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站在房外、门上了闩,无从进入。可在纸糊的门上戳破个洞,可以清楚看见赵紫心也打算自尽。
那悬在梁上的白绫,颜色惨白,颇为吓人。
她大惊,不禁放声哭喊,同时用力拍打门扇,希望让赵紫心回心转意,哭声震天,令人动人,甚至还哭哑了嗓子。“公主,您行行好……不要做傻事……”
眼睛凑上那戳破的小洞,再看看房内的状况,只见公主已经站上矮凳子,脖子已经穿过那穿梁结环的白绫,只要一踢凳,很快就会魂归西天。
平儿又惊又痛,不知如何是好,心念一动,开始撞门,想要将门撞开,阻止主子做傻事。
可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有办法撞开门?“主子……不要啊……平儿求求您……”
这里是开阳宫深处,已经可以听见远处的叫嚣声。那燕王的叛军,以及倒戈投向新主的宫人、太监已经开始往开阳宫的方向前进,似乎要找公主。
难怪公主想自尽……先是万岁爷、几个逊、娘娘,还有早已出嫁的公主都殉死了,让公主根本无心求生。再者,谁知道落在燕王赵本义手里会怎样?
外人都说赵本义一定比当今圣上更是明君,她看未必,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赵本义一直以来的和蔼温煦,究竟是真是假?
就在此时,平儿的泪还没干,耳旁还能听到不远处的呼啸声,却同时清楚听见一声碰撞声,似乎有东西被推倒,撞在地上。
她立刻联想,眼睛再度凑向那门上的小洞,果然,赵紫心踢倒了凳子,整个人已经悬空,可以看见她的双脚不停晃动,很痛苦的挣扎。
她凄厉惊吼,“公主——”
放声大哭,边用力拍打门板,一颗心跟着碎尽,涕泗纵横,几乎花了她的脸、茫了她的眼;她看不清楚,只能死命拍打门板,希望有人能来帮忙,救救公主。
平儿双脚一软,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地,但就在此时,有人冲上前来,一把扶住了她,朦胧双眼一看,竟是沈一虎。“虎子……”
沈一虎心急如焚,沈力恒也来了。平儿看着他们两人,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哭声令人心疼,尤其是沈一虎。
“平儿,怎么了?”
指着眼前这间房,“公主上吊自尽……”
沈力恒仿若遭到雷击,脑门轰然一声,连他也差点站不住脚,但是他立刻反应过来,奋力对着房门一撞,不成,再撞,也不行,又急又气,最后一掌出击,彻底将门打碎,再出脚一踹,解决这个阻碍。
一进门,果然见到这令人心碎的景象——紫心已经上吊,但双脚仍在挣扎,表情非常痛苦,动作也逐渐放缓,似乎来到生死关头。
沈力恒二话不说,立刻抽出沈一虎身上佩的剑用力往白绫的方向掷去,当场邦断穿梁结成的环结,白绫自梁上缓缓飘落。
赵紫心身子疲软,整个人自半空中摔落;沈力恒立刻冲上前,紧紧抱着她,但冲势过强,最后只能随着她跌落在地,撞击地面,但他依旧紧紧抱住她,没有让她受到一丁点皮肉伤。
人就倒在他怀里,眼神紧闭,表情极端痛苦,一弯细眉紧紧皱拢,没有张开,似乎因为痛苦的事实而不愿张开。
沈力恒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轻轻拍打着赵紫心的脸,一边呼喊着她的名字,“紫心……紫心……醒醒啊!紫心。”
平儿与沈一虎站在一旁全身紧绷,深怕晚了一步,公主已经去了,不自觉间,两人紧紧靠在一起,握住彼此的手,紧紧握住,但都不觉得痛,仿佛眼前的一切更让他们心痛。
“紫心……不准丢下我,赵紫心,你听到没有?”沈力恒坚定唤着,眼眶里却布满泪水,倔强不愿流下。但他知道,如果紫心真有三长两短,他会崩溃的,一定会的……
“咳咳……”
怀里的人传来一阵咳嗽声,沈力恒眼睛一亮,这代表紫心呼吸顺了。果然,过没多久,赵紫心的眼睛缓缓打开,里头竟是她熟悉的身影。
然而对赵紫心而言,张开眼睛没能见到身后世界,依旧是这一方斗室,是这开阳宫的小小角落,她自幼长在这里,但现在这熟悉的场景却让她痛苦万分。
眼中的泪水缓缓流下,她浑身发抖,已经张开的眼又紧闭上,不愿再看这一切,就当自己已死了……
平儿全身一软,就这样瘫了下去,若非沈一虎紧紧抱着她,只能跌坐在地,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公主……”轻喊一声,不禁哀痛哭泣。
“为什么不让我死……”
沈力恒紧紧抱住她,“不要再说了,我来了,没事,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开始挣扎,推开了沈力恒的怀抱,她全身无力,站不起来,但还是边跪边爬,爬到那断落的白绫想再来一次,可是白绫断了,没用了。
她不死心,看见那掉落在一旁的剑,她没用过剑,自幼身受闺女养训,怎么可能犯了母妃的大忌动刀动剑?
