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子年执子之手
青青每年到平康县时,他总会特地教她读书识字,不刻意教她熟读四书五经,只取书中道理跟故事告诉她,所以,他未来妻子的才学可以说是非常的普通,但他这个未来的相公就是觉得够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看中的小娘子挺聪明的,每年待在平康县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内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教她读书,以致她所学有限,可她写起信来算是文情并茂、字字带趣,要找个错别字还真不容易。
般不好,是他三生有幸,才能先订下这个小小妻子。
这一年二月,三年父丧期满,他有事必须前往芮城。青青向来有定时写信给他的习惯,让他知道杂耍艺人三个月内的行程以及当地的特别之处。算一算,青青这个月应该在芮城邻近的梁镇,正好可以去看她。
思及此,这趟旅程他心情好上许多。待在芮城半个月后终于腾下一天空闲,赶到梁镇。
到梁镇时已经过了子时,没法立刻见到青青,但他心情很好,先找了间舒适的客栈,随即洗了个澡,叫饭进房,顺道问店家这个月来到镇上的艺人住在哪儿,没料到店家答道:
“有两团艺人,公子是问哪一团啊?”
万家佛讶异,而后说道:“是每年都来的那个。”
“原来是温老大那一团啊,就在镇尾那里有一家大通铺,每年温老大都住那儿的,你看见一间没围栏的矮屋子就是。”
万家佛称谢,用完饭后当作散步走向镇尾。
自去年一别,已经有九个多月没见到青青了,他只打算在今晚看看青青住在什么地方,明早再来请她一块用饭。
没成亲就是这坏处,半夜幽会算是坏了女方名节,唉唉。
来到镇尾,首先看见店家说的没围栏!唔,其实是年久失修无人理会,所以连谁也可以未经主人同意,直接敲门——不,一脚踹开应该可以让这扇摇摇欲坠的破门彻底寿终正寝。屋子挺老旧的,是能住人啦,只是……
“毕青,妳出去小心点,可别让人逮着机会找妳麻烦,咱们没法帮妳的。”
“好。”
万家佛一听那句“毕青”,心头一跳,再听见青青熟悉的嗓音,他直觉退到树后头,看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小泵娘走了出来。
丙然是青青!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少女的变化好大,才九个月没见,青青好象变得漂亮许多,去年见她,她神色间还带着孩子气,今年已成清美佳人。她穿著去年他看过但保持干净的冬衫,黑发缠在身后,露出她甜甜细腻动人的桃子脸。见她往镇上走,他迟疑了下,小心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么晚了,她去镇上做什么?
幸亏今晚他穿著暗色的衣袍,一时之间她也没有发现。
来到某户他完全不认识的人家,她蹲下,拿出雕刀掘土,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小木头……不对,像是小佛像的木头埋进人家门口。
“家有一尊佛……万年无事……哥哥保佑,神佛保佑。”
有段距离,他听不清楚,只知道她双手合十,很认真地在祈祷重复着这句话。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又往小巷子走,他快步走向方才那户人家的门前,地上微有掘上的痕迹,没有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青青埋小木头在这里做什么?
苞着她沿着小路走到田间,她突然停下脚步,像在拿些什么,随即转过身低曷:“是谁?”
那向来爱朝他笑的桃子脸又冷又臭,万家佛一时怔住。
“出来!”她冷声道。
“……青青,是我。”他踏出阴影,露出单薄儒雅的身子。
“佛哥哥?”她吓了一跳,随即臭脸软化,又惊又喜地奔到他面前。“佛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他退一步,俊脸微红,笑道:“我有事到芮城,想到妳在这儿,就顺路过来看看妳,不过明晚我就得回去了。”
“是吗?”她开心地甜笑,拉起他的手。“佛哥哥,我本来要写信告诉你,今年我恐怕没有法子去见你,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今年你们不来平康县吗?”他的语气维持正常,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紧握着他的软软小手上。他搞什么啊?怎么心跳得这么快?他万家佛也不是没遇过大事的人,只是拉拉手而已脸热什么啊!他暗恼。
“是啊,温爷爷说咱们照往年的路线,七、八月会到平康县,可今年七月已经有其它团去平康县,撞在一块也不好。”她笑了笑:“事实上,佛哥哥你要再晚一天,我们也不在梁镇上了。”
万家佛心思灵敏,问道:
“因为其它团也在这镇上?”
