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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牛娘子 第十章

想不到她的未婚夫竟是同她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花定魁,想不到他现下竟是兵部尚书大人……

坐在书房里,阮弃悠傻楞地瞪着案桌上的烛火,无法静下心整理已经累积一段时日的帐本。

日渐难受的沉闷逼得他心神不宁,魂不守舍。

明儿个她就要出阁了,真的要出阁了……

当年甫见着她时,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儿,想不到现下居然要出阁了,别说十来年的转变有多大,光是三年没见着她,便觉得她出落得教人不敢直视。

阮弃悠的大手轻轻地抚上唇,来回摩挲,隐约还记得那日两唇相碰的感觉……

他自嘲地笑着,暗斥自个儿胡思乱想。

她明儿个就要嫁作人妇了,他竟还贪恋着那一日的亲吻。

连着几日,花少都到她房里,与她促膝长谈到深夜,他通报老爷这件事,老爷却要他不用再守在她的门前,这意味着老爷对花少十分放心。

自然是放心的,是不?

老爷恨不得两人之间的感情能够稳固些,尽避夜夜长谈到天明,他都不会觉得有何不妥的,然而他却心思纷乱得连帐本都看不下去。

究竟是为何烦躁,他不想知道,却止不住躁意。

浑身好似着火一般,心里百味杂陈……

“弃儿。”

蓦地听到窗台外有人轻唤,教他涣散的神智拉回了几分,也不自觉地往窗台探去。

“三小姐?”不会吧?她明儿个不是要成亲了,她现下来找他作啥?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还没睡,你快帮我开门,我有话同你说。”太好了!这就不枉她特地挑半夜三更来找他了。

阮弃悠楞了下,思忖半晌才道:“夜已深,三小姐还是请回吧。”这时若是让她入内,教人撞见了,岂不是会坏了她的名声?

再者,他不解她这当头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管是为了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待明儿个她出阁,他便能够掌管杭州所有的布坊,两人各得所需,其实他应该要开心的,毕竟这是他希冀已久的想望。

她顿了一下,微恼地道:“你若是不让我入内,我就耗在这儿不走,若是教人给瞧见了,你可就不知会有什么下场了……”

她话未完,门便已打开,露出他微恼的嘴脸;她压根儿不在意,大刺剌地走进他的书房。

“三小姐有话快说吧。”

“也好。”她睇着他案上凌乱的帐本,道:“弃儿,我要你抢亲。”

阮弃悠挑高浓眉。“我不叫弃儿已经很久了……”她非老是拐弯抹角地笑他的出身不可吗?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你抢亲!”这个人为什么老是吹毛求疵?

“你在胡说什么?抢谁?”

“当然是要你抢我。”她说得天经地义,好似这是老早便已经决定的事。

“我为什么要抢你?”他有些啼笑皆非。“你到底怎么了?”

“因为你不舍我出阁。”

“我不舍?”闻言,他不由得心慌意乱,有种被猜中心思的羞恼和尴尬。“我怎会不舍?”他咬牙低咆。

她胡说什么?他岂会不舍?他同她又不是多好的交情,若是二小姐要出阁,说不准他真会不舍,倘若是她……该死!好似不只是不舍……

“你对我一定是有感情的,是不?”她说得理所当然。“要不你明知道我会泅泳,为何要跳湖救我?而且你还一路拖着我跑回布坊,一脸担忧;那一日自茶馆回来,你又担心我身子不适,要我多用晚膳,你可以说你是为了要讨我爹欢心,所以讨好我,但我瞧得出你对我是真的担忧,你说是不?”

肯定是如此了,是不?

阮弃悠微挑起眉,开口欲言,然而话转到舌尖,他却乏力地闭上嘴。

连少根筋的她都能发觉,他再多说,似乎也嫌多此一举……

就算是,那又如何?

见他没否认,她喜出望外地道:“倘若你娶我的话,岂不是可以接管傅记所有的产业?”

知道他把利字摆在前头,遂拿利益诱惑他,这是绝无破绽的最佳利器。

“你别傻了,娶了你等于是自毁前程。”他好笑地摇摇头。

她太天真了,好似所有的规炬全都是由着她制定的,她以为她想要怎么着便怎着,无人拂逆得了她?

