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只见她慢吞吞地出来,速度可比蜗牛。那股不情愿明显到萨克一眼就看出来。
“我以为我们已经沟通过,而且也达成共识了。”大家都是成人了,现在也不流行死缠烂打那一套,他为什么又出现?
“只是送个饭,我上次跟你说,我失业了,所以很闲,时间很多。”
所以他就把她上班的地方当大街逛?
两人面对着面,她接过那过于精美的双层漆器盒,“以后不要花这种钱,太浪费了,这样一个便当要很多钱。”
“这种小钱我还有,还是你不喜欢这家的便当?”
以前年轻的感情他只记得小琪对他万般的好,现在回过头来,他却想不起来自己付出了什么?
“不会,谢谢,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眼看他没有一点要自动走人的样子,看起来他是存心掐好时间,带着便当过来的。
她原来想,说不过他,躲着可以吧?他却找上门来,躲着恐怕也不行。
“那我们找个凉快的地方一起吃饭,我们刚刚说好交换便当的,你要吃,我要吃,不如一起吃比较有伴。”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
“刚刚那么多人证,你不会想赖账吧?做人不可以这样。”
“够了!”阻止他的控诉,午休时间很短,要让他无止境地纠缠下去,她的午休就泡汤了,反正午餐总是要吃的,一起吃就一起吃。
她指着有几盆植栽的小棒间,“你去那里等我,我去拿我的便当。”
会客室就会客室,在哪里吃饭无所谓,重点是人。
皮琪拉很快回来,她拿出自己的便当盒和环保筷,萨克快乐地接了过去。他打开饭盒,眼睛放光,然后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吃起她那好不起眼的饭菜。
“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他口齿不清,好像吃的是山珍海味。“我有时候做梦都会怀念起你早上起来用小平底锅给我煎蛋的味道。”
皮琪拉看着那豪华丰盛的双层五星级便当盒,香料炖煮的牛腱肉,大量当令蔬果,却忽然眼前一片迷蒙,她硬是眨去眼中不该有的东西,低下了头,食不知味地吃了起来。
“以后不要再来了,这是我上班的地方,人家会讲闲话的。”女人捕风捉影的本事就是高于别种生物,他这么一出现,她今天下午都别想要安宁了。
萨克咧嘴,笑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也对,男人的贞洁很重要。”
她被呛到。
他递过水来。
皮琪拉看他额头有汗,忍不住唠叨,“你没有比较平民一点的衣服吗?譬如休闲衫这一类的?这里的天气不比过去,你这样会中暑的。”
政府节能减碳喊得震天价响,首当其冲就是他们这些公务机关,不是办公时间所有的冷气都要关掉,尤其乡下地方,经费是很大问题
“我就带了两套西装回来,其他什么都没有,我回来没几天,这里我也只有你这么个朋友,你带我去买衣服好吗?”他承认自己狡猾,只要吩咐下去,饭店的管家连内衣裤尺寸款式都能替他准备齐全。他身上这件Zegna西装春夏最新款,没有内里,像羽毛一样轻盈,会流汗,实在是整个办公室只有一架电风扇在吹,实在太抠门了。
经过一晚的天人交战,他不得不承认小琪对他的防备就像一条很深的长沟,他们的关系正处在过去跟现在的分界点上,太过剧烈的求爱会吓跑她,可是若太保守又表现不出来他的爱意,这之间的分寸反而很难拿捏。
他失去她的时间多过拥有她,要填补十四年的空白,首先,他能做的就是先把她摆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然后再想办法松弛她的防备,把她绑回身边来。
“你把外套月兑下来吧。”
他很听话,说月兑就月兑,西装、长衬衫,要不是皮琪拉喝止,他差点连长裤都要月兑了。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这个混蛋!
不是一再叮咛对这男人要不看不听也不问?她这张嘴是怎么回事?对他,她似乎总是狠不下心肠,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
“是你要我月兑……”上身还有一件无袖汗衫,她太紧张了。
“你信不信我用纸镇K你?”
“我信。”模模肚子,吃饱了,可是她饭盒里的菜没动到多少,她身上真的没有几两肉,就先别逗她了。
眼看凶狠的手段奏效,皮琪拉指使他。“既然你吃饱了,后面有洗手台,便当盒拿去洗一洗。”
“好。”他不以为忤,丝毫不觉得被指使有失面子。
他一离开皮琪拉的视线,她便长叹了口气,托着额。头痛啊!
“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她喃喃自语。
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亲人,放弃那边的一切,从一个对他来说已经是陌生的地方开始,是多么辛苦的事情?他想过吗?他下了多大的决心?
“傻小琪,我答应过要回来娶你的,我只是回来实践我的诺言。”无声无息去了又回来的萨克把她的呢喃听了进去,手里拎着已经洗干净的便当盒。
皮琪拉石化。
“我打算在这里定居下来,你觉得有秋千、有喷泉,还有一个大花园的房子好不好?”