她点点头,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年头不好过,大家都在抢饭吃。对了,佛哥哥,你饿不饿?吃饭了吗?”
“我……还没。”既然都见了面,他也舍不得让她回去,正要开口请她吃个夜消,她又笑得灿烂,道:
“佛哥哥,我请你吃。”
“不,我……”
“你特地来找我,当然是我请客。”她拉着他的手,当散步似的走回镇上。
一到镇上,万家佛立刻收手,见她有些迷惑,他柔声解释:
“教人瞧见了,对妳不好。”
她闻言,注视着他,然后笑道:“是我忘了。每次拉着佛哥哥的手,就觉得好软好舒服,巴不得一直拉着不放呢。”
又软又舒服?这是对一个男人的侮辱吧?原来青青从小到大老爱拉着他的手,就是因为他的手软绵绵的?她是在暗示他不够威猛不够男子气概吗?
见她食指伸到嘴间,明亮的大眼扫过四周,走到巷旁的小树后头挖东西。
就算他自喻才智过人,也看不出她一天到晚挖土的原因。没多久,她捧着盒子过来,打开笑道:
“佛哥哥,我知道这里有间店,是开通宵的,店铺子很小,但是东西还很可口喔。”
“妳算是地主,妳说了就算。”他微笑,看她拿出略沉的小袋子,盒子里还有他寄给她的信。“青青,妳把钱放在外头?”
“嗯,每到一个地方,我都把重要的东西藏在外头。不然要哪天被抓走,咱们的东西也不会还给我们。”她随口道。
为什么会被抓?万家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数钱,然后看她开怀地直朝他笑,想要拉他的手,却在遗憾的表情中收手,带他走向那间小铺子。
铺子真的很小,只有两张桌子。她跟店老板淡声说道:
“两碗碎杂子,一碟酱豆腐乳……佛哥哥,你吃过酱豆腐乳吗?”
“没有。”她面对他时又展颜。以前不曾注意,青青对外人有这么冷淡吗?
她扮个鬼脸。“刚开始我被吓到了,不过真的很好吃,佛哥哥,你放心,那东西软绵绵的连咬都不用咬。”
先是一股异味传来,万家佛皱起眉头,见她忍笑,他努力掩饰闪人的冲动,两碗碎肉汤摆在桌上,跟着一碟糊糊烂烂很不雅观的泥……他见青青举筷沾了一点入口。好吧,没道理青青吃了,他这个很爱面子的男人连动都不愿意动。
在青青密切注视下,他露出僵硬的笑,然后沾了点尝。初时唇舌又咸又辣,他勉为其难吞下,过了一会儿,他神色有点古怪。
“佛哥哥,你喜欢吗?”
“还不错,挺好吃的……配白饭,我想味道会更好。”他不得不承认。
她笑得眼都弯了,说道:
“我就知道佛哥哥你会喜欢。你带个几罐回去,说不定你就能改变你的饮食,多吃点白米饭呢。你等等啊。”
万家佛见她起身去跟店家买,正要阻止,注意她跟店家说话时,脸色不如方才开心,反而有些冷淡。
他仔细回想在平康县里多半是她来府里找他,要不就是约定时间在郊外见面,很少看见她与外人相处的经过。
用餐过后,他送她回镇尾屋子。满天的星斗,空气间带着乡野的味道……突然间,他想起青青信里所描写的景象没有人。
从头到尾,没有提过人。
他送她到屋前,两人默默对看一会儿,她有点腼腆地笑:
“佛哥哥,你明天早上不用来了,我得帮忙收拾。”
“明儿个下午呢?”他轻声问。
“下午啊……我也不知道,得看温爷爷怎么做决定。”她有点失落。才一个晚上而已……下一次就是明年了,现在才二月啊。
万家佛迟疑了会儿,忽然主动握住她的手,柔声道:
“青青,妳要还不想睡,咱们走到田地那儿看星星,好不好?”