“怎么会?”

“老爷说过了,这门亲事他攀定了,不许任何人破坏……”他顿了顿,冷笑道:“你以为老爷会将你嫁给我吗?”

老爷绝对会差人日夜搜寻,先将她带回,然后再随便找个地方把他给埋了,好让他成了无主白骨,说不准连葬身之地都没有,毕竟老爷在尚未从商之前,可是一方山贼啊!

“这……”她没料到会有这种结果,“爹很疼我,他不会这么做的。”

“倘若老爷真的宠你宠得连这事都答应,你为何不直接同老爷说去,直接要老爷取消婚礼,何必弄什么抢亲来着?”他好心提醒她。老爷是宠她,但还不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再者花少是官,有此女婿,老爷可是求之不得。

“我……”可恶!她处心积虑地想计谋,他就非得接二连三地戳破她不成?她也知道爹根本不可能会睬她,但……

“再者,我并不想娶你。”他的黑眸直瞅着她,当她在说梦。

“你说什么?”她不由得一楞,水眸轻眨两下。“为什么?你方才不也承认了你对我有……”

“我可没承认……”瞅她一脸哀怨,他不禁又道:“算是一种说法好了,但就算对你动心又如何?我不是非要你不可,再者迎娶了你,等于是亲手毁掉自个儿的前程,况且我可不想侍奉个刁蛮任性的千金。”他冷笑地道。

这说法可以拿来应付她,亦可以拿来说服自个儿,真是一石二鸟,是不?

他不是非要她不可,有她无她,日子照样过,压根儿不受影响,说不准她不在身边,他还觉得清静一些。

她眨了眨眼,半晌后才颤声道:“你是说……你讨厌我?”她蹙紧柳眉。

事到如今,他还要拐弯抹角地讥讽她?

是她一厢情愿地以为他的关心是出自于动心,若是没有动心,他为何要跟着跳湖,为什么要说他担心她?

他是想要逮着机会嘲笑她的一厢情愿,全都是她痴人说梦吗?

“小的可不敢这么说,只是刁蛮千金,我无福消受。”别开眼,他硬是狠下心肠。

“我刁蛮?”

“刁蛮、任性、骄纵、无赖,既无理取闹又不知好歹!”既然她想听,他就勉为其难地告诉她,盼她往后可以梢梢收敛,别惹恼花少,免得连官夫人的身分都给丢了。

“你胡说什么?”她光火地走近他。“分明是你先讨厌我的,为何要把所有的错都推到我身上?倘若不是你漠视我,我会那般待你吗?”

“你说错了吧?那是因为你目中无人!”笑话!她简直是恶人先告状。

“我哪有目中无人?那日我等着你拉我一把,可你原本伸出手,而后又突地缩回手……”

“还不都是因为你的手烫着我!”

“我怎么烫得了你?莫非你是拐着弯说我是烫手山芋?”她再三忍耐,他该不会认为是理所当然吧?

“我说的是事实。”他无奈透了,她为何在欲成亲的前一晚,偏跑到他的房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这有什么好说的?

他要的是清静,毕竟明儿个一早,他还有不少事要处理,他没有闲工夫同她再说下去,横竖就待她完婚,她便要同花少一道回京师了,往后再也见不到她,他的心会恢复平静的……

“混蛋!分明就是你置我不顾,你还骂我!”他是做贼的喊捉贼不成?

“妳!到底是谁先置谁不顾的?你忘了你在十年前曾经再三辜负我对你的好意,不让我亲近你,只要我一靠近你,你便对我拳脚相向吗?”他微恼地咆哮。

突地想起那日碰着她,掌心一阵烧烫……脑中乍现了一个画面,那是十年前的某一日,她不小心跌了一跤,他伸手要扶起她,却教她冷冷地拍开手。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是不?

难怪他一碰上她的手,便好似碰着一团火……他现下总算是想起来了,倘若不是她激他,他一时还想不出个所以然。

“有吗?”她不禁傻眼。“十年前的事,那时候我才多大啊?”

