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我过了中午才到校。
无巧不巧,我要把车停到学校附近的立体停车场,正好遇到欲驾车离开的棋子与风轻。我要上课,她们要跷课。
“这么巧?你怎么现在才来?”会车时,驾驶座的风轻暂时停车,趴在窗口看我。
我也按下车窗。“早上去医院挂号。”说话还带着鼻音。
星期六晚上回家后就不太舒服,星期天老爸一整天不见人影(不晓得喝酒喝到哪儿去了),我没人可撒娇、没车可代步,也懒得出门买药,索性在家里睡大觉,企图以睡魔对抗病魔。今天一早醒来发现;经实验证明,睡魔是打不过病魔的。昨天还只是咳嗽、流鼻水,今天甚至发起烧来。唯一的好消息是:虽然老爸依旧杳无踪影,但车子倒是回来了(奇怪,难道BMW有自动认路跑回家的功能?)。
靶冒病患不适合搭乘大众运输工具沿路散播病菌,我很识相地自己乖乖开车去看病。浪费一上午的青春挂号排长队,下午还非常有良心地回学校。哎,我真是个自立自强又知书达礼的好孩子。
“生病啦?可怜的家伙。”风轻和一旁的棋子互望一眼,再转头看我。
也许是我多心,我觉得她们两个似乎有些事没告诉我。
“嗯。你们要跷课啊?”
风轻又回头看棋子,好像在等棋子下达某个指令。
棋子微徽一笑,“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生病的人最好回家休养。”
丙然有事。棋子轻松的神情语态隐约透着古怪。
“如果生病的人坚持要上学,会怎样?”
棋子叹了口气,摇摇头,意思仿佛是:即使华佗再世,遇见我这种病人膏肓又不吃药的患者,也束手无策呀。
“算了,头痛药记得带着。”棋子忽然进出这么一句,接着快速念了一长串地址,也没解释,就潇洒地说了声:“自己保重。bye!”
然后,我还没来得及发问,她和风轻就走了,留下我像个傻瓜似的愣在原地。
什么跟什么嘛!棋子刚才想表达的究竟是啥?她念的是某种江湖暗语吗?还是新式脑筋急转弯考题?
不懂,完全不懂。莫非我没有意根?
确实不对劲。整个校园弥漫着轻躁浮动的气氛,我一踏人校门就感应到不寻常。唉,不是好预兆。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进教室。下午第一节课已经开始,全班乱成一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谈阔论,任课老师坐在教室门口面对走廊,不发一语,明显是被气到罢工。
我还没踏进教室呢,骆青青人已冲到门口,连珠炮似地:“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人不舒服,早上去看病。”
“那,你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还有,你可不可以让个路?你挡在这儿,我要怎么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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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教室太吵了,我们出去谈。”骆青青自作主张地取下我肩上的书包,顺手往窗边的空位一扔,便拉着我离开。
“喂喂,那是我的书包耶!”我虽然被青青拖着走,仍不忘抗议。
“没关系啦。”
不是你的,你当然没关系!我心里嘀咕着。干嘛扔我的书包像在丢垃圾似的?
青青拉着我来到一楼中庭花园,我往石椅上一坐:“现在可以说了吧?”
青青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早上有没有看新闻?”
我摇摇头。
“中午呢?”
“新闻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我略微不耐烦,“你就直说吧。”
“出车祸。”
还真是直接啊,“直”得让我一点也听不懂。
“青青,我是病人喔,没有体力跟你玩脑力游戏,麻烦你详细交代来龙去脉,OK?”
“OK。”青青打了个手势,清清喉咙:“今天清晨,一辆LO—TUS撞上滨海公路的山壁。”
“然后?”
“然后?!”青青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似乎怪我反应迟钝,“LOTUS啊,你以为紫色LOTUS随处可见吗?”
紫色莲花……轰!我的脑袋一瞬间被炸成空白,丧失思考能力,只能真觉呐呐地吐出:“温雪。”
“BINGO!”
一股凉意白头顶窜下背脊,然后扩散全身。“车上只有温雪一个人吗?”不会的、不会的……
“不知道。”青青这次倒是答得干脆。
“为什么会不知道?”我瞪着青青。
“因为警方到达时,现场谤本没半个人。”
“啊?”
“警察到了之后,只看见一辆很贵很贵的跑车撞在很硬很硬的山壁上,车里没有半具尸体,但是有几个弹孑L和弹壳,以及驾驶座的一小滩血迹。OUVC!”