她闻言,立刻笑着点头,反手拉住他的手。
“佛哥哥,我拉着你。我喜欢拉着你的手。”
因为又软又舒服吗?青青到底是在暗示他没做过粗人的活,还是真的很喜欢他这双没有长茧的手?这让他很苦恼自己是不是该好好保养双手了。
他看着她兴高采烈的侧面,暗自吞了吞口水。怎么搞的……如果,跟青青说,他突然想紧紧抱住她的身子,想亲亲她,她会被吓到吧?
十六岁啊……女孩儿十六岁,变化真的好大啊。大到他有点心猿意马……满脑子都在想着,这是他的青青,他的青青……
一觉醒来,觉得还有些疲累。
先前半个月在芮县已耗尽精神,赶来梁镇上也没休息,直到天亮送青青回去后,他瞇了两个时辰就起来。
万家佛随便吃了不入口的早饭后,下楼看见客栈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公子,要不要来壶热茶?还是你要出门?”
“来壶茶好了。”万家佛状似随意地询问:“店家,我记得梁镇上每年固定这时候都是温老大那团艺人来的,怎么今年倒是赶走他们,换新人上场了?”
“公子,去年你来过梁镇?”
万家佛含糊应声。
“一看公子,就知道您是不解世事的书生。这世道就是这样。今年新来的那团姓李,跟官员有交情,好象买了什么昂贵通行牌,百姓谁敢不买帐?温老大能不走吗?”
“……这倒是。”事关青青,他的神经就变得不太灵敏了。
“何况,昨儿个温老大团里的姑娘被带走……”店家看他略为吃惊。“公子,我索性说个明白吧,人家姑娘长得好,就顺便带回官府了,这是很常见的。温老大连吭声也不敢,能吭什么声?去年他常来我这儿聊天,也提过手下的人被有钱的大爷打断腿,从此没法讨生活,司空见惯啦。今儿个,他们忙着离开,就是怕再闹出事吧。”
万家佛没再吭声,垂下眸似是凝思。
“毕青……”
“嗯?”
“妳在平康县不是认识个书生吗?”
马毕青正在收拾衣物,听到温爷爷提起万家佛,讶异地抬起脸来。
“是啊,他来找我吗?”
“不不,早上他请人带了个口信,说是请咱们晚点离开……他没告诉妳?”
“没有啊。”
“那个……下午妳要去找他吗?”