可是她还是将剑拾起,正要往自己的脖子招呼去;沈一虎惊喊着,但沈力恒动作更快,立刻扑上前,将剑抢下,不在乎锐利的剑锋割伤了他的手臂,也不能让她伤了自己一分。
又一次落空,她怎么连死都不成?她怎么这么没用?父皇死了,母妃也死了,两个姊姊也死了,这个王朝也覆灭了,她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让她去该去的地方吧!谁能帮她,她会很感谢的……
气力放尽,全身软弱无力,现在的她,真的是没用到了极点,连结束自己生命的力气都没有……
赵紫心不再挣扎,只能直挺挺的向后一倒,彻底昏了过去;沈力恒赶紧上前接住她的身子,怕她受伤。
赵紫心的哭声瞬间停止,整间房内恢复宁静,偶尔只能听见平儿的啜泣声,声声颤抖。而那从远方传来的叫嚣声比原来更近了,似乎已经来到开阳宫门口,更说不定已经冲进来了。
沈力恒知道,燕王叛军早就发现皇上、皇后自尽,现在一定是要找皇上的子嗣,方才两个公主也都自尽了。
现在,燕王叛军肯定是要找紫心以及四皇子。听闻四皇子已经在几个忠仆的护送下逃出宫;而紫心在他怀里,他心里有数,眼前这个女人不单是他爱的女人,更是皇族子嗣。
沈一虎很紧张,赶紧将剑拾起,心里已有准备,等会儿恐怕将有一场硬仗要打,谁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少爷,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坦白说,他也很想问,但是他不能多想,所有人都在等他拿主意,眼下他只能先带着人逃出去,其他的以后再说。
“我们快走。”他们才四个人,还有两个女人,根本不该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不如先逃,再想办法。
沈力恒将昏厥的赵紫心背在背上,不假手他人;平儿在一旁帮忙,沈一虎则将剑戒备,深怕随时有人闯入。
听那声音,叛军在几个受伤的太监帮忙下,很快就会进入搜索。
四个人离开小房间,准备循来时路逃走——沈力恒贿赂了几个太监,才安排好这条后退之路,打算就到紫心之后出宫。
事实上,战事愈打愈差这段时间以来,他就已经在安排这件事。沈力恒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办法挽救整个王朝,敌我之间实力悬殊,这场战事几乎笃定败北。
所以他告诉自己,不管如何,至少救下紫心。
他心里有数,如果包括皇上在内的皇室成员没有逃出宫,便很有可能会自尽免燕王攻进皇宫带来的屈辱。
紫心一向愚孝、愚忠,肯定会跟着自尽,他确实有心理准备,可刚刚冲进房内看见这一幕时,心里依旧震惊,依旧疼痛不已。
就在四人从后方逃出开阳宫时,正巧被个小太监看到,那个小太监看见这四人,再看见沈力恒背上背着公主,心下一急,才想大叫,告诉众人人在这里。
但沈一虎立刻喝道:“你敢叫!我立刻杀了你。”
小太监年纪不大,确实被这么吓了一跳,立刻住嘴,可是这个小太监还是亲眼看见了沈力恒他们带着公主逃跑的画面。
沈一虎立刻拿着剑,“我杀了他,以绝后患。”
小太监立刻哭哭啼啼求饶。
沈力恒看着,叹息,“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是少爷,就是这些该死的阉人开宫门,让逆贼进宫的,不然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沈力恒摇头,转身就走;沈一虎无奈,只能听话,收剑,赶紧跟上。
这天下不会是几个阉人开了宫门,就能易主的。王与霸,百姓心里有数,不是一个人说的算,不是他们沈家说的算,当然也不是赵本义说的算。
四人循来路逃出宫,沈力恒准备了寻常人家姑娘穿的衣裳,让平儿找个隐蔽处帮紫心更衣,以免一路上紫心一身华丽服饰反倒启人疑实。而换下来的公主燕服,随处找个地方就埋了。
看着那随意掩埋的华服,沈力恒当然知道那是哪一年从锦绣署出去的公主服饰,只是现在,天下大乱,这衣服不能留了。
事前就在宫外不远处准备好一辆小马车,将昏迷中的赵紫心放在后方,让平儿随身照顾,他则与小虎子在前方一同驾车。
小虎子驾车,他持剑,就怕路上会碰见燕王军队。幸好锦绣署其实距离皇宫不远,他们熟门熟路,钻过几个巷子,刻意绕道不从锦绣署的正门进入,反而来到沈家的后门。
沈府后门也有红漆大门,连月战事,连后门也大门深锁。为了避人耳目,马车钻进小巷,从偏门进入沈家,甚至为了让看见紫心的人愈少愈好,也不下马车,一路直达沈力恒作息的院落。
