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闲聊下来,他知道她母亲是国中音乐老师。她说她很喜欢吉他,能够自弹自唱一定是件愉快的事,她曾想过要学,但她母亲认为吉他不是什么正统的乐器,所以才让她去学大提琴。
也是,一般人对于吉他的印象,大概就是停留在自弹自唱,玩玩的性质,若真有心想念音乐系的,是不会将这样的乐器列入考虑。
虽然目前台湾的音乐学校,有将吉他这乐器列入主副修,但仍有很多人没有建立正确的观念,以为吉他是一种几个月就可速成的乐器,所以吉他的形象与其他乐器相较,是比较低落的。
“你要教我?”叶品妮走向他,有些意外。
“是啊,你不是想学?”他一边说,一边拿出另一把吉他。
“嗯,我想学。”她欣喜地接过他递给她的乐器。“但是我反应不怎么好喔,先通知你一声,你不能骂人喔,你一骂,我就会紧张,我一紧张,就会表现得更糟糕。”她面带恳求,一副小学生模样。
她再三叮嘱他不能骂人的样子,让他放声大笑。
“这位先生,我讲话有这么好笑吗?”她睨了他一眼,不明白为何他会笑得这么开怀?
须臾,伍轩宇止住笑意,轻声道:“你很有意思。”
“啊?”怎样有意思?她从不是个会说笑的人啊。
他盯着她疑惑的神情,并未给她答案,只是微勾唇角,温和的开口:“我不会骂人,别紧张。”
品妮是个很直率的女孩,喜怒哀乐全写在一张小脸上,和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的那些女人不同。
他长相俊美,气质出众,若说没有女人喜爱他,那就太假。非但如此,喜欢他的女人还多得是,他的异性缘自小就极好。
虽然他拥有一张完美的面皮,以及好个性,但与生俱来的好条件,却没让他引以为傲,他甚至不像一些外在条件极佳的男人般,大玩男女游戏,他其实也算是传统保守的了,所以当那些穿着打扮冶艳的女人自动黏上来时,他没什么反应,也不想与她们有任何牵扯。
品妮很不一样,她不会利用女人天生的条件诱惑男人,也不懂撒娇,更不会在他面前特别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好引起他的注意。
这样很好,他觉得她这样很好。
“那。要开始了吗?”她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双颊有着浅浅的红。
“来。”他拉来一张椅子,让她坐在他对面,两人的距离其实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那极淡,似薄荷的清凉味。
一人一琴,他开始解说,“你拿的这是古典吉他,我的也是。这里是弦螺,这是弦枕,然后这是音格、指板、琴颈。”他依序解说吉他的各部分名称。
“其实和大提琴很像呢。”
“对,它们有很多地方的名称是一样的。我先教你古典吉他,因为它的教学系统较完善。理论上它是吉他的根本,先学古典吉他可以建立正确的指法和技巧观念,然后再来学民谣吉他,这样才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你会电吉他吗?”她知道这问题问得很笨,想当然耳,他是一定会的,但他斯文的气质,实在很难把他和电吉他那种摇宾乐在用的乐器想在一块。
伍轩宇挑眉,意外她会有此一问。“会啊,怎么了?”
她略带不好意思地说:“很难想像你弹电吉他,变得很疯狂很疯狂的样子。”
他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随即淡淡地笑了,“有机会我疯狂给你看。”
“咦?真的?”她一脸狐疑。
他哂笑,对她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然后附在她耳畔问:“你对你的‘老师’,一向都这么感兴趣吗?”
伍轩宇只是想开开玩笑,无意造成任何误会或效果,但他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耳廓,仍是让叶品妮红了耳根子。他靠她如此之近,近到她不敢抬眸。
他瞧见她的赧颜,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他盯着她的侧脸,眸色转深,但随即退开一步,保持两人间的安全距离。
“第一次上课,为了不让你太紧张,我献丑一首自弹自唱好了。”
为化解尴尬,他不待她回应,迳自拨起琴弦,低吟着歌曲。
“ButIamstillthylovertrue,Comeoncea?ainandloveme。”
他选的歌,依旧是那首“绿袖子”。他唱歌很认真,神情像是在思念,而认真和思念在他脸上揉合成一种迷人的神态,是深情。
思念呵。他有思念的人吗?否则怎能这般深情?
