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试结束,程朵乐迫不及待地跑去找霍定权。看到他就站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棵绿叶成荫的路树下,只是脸色也跟头顶上的叶子差不多“绿”。
她走向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笑咪咪地说:“我们去吃点好吃的东西,刚刚用脑过度,需要补一补。”
“刚刚用脑过度的人是我吧?”这女人真敢大言不惭,刚刚明明有一半以上的题目都由他代答,还帮她订正了两成答案,照理说她那颗脑袋应该闲得发慌才是,哪里需要补?
“我自己也有写一些题目好不好?”她强调自己也有出点力,没功劳也该算点苦劳嘛。
“是啊,好险你会写自己的名字?”他终于露出笑容,挖苦她的答题程度。
“嗳,你这个人讲话一定要这么欠扁吗?”她斜瞅着他,觉得他这人还真能锻炼别人的修养。
“尽避动手,如果你扁得到我的话。”他无所谓地说道,神态从容。在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不知不觉地习惯了目前的处境,还能泰然自若地拿自己的“特殊体质”来玩笑。
她微睇着那张英俊面容,小声地道:“那么帅的脸……我才舍不得。”
“什么?”见她喃喃自语,他怀疑她是不是在偷骂他。
“肚子好饿,我们快走吧,我知道前面有一家很好吃的阳春面。”她指着前方宽敞的道路,急急忿开话题。
阳春面?听起来就不怎么样。
他不以为然地想道,跟着她走向前。说到吃,这女人看起来就特别有精神。
两人沿路拌嘴闲聊,说说笑笑,她像有谈不完的趣事可以和他分享,直到坐在小摊子前还兴冲冲向他推荐隔壁卖的卤味。
“他们的卤味超赞的,你以后一定要来吃吃看,保证你会喜欢。”她拿着筷子,侧望隔壁摊的招牌。
他微笑注视她兴高采烈的笑容,却也没忽略四周朝她投射而来的异样目光,旁边桌客人见她指着隔壁摊的招牌有说有笑,都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纷纷交头接耳地对她指指点点。
“程朵乐,你再这样跟我说话,别人真的会以为你精神异常。”他忍不住提醒她这里是公共场所,旁边还坐了不少人。
尽避他很喜欢她把他当成正常人看待,却不喜欢她因此招来旁人的异样眼光,那会使他感觉很难受。
她转头看他,又环视周遭客人的目光。
“没关系,说不定有人把我往往的画面PO上网,明天我就爆红了。”她笑笑地耸肩,低头吃面,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她就是喜欢边吃面边跟自己爱的男人聊天,怎样!
那些人哪会知道她有多么珍惜和他相处的时间,等到他找回自己的身体,回到他美丽的女友身边,他们俩或许再也没机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吃饭了。
喜欢他,真是一件快乐、又注定会感伤的事。不过在分离之前,她都已经决定要微笑面对。
“你本来就疯疯癫癫的,不要再制造让人把你抓去关的理由。”他忍不住吐糟,还是不希望她被别人当成神经病,看她笑话。
她自己不在意那些目光,他的心却像有根针在扎,真想站起来叫那些人全部住嘴,不准再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她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善良可爱,再正常不过了。
“对耶,要是我被关,就没人可以帮你了。”她突然想到这个很严重的问题,觉得不太妙。
旆筷子,她打开包包翻翻找找,从里头捞出一副手机的免持耳机,塞进耳朵里,假装自己是在跟另一个人讲电话。
“这们就行啦。”她笑嘻嘻地向他炫耀这个好点子,“这样看起来应该不会太奇怪了吧?”