她看着他,摇头。“我没跟他约好,可要是没事了,我会过去见他一面。”
“妳不用去了,现在他不在梁镇上。”温爷爷咳了声,无视其它正在整理的人,低声说:“我记得妳提过他是一个很善良很乐观的好人。”
马毕青点头,语气稍软:
“他跟别人不一样,是个很好很单纯的人。”
“呃……妳七岁时就来这里,我待妳也可以算是亲生孙女,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绝对不会亏待妳的。”
能力范围之内就是只要她没被其它霸道势力给砍给杀给带走,温爷爷都会照顾她的,她知道这是他的极限了,她低声说道:“我知道温爷爷对我好。”
“那温爷爷说的,妳自己想想吧,今儿个有人在芮县看见他跟州官饮酒作乐,其实半个月前就有人瞧见他跟州官兜在一块,只是那时认不真切……”
“那一定是看错了。他不喜欢官场,也不喜欢欺压别人。”大眸微染温柔,正因佛哥哥是很正直的文人,所以对他的喜欢多加几分。佛哥哥是个好人,温柔乐观聪明又处世低调,跟这个世道完全不合,可是,看见他,她会安心会快乐,让她抱着这世上还没有这么脏的温柔感觉。
“毕青,咱们每次路过大城,都有间大宅子妳记不记得?当时我跟妳说过,那都是民脂民膏堆积出来的,有钱有势的大官大爷们都在里头作乐,多少案子也在那里成了冤案,妳可以不信,不过……妳那个书生生得太出色,走在哪儿都惹人注意,确实有人看见他就在那间大宅子里跟州官饮酒狂欢,瞧起来他并不陌生那样的环境。”
骗人!她的佛哥哥滴酒不沾,每年到万府,他都会取出上好茶叶来泡,顺道教她认茶,从不喝酒的。他说过酒能坏事,不碰为妙。
“毕青,我就说,人都是一样的嘛,同样都是在这种环境下出生,哪有可能妳喜欢的人像圣人呢?多半是妳被他给骗了。”同伴在旁边插嘴。
“这倒是。既然他跟当官的来往密切,妳还是小心点,这种人心机都很深的,哪天妳要是被卖了都不知道。咱们的唯真不就是被人抢走了送给那些官,一个送一个的……都不是好人!”
温爷爷看着她沉下的脸,摆了摆手让其它人安静下来。
“毕青,温爷爷只要再说一句,剩下的妳自己去想吧。跟妳那个书生一块喝酒的州官,不是个好官,妳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意思就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吗?这两句话是她十岁时,佛哥哥教她的。他说,不好的人只会跟不好的人聚集在一块。像他俩,就叫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明明是认错人了啊,她长年跟佛哥哥见面,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本性呢……
突然间,有人冲进来叫道:
“温爷,温爷,不得了了,小六回来了!小六被放回来了!”
因为云层的关系,连个星星都看不见,她坐在田边,看着黑漆抹乌的天边。
“青青?”
马毕青闻言,立刻跳起来转过身,笑道:“佛哥哥!”上前一步,注意到他好象退了一步,因为没有星星,她看得有点吃力。
“青青。”那声音带着春风般的笑意:“我刚去找妳,温爷说妳在这儿。”
“是啊,我想佛哥哥离开这镇前,应该会再见我一面的。”
“这是当然,天亮之前我就得再回城去。青青……我……我……想抱抱妳,好吗?”
马毕青闻言,愣了下,随即桃颜染酡了,垂下视线轻轻点头。
万家佛看她允了,心跳加快,上前先是轻轻将她软软的身子拥进怀里,闻到她身上的桃子味,他不由得舒臂圈紧。
在她耳畔低喊:“青青……青青……”整张脸埋进她的颈间。
她动都不敢动。之间他俩最多了不起拉拉手,佛哥哥从来没有主动要求抱过她,他抱得好紧,紧到她有点不舒服,鼻间斥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温爷爷说得果然没有错,他真的喝了酒。
她有点腼腆,悄悄环住他纤细的腰身,感觉他颤了下,她立刻要松手,他却紧抓着她的手臂不放。
“青青,妳别放手。”他低声说。
她抬起眼,在近距离之下看见他俊脸带着晕红,虽然极为迷人好看,她却知道他真的喝了不少酒。这个酒,他喝得不痛快吗?
“佛哥哥……你不开心吗?”
“一点点。”他展笑:“见了妳,心情就好了。”
“我……今天很开心呢。”
“真的吗?”迷人的笑意加深:“妳开心我也开心。青青,我听温爷说你们要留下了?”
她注视着他,慢慢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咱们昨天被抓走的同伴给放回来了……佛哥哥,昨儿个我没跟你说我团里有人被抓走的事吧?”
“没,妳忙着跟我聊东聊西,就没聊到这事儿。对了,妳团里出事了啊?”
“现在没事了。李家团的人走了,所以咱们会留下来一个月。”她目不转睛。
“那挺好的。”他笑道,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看,忽地问道:“青青,妳闻到我身上的味道吗?”