弹孔!y这么说来,不是一件单纯的车祸意外。
“人呢?”我焦急的问。
“问得好。现在全台湾都在问这个问题。”青青翻了个白眼,那辆车登记在温雪父亲名下,这样,你应该知道这个问题有多令人关心了吧?”
喔,明白。我完全了解这一件新闻能被媒体炒得多惊天动和两个女,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温雪的爸。温雪的父亲向来以花边新闻出名,温雪的母亲十年前就死了,父亲没有续弦,却不代表心如止水。五年前,一个女明星为他自杀未遂;三年前,一个酒女在八卦杂志上指控他始乱终弃;二年前,另一个女明星传出为他堕胎……最惨的是,温雪的父亲在一年前惹到一个精神状况不佳的女人,从此以后,温家的任何人只要出席公开场合,该名女子必在场外大吵大闹,哀求媒体记者“主持公道”,搞得温家颜面无光。温雪的父亲也因此被逐出温家权力中心,外放大陆,名义上叫作“拓展大陆市场”。
这下子可好了。一辆登记在声名狼藉的企业家名下的跑车,清晨在荒无人烟的滨海公路发生意外,有弹孔、有血,但是——人不见了!(悬疑推理剧吗?)
“那现在最新消息究竟是怎样?”
“上午十点温家面对记者追问时,表示不予置评。警方截至中午为止,也没有发布任何新消息。”
我抚着额角,试着理清整个匪夷所思的事件。
车究竟是不是温雪开的?温雪人呢?为什么有子弹?血是怎么回事?啊!
“石狩真那一挂?”
“哈!问到重点了。石狩真那一挂今天全部缺席,没有人联络得到他们。”
我申吟了下。
“四个人全都下落不明,变成协寻中的失踪人口,情况诡异到极点。”青青嘟叹着。
“怎么会这样……”我六神无主地自言自语。
他们四个共乘一部车吗?如果是的话,开车的是谁,受伤的又是谁?
他们四个昨晚一起行动吗?如噪他们四个在一起,但分乘不同的车子,那就有可能是其他人接走了遭狙击的同伴。为什么不报警?
总不会是……四个人一起被挟持杀害了吧?
呸!乌鸦嘴!我愈想愈心慌。
“也许他们四个都被外星人绑架了。”青青耸耸肩。
我霍地站起身来。
青青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回家。”我转身离开。
“啊?你才刚来,就要走啦?”
“阿真人呢?”
“你问我?!”我拔高音量,简直快气炸了。
一整日的青春全部花在无意义的行为上头;上午排了三小时的队伍,为的是去看一位长相与医术都不见得高明的“名医”,结果到现在烧也没退!下午一连打了N通电话找大猫,为的是查明石狩真的下落,结果打到夕阳西落,电话好不容易接通,话筒那端却反而向我要人,我立时衍生一股砸烂手机的冲动。
“你也不知道?”大猫在电话那一头哀叫。
“我怎么会知道!”感冒的不舒服加上一肚子火,我把炮口朝向大猫:“人归你看管,你把人看到弄丢,还反过来向我要?!”
“够了喔,今天我已经被骂得够惨了,现在连你也来插上一脚!”
我稍稍敛了火气。“你那边有什么第一手消息吗?”
想必大猫一整天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够凄惨了,不忍心再对他多加苛责,不过我还是不太同情他。谁教大猫自己要和麻烦人物走那么近呢?只要石狩真一出麻烦,大家便头一个找大猫兴师问罪,池鱼之殃兼无妄之灾。
“没有什么。”大猫的声音透着疲累,“目前大概可以确定的是,事发当时他们四个是在一起没错。”
“可是人呢?人怎么会平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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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平空消失。案发不久,有目击者在滨海公路看见一辆载着四个年轻人的白色敞蓬车,后座似乎有一个人人受伤。
“谁受伤?”我一颗心吊得老高。
“哼,我也想知道受伤的是谁,可是我又不是目击者。”
“他们到底去哪儿了?”我这个问题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问了也是白问。
“你这个问题已经有人问过了。刚才在你之前,老大打了今天第九十六通电话问相同的问题。”大猫的声音隐含崩溃前兆,“我也答了第九十六次相同的‘不知道’。你们到底想怎样?”没、没。”我无意逼疯一只猫。“不急、不急,你慢慢找,没人怪你。”
“哼哼。”大猫的情绪略微平抚下来。“你现在人在家里?”
“嗯。”我用鼻腔哼出浓重的鼻音。
“还待在家里!你不会出来帮我吗?!”
