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去的事令人欷吁,穆弘儒知道无法追究,也无从追究,如今该重视的,应是眼前的事。
“那……忻桐毒害梅妃一事……”他特意提醒皇帝,既然忻氏一家无罪,那皇帝也不能只为了公主,再重复一次先皇做的事。
“你自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我坚持不杀忻桐,只判个流放之名,也是因为没有一定要杀她的理由,公主再吵我也不会妥协。朕虽不敢自称圣明,倒不致昏庸至此,而且她是忻昆之女,皇室本就对她有愧,如何会杀?”皇帝无奈的摇摇头。因为溺爱女儿,硬是栽赃忻桐他也很后悔,认为自己有负贤君之名,幸好现在一切还不算太晚。
“皇上向臣坦白,臣不胜感激,然臣不明白,方才宴席之上,臣仿佛看到了忻桐……”穆弘儒欲言又止。
皇上有些赧然地模了模鼻子,像在掩饰脸上的尴尬。“忻恫……只能说,不愧是忻昆之女。她继承了其父的手艺,上回吃过她煮的东西后,朕就不想放她走了。所谓流放她去江南,也不过是个幌子,才刚出京城便带她回宫了,否则朕又怎会派你到江南治水,这岂不方便你寻她?公主不恨死朕才怪!如今,忻桐在宫里专司朕的御膳……”
穆弘儒表情突然变得古怪,好似想笑又不能笑的样子。皇帝果然和先皇不愧是父子,对食物的执着都异于常人。
“所以,忻桐确实跟着皇上到行宫来了?”他进一步确认。
皇帝叹了口气。“唉,该还的还是得还,让她出来自己和你说吧。”他做了一个手势。
不到转眼的时间,忻桐突然由帘幕后走了出来,不待见到穆弘儒,她已经泪流满面。
“忻桐!”
“夫君!”
两人一相见,便是紧紧拥抱,谁也不愿意放开谁,就怕这相逢只是一瞬间,而后马上又要分离。
“夫君,我好想你、好想你,日也想、夜也想……呜呜……”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但这一回却是欣喜之泪。
方才他和皇上说的话,她全都听到了,本以为这辈子相见无望,想不到夫君竟然不屈不挠地找了她两年多,还替她平反了父亲的冤屈,也把她由罪民的泥淖里救出来。
她何其有幸,嫁了个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
穆弘儒感受到她的激动,一向自制力甚高的他也不由得被影响,顾不得皇上在旁,对她的想念便直接又坦白地说了出来。
“我又何尝不想你?在席上吃到包子时,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我说过,就算你不见了,我也会靠你做的包子,将你找出来……”
夫妻俩情话绵绵,情深相拥,一旁的皇帝看得别扭,刻意清了清喉咙,要他们注意一下眼前的情况。
意会到身边还有人,而且还是皇帝,忻桐脸一红,急忙推开夫君。
而穆弘儒依依不舍地放开她,镇定了一下情绪,才拉着她朝皇上跪拜,“谢皇上大恩,如今,微臣便将忻桐带回了。”
“带忻桐走?那朕……”原本还想替自己留个好厨子,但见他们夫妻恩爱,自己又已棒打鸳鸯这么多年,再留人说不过去,皇上不禁一时语塞。
他是想借此放了忻桐,让她和穆弘儒夫妻团聚,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然皇室欠忻家的,实在太多了。可是……
“你要带人回去可以,朕有两个条件。第一,朕若嘴馋时,忻桐还是得进宫来替朕解解馋,做些好吃的食物给朕。”他仍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见忻桐与穆弘儒都同意,皇帝又提出了最棘手的第二个条件——
“其次,仪安公主那边,朕已经没办法了。穆卿,你得自己去解释。”
出了行宫已是天色微明,忻桐与穆弘儒回到江南的府邸后,两个人就直接关进房里,互诉衷情。
“其实,当皇上说要到江南巡视、宫里开始整备出巡时,我就一直期待着这一天。”她柔柔地望着他,“我知道你在江南治水,因此我想,就算是看一眼也好,便能安慰一下我的思念。”
她的话像提醒了他什么事,令他恍然大悟。“所以我在江边船上看到的人……真的是你?”
