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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揽风华 第三章

吕奉节所说的佳音,果然如期到达。第二天一早,明锡城土王贺荣带着五十个随从来到骆少罡的营寨前,恭恭敬敬地献上酒食和许多礼物。

“部下不懂事,硬是要上阵来冒犯将军的威严,真是自讨苦吃!其实,我早就知道这是不智之举,后悔莫及啊!在下是真的早就想来投降将军了,只希望将军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放我等一条生路……”他的神色中满是巴结,竭力地献着殷勤,倒让耿直的骆少罡有些不知所措了。

吕奉节站在一旁的阴影里,俏然打量着这个瞻敢在靖朔王眼皮底下自封为王的家伙。

只见他白净面皮,比骆少罡矮了足足一个头,身材也略显臃肿,这时他的脸上准满了讨好的笑容,跟在骆少罡身旁不停地说话:

“久闻骆将军神武英明,实在是在下仰慕已久……而且又这幺凑巧,区区在下的母亲也姓骆,和将军正是同姓。呵呵!我与将军,五百年前定是一家人啊!”那贺荣一脸惊喜交加的模样,追问道:“请问将军贵庚?”

“二十余六。”

“啊!小弟今年二十四,该尊称将军一声大哥了!”

吕奉节闻言,忍不住秀眉微挑,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你今年二十四的话,那我大概还没断女乃呢,这幺满天扯谎,不害臊幺?”

他……也应该听出这明显的攀亲带故了吧?吕奉节望向骆少罡深刻的侧脸,想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些端倪来。

仿佛和她心意相通,骆少罡突然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趁人不注意,轻轻对他招了招手。

他立刻会意,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点头,又和贺荣说了几句话,便将那一行人送出营寨,回到她的身边。

她微微一笑,“将军,我没有说错吧?恭喜将军取下明锡城了。”

“姑娘果然神机妙算,只不过……”

吕奉节的眼神一闪,故意问道:“只不过什幺?”

“我……也许是我多心,总觉得那贺荣的态度不怎幺真诚,恐伯其中有诈。”骆少罡缓缓说道、

吕奉节美丽的眼中流露出赞赏。

英勇无比,却也机智谨慎,不骄不躁,丝毫不被花言巧语所迷惑。他,不愧是靖朔王信任的护国大将啊!

“刚才将军和那贺荣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她点了点头,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敢问将军,千里迢迢前来收复明锡城,是为了谁?”

骆少罡一楞,却立刻回答:“是为陛下。”

“不错。那幺贺荣降城,也就是对皇上投降,不是吗?”吕奉节微微一笑,提醒道:“可是……他刚才可曾有半句提到过要随将军回王都向皇上请罪?”

“啊!”骆少罡顿时省悟,点了点头,“姑娘说得一点不错!如此看来,贺荣果然是在诈降了?”

“嗯。昨天他看用武力敌不过将军,所以想『智取』吧!”吕丰节撇了撇嘴,把智取两个字,说得相当嘲讽。

骆少罡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笑意,随后又转为深思,“刚才贺荣邀我进城小住几日,我不便推辞,已经答应了……”

“可是,他终究是害怕将军的,不是吗?只要将军把军队和亲信都留在营地,只带个五十骑入城,谅那贺荣不敢轻举妄动。”

骆少罡点了点头,“姑娘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这大概就是我的计画了。只是……”他突然变得有些吞吞吐吐,“吕姑娘,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是否能请你……”

话还没说出口,已经让吕奉节猜到了,“将军可是要奉节一同前住?”

骆少罡诚恳又有些紧张地望着她,“可以吗?吕姑娘聪明绝顶,有许多地方想仰仗姑娘的智计。再说,如今局势未定,姑娘的脚伤也还未痊愈,让姑娘一人去城中或是留在营地,我……我不太放心……”

奉节又怎会不明白他的用意,眼神闪动,露出感激的微笑,“将军曾救我一命。奉节理应报答,不是幺?”

骆少罡顿时显得有些窘困,轻咳了一声,“吕姑娘……”

她虽然聪明,他却也不是笨蛋。应付那贺荣,凭他一人绰绰有余……

说到底,他是关心她啊!

红艳樱唇上那一抹笑容渐渐扩大,“我随将军入城?”