“我?”这只大猫未免太得寸进尺,“你聋了吗?听不出来我感冒?”
“喷,小事啦。”“小你个头!”我不悦地说,“我和他们又不熟,
怎么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们……啊!”
我脑袋里灵光乍现,一道讯息忽然浮出混沌的脑海。
“怎么了?”大猫紧张地问。
我集中精神思考了一下。嗯……应该没错。
“没什么。”我决定了。“我现在就出去帮你找人。”
“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是啊,但是我不想告诉你。”我干脆利落地说。
这只猫欠教训!谁叫他刚刚讲那么无情的话,就让他继续像只无头苍蝇四头乱窜吧!而且,我和大猫也还有一笔帐未清(这家伙在石狩爱婚礼上是如何陷害我的,我可是记忆犹新哪)。新仇加旧恨,嘿嘿,大猫啊,您自个儿多珍重吧。
“喂喂喂!”
“bye。”我冷漠地切断大猫的哀嚎。
找人要紧。
夜深了。我在半山腰的别墅区兜来转去快一个小时,却怎么也找不到正确目标,渐感心浮气躁。都怪棋子!
我足足浪费一下午的光阴去询问石狩真的行踪,最后才猛然发现答案早就在我手上。哎哟!下午遇到棋子那时,我没问,棋子却已给了解答。那一长串地址不正是指明石狩真的落脚处?手上握着答案找答案,我真是笨哪!
包笨的事还在后头。当我解开那个根本不存在的谜题之后,立即循着棋子的指示出发,离开市区来到郊外,绕了半天却找不到正确位置,因为我忘了详细的门牌号码。呜……地址念那么快干啥?棋子,都是你害的!
天黑夜凉,我干嘛要逗留在这种专给有钱人和孤魂野鬼住的荒山野岭呢?自找罪受!又饿又累,感冒又没好,我停下车,趴在方向盘上,禁不住委屈地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感觉一道刺眼的车灯迎面而来。我没抬头(依旧在为自己的倒霉遭遇遭遇自怜);接着是一连串的“感觉”——一辆车飞速擦身而过,隔了两秒,车子紧急煞车,隔了两秒,车子倒退回来,隔了一秒——
“你怎么会在这里?”一道熟悉的嗓音。
霍游云!
我错愕地抬起脸来,愣愣地向左转。我的车身旁边是一辆银灰色丰田,驾驶座上是霍游云,后座是罗妙和——石狩真!我错愕地看着他们;他们错愕地看着我。
“你怎么了?”在我发愣的当儿,石狩真已下了车,来到我的车门旁,弯腰俯身看着我,眼里满是忧虑。
我怎么了?我回过神来,右手无意识地抚上脸颊,触到未干的泪痕,才恍然大悟。“没什么。”我的脸倏地发烫,连忙以抽取面纸擦眼泪的动作来掩饰羞窘。”你感冒了?”石狩真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嗯。”要命!在他的注视下,我几乎手足无措。
一整天下来,总算有人主动关心我的身体不适。但,为什么是他?”去看医生了没?”
我还没开口,已有人不甘寂寞抢了话:“喂,你们两个不要这么旁若无人好不好?”霍游云凉凉地揶揄着。
“这里是公众场所,你们这样子……不太好吧?”罗妙也来凑热闹。
我又是一窘,尴尬得说不出话。
石狩真回头冷冷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才又对我说:“你是专程来找我们的吗?”
“嗯。”除了点头,我还能怎样?
“好。那阿真你先上车。”霍游云发话指挥。
石狩真显然明白霍游云的意思,便对我交代:“你等一下就跟着我们的车子走。有话待会儿再谈。”说完便回到银灰色丰田上。
别无选择。我听话地掉转车头,跟着他们走;驶没多远,来到一栋欧式风格的洋房前,罗妙下车去开启黑色铁门,霍游云将车驶入其内,我紧跟在后。别墅正门前的月复地很小,只有一条短短的碎石步道和左右各一小块草地。霍游云把车停在右边草坪上,我只好人境随俗将车停在左边草坪(唉,可怜的小草)。
“这是谁的房子?”进屋时,我拉了拉霍游云的衣角,悄声问。
“本来是罗妙他外公盖的,但房子还没盖好,他就死了。后来房子盖好没多久,罗妙的外婆也走了。现在房子是罗妙母亲的。”霍游云怀里揣着一大袋杂物,一边替我解惑,一边吆喝走在前头的石狩真:“阿真,你手上那两包要放冰箱。”
“知道。”石狩真头也不回地答。
走在最前面的罗妙正忙着打开屋里各处电源开关。
走在最后面的我则顺手关上门,好奇地打量这栋“凶宅”(按照霍游云的说法)。
“来,坐这儿。”霍游云把手上那袋杂货往客厅长桌一放,便招呼我入座。“喏,请你吃乖乖。”他从袋里掏出一包乖乖递给我。
我看了一眼之后,又塞回给霍游云,“我不喜欢五香,哉要吃女乃油椰子。”然后,我选择在他身边落坐。
霍游云啼笑皆非,“你还挑口味啊?”