待他演唱完毕,他发现她正一瞬不瞬地瞅着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你很喜欢这首‘绿袖子’?”她试探地问道。
“是啊,这是我从小就很喜欢的一首歌。”他的眼神越过她飘到远处,“它原是改编自英国民谣,后来我才知道有人帮这首歌写了个很美丽动人的故事。”
“故事?我能听吗?”她的大提琴课本里也有“绿袖子”,她很久以前就练过,但从不知曾有人帮这首歌写了故事。
“好啊。”他把吉他放置双腿之间,大掌握住琴颈。“这故事是发生在抗战末期的中国东北。那时,日本人在长春设置了制片场,厂长想提拔一个本来是做李香兰替身的中日混血女演员为主角,要她拍摄一部名为‘绿衣’的电影。后来,这个日本厂长和负责配乐的一位中俄混血少年发生冲突,女演员却站在少年这边。也许是这样的情缘,之后女演员和少年发生难舍难离的爱情与激情。
“在战争中,俄军轰炸长春,女演员被指为汉奸,少年为她辩护时,也被指为是俄奸,就这样两人一个被放逐,一个被关押。
“这场东北战火延烧多年,女演员和少年在废墟与围城之间,冒死寻找彼此。年复一年,他们在长春和东京间寻寻觅觅,甚至是擦身而过。”
他觉得女演员很幸运,起码少年坚持彼此的感情,但他母亲呢?等到最后又等到了什么?
他在叙述故事的口吻很平淡,但眸底却像是隐藏着不欲人知的情绪。他那张俊容,犹如被打上一层淡淡的蓝光,看来有些忧郁。
他在为故事中男女主角深刻的恋情哀伤吗?
“后来,他们找到彼此了吗?”她问。
“没有。”他淡淡看她一眼,微笑摇头。
叶品妮深吸口气,为这段恋情扼腕,随即又轻轻叹息,“答案我早该想到的。”
“嗯?”
她弯起红唇,笑道:“通常会被拿来写成爱情故事的歌曲,都是以悲剧收场为多数,所以,我早该想到他们后来是没寻到彼此的。”
“嗯,这的确是个悲剧。也许听起来很凄惨,但换个角度想,它其实也隐藏着等待幸福的一种希望。”当年只有他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时,母亲拉着大提琴等待爱人的样子,说有多美丽就有多美丽。但怎料真等到了,也跟着回到那个屋子后,母亲却没了生气;她没了希望,又怎能活得好?
“轰轰烈烈的感情,最后好像都会是悲剧收场。”自小家教甚严,妈妈不准她在毕业前谈恋爱,所以大学毕业前,她没有和哪个男人交往过,也不曾体验过爱情的滋味,仅能从这些故事或电视电影的情节中,去揣测那种荡气回肠的感觉。
“有时候,平凡才是一种幸福。”这也是他喜爱在颜音教吉他的原因,很平凡,却很快乐。他要的幸福,不过就是一份简单的快乐而已。
“你不幸福吗?”有哪个女人让他伤心了?她很想这么问。
伍轩宇煦暖笑笑,“能够像现在这样抱着吉他,唱着喜欢的歌,弹着喜爱的乐曲,我觉得很幸福了。”
见他暖洋洋的笑意,如冬阳那般明亮,她没说出口的是:听他的歌声,是她的幸福;看他的笑容,是她的幸福;在他的身侧,是她的幸福。
她的幸福,在他身上。这是叶品妮头一回,这么强烈地感觉想要留在一个男人的身边。
重新把吉他摆好,她笑道:“我可不可以学这首‘绿袖子’?”
“确定?”他挑眉,依旧是柔软的语气。
“很确定。”他喜爱这首歌曲,她就彻底了解他对这歌曲的情感究竟有多浓,相信这会是贴近他心的一种方式。
“很困难喔。”他哂笑,露出整洁的一口白牙。
“你没办法教好我吗?”她眨眨眼,有些顽皮。
“公然挑衅你的吉他老师,不是好事情吧?”他唇角弯弯,眼角也弯弯;同她说话,他总能有好心情。
“那你就把我教会,好证明你实力坚强。”她星眸璀璨,因他的笑容。
伍轩宇闻言,若有所思地睇了她一会儿后,纵声大笑,“那就来吧,你要是学不会,我可是不会放过你,我会逼你逼到你学会为止。”
“放心,只要你不骂我,我一定可以学得很好。”她信心满满。
闻言,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柔声道:“我说话算话,不会骂你。”她以前学琴的过程中,一定遇过那种打骂教育的老师,也许当时给了她不好的经验,所以她才不断提醒他,不要骂她。
接下来,他认真扮演起她的吉他老师,而叶品妮也认真地当个学生,只是偶尔不经意的肢体接触,仍是在她心上掀起波澜,害她错了几次音。
而他靠近她,帮她调整吉他摆放的正确位置时,他不意发现她的颈项很美丽,差点就要伸手松开她的发髻,让那头如黑缎般的秀发,披散在她美好白皙的颈子上。
许是个性使然,他没放纵自己那么做,乖乖收敛有些紊乱的心神,专注地教她如何弹好吉他,如何表现“绿袖子”的动人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