他拿那种八百年前的事同她理论,到底有何意义?但好歹她明白了,他之所以老是对她视若无睹,是因为她曾在不知不觉中伤了他。

“而且,你最爱唤我弃儿了。”这是他最不爱听的,她却再三犯了他的忌讳。

“再三拿这词儿唤我,仿若要我时时刻刻惦记着,我不过是个老爷好心捡回来的弃儿……”

懊死!她居然逼他说出这般幼稚的话,可他就是在意,在意得紧,尤其是从她嘴巴说出时,更教他哀痛不已。

“因为你真是弃儿嘛……”见他脸色一沉,她不禁愈说愈小声。“可,我也许久没这样唤你了……话又说回来,你自个儿也没有待我很好,我一气恼,说起话来自然不好听……”

他何必这般小心眼,不就是无心之过吗?倘若他待她好一些,她也不会这般待他。她哪会知道他之所以待她不好,全是她咎由自取?

“那都不重要了……”阮弃悠冷笑道。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她都要成亲了,是不?她爱怎么唤他便怎么唤,往后大概也没什么机会了。

“怎会不重要?这代表你对我并不厌恶,你不过是记恨我小小的过错,而我对你……”倘若他厌恶她,是因为她的无心之过,那么换言之,是不是她稍改性子,他对她就会另眼相看?再说,他根本不是那么厌恶她,是不?全都是她自个儿的作法错了,才会……啐!这说法好似是她咎由自取来着。

“你对我?”他抬眼睇着她。“如何?”

他的心在狂颤,万分期待她的说法,丝毫不在意她方才所说的小小饼错。原本不想在意儿女私情,他现下却恁地期待,恁地为她心旌摇动。

“我对你……”心头怦怦跳着,一抹烫热一路从胸口烧至粉颜,烧得她浑身发颤,不知所措。

这般羞人的话要她怎么说得出口?

可恶!就不信他猜不出她的心意,他向来最会看透她的心思了,既然明白她要说什么,他为何不直接告诉她,为何却执意要逼她亲自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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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说什么?”

阮弃悠不自然地闪避着她的目光,胸口既烫又痛,想听又不想听。

他岂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但知晓了又怎么着?

他不可能为了她而放弃自个儿处心积虑、奋斗多年的大好前程。

见他还真的反问,她不禁微恼地别开眼,换个说法。

“明儿个成亲,定魁会带我游街,至少会游上一个时辰,再回到隔壁花府,你还有不少时间可以抉择。”不算太直接,但他一定会懂的,是不?

“你都要游街了,还有什么好抉择的?”啐!她同他说这些作啥?不会要他真去抢亲吧?

他记得花少提出要游街,教杭州城的百姓皆来目睹这场婚礼,数老爷开心得合不拢嘴。

哼!她都打算同花少一道表明两人的心意了,她又何苦再说些甜言蜜语左右他的决心,他绝对不会为了她而自毁前程。

暗记的产业,他即使拿不到一半,也绝对拿得到一部分,光是那一部分就够他下半辈子不愁吃穿,还能够跻身达官显贵之列……他绝不割舍,谁都不能教他改变主意。

“我要你抢亲啊!唯有抢亲一途,才能教爹将这婚礼喊停。”她气得险些朝他的鼻粱丢下一拳。

闻言,他不禁翻翻白眼。

“你疯了?一旦抢亲,姑爷要如何自处?老爷的面子又要搁到哪里去?”还有他的大好前程呢?

不过……她嚣张的言语仿若化为暖流淌进他心里……他在感动啊,居然为了她无理取闹的行径,为了她草率的计画给激得感动莫名。

“我才管不了那么多,横竖定魁已经答应我了,就留他善后,你尽避带我走!”

谁管爹要怎么着?倘若爹都不管她的死活,硬是要贪图荣华富贵的话,她又为何要担心他?

“你……”好个任性刁蛮、跋扈嚣张的千金。

见他难得露出一脸傻样,她好心地告诉他:“你还不懂吗?我和定魁虽是青梅竹马,但我们各有心上人,要怎么成夫妻?”