“那,五香给我。”罗妙踅回客厅,在霍游云对面坐下,接收了那包五香乖乖。
“你妈呢?”我问罗妙。屋里冷清清,莫非罗妙的妈也被这屋子给克了?
“人在大陆。”罗妙摊在沙发上吃乖乖。
真好玩!原来大男生也还保有吃乖乖的童心呀,出乎我的意料。
“没有女乃油椰子。巧克力口味好不好?”霍游云在袋中搜了老半天,才亮出一包巧克力乖乖。
“好吧,我将就将就。”
“难伺候。”霍游云笑着往我头上敲了一记。
“喂,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太神奇了吧?”罗妙问。
“高人指点。”我蜷缩在沙发,一边答话,一边努力打开乖乖的包装袋。
悬在心上的大石头落地后,心情格外轻松。外界传言生死未卜的四个人,我已经找到其中三个(都还生龙活虎的活着),而且照这种情形看来,至今未露面的那一个应该也无大碍(否则他们哪有心情在这儿和我吃乖乖?)
“哪个高人?”霍游云饶富兴趣。
“重点不是这个吧?”我歪着头斜睨霍游云,“重点是,你们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霍游云本欲开口,顿了一下,却又闭上嘴,眼睛看着我身后的某一点,嘴角弯了起来。
我疑惑地回过头。
石狩真从厨房走了出来,手上端了一大杯温开水。“给你。”
“哦,谢谢。”我慌乱地接下水杯,眼睛不敢看他。
“温开水哟。”霍游云用无比羡慕的口吻道,仿佛我这杯温开水价值连城似的。
“当心被揍。”罗妙好意警告。
石狩真坐到罗妙身旁,也就是我的正对面。不过大概是怕我尴尬,他倒是没再专注地盯着我看。
“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全世界都在找你们?”我啜饮着温开水。
“喔。”霍游云掏掏耳朵,作思考状,“好像有听说过“就让他们找吧。”罗妙满不在乎。
我叹了口气,“你们跟家里联络过了没?不怕家人担心吗?”
“无所谓。”霍游云伸手掠食我的乖乖,“罗妙家只剩舅舅还‘根留台湾’;他舅舅就住在隔壁。”霍游云指了指隔壁那栋房子。
罗妙接着说:“我们也通知过温雪的姐姐。”
“是‘你’通知了温雪的姐姐。”霍游云嗳昧地笑着,转头向我补充道:“温姐姐可是罗妙的最爱。”
“啊?”我听得目瞪口呆。
“不过呢,反正他是追不到的啦。”霍游云又说。
“多嘴!”罗妙胀红了脸,恼羞成怒。
“啧啧,纯情少男。”霍游云下了评语。
“那你呢?”我深怕再这样下去,霍游云会血溅当场。“霍,你家里还有南宫倚门盼吧?”
“啁!”霍游云惨叫,“你干嘛又扯到她?”
“说得好。”罗妙十分赞赏我的见义勇为。
我忍着笑,“你通知家里了没?”
“通知了、通知了。”霍游云痛不欲生地把脸埋在手掌间,只求我别再追问。惹来罗妙一阵讪笑。
好吧。我看看情形,该面对的终究得面对。
“大猫找你找得很辛苦。”我对石狩真说。
石狩真微扯嘴角,没答话。
“嘿,不止吧?”霍游云一下子又恢复了精神,“何止大猫辛苦,我看你也找得很辛苦嘛。”
我把霍游云的话当狗吠,不理会,又对石狩真说:“不向家里
报个平安吗?”石狩真看着我,一字一句:“有些事你永远也不会懂。”
在一旁的罗妙猛点头,似是对石狩真的话心有戚戚焉。
模模糊糊,我抓不定他话里的真意,总觉得石狩真刚才的话有双关语含义,但我猜不出。
“你不说,她怎么会懂?”霍游云冷静的说。
现场气氛僵凝了一下。末了,石狩真一耸肩,向后靠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他显然并不打算让我懂。
我仿佛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是谁在叹息?罗妙或霍游云?石狩真?还是……我?