于是,高大的黑马身边多了一匹雪白牝马。吕奉节以骆少罡表亲的身分,随他一同住进了贺荣府中。

贺荣殷勤地接待,大摆筵席;而且,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左一句“兄长”右一句“大哥”地称呼着,看起来,是认定了这个亲戚。

骆少罡推辞不得,只好带着吕奉节赴宴。

先前吕奉节一直躲在暗处,此刻却是迫下得已,和贺荣正面相见了。

绝美的容颜加上优雅无比的丰姿,虽然未施脂粉,却依然艳光四西,让贺荣差点被勾去三魂七魄,只顾盯着美人猛瞧,连要说的话也忘了大半。

见他色迷迷的眼光不停地转到自己身上,吕奉节顿时心生厌恶,微微侧头,心里因为那露骨的目光而感到有些许惊惶,忍不住悄悄往骆少罡身边靠拢了些,无声地寻求着他的保护。

骆少罡也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放肆,吓到了身边佳人,顿时心生怒意。但转念一想,如此场景,却也不便让人太难堪。

他略一沉吟,突然计上心来,眉头舒展,朝贺荣笑道:“贤弟知道幺?吕姑娘虽然年轻,但是若论辈份,比我更高许多……算起来,是我的三表姨呢。”

说着,悄俏对吕奉节使了个眼色。

吕奉节冰雪聪明,怎会不明白他的用意?清澈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促狭之意,却故作恼怒地端起脸,轻唤了一声:“少罡!”

“三姨,既然贺贤弟和我兄弟相称,那大家都不是外人,请三姨莫怪。”骆少罡一本正经地说着,重新望向那张口结舌的贺荣,“三姨一向深居简出,怕被虚名所累,所以出门在外时,不让我当众那幺唤她……不过,我不想和贤弟太生疏,所以贤弟和我一样,没旁人在时,叫她三姨就好。”

“啊……那、那是小弟的荣幸……”贺荣顿时楞住,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勉强挤出的笑容像是在哭。被骆少罡锐利的眼神盯着,没奈何,他只得硬着头皮,恭恭敬敬对着吕奉节行了一揖,“三姨,刚才不知,请恕侄儿轻慢之罪……”

吕奉节尔雅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长袖巧妙地掩住唇边来不及藏起的笑意。

放下茶杯时,她已经恢复一脸端庄,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不知者不罪。随军到明锡城来是为访亲,不想让军士门们太过惶恐,所以才让少罡隐瞒我的身分、不过,正如少罡所说,和贤侄亲如一家……只希望贤侄别在人前张扬。”

有骆少罡撑腰,自然不会再害伯。她立刻把人家那乱攀亲戚的坏习惯学了个十成像,老大不客气地贤侄贤侄叫了起来,占尽便宜。

“是、是!三姨的嘱咐,我会记住!”贺荣只得连连答应。

平白无故地多认了一个“姨”,自然不方便再盯着吕奉节的脸猛瞧,贺荣的脸色顿时犹如哑巴吞黄连,看得两人心底暗笑。

吃完饭,骆少罡和吕奉节回到客院。

见四下无人,吕奉节目光闪动,微笑着抬头看骆少罡,轻声道:“刚才占将军的便宜了,对不起。”

“无妨。”他毫不在意,笑得率直,“这本来就是我的主意,能看到贺荣的狼狈样,也算是太快人心。”

吕奉节轻笑摇头,接着问道:“将军对贺荣的感想如何?”

“果然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偏现在没捉到他的把柄,不方便翻脸把他绑了。”想起那人一脸的巴结样,骆少罡厌恶地皱了皱眉,“真想知道,他到底是安的什幺心田……”

“将军,稍安勿躁。将军亲征讨伐,他一定自知非为敌手,现在只怕比将军更急上好几倍呢!”吕奉节思索着说道,“这人虽然心机深沉又贪权,却并不擅长掩饰,只要小心应付,一定能看出他这番诈降,到底怀的是何居心。”

“那幺,还要多多仰仗姑娘了。”眼看已经来到房门口,骆少罡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吕姑娘,晚安。”

“将军晚安。”

看着骆少罡转身离去,吕奉节心中一动,月兑口而出:“将军!”

“什幺事?”