“什么?”天底下竟有这等事?她和花少之间……

“所以你一定要来,知道吗?”见他好似有了点兴味,她面露笑容。“我可是花了不少心血,要他答允我这么做的,所以你……”

“我不会去的。”念头一转,阮弃悠冷冷地打断她。

她把如意算盘打得可精了,好似她这般计画,事情便会如她所愿地进行,就说她是不解世事的千金,真的一点都不为过。

“为什么?”她扁起唇,不解地睇着他。“你对我有意,我对你有情,而且定魁也愿意成全我们两个,压根儿不介意,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她都已经这般低声下气地求他了,他还想怎么样?

他瞅着她,似笑非笑地说:“听你说这番话,像不像是个恣意妄为的千金?好似你想要怎么着,旁人就非得依你所愿,若是不如你愿,你是不是又要头一扭、脚一跺,悻悻然地跑开?”

“你……”她隐忍怒气,深吸几口气才道:“我才不会意气用事,我要同你证明我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千金小姐!”

他定是故意在激她,她可不能着了他的道,毕竟他对爹相当忠心,抢亲对他而言确是相当为难,总要给他一点时间考虑,是不?

“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对我而言一点都不重要,我只想过我的日子,倘若可以的话,还请三小姐高抬贵手,给我条生路。”他敛下眼,不敢瞅她,就怕她一伤悲,他也会随着改变心思。

他是配不上她的,而花定魁有官职在身,和她极为相配。

“你的意思是,你宁要总管一职也不要我?”她颤声问道。

她居然比不上摆在他面前的利益?知道他向来把利字摆在前头,但她明明感觉到他的情意,他为何……

“三小姐若执意这么说,便当是如此吧。”他冷笑道。

“你!”她猛地拿起桌上一只瓷杯,想要砸向他,却见他动也不动地瞅着自个儿,不由得扁起嘴,隐忍泪水的她将瓷杯又搁到桌上,倔强地道:“我会等你来的。”

“我不会去的。”他铁了心地道。

“不管如何,我还是依计画行事,届时你若不来,我……就会死心。”话落,她噙泪的水眸睇着他好半晌,才转身离去。

睇着她的背影,他几番挣扎,终究还是放手。

他不会去的,他为何要拿江山换美人?

再者,她是一个最不讨他欢心的女人……然而,她也是最能够扣动他心弦、教他惴惴不安的女人。

倘若真的带她走,往后要怎么生活?

他们身无分文,又得担心身后的追兵,老爷丢不起老脸的,他定会不计代价地将他们逮回,倘若真的要抢,势必得有周全的计画,岂能像她这般草率?

她的脑袋向来不清楚,老是恣意妄为,以为她只要这么想,老天便会顺着她!

倘若要打抢亲这主意,早在几天之前他便得把路线图画出来,还得在身上带些值钱的东西,接下来便一路往南跑,上泉州或是广州都成,往南较无傅记的势力,若要找人也没那般简单,但,若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阮弃悠兀自攒眉思忖,想着想着,蓦地啐了自个儿一口。

哇!真是可笑,他居然会想这问题想到出神了……

他不会去抢亲的,她一点都不值得他这么做,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刁蛮任性的女人,而放弃自个儿大好的前程。他已经想好了,他要在杭州落地生根,等老爷把所有的商行都交给他,说不准他会继续待在傅记,或者是自立商行,但那都不管,到了那时候他会娶个娴淑的妻子,生两三个孩子,替他传宗接代,要几个儿子都无妨,圣少要有一个女儿,要长得像她一般标致,但性子可千万不能像她……

思及此,他不禁恼火地瞪着案桌。“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为何他的女儿要长得像她?

不要!

他忍辱负重了十多年,可不是为了落得这般下场,他才不要为了她而放弃似锦前程,她不值啊!她一点都不值,若是沾上她,说不准还会惹上杀身之祸,说不准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心却不由自主地想着她,她强忍在眼眶里的泪没淌下,却仿若烧在他的心坎上,令他哀痛莫名。

她怎会想要跟着他?她不是向来挺鄙视他吗?为何偏又对他……

她贵为傅家三千金,要攀上达官显贵,还怕没有机会?为何偏是对他吐露心事,逼他陷入两难?

江山美人、美人江山……毫无疑问的,他要的当然是江山,应该是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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