不懂。果然有些事是我永远也不会懂的。
“唉,太沉重了吧?”霍游云故作轻松,企图重新炒热气氛。
我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温雪呢?”
“喔,在医院啊。”
“在哪个医院厂
“你刚刚上山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山脚下那间‘海氏综合医院’?”
“就是那里?”
“对。”霍游云说。
我想了一想,觉得不太对。“医院不会通知警方吗?”
“不会。”罗妙说,“因为那间医院的副院长是我舅妈。”
“‘海氏’是罗妙舅妈家的家族事业。”霍游云补充说明。
“原来如此。”
“还不只如此。”霍游云说:“中午条子查到医院来,还差点让医院警卫‘请’出门。罗妙舅妈超悍的,矢口否认到底,条子也拿她没办
法。”
我觉得很奇怪。“让条子找到你们的话,又会怎样?你们是受害人,干嘛躲警察?”
“受害人喔……”霍游云轻抚下巴,“喂,妙,我们是受害人吗?”
“可能有点难以界定。”罗妙诡异一笑。
今天狙击他们的那些人该不会已经反过来被他们给干掉了吧?我想。
“今天清晨在滨海公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石狩真忽然张开眼睛,坐直身子,道:“没事。”
骗人!分明是不想让我知道。
“对啦,没什么事。”霍游云顺着石狩真的话:“是条子自己鸡婆又哕嗦,才把事情闹大的。”
“你们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弹都已经出现了,还说没事!
“冤枉啊,我们哪有把你当成小孩?”霍游云邪恶地瞄了我的胸部一眼,“我一直都看得出你长大了……唉哟!”
我不容气地狠捶了他背部一记。
“别玩了。”罗妙拍拍那包已经被他吃光的乖乖空包装袋,满怀希望的看着我,“在场唯一的女性,你应该会做菜吧?我肚子好饿。”
“说的也是。”霍游云也模模肚皮,“你去做点东西来吃吧。”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
“没错,就是你。”罗妙和霍游云异口同声。
我下意识地看向石狩真,正巧迎上他的一脸笑。唉,我认命了。
“你们要吃什么?”
“啧!真是想不到。”霍游云低头吃了一口面之后,抬起头来突然这么向我说。
“什么想不到?”我问
“原来你煮的面真的能吃。”
一罐胡椒腾空飞起,霍游云眼明手快地接住胡椒飞弹,逃过额头肿包或鼻梁歪斜的恶运。
“活该!”罗妙在一旁边吃面边幸灾乐祸。
霍游云、我、罗妙正在厨房的樱桃木餐桌上,吃我五分钟前刚煮好的蕃茄牛肉面(别太惊讶,不过是用蕃茄罐头、牛肉罐头、高汤罐头、面条、高丽菜和红萝卜煮出的速成面,并不是精炖细熬的大师级功夫莱,没什么大不了)。
罢刚我在煮面时,他们三个大男生就先回房洗澡更衣。等我煮好了,霍游云和罗妙也正好下楼来。只剩石狩真不见人影。
“真是凶悍,开个玩笑都不行?”霍游云说,“那就这样吧,感谢主、感谢发明罐头的人、感谢任聆我小姐的父亲,阿门。”
“为什么?”罗妙满头雾水。
“因为主创造天地万物.小聆同学爸爸创造了小聆、某人创造了罐头,所以我们今天才有这碗面可吃。”
“去你的!”听了半天,罗妙终于发现自己被唬了。“瞎掰唬烂王。”
霍游云不在意地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面。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啊?”我对霍游云说:“形象全毁喽。”
“没关系,为了你,我可以不要形象。”
“恶。”罗妙发声。
接着,好一段时间,我们三人都安静专心吃面。
“…”·喂,”我想到一个问题,“温雪伤势要不要紧?”
“没事啦,他只不过伤到这里,”霍游云指着自己脖子和肩膀的交界处,说:“擦破皮而已。既没伤到重要器官,也没伤到动脉。”
“我舅妈说他用不了三天就能出院。”罗妙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哎呀,过程太惊险刺激,又有血腥镜头,儿童不宜。”霍游云随口敷衍。
看样子,不论我怎么严刑拷打,他们都不会告诉我真相。算了。
“那你们明天会去学校吗?还是要等温雪痊愈再一起亮相?”