她摇摇头,扮了个鬼脸。“昨天晚上跟佛哥哥聊个通宵,今天我鼻子不太好,大概受了点风寒。”
他皱眉,模着她的额面。“有没有看大夫?”
她笑了一声。“没什么大不了的,睡个觉就好啦。”
“……青青,妳不大喜欢这世上其它人,是不?”
她愣了下,细声答道:“我谁也不喜欢,只喜欢佛哥哥。”
他闻言,扬嘴一笑,柔声说:
“青青,妳十六了,我……本想等妳到十七、八岁再迎妳过门,可我想了想,正好我三年服孝满了,再过一年,我十九,不宜娶妻,所以……半年后,我来迎妳过门,好不好?”说到最后已有点语气不稳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
他心里有点紧张,硬挤出他自认还算惑人的笑颜来。
“青青,好不好啊?”
她回神,猛眨眼,然后低下头好象在想什么,万家佛内心有点急了。他是真打算等青青十七八岁再娶回家的,但经此一回,他才惊觉以往都被青青的笑颜给蒙骗了。因为她对他笑得太开心,所以他一时忽略这世道有多糟,糟到他的青青随时都会出事。
他这么聪明,怎么都没有发现青青讨厌这世间很久了?他一直以为因为她自幼失去父母,多少有些怨世间不公,却从来没有想到她跟着温家团行遍大江南北,亲眼看见了什么、亲身面临了些什么,他真是个傻瓜,以为她笑得开心,就什么烦恼也没有。
现在,就算他还没有完全稳住自身的势力,也要先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深吸了口气,再道:
“青青,妳是不是觉得太早了?要不这样吧,等年底好了,这之前,妳先以我未婚妻的名义住在万家里……”
“佛哥哥。”她突然打断他的话,抬起头看他,桃子脸有抹隐约的快乐。“其实要是哪天我上平康县找佛哥哥,却发现你娶了妻,我一点也不意外。”
“啊?”他的妻子不是她吗?
“我以前一直是这样想的。咱们虽然立誓,可那毕竟是很小很小的时候,长大之后我才发现,我们之间好象不怎么相配,当青梅竹马的,不见得一定会永远在一块……”
“妳胡说八道什么!”他不太高兴。
她开心地笑,桃脸红红的。“佛哥哥,你要娶,我就嫁,用不着等年底。以前我们说好的,等我嫁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等你跟我都头发白白的时候,有很多很多孙子围着咱们叫爷爷女乃女乃。”
万家佛闻言,暗自松了好大一口气,俊脸仍是一贯的微笑,但其实快乐得想要叫出来。不成不成,在青青面前,他得维持大男人的形象。他轻咳了声,从腰间掏出个牌子,笑道:
“我原是要问过妳的意见,再交给温爷当聘礼的,但我再晚点一定得离开,所以,青青,明天妳代我交给温爷,说这是定礼,等我能腾出空时,我一定过来跟他详谈婚事,看要多少聘礼。”
马毕青接过那个牌于,盯着了好一会儿,低声说:“是通行牌啊……温爷爷一定很高兴的。”她没问他是打哪儿来的,她也不用问。
“青青,妳不觉得奇怪我怎么有这牌子?”
“……是啊,佛哥哥,这打哪儿来的?”
他得意洋洋地:“我跟人杀价买回来的。”
“杀价?市场卖这种东西吗?”
他轻笑:“其实我通点门路,有个朋友交友广,认识三教九流,唔……他也认识什么高官吧,所以我问他有没有办法买到这牌子,他就给我变出来了,妳佛哥哥也算是个福星吧。”
“是啊,佛哥哥是我的福星。”她紧紧握着那牌子,鼻间一直传来他身上好淡好淡的酒气。这个牌子,到底是他喝了多少酒才换来的?
“青青……”
“嗯?”