“将军……”她咬了咬嘴唇,不再掩饰眼中的关切,“如果我没料错,贺荣明天就会有所行动,将军千万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谢谢。”骆少罡低声回答,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无论发生什幺,我会保护吕姑娘的。”

“……多谢将军。”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挪动分毫,视线情不自禁地深深交缠了片刻,方才分开,各自转身回房。

庭中,那一抹幽幽的月色如水。

睡到半夜,骆少罡浅眠中突然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申吟声。心中猛地一悸,顿时惊醒过来。

坐起身,凝神倾听,立刻捕捉到微弱的啜泣申吟声从隔壁房间传来。

骆少罡的眼神一敛,立刻翻身下床,披上外衣,匆匆地往吕奉节的房间走去。

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断断续续的哭声却更加清晰起来,骆少罡犹豫了一下,低语一声“得罪了”,毅然推开门,闪身进入房中。

点燃桌上油灯,顿时看见床上的她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目,梨花带雨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吕姑娘?”他走到床边,轻唤道。

她没有醒来,犹自在被中扭动着,和他看不见的恶梦挣扎。

“不要……不要啊!”破碎的啜泣哀求是那样无助,狠狠地揪痛了他的心。

“吕姑娘,醒醒!”大手按上她的肩头,轻轻摇晃。

吕奉节猛地睁开了眼睛。

“啊!”她发出一声惊呼,坐起身来,死命地抓着被角,直往床内侧畏缩,身子如风中落叶,颤抖不停,“不要……别过来!”

“吕姑娘,是我!”

她犹自睁大了眼,含泪惊惧地瞪着他,眼神涣散,竟似完全认不出他来。

骆少罡心中一痛,立刻缩手,往后退了一大步,轻声重复道:“不用害怕,是我。”

“你……”稍稍平静,她终于看清楚眼前修长的身影,是与恶梦中迥然不同的人。

“骆将军……”虚软地唤道,抬手一抹脸颊,沾了许多湿意,心里立刻猜到是怎幺回事,“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没关系。你作恶梦了?”

“嗯……”她颤抖着点头。

为什幺?为什幺她竟又梦见那个残暴无情的人?都已经过了两年多了,为什幺还要在梦中苦苦纠缠她!难道她这辈子注定无法摆月兑那段充满了耻辱、害怕和痛苦的岁月吗?

曾经,她是那幺幼稚,竞以为简单的一块石碑,就足以将一切永镇于黄土之下。呵……真是妄想啊!

可是……真的好想、好想全部都忘记!好想让时光逆流,让命运更改,让那一切都不复存在!

吕奉节将脸埋进手掌中,紧紧地闭起了眼睛,想止住排山倒海般的绝望。纤弱的肩头剧烈地颤抖着,是无法言述的哀痛。

骆少罡冲动地跨前一步,朝她伸出手,然而迟疑片刻,终究没有碰她!手掌紧握成拳,缓缓地在身侧垂下。

静默地站在那里,无言地望着床上啜泣心碎的人儿,细长明亮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浓浓的疼惜。

油灯昏暗闪烁,照得一室凄冷。过了好半晌,吕奉节终于抬起头来,双眼红肿,神色却变得平静了些。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骆少罡,歉然地哑声说道:“我不是有意打扰将军休息的。真是对不起……”

“我说过了,没关系的。”他转身到桌前倒了杯凉水,递到她面前,柔声说道:“喝口水,会感觉好些。”

“谢谢……”她的手还在抖着,几乎捧不住杯子。骆少罡不敢松手,一时也忘记要避男女之嫌,扶着她的手,慢慢地喂她喝下半杯水。

清凉的水咽下喉咙,吕奉节的心跳终于渐渐缓和下来。回过神来,才猛然发现两人的距离竟然如此地接近,顿时令她睑上火烫起来。可是,这并没有让她感觉到预期中的压迫和恐惧,反而有种微妙的平静感。

“将军,我……”开了口,才发现不知道自己想说什幺,她垂下眼,惶然无措,讶然发现在她心底,竟悄悄对他沉稳的气息产生了依恋……

犹记得以前的许多个晚上,从恶梦中惊醒,身边没有半个人影,让她害伯得瑟瑟发抖,甚至哭至天明……

她……很怕啊!而他的存在此刻是那幺可靠,她……

她不愿让他离去……

也许是将她的恐惧都看在眼里,骆少罡突然开口说道:“吕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留下来陪你。”

“将军?”她愕然抬头,心中诧异。说到底,他是尊贵的护国大将军,而她不过只是一介布衣女子啊!他又何必为了她这幺麻烦?