“明天就会去上学。”霍游云说:“不然大家真要以为我们四个都挂了。”
“条子会到学校找人吧?你们不是不想见条子?”
“找就找,”罗妙说:“我们一口咬定不知情,条子又能怎样?”
“等温雪出院,条子若是问他为何不报警、不露面,温雪大可以说当时急着逃命顾不得报警、事后不露面是为了怕凶手再次狙杀。”霍游云有条不紊地说,“就像你说的,温雪是被害者。警方若问他为何被狙击,温雪可以反问:追查意外发生的原因应该是警方份内的工作吧?”
我一时哑口无言,过了片刻,才忍不住讽刺道;“你们对于如何应付条子很有一套嘛,可以考虑出书呀。”
经验丰实。这一群家伙平常惹是生非惯了,对于反制警察已臻炉火纯青的境界。难怪他们在警局可以不留任何案底纪录。“好主意,我们很乐意接受你的建议。”明知我在挖苦他,霍游云依旧面不改色地道。
“哼。”我说。吃完一碗面,看看腕表,发现已经十一点多,“啊,我该回家了。”
“不要走,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姗姗来迟的石狩真终于出现。
“嘿。”罗妙发出一声短促的怪叫。
“天色太晚,你一个女孩子单独开车下山回市区太危险了。”石狩真坐到餐桌的空位上。
“待在这里才比较危险吧?”霍游云低声加了一句。
石狩真不为所动,“你爸也觉得你明天早上再下山比较好。”
“我爸?”终于轮到我开口了。
失踪两天的老爸几时重现江湖的?怎么我这个做女儿的竟毫不知情?
“我刚刚和任叔叔通过电话,他亲口说的。”石狩真接过霍游云帮他盛的面,给我一个笑容,“不信的话,你现在可以再亲自打电话问他一次。”
奇怪,我这个女儿两天没有老爸的音讯,石狩真却可以和老爸保持联系?等一下!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电话?”我惊愕地问。
“我不是打你家的电话,我打的是你爸的手机。”石狩真镇定自若地一边吃面一边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爸的手机号码?”
“我姐婚礼那天,你爸给的。”
“我爸为什么会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你?”
石狩真耸耸肩,说:“不只他的手机,他连你的手机号码也主动一并给了我。”
“啊?!”我震惊得无法言语。
在一旁听我和石狩真对话的霍游云和罗妙则是快笑到不行;罗妙差点喷出一嘴面条,不停拍桌狂笑;霍游云频频用餐巾纸擦拭笑溢出眼角的泪。
天啊!我好崇拜你爸。”罗妙边笑边说。
“会出卖你的人往往就是你最亲近的人。”霍游云好不容易才止住泪,有感而发。
石狩真难得好心情,笑得像个纯真的孩子。
我却是又气又窘,简直想马上杀回家去把老爸给剁了!老爸搞什么鬼?老番癫!他自己的手机号码要给石狩真我没意见,但为什么未经我同意就径自把我的手机号码也给了他?讨厌讨厌讨厌!
“好啦,那你就在这待一晚吧。”霍游云挤眉弄眼,“这里房间很多,你放心,而且今晚不是月圆,狼人不会变身。”
罗妙闻言,又是一阵狂笑。
我很确定他们是故意整我。既然说房间很多,那又为何安排我住石狩真隔壁呢?没安好心眼。
既然误人贼窟,我唯有认了。不过我不担心会有什么“突发状况”。不知怎地,我对石狩真的人格信心指数大增。也许受上周六晚上的影响,也许是今天晚上他的温柔,让我对他的印象小小澳观。他似乎没那么坏(唉,危险的想法,我知道)。
“……好了,还满意吧?”霍游云帮我张罗好枕头被褥之后,向我邀功道。
“嗯嗯嗯。”我一边擤鼻涕,一边胡乱点头敷衍,“大功告成,你可以功成身退了。”
哎呀呀,感冒症状没有丝毫减轻。惨的是,我发现自己又做了蠢事——药放在家里忘了带出来。天字第一号大蠢蛋!早上排那么久的队去看病,看完医生拿了药,结果现在一天都快过完了,我的药却连一包都尚未人口,难怪病不会好。
“喂,别急着赶人嘛。”霍游云搂着我的肩,一副哥俩好模样。”我有小秘密要告诉你喔。”
“什么小秘密?”怪恶心的。我懒得提醒霍游云和我保持距离,万一他被我的感冒病毒传染,算他活该。
“你知不知道,温雪受伤;罪魁祸首是你?”
