臊的红晕。
“嗨,早安。”邢志蔷微抬起手挥了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飘过中间的四公尺,让愣住的她听得一清二楚。
早个头啦,她还没开始睡哩。柏珈颖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一把拉上百叶窗,然后转身冲回自己的卧房。
柏珈颖又害羞又觉得好笑,跳上弹簧床,忍不住顽皮地弹了两下,立刻倒头俯卧,把脸埋进枕头里一一要死了!哪有那么巧的事!愈想,柏珈颖埋进枕头的脸笑得愈厉害。
没多久,柏珈颖把连续几天工作上的烦忧抛向脑后,终于放松地沉沉睡去。
***
爱情不来,把原因完全归咎于瘟神似乎也不公平。
星期六,难得放假,柏珈颖和应晓曼介绍的文艺青年A见面约会。该说是奇迹吗?这次预期的灾难并没有降临,但她实在不喜欢每讲一句话就要推鼻梁上眼镜一次的A兄。
由于应晓曼赶稿无法陪她去,出门之前,应晓曼还说对了个性很温柔又尊重女性,结果光是讨论晚餐要去哪里,他就站在书店前讲了半个小时。
看着A君白净斯文的脸,柏珈颖猜所谓的温柔会不会是指考虑太多?尊重女性,会不会是个性拖拖拉拉不干脆?假如应晓曼周围都是这种样子的文艺青年,难怪她会爱上霸道逼人的柏日曜。
不过,晚餐选的日式料理风味不错,如果A君不要每一句话都引经据典,老是提到马奎斯或卡尔维诺的话,她一定愿意再坐久一点。
回去的路上,柏珈颖一直在思索所谓的瘟神到底存不存在,会不会其实是她想太多。上次遇到电影院失火、超商抢劫、餐厅有人心脏病发都只是单纯偶发事件?
才想着呢,A君的座车就在市区十字路口和侧面左转的来车发生擦撞,擦撞的力道并不强,两方的车辆都没有损坏,不过对方却在车流拥挤的十字路口下车挑衅,而且还是三个喝醉的莽汉。
A君慌乱紧张到心脏简直要跳出喉咙,立即先打手机报警;柏珈颖则选择下车,她有义务劝导对方冷静,疏散被他们影响的交通。
“我是警察。”柏珈颖主动亮出警察证件。
“骗谁。”
“妳如果是警察,那我就是上帝。”
“啊,现在警察都穿牛仔短裙哦,应该是坐台小姐假扮的。”
他们根本醉得看不清楚警察证件,还一人一句地嘲笑她。
柏珈颖双眸已经射出冰冷凶狠的目光,其中一个醉汉不识相地向她搭肩,她头也没回,以闪电雷劈的速度把九十公斤的醉汉摔翻在地。
只见其它两人,一个脸胀成猪肝色,一个还不怕死地朝柏珈颖冲过来;她迅速闪开,擒拿住他的手腕,向后用力一扭,他立刻痛得唉唉叫。
“谁再动手,我就告他袭警。”柏珈颖冷声警告。
幸亏辖区的警察没多久就赶来处理,验出三名醉汉酒测都高出标准值很多,立刻开罚,并且吊销驾照。
整个过程虽顺利结束,但A君早已在车内吓到魂飞魄散,柏珈颖一整晚精心维持的典雅文静形象也跟着全毁。
看来,她绝对不会是他欣赏的女人。柏珈颖脸上出现三条黑线不说,人也笑得很尴尬。
“你还好吧?”她问A君。
“吓死我了。”A君惊魂未定地回答。今晚的约会就这样结束,心知彼此不对盘,A君送她回去,两人就此道别,似乎谁也不会感到遗憾,走进住处大楼,搭乘电梯时,柏珈颖发现她需要的男友必须温柔却不软弱,强壮却不霸道,完全没有她两个双胞胎哥哥那种强势逼人的特质,同时也不会被她女警的职业和柔道黑带的身手吓坏的男人。
除此之外,至少两人还必须拥有男女两性最基本的吸引力。说得简单,但,她到底要去哪里才找得到拥有以上特质的男人?
柏珈颖掏出钥匙开门的刹那,手机简讯响了,是应晓曼寄过来的;一看还真要命,柏日曜正在她屋里,应晓曼警告她先别回去,他们两个需要独处谈判。
这下她真的是有家归不得了。柏珈颖不想闯进他们的暴风半径里。柏日曜有强烈的控制欲,发现应晓曼一声不吭逃家,应该会气到跳脚,搞不好还会迁怒到她身上。
柏珈颖静悄悄退回电梯门边,按了下楼的钮;电梯门一开,迅速闪人先。她躲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想等风暴过去之后再回家;走到7—11的深处,正想买一瓶冰绿茶,有一对情侣正情话绵绵地挡在冰柜前。
定睛一看,男的是住在对面大楼的邢志蔷,女的身材火辣,穿得很清凉,薄薄的无肩带露脐小可爱和紧身牛仔短裤,乍看之下以为他们是情侣,但听他们的对话,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女人上半身几乎贴在邢志蔷身上,撒娇问:“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不打电话给我?”
邢志蔷一手拿着7-11的篮子,篮子里装满各种食物,另一只手则安抚地轻捏女人的下额。“没忙什么,不过就是手机坏了,电话簿读不出来。”
“是吗?可是我打给你,你也没接电话呀。”女人微扭动身躯,净想往他宽阔的胸膛里钻。
邢志蔷没有退开,搂了对方的腰。“不是跟妳说我手机坏了吗?”
“那今天怎么样?人家想去你家。”
“不是跟妳说我和学长有约?”
“明天呢?”
“我们和学校橄榄球队有场友谊赛,比完还要聚餐,聚会结束都不知道几点了。还是我再打电话给妳,嗯?”
“你不是说手机坏了吗?怎么打给我?”
两人的举止状似亲昵,柏珈颖却觉得男方这边根本缺乏真感情,不过,他们就这样站在冰柜前卢了好久,久到柏珈颖都扬起细致的眉,不悦地想,他们到底有完没完!
女人一心想约邢志蔷,他明明没有诚意答应,却举止亲昵地对女人又搂又抱,甚至还温柔安抚女人不满的情绪,让她持续晕陶陶地溺在他怀里。
柏珈颖脸上出现三条黑线,决定不喝冰绿茶了,改走向另一个冰柜,考虑到底要喝什么。可乐还是沙士?可乐好了。
柏珈颖把冰柜拉开,正要拿出一瓶可乐,忽然一只大手横过她,把架上的可乐一罐一罐丢进篮子里。
原来就是邢志蔷。柏珈颖微侧头瞄他一眼,然后再四处张望,发现刚才和他调情的女人已不见踪影;她讥嘲地想,看来他很有效率,这么快就摆月兑掉对方。
柏珈颖发现冰柜里的可乐已全数被他扫进篮子里;除了可乐,他篮子里还有一堆零食。“可以留一罐给我吗?”柏珈颖微怒地问。
“可乐吗?没问题。”邢志蔷站在柏珈颖的后面,刻意和她站得很近,高大的身形简直把她整个人围在冰柜前;他注意到她今天穿得特别俏丽,深蓝色的牛仔短裙和黑色细高跟鞋让她原本修长蜜色的双腿显得更健美迷人,不像执勤时的裤装给人冷静自制的印象,私底下的她看起来更年轻、更容易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