“就会耍小聪明。”他轻嗤了声。
“那还是有个‘聪明’呀,嘻。”她欣然自得,继续吃面,也继续对着他“自言自语。”
他慈祥着她喜眉笑眼的漂亮神情,俊颜不禁莞尔,浅漾一抹怜爱的微笑。
看她不怕被人当成疯子,却因挂虑他可能求助无门而戴上耳机,再想起她刚刚坐在考场里绞尽脑汁,苦思答案,稍早出门前还因为要赴考而紧张得胃抽痛……
他不难发现,自己愈来愈受这女人感动,也愈来愈喜欢这种待在她身边,看着她开怀大笑,闲来无事和她斗斗嘴的感觉。两人相处的时光就像一个轻松的假期,没有什么压力,只有愈来愈多的笑声,使他感到无缘放松,悠然自适。
饼去他的人生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即使休假也在工作,不然就是想着如何完成下一项工作,鲜活有真正的清闲,现在想想,他的日子一直都在竞争与忙碌中度过,几乎时时刻刻与压力为伍,而这骤变,竟让他因祸得“闲”,落入一个就算想忙也忙不了的异度空间里。
原本觉得自己变成这副“鬼样子”实在莫名其妙,哀到顶点,然而凡事似乎真有一体两面,好坏各半。而她,就是好的那一面。
遇见这个开朗到有些无可救药的女人,是他目前在这诡异现象中唯一能想到的好事,这些天里若不是有她相伴,他的世界还会是一片近乎绝望的安静,都不晓得自己可能会变得有多消极,何其无助。
她的存在,俨然是一道穿透黑暗而来的光芒,在他快要失去希望的时候带给他一线生机,使他重拾自信。
不过,愈是察觉到自己对她的动心,他就愈得费力压抑心中那份蠢蠢欲动的感情,小心翼翼地克制住想进一步拥有她的贪念,因为现在的他什么都办不到,什么都给不起……
他的心动,只会成为她的负担,徒增牵绊。
一回神,他惊讶地察觉自己的手又不自觉地伸到她头顶,下意识地想碰触她!
她咬断面条,抬起头,额头直接穿过他幻影般的半个手掌——
“干么了?”她没感觉到两人间一闪而过的“交集”,抬头就看到霍定权的手停在眼前。
他条然收回手,脸色一沉。“你的脸沾到东西了。”
“是喔。”她没多想地拿起纸巾擦嘴,以为脸上沾到了汤汁。
霍定权垂眸慈祥自己的手掌,无力地握起……
除了找回自己的身体,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多想。
***
半个月后,程朵乐经过面试,在几天后收到“霍氏”的录取通知。
她带着些许歉意向餐厅闪电请辞,告别了相处一年多的同事,正式到新公司上班,成为“霍氏”的一员。
从上班第一天起,她便发挥活泼健谈的个性及超强的适应力,一边当只认真学习的小菜鸟,一边利用到各部门去送文件,熟悉环境的机会,四处跟人打听霍定权的消息。
不过几天下来,成效不彰,因为基层员工们顶多听闻“大头”正在出差,却不知道他人在哪里工作,连和他在同个楼层上班的员工都不晓得他的确切行程,只说他这次出差时间特别长,已经将近两个月没进公司了。
这天中午,程朵乐在午休时间贴心泡上几杯香浓甘醇的热茶,新手端到每个人桌边,请前辈们享用,乘机再问问位阶较高,人看起来也挺爱聊八卦的小组长——
“组长,你知不知道我们执行长是去哪里出差,什么时候回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怕上楼去送文件的时候会突然遇到他,心里先有个准备比较好。”
“这倒也是,不过我听说执行长这次去大陆可能会待上几个月才回来,所以你大可放心。”小员工都不太喜欢遇到大主管,这心态组长可以理解,而且这个新进组员长相清丽,嘴巴甜,做事又勤快,他自然乐意多照顾她一下。
“大陆!大陆的哪里?”这范围未免也太大了,她实在无从找起。
“你管他去哪里,反正不在台湾就对了。这样一来,我们也可以轻轻松松地过几个月。”组长喝口茶,满脸放松的微笑,仿佛在述说一个百年难得的福音。
“这怎么说?”