她摇了摇头,垂下了目光,“将军明日还要应付那贺荣,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奉节……奉节没事的。”

没事?可是她的花容惨淡,分明吓得不轻。她知不知道,此刻她的模样看起来有多幺脆弱无依,让他怎能忍心放下她独自一人?

骆少罡的眼神沉敛,下了决定:“我留下陪你。”

“可是……”

“吕姑娘,信不过在下的为人幺?”

“不是的!”虽然相识不过数日,她却有强烈的直觉,明白他行事光明磊落,绝对值得信任。只是……

“我……不想这幺拖累将军……”

骆少罡露出温雅的微笑,“吕姑娘,骆少罡十五岁上战场,至今戎马生涯,算来已经十年有余。行军在外,有时荒郊野外,生个火,靠着马匹席地而坐便是一夜……这算不了什幺,姑娘不必担心。”

“我……”吕奉节为之深深动容,终于不再推辞,“多谢将军。”

“不用谢。”他扶着她躺下,又细心地替她迭好被角,才走回桌前坐下,吹熄了油灯。

月光斜斜地从窗户透入。吕奉节侧头,望着他高大的轮廓半晌,心里不再害怕,却有其它复杂的情绪悄悄渗入,让她突然轻声唤道:“将军?”

“嗯?”

“将军……实在不必为我如此费心……”

“不能这幺说。”他立刻打断她的话。黑暗中,传来他一声轻笑:“吕姑娘,你可是我的军师啊,我怎能怠慢?”

“……谢谢。”奉节俏俏转过了头,两行清泪无声淌下,洗刷泪痕斑斑的丽容。

她……到底是被人看重、关心着啊!而且不是贪图她容貌才艺的之徒……

许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还真实地活着。

天色渐渐泛白,亮了起来,曙光透过纸窗,照入昏暗的斗室。

吕奉节长长的睫毛微颤,片刻后,缓缓苏醒,睁开了那一双慑人心魂的美眸,一转头,立刻看到趴在桌上打盹的人影。水眸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后立刻换为恍然,忆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他……昨晚多亏有他,才换来她半夜平静无梦的熟睡。

轻轻地翻身下床,披上外衣,她踮着脚无声地走到骆少罡身边,凝视着他俊逸的侧脸,她的神情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

沉睡的他神情安宁恬适,依然散发着浑身沉稳温雅的气势。在他身边,再惶然的心,也能因此得到平静……

以前,终究是她错了啊!天下男子并下都是啖毛饮血、利欲熏心的愚笨莽夫,也有智勇双全、率直善良者……

如他……

“将军?”她轻声唤道。

骆少罡修长的身子动了动,立刻睁开眼睛,清醒过来。抬起头,带着些许慵懒地微微一笑,“吕姑娘……”

“已经是清晨了,将军请回房去,再小睡片刻吧。”吕奉节含笑轻声说道。

“嗯。”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关心地望着她,“吕姑娘,没事了幺?”

“没事了……”俏脸上倏然飞上两朵红云,她低下头,柔柔地笑,“多谢将军,”

一线阳光照在她晶莹如玉的肌肤上,平添几分亮丽。长长的秀发蓬松,从肩后披泻而下。

清澈的眼波、纤弱的轮廓、淡淡的幽香……仿佛朝阳中带露绽放的芙蓉花,是如此慑人的风华啊!

骆少罡不禁呆了一呆,呼吸为之停顿了片刻。

回过神来,他朝她点了点头,开口时,声音不觉有些沙哑:“那幺……待会见,吕姑娘。”

“嗯。”

送他到门口,目送他离开,轻轻掩上门,思及他的关怀、他的体贴,吕奉节的唇角不自觉地沾上了一丝飞扬的笑意。

只是随即想起许多,笑容顿时黯淡下来,悄然消逝。

心,毫无防备地揪痛起来。

如果……如果能早些遇见他,该有多好!

记忆中,也曾经有过花开遍地的季节,曾经有清风凉爽的夏夜,偷偷在后花园里对着月亮翩翮起舞,沾惹一身的粉红花瓣……

是那样的豆蔻年华啊!

如果那时不曾被楼万生注意到,不曾被送进宫中,该有多好!如果能在不同的情况下遇见他,她……

如今花枯周落,陷入泥淖,已经再也配不上……

她……配下上那样优秀卓越的他啊!

心好痛……紧紧地咬着嘴唇,闭上眼没有让湿意渗透,却已经悄然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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