进了他独居的院落后,停住马车,沈一虎先下车看了看四周,将院落大门关上,确保没有闲杂人等。
事实上,先前就已经屏退府里与署里仅存的仆佣,这些日子的战事,让府内许多仆佣以及女匠求去,想先回家乡避难。
毕竟燕王如果得胜,天下将会如何又有谁知道,为免横死于战乱中,还不如回老家待着,看看状况再做打算。
沈力恒一个不拦,甚至每个离去的仆佣与女匠还给了一笔盘缠,除了路费,还有回到老家的安家费,要他们好好保重,有缘再见;每个离去的仆佣与女匠都充满感恩,甚至许多都是泪流满面。
沈家确实待他们好,但战乱之下,保命要紧,况且战事发展至今,官军节节败退,京城岌岌可危。
到头来,府里与署里剩下的仆佣不多,留下的几乎都是本来就定居在京城的人。因为战事,锦绣署甚至停止了运作,皇室成员不可能还在此时要织造新衫,剩下的,只有沈家自己本有的锦绣事业。
沈力恒到马车后头将还在昏睡中的赵紫心抱出,那女孩极不安稳,浑身不停发抖,不是身体不适,似乎心有梦靥。
往屋内冲,平儿跟着,沈一虎紧张兮兮护在后头,连已经回到沈家,还心想负责断后,显见这段日子的紧绷,让每个人都不好受。
一路上往屋内走,沈力恒抱着赵紫心,不停在她耳边低声说着,“没事了!紫心,不用怕;没事了,你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唔……”睡梦中,她依旧痛苦得皱紧眉头,浑身频频发抖,她的心绪不平,遭受极大打击,说是闭着眼睛入眠,谁知她梦中的画面有多恐怖。
一个从小养在深宫的女孩,虽受到严格的训练与养育,但肯定没有经历过这恐怖的时刻,眼见赵家的天下就这样亡了,父母、两个姊姊全都自尽,她该怎么自处?
可怜的紫心……
进到他的房内,沈力恒此刻已经毫无顾忌,立刻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床上,为她盖上被子。以往他会顾忌紫心的清誉,不敢过于接近,怕给她惹麻烦,但现在,他管不了这些了。
虽知她身体没病,只是心里有病,但还是妥为照顾,就怕心伤与身疾并发,到时候就麻烦了。
赵紫心睡得相当不安稳,时而皱眉、时而咬唇,时而梦中流泪,时而脸上满是冷汗。旁人不得见,无从知晓她梦中那一幕幕恐怖画面。
平儿主动去烧水,想帮公主擦去冷汗;沈力恒也在旁看顾着,不肯离去;沈一虎则是着急紧张,却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没过多久,平儿端着水来,蹲拿起白帕子沾湿热水,帮忙擦拭赵紫心脸上的汗水,以及那时而窜流的泪滴。
沈一虎待不住,他的个性总想先发制人,要他乖乖等着,他实在觉得闷,“少爷,我去外头看看。”
“可是……”沈力恒也知道该主动去探知一下消息。
外头已经快要日落,今天燕王军正式攻进皇宫,皇上、皇后还有元妃都已自尽,如无意外,燕王应该这几天就会称帝。
但燕王还有几个难关要过,包括那几个先前不断鼓吹应该撤藩打燕王的大臣,其中好些个都是名闻朝野之博学鸿儒,这些人不能收服,等于难收服天下读书人的心。
而沈力恒也知道,下一个就是他……毕竟燕王赵本义要登基,就要龙袍,而织龙袍,肯定要找锦绣署……
况且,赵本义要的可能不只龙袍……
“虎子,这样很危险。”平儿的关心很直接,让沈一虎心暖暖的。
“少爷,我待不住,我换老百姓的衣服出去外面晃晃,打探一下消息,不会有事的。”
沈力恒叹息,“好,你去吧!但记住,不管如何,安全为要。”
“是!”于是沈一虎去换装,打扮成黎民百姓的样子,打算混到几个地方去看看状况。
虽然在全城戒严,但某几个酒肆肯定有人,那里一定有很多小道消息。
他想看看,那个赵本义接下来有何打算?大臣们又怎么想?百姓们的想法又是什么?回来后可以说给少爷听,让少爷去打算。
沈一虎出门后,房内只剩下沉力恒、平儿,还有躺在床上睡得不安稳的赵紫心,她一直冒着冷汗,好像很痛苦。
转眼间,身上的衣裳全湿。沈力恒看着,还想唤人拿新衫,但想想,还有什么人呢?只好自己去拿,幸好沈家与锦绣署什么没有,衣裳最多。
亲自取来衣裳,再退出房间,关起房门,让平儿为自行换裳。趁着这个时间,他走到自己的书房去取某样东西,再回到房外等着。等到平儿说好,这才走进自己的房内。
嘱托平儿倒杯水,自己从药罐里取出药丸;平儿当然照做,知道沈力恒不可能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