“是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我是趁着行宫里的人在忙,又听说你在江边巡视,才偷跑出来雇了艘船。虽然只是远远地看见你,但就这一眼,仿佛两年多来的思念都足够弥补了。”
她的心愿只有那么小吗?穆弘儒摇了摇头。他的心愿,可是比她大得多了,否则不会坚持到现在,不会想方设法让她重回自由之身。
“为了你那一眼,我差点淹死在江里。那时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我几乎是不要命地往江中走,幸好有旁人拉住我。”
“夫君,你不要吓我……”想到那画面,忻桐脸色一下子刷白。
“我没有吓你,是真的。为了你,我在江边险些溺水,在皇帝的宴席上又差点失态,我想,思念的折磨,我受得和你一样深。”他轻抚着她的头发道。
忻桐顺势钻进他的怀里,这份温暖,她期待得太久太久了。
如果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之间可是早已隔了几百年,都能白首偕老好多次了。
“是了,我当时也看到了丞儿,他长高了、也壮了些……”对于穆丞,她也一样思念,常挂怀着他是否吃饱穿暖、有没有用功读书。和他一起同窗的日子,她甚至还历历在目呢。
提到穆丞,穆弘儒更是感慨。以前要儿子读书,像要他吃苦药那么难,还得忻桐费尽心思,他才用心在上头,然而忻桐一离去,儿子竟自动自发开始读书了,乖得不可思议。
只不过,他却忽然希望儿子仍像以前一样天真可爱,而不是被迫早熟懂事。
“丞儿和我一样的想你。为了找你,我和他吃遍了江南各地的包子,却屡屡无功而返……老实说,吃了两年包子,丞儿和我都吃怕了。”他淡淡一笑。
忻桐若有所思地解释,“宴席上那包子,是我特地做的,和以前的口味用料完全一致。其实皇帝的席上根本不能出现这种平民食物,是我知道你在席上……”
“所以我凭着包子,就把你认出来了。”他用鼻头轻点了点她的鼻头笑道。
以往这种亲密的小动作,他是不会做的,然而度过一场分离的考验后,不珍惜如今相处的时光顺心而为,难道还要矜持到日后后悔?
不,他不要。
忻桐怕痒,笑着缩了一子。“但你说,你和丞儿吃腻了呀。那以后,我是不是不做包子给你们吃比较好……”
“不不不,你的包子不一样,吃再多也不会腻。你这话别让丞儿听到了,否则他非跟我拼命不可。”他抱着她,瞧她害羞的可爱动作,更觉爱意涌现,情不自禁低下头轻吻了她一下。
忻桐享受着和他亲密的温馨时刻,不由自主动容地吻上他。
“夫君,我真的好想你,也好想丞儿。”她突然伸出手,露出了手上的镯子。
“这两年来,这镯子我从来没试着取下来,其实它对我的意义,就是忻桐是夫君的人、是丞儿的娘,什么五百年、什么咒誓的,我根本就不怕。”
见到镯子,穆弘儒先是皱眉,而后想想便释然了。“对我而言,这始终是个芥蒂,不过无论以后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克服,我们夫妻再也不分离。”
“这是当然。夫君,你怎么不换个方式想,镯子还在我手上,可我最后算是有惊无险地和你团聚了,十数年前爹的那桩冤案也沉冤得雪,这不正代表着我可能就是你命定之人?”她可是这么相信着呢。
“我相信,我真的相信。”因为,没有再比这更刻骨铭心的爱恋了。
再次低头,穆弘儒给了她一记深长的吻,这一吻倾注了所有眷恋与想念。经过了时光的考验与折磨,两人都不忘初衷,对彼此的爱情仍是那般坚定无伪。
大门在此时被擂得轰然作响,惊醒了一对爱情鸟。穆弘儒的眉头一皱,才想开口,穆丞的声音便急急传了进来。
“爹!爹!听说小娘回来了吗?我要见小娘,你让我进去!”他用力捶着门,十分迫不及待。
一早起床就听到小娘回来了,他衣服一套,头发都还没束好,便匆匆忙忙地冲到父亲的房外。
“这小子,礼貌还是这么差。”穆弘儒不悦地抱怨着。
“至少,丞儿学会敲门了,不再是没头没脑地冲进来,不是吗?”忻桐掩嘴一笑,很明白他恼的,绝对不只是礼貌。
他起身替儿子开了门,只见一个身影咻地冲了进来,一把就扑到她怀里。
“小娘!我想死你了!”穆丞的头直往忻桐怀里钻,弄得她咯咯直笑。
穆弘儒盯着这一幕,心中无限温暖。他的家,到这一刻总算又圆满了,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的归来。她的重要性,在穆家是无可取代的。
目光落到儿子身上,明明是个大孩子了,还那么爱撒娇。这孩子几年内快速地成熟,他本以为他懂事了,想不到一和小娘重逢,儿子马上又孩子气起来。
但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儿子甚至还未至束发之年,几年的煎熬,着实也苦了这个孩子。
“丞儿,你变得好多,小娘都快不认识了。说不定再过两年,你就要长得比小娘还高、比你爹还壮了。”忻桐抬起他的小脸,看着看着眼眶都红了起来。
“当然。到时候,我一定会保护小娘的,才不会像爹那样,让小娘离开了好久——”穆丞的童言童语,突然被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打断。
“丞儿,注意你说的话。”穆弘儒没好气地瞪着他。
穆丞吐了吐舌,又钻回忻桐怀里。“小娘,我想吃你做的包子。还有,以后我们也还要一起读书、一起睡觉——”
“一起读书可以,一起睡觉是我和你小娘的事!”他再次打断儿子的幻想。
“夫君!”忻桐为之失笑,却又为他言下之意羞窘不已。
“可是,小娘是我的……”
“她是我的,是我明媒正娶纳进门的妻子。”
“小娘是我在街上自己选的。”
“没这回事!你要找人和你一起睡觉,长大以后自己解决……”
望着他们父子俩斗嘴,忻桐的笑容从没停过。像这样吵吵闹闹的,插科打诨也不介意,每个人的言语中都隐含着关怀与爱,这才是真正的家吧?
她在心里对着父亲说道:爹,女儿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