“咳,临走前,我……能不能亲妳一口?”俊脸真是红到醉人了。真恼,明明他在那些贪宫污吏有权有势的人面前能面不改色地周旋,面对青青,他却紧张得像是初出世间的毛头小子。
马毕青浑身硬直,不敢看他,心跳加快地点了点头。
他大喜,小心翼翼地吻上她凉凉的小嘴。
他的青青,他的青青啊……在这种世间里,他只想要他的青青而已……有了她,其实这世间还不算太难过……从芮县连夜再回梁镇,为的就是再看她一面。即使知道身上酒气太重,还是想来看她一眼,果不其然,跟她说说话,原本阴沉的心情顿时好多了。
直到她僵硬得连动都不敢动时,万家佛才惊觉自己吻得太深太重,吓到了她。他连忙退开两步,模了模带着她气息的唇,低声道:
“青青,这是妳跟我的初吻吧?”语毕,从不认为自己会傻笑的万家佛竟然掩不住嘴角上扬。
“……”她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佛哥哥,你没亲过人吗?”
“咳,有啊,刚才不就是吗?”他又咳了咳,向她伸出手。“青青,我送妳回屋吧。”
她双颊绯红地握住他的手,跟他慢慢走回去。
“佛哥哥,你会做些不快乐的事吗?”
“唔……不快乐的事啊,偶尔都得做的。”
“既然不快乐,为什么要去做呢?”
“因为,一个人一生之中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快乐,有时候,我得到的快乐,源自于我做了那些不快乐的事啊。青青,妳还小了点,大概不懂,也不必去懂。”
她懂啊,她明白的。他也许不像她所想象中的单纯,却是会卯足了力,去换一家平安的男人。
“何况……”他含笑:“就算不得不去做些不快乐的事,回头看见妳就在这儿,我的心情就会好许多,精神百倍呢。”
“佛哥哥,我好希望跟你一生一世,白发到很老很老,然后手牵手一块走。”她一心一意地盼望。
“好啊。”万家佛柔声道:“一块白发到很老很老……这念头我很喜欢。”
褒子年八月初九
一觉醒来,满屋子的囍字,马毕青立刻想起昨晚的洞房花烛夜,桃子脸顿时如火烧。瞧见屋内无人,忙不迭地下床换新衣。
好痛!
她扶着腰,吃力地穿上衣服,想着她所知道的圆房……可能她没佛哥哥懂得多,但是,她真的有点怀疑昨晚要是一般闺秀千金的洞房花烛夜,是不是下场会比她更惨?
门被推开了,她吓了一跳,赶紧拉好短衫。
“夫人,用早饭了。”婢女笑嘻嘻地,随意瞄了眼床,随即僵住,看了马毕青一眼,有点同情地问:“夫人……妳要不要多休息吗?”
“不,我很好啊,佛哥哥……我是说你家少爷呢?”
“一早县官找他去……”婢女连忙掩嘴,改口:“这儿的县太爷很爱下棋,少爷棋艺是一绝,今早特地请少爷过府解棋的。现下少爷正在准备出门呢。”
“那我去送他出门。”
“等等啊,夫人,少爷说妳要起来不必找他……”
马毕青没再细听,径自走出新房。万府她很熟悉,所以没多久就走到前门,看见万家佛正跟家仆说话,她正要开口,身后追来的婢女喊道:
“夫人等等!”