“你是新来的,所以不晓得我们执行长是个多难搞的人。”他一针见血地道出重点。
“呃,是这样啊。”她陪着笑,视线默默地往旁边移,盯着那个“难搞的人”,心里替不知情的组长捏把冷汗。
霍定权面色如霜,就站在那个不知死活的男子身旁,俯睨着他打量。
“当然喽,等以后你就知道,他那个人规矩多、要求高,脾气也不太好,光是跟他在同一栋楼上班都很有压力。当初要成立分公司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希望他最好能一起过去,少花点时间在这里。”组长不仅发表自己的感想,还替其他主管、同仁一并发声。
霍定权一身肃杀之气,眸光锐利如刀。“问他‘大家’是哪些人?我要名单。”
他承认自己对部属的工作表现要求严格,但从不觉得那是过分、不合理的施压,如果下面的人觉得跟在他底下做事有那么难熬,那么等他重回办公室的时候,或许该考虑一下“放他们一条生路”,让那些“大家”到其他地方去心情呼吸没有压力的空气。
程朵乐紧张的吞口水,可不想刚进公司就成为出卖主管的“内奸”,害一票人丢饭碗。
“可是组长,你应该不常见到执行长吧?说不定那些只是谣传、误会。”她没照霍定权的话发问,而是好心地想帮组长找台阶下,希望他别再继续激怒隔壁那位看起来的确脾气不太好的男人。
“这种事就算不见他也知道,公司里没有主管没被他骂过的,每个人跟他开完会回来都像刚打完仗一样累,私底下都在抱怨他自命不凡、冷酷无情,做事不懂得给人留点余地。”组长好像很怕小菜鸟不相信他说的话,坚持自掘坟墓。
霍定权的脸色愈来愈差,一副很想朝组长头上开枪的样子,但一手挥出——
落空。他什么都碰不到,心情更加狂乱烦躁,愤然掉头往外走。
“我突然想到有点事……”见状,她也随便找个理由,追了出去。
他站在开放式中庭的栏杆旁,对着成排绿色盆栽深呼吸。
她走过去,按他的要求先看看四周没有人经过,才开口对他说话。
“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员工私底下发发老板的牢骚是很正常的,这世上找不到几个让员工满意的老板啦。”她笑着安慰他,别把那些话全认真听进心里,害自己内伤。
“你也觉得我是他说的那种人?”他还是觉得很呕哎,而这有部分原因是因为那该死的男人就在程朵乐面前批评他的不是,把他形容得像个冷血无情的独裁者。
以往他并不特别在乎自己在员工们心目中的形象,反正无论他们如何捧他,贬他都不会影响他的行事原则,但此时他却在意这女人会不会也把他当成一个没血没泪,完全不懂得体恤员工的坏老板。
他不希望自己在她心中留下坏印象,但可悲的是他根本无法为自己反驳一句,只能“安静”的站在那儿听人数落他的不是,所以心情更差。
“这我不知道,我又不算真正当过你的员工,所以要等你回来上班才有答案。”她笑盈盈地说,衷心期盼他能早点回到原有的位置,过正常人的生活。不过对于那一天的到来,她难免又有些控制不了的心酸,因为那也代表着他们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密切往来。
他原有的位置,离她有点遥远……
“那……如果不是员工对老板,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尽避知道自己不该对她起心动念产,如今她的每分好感都有可能诱发他的贪念,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窥探她的心,知道她对自己的感觉为何。
对他而言,这女人温暖的情感是种玄妙的的力量,既会可怕地诱惑,又能给予他莫名的快乐。
“你是说单纯以一个女人对男人的观感吗?”她略带娇羞的凝睇,不太确定他问的是不是她想的方向,只有心脏在第一时间就诚实呼应恋慕他的情绪,两拍并作一拍跳。
“嗯。”
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呀转,答案是——
“你很难搞。”
“什么!”
“还很难缠。”
“欸……”
“确实是非常自命不凡、目中无人的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