“我?”栽赃也不是这等栽法!我等着霍游云解释。“是啊,”霍游云说,“我们是在滨海公路发生意外,但我们为什么会在滨海公路上?因为阿真心情不好,我们陪他去散心;那阿真心情为什么不好?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我怎么会知道!”怎么又扯到石狩真!
“你不知道?”霍游云说:“那我问你,上星期六他姐姐的婚宴上,你和他碰了面,他也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对不对?”
“对。”我不甘愿地答。什么真实身份嘛,我又不是谍报工作人员!
“他就是因为这样才心情不好。星期天我去找他,他见到我的第一句就是‘你早就知道她是谁?’好吧,我想他指的‘她’就是你,所以我老实答了:对,我早就知道。’结果你知道当时他脸上的表情有多难过吗?”
“有什么好难过的?”我嘴巴仍逞强着,其实心里最柔软的部位早就被霍的话给刺了一下。
“假如你一直很喜欢一个男孩子,可是那个男孩却拼命躲着你,直到有一天你赫然发现心仪的男孩就住你家隔壁,近在咫尺,你却从没发觉,只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这样,你不会难过吗?”
“……”我说:“你的假设的前提错了,石狩真并没有‘一直很喜欢’我。”
“笨蛋!错的是你。”霍游云啐道。“是你的假设前提错了。你一直假设阿真是个人面兽心的大坏蛋,所以你每次见到他就躲得远远的,不给他任何机会。”一针见血。
我愣了一下。是这样吗?好,也许我的假设前提真的错了,我不该把小时候先人为主的坏印象当成标签贴在长大的石狩真身上,但我不太能接受霍的另一个说法。
石狩真喜欢我?骗人!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学校美女如云,他没道理反而看上不够出色的我。再说,假如他真如霍所说的从以前就喜欢我,那么这些年来,他身边的女伴为何一个换过一个?心里想着一个,怀里抱着的又是另外一个,这在男生眼里稀松平常,但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爱情一如果石狩真真的喜欢我的话。
“哎呀,你别胡扯了,我不想听。”我走到门边看着霍游云,明显对他下达逐客令。
“好、好。”霍游云无奈地说:“那我再告诉你最后一件事。今天发生意外之后,阿真很自责,几乎都不开口说话,直到你出现,他才面露喜色。你应该也发现刚刚他的心情变得很好吧?都是因为你。”
我不发一语,将霍推出门外,合上门板。杜绝霍再用“邪言异说”蛊惑我。
生病加上忙了一天,我应当很累。事实上,我确实很累没错,但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认床吧。
本来只是想到落地窗前透透气,眼睛余光却意外发现隔壁阳台上也有一个失眠男人。
石狩真坐在藤椅上看着夜空。天空没有月亮,星星却不少。应该是因为半山腰光害较少,所以看得见较多星星,星星也比较亮。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侧影看起来很落寞,有一种沉静萧索的气息,很像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文艺青年(不过我想在这种时刻、地点,不论谁坐在那儿都会很像吧?)。他这个样子完完全全迥异于以前我所认知的石狩真,那个在我眼里只会好斗逞勇和玩弄女人心的浪子。
我无法解释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只能说是鬼迷心窍吧,因为我竟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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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我倚在栏杆上看星星,不敢看他。
我一定是疯了。我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明日下、山后一定得上精神科求诊。
还好两个房间的阳台并不相连,我无须担心自己的一时冲动会抢救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
“啊……你……”石狩真的语气惊喜中混合了困惑。“生病了,不要在阳台上吹风。”
想不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如此温柔。我的脸又热烫了起来,跟感冒发烧无关。他话里赤果果的关怀令我心悸。这个人……应该不是石狩真吧?我想他可能只是一个石狩真的复制人吧,一个基因、长相和石狩真完全相同,但行为和思考模式却大相径庭的复制人。科学家说复制人的缺点就在于躯体相同,思想却可能完全不同。这项“缺点”发生在这个“长得像石狩真的复制人”身上却变成了优点。他好温柔,一点都不像那个恣意妄为的石狩真。好棒的复制人。
哦…”·我想我真的快疯了。
“我不觉得冷。”我双手抚着发烫的脸颊。事实上,我现在觉得很热。
“来,拿去穿上。”
我回身一看,石狩真月兑上的外套,隔着不相连的阳台,把他的黑色外套递到我的阳台栏杆上。
我怔忡踌躇,思考。
目前这种情形只有两种可能:一,他真的是复制人;二,我在做梦。我无法判断何者为真。或许二者皆为真也说不定。
避他的,反正情况已不真实到了极点,索性就让事情继续梦幻下去。我取了他的外套穿上,暖暖的,他的体温正包围覆盖着我的身体。
“谢谢。”我一改平时畏缩的态度,看着石狩真的眼睛说。既然是在做梦,那么明天醒来我就会发现一切都是泡沫幻影。大胆一点又何妨,梦醒将不留痕迹。
石狩真先是有点吃惊,讶异于我的态度转变;随后便露出一种类似欣慰的笑容,“不客气。”
我和他便面对面地站在各自的阳台栏杆前聊天;两个房间的阳台相距仅一臂之遥,其实很近。
“你不是很怕我吗?”石狩真自嘲地说。
我低着头,手指在栏杆上调皮地弹跳跃动,微微地摇摇头作为回答。一切都是梦啊,一个在梦里对我殷勤体贴的男人有什么可怕的?