万家佛闻言,抬起头,看见是她,一时微愕,视线迅速游移,再移回来时,白皙俊美的脸庞已有微晕。
“耶,少爷脸红了,是不是看错了啊?”婢女在她身后低呼。
万家佛瞪了她一眼,然后走到马毕青面前。
“咳,青青,妳……”见她露出笑颜,他暗吁了口气。“青青,我还以为妳会睡晚点呢。”看来昨晚没吓着她。真恼,天亮时他后悔得要命,巴不得时光倒流,重头再来一回,他一定会克制住,至少,别果裎相见时,他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的冲动……不能再想了,再想他会去撞柱了。
“我向来早起。佛哥哥,你要出门啊。”
“嗯,我下午就回来……”见她始终笑得很开心,想起昨晚她以为他睡着后,她一直重复低喃着“我是万家人马毕青”,又是一次冲动他拉起她的手,对着家仆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跟夫人去去就回。”
当着家仆婢女吃惊的面前,他拉着青青走回府里,来到一间屋子,边推门边说道:“青青,从今天开始,妳就是万家人了,理当给万家祖宗上个香。”
她愣了愣,拈香跟他一块祭拜。
“万家祖宗在上,万家佛于庚子年八月初八,娶妻青青,从此以后,马毕青就是万家媳妇了,万家祖宗可要连她一块都庇佑。还有啊,爹,我总算把青青娶回家了,以后万家开枝散叶就靠咱们俩了,我跟青青说好了,等她十八之后再怀胎生子,从此一年一个,唔……生到青青三十岁好了,好不好,青青?”
耶,那就是十二个了?她噗哧笑出声,点头:“好啊。如果佛哥哥不嫌少,那就十二个好了。”
万家佛含笑拉过她,道:
“来,青青,喊声爹,爹旁边的牌位是我娘。”
她看了他一眼,桃脸微红,动了几次唇,才细声喊道:
“爹、娘,我是青青,是佛哥哥的媳妇。以后我会照顾佛哥哥的生活起居……”实在忍不住,又偷喊一声:“爹、娘。”
万家佛见她眼眸微红,他柔声道:“好了,以后妳要喊几次都可以,现在,妳送我出门吧,妻子送丈夫出门是应该的,唔……等门就不必了。”
她快乐地笑了出来,应道:
“好。”
接下来的日子……
“咦,青青,妳会做衣服?”
“是啊,以前在外头忙着打杂,想替你做件衣服都不成。佛哥哥,你过来试看看,要能穿,我再帮你多做几件。”
“啊,喔……”
……
“咦,青青,妳会雕东西?”
“是啊,佛哥哥,我看你摆着信的盒子有些坏了,索性帮你做了个新的木盒,你喜不喜欢?”
“啊,喜欢……”盒内装的是青青以前写的信,被她发现,他男人的颜面有点难堪,不过这盒子还雕得真好。
……
“咦,青青,妳会做菜?”
“是啊,佛哥哥,你尝尝看,我知道你喜欢吃软的东西,不必费力嚼。所以以后我天天下厨帮你做饭,好不好?”
“当然好……也很好吃……青青,妳真是多才……”这样比较下来,好象他没有什么用,唯一胜过青青的就是满月复墨水跟一手好字了。
“佛哥哥,我觉得你才厉害呢。”
“唔……我想我还是不要问哪儿厉害比较好……”
……
“咦,大夫,你是说……我家青青……有孕了?”
“正是。恭喜万少爷,夫人有孕三个月。”
“……你是说,她吃不下东西,半夜睡不着偏要装睡,然后白天精神不济,明明眼眶泛红,却强颜对我笑……都是因为她有孕了?”
“呃,是这样的。孕妇情绪是不太稳的。”
“……她才十七岁而已……”
“万少爷?”
“我是打算让她十八之后再怀孕的……”
“那万少爷您真是厉害!”
“……原来,这才是我厉害的地方啊……”他自嘲,然后低声问:“大夫,会不会很疼?像针扎到肉那样疼?”