“这不关我的事。”
“你给我意见,我当成参考,多多益善。”
“你一个人买那么大一间房子养蚊子吗?就算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她很容易就义愤填膺了起来。她关心他啊!萨克心里比吃了蜂蜜还要甜。
“不要替我担心,这些年公司赚钱,我每年都会从我的盈余中抽出一些钱做私人投资,这些年累积下来,据我朋友说,投资的收益还不错。”
华尔街高报酬高利率的投资,这辈子还有下辈子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也能过着不张扬又恰如其分的上流生活。
“那就随便你。”他的人生她参与那么多做什么?管他要盖高楼、要买豪宅,还是蜗居,都是被人家的事了。
衣柜里没有一件令她满意的外出服。摊在床上的都是很平常的家居服,几百块的棉衫,几百块的长裤,唯一能见人的只有上班的套装。
她不否认自己的生活是杯白开水。以前,浅夏是她的生活重心,下了班要接他下课,要应付他学校交代的繁重功课,他是个好问的孩子,问题一箩筐,就算买益智百科全书给他都没用,走在路上他连交配的蟋蟀到底是公上母下,还是母上公下都能问得她一个头两个大,如今他开始在意属于自己的空间跟隐私,不会再整天黏着她不放,她总算多出了自己私人的时间。
但是私人的时间能做什么?同事间流行做拼布,学插花,上烘焙班,揪团出国去玩,她都参与过。乏味又贫穷的人生,玫瑰姐总是笑她浪费老天爷给她的一张好脸蛋,换成是她不夜夜笙歌,把男友当衣服换,如何如何的荒唐又糜烂才怪,她听了只是笑。
清淡如水过生活真的没什么不好。
把床上的衣服一件件挂回去,她为自己一时心血来潮的无聊行径后悔了。
“皮琪拉,你以前老是一件脏围裙在他面前跑来跑去的,他也没说过什么,何况你只是陪他去买几件换洗衣物,又不是约会,不必小题大做了。”
换了件轻便的牛仔裤,米黄色针织衫,她抓了抓头发,下楼去了。楼下只有电视的声音,浅夏和同学看电影去了,小叔叔这些年迷上政论节目,看得很着迷,她知会了声,穿上露趾凉鞋,轻轻地关上了门。
这些年马路拓宽了,嗅到商机的店家也逐年增加,夜市小吃招徕更多人气,整条街入夜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皮琪拉出来的时候,萨克已经等在那边,他看起来很高兴,眉宇间刚毅的线条柔和了不少,表情轻松,头发垂落两绺在额际,他没有刻意彰显自己的魅力,事实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发光体。看见皮琪拉,他迎上来。
“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来。”
“用走的好吗?”
“我没问题,想不到这里变得好热闹。”
“夜市每天都在你家楼下,就跟全家就是你家一样,那么多人来来去去,也就图个热闹,住家不太适合了。”浅夏就曾经抱怨过附近的环境很吵,后来他只要遇到考试什么的,干脆就转移阵地到学校的图书馆去,图个耳根清净。
“想过要换个适合家居的住宅区住吗?”
“小叔叔跟小婶婶舍不得这里。”
“你呢?”
她还是那个处处替别人想,却很少想到自己的皮琪拉。
“要是能有更好的住家品质当然最好,”她不是替自己想,是想到浅夏。“不过没钱什么都免谈。”
只要不涉及两人之间的那段空白,不谈感情,这样的皮琪拉就很好说话。
以前她一人独自住三楼,后来浅夏嚷着要男人的隐私权,只好隔成了一大一小两间,小的她住,大的给了他。没办法,她实在太爱这个孩子了,尽其所能想给她最好的。
照她的薪水,要赶上现在天马行空的物价,不知道要多少年不吃不喝才能有幢像样的房子,与其想那些不切实际的,现在只要一家人能住在一起就很好了。
溶溶月光下,两道看起来很匹配的影子并肩走着,看着一样的风景,吃着一样的食物,就为了这些看似简单的事情,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
他完成了和父亲的约定,成就了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也成就了所有的弟弟们,他才能离开集团。他付的代价很大吗?萨克不知道,当他坐在飞机上网会飞的时候,看着上空厚厚的云层不是没有忐忑过,十四年,好长,人生有几个十四年?他的皮琪拉还在吗?
他每天那么拼命,不喊哭不喊累,不知道什么叫休闲生活,下属叫他工作狂机器人,他完全不在意,可是就为了这一步,他花了十四年。看见她的那一刹那,他几乎要跪下来膜拜上苍。
现在,她就在他身边。他们来到卖男性衣物的地方,他一直静静地看着她挑东西,问他,他就负责点头,付钱。
在某一摊花车上,皮琪拉看上一件长袖薄外套,和小姐杀起价,可对方态度强硬,一点折扣也不肯再打,他走到摊子前面,对着那小姐问她能算便宜一点吗?那位小姐眨也不眨眼地看着他,拼命点头,就差没流口水了。
皮琪拉只能在心里月复诽,萨克先生,拜托不要乱放电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