“你今天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棋子告诉我的。”
“棋子?”
“对啁。她先是告诉我你有麻烦,后来又给了我一个地址,我就找到这里来啦。”我抬起脸,对着他绽出一抹笑。
石狩真眼里进现亮彩,像是乍然见到令他惊艳心动的事物,忘了言语。
我毕竟还是女孩子。虽然这是梦,但是一个梦里的男人用动情的眼神凝视着我,我不可能没有感觉。怦然心动。只好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眼不见为净。
一阵沉默。
“你有拨电话回家吗?”我转移话题。
“没有。”
“你爸爸会担心。”
哦,好像不对,复制人的“爸爸”应该是科学家吧?
“不要谈他,好不好?”石狩真的声音降低了些许温度。
好吧,不谈就不谈。不知可怜的大猫现在可否歇息了?苦命猫,我救不了你,别怨我。
石狩真与他父亲的关系似乎比我想像中更糟。
唉,人家的家务事,我最好别插手。
我觉得有点无聊,便坐在栏杆上,依旧背着对石狩真,双手向后抓着栏杆支撑重心,双脚则悬空晃来荡去。
“……你爸为什么帮你取小名‘盈盈’?”石狩真突然问。
“哦,这个啊。”我侧转身子,看着石狩真,“你看过‘笑傲江湖’吧?”
“任盈盈?”石狩真机智反应不错。
“聪明!”我说,“我爸有失心疯,他最爱令狐冲。他想既然生不出个令狐冲来,不如就生个任盈盈,将来自然会有个令狐冲当他女婿。”
“那你找到你的令狐冲了吗?”
“我……啊!”不知道是因为脚晃得太厉害或侧转身子造成重心不平衡,总之,我的手一滑,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后坠——
结果,下一秒钟,我的上半身已被石狩真安稳地紧搂在怀里,止住跌势,虚惊一场,但我也因此陷入一种诡异的处境中,下半身双脚还勾住自己房间的阳台栏杆,上半身却横越两个阳台的间距,半仰躺在石狩真的臂弯。
我们的姿势太亲密了。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繁星点点的墨蓝色夜空和石狩真黑亮的眸心。石狩真一眨不眨地注视我,我的耳畔听见彼此的呼唤心跳。
“怎么办?不要这样看我。”我闭上眼睛,喃喃说道。紧接着,石狩真的吻毫无意外地落下,烫贴在我的唇上。
这是个极甜蜜而奇异的吻。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依然记忆深刻,记得我和石狩真第一次两情相悦的亲吻,是发生在别人的洋房的阳台半空中,以一种奇特诡异的姿势完成。
不像三年前那个粗暴激烈的吻。今天的吻绵长缓柔,唇舌缠绵之际,我忘了思考也无法思考事情为何会演变至此,感官被石狩真完全占领,我只能感觉到石狩真。
直至石狩真恋恋不舍地离开我的唇。热吻的魔力渐消,我才恢复神智。
我撑起身子,在石狩真的协助下,回到自己房间的阳台上。安全落地之后,我月兑上的外套递还给石狩真。
我认为这场梦该结束了。我们最好各自回房睡觉,不然,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变成一场春梦。
“晚安。”我说。
“晚安。”石狩真接回外套,他的眼里满是爱恋,唇角漾着笑。
我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匆匆转身回房。
因为太过美好而缺了真实感,这是梦吧?注定醒来一场空的梦。也许明天一觉醒来,我会发现他又是原来那个嚣张跋扈的石狩真。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