“万少爷你说笑了。女人生子可比百根针千根针扎入还疼呢。”
他脸色顿时白了,送走了大夫,他走进内室,看青青躺在床上打盹。现在她日夜有些颠倒,偏爱强撑。
当他在床边轻轻坐下时,青青立刻被惊醒,看见是他,笑得好开心。“佛哥哥,大夫跟你说了没?我有三个月了呢。”
“是啊,我原打算再一年的,妳现在还太小了点。”
她愣了下,拉着他的手很快乐地笑着:
“哪会。佛哥哥在我这年纪时已经是个能顶天立地的大人了,何况我提早一年怀孕,咱们可以再多生一个,十三个孩子,多好。”
他看着她,俊脸抹上温柔的笑:“妳说的是。”年纪小是借口,只是想让她多一点自由快乐的日子,毕竟怀胎十月辛苦又受限。
“佛哥哥,以后就有人喊我娘,喊你爹了耶。”她傻笑。
轻轻模着她的脸,他索性月兑鞋上了床,靠在床柱把她的身子搂进怀里。“青青,以后可麻烦了,一个接着一个喊爹娘,到时候咱们只有两个人,要理谁才公平呢?”
她掩嘴直笑,拉着他的双手放在自己还很平的小肮上。“佛哥哥,你今天不用出门吗?”
“不必。我家青青怀孕了,怎么说都是妳最大。”顿了下,他吞了吞口水:“青青,以前妳没接触过这些,其实我一直没跟妳说,生女圭女圭……其实很疼的。”
“我知道啊。”
“唔……像一千根针扎在肉上的疼哦。”还是要说明白比较好。
她忍笑:“佛哥哥,幸亏不是你有孕。我不怕疼,我来生最好了,一千根针,那是小事啦。”
“……青青,为什么我觉得我愈来愈没用?”他喃喃抱怨。是谁生给他一副怕疼的?
“才没呢。佛哥哥你对我好重要好重要,没有你,我就不是万家人,以后也没人叫我娘了。”
“原来我重要的地方只在这儿啊……”这一次是暗自抱怨,因为看她小脸疲倦,几次都快睡着。“青青,想睡了吗?”
她摇摇头。
还在逞强?“好吧,青青,妳不想睡,那我说话给妳听。从今天开始,妳晚上要睡不着,就不准装睡。一般来说呢,应该是丈夫压娘子才叫正常,但接下来的日子,我特地恩准妳睡不着可以爬到我身上,我会不吭一声的。”
她笑了下,合上星眸。“我哪会这样做啊。”
没有才怪。
天一亮,就发现她整个身子躺平在他的身上,还好她不重,不然他活活被压死都不知道,几次下来才发现天快亮时她想睡又睡不着,就会压在他据说躺起来很软很舒服的身子上才能瞇一下眼。
这是不是表示,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必须保持“又软又舒服”的身体,才不会让他的青青厌倦呢?
低头一看,她已经沉沉入睡。他微微一笑,小心拉过薄被盖在她身上,然后抱着她,让她睡得舒服。
在这种乱世里,战争都不知道来过几回了,平康县虽然没有遭受波折,但民心纷乱,上贪下污,正直的风骨只会拖累家人。为了保住万府,他该同流合污的地方绝不拒绝,平日与权势交好,放弃读书的乐趣,花大半心思周旋在权贵之间,见风转舵对他也不是难事,在这种世道下,他还能感到心满意足,感到发自内心快乐的,全是因为青青。
唯有青青,让他觉得生于这种时代,其实也没那么难过。
唔……以前他的话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十二个女圭女圭?好象真的多了点。要青青疼个十二次,他也实在太残忍了点。
“四个好了,好不好?”他喃喃自语着:“就四个,青青妳生四年就好,那时妳也二十二了,咱们就等着这四个孩子长大,等他们长大要他们多生点,这样算下来,咱们老了,照样儿孙成群……唔,这一胎出生,不管是男是女,乳名都叫小四好了,不生四个咱们绝不放弃。”几乎要跟她一块傻笑了。
心满意足地合上眸,俊俏的脸庞上噙着笑意,抱着他的妻子入睡。
这种乱世啊,明明大伙都是不情愿地生存着……他还是想活很久很久,跟他的青青一块白头到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嗯,他会好好保养他一双又软又舒服的手,让她牵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