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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牌小婢 第8章(1)

徐熙用了半个时辰应付使君大人,还有——他的千金。

想不到那位小姐喜欢他,还对他投怀送抱。

他知道自己样貌不错,但气质偏冷,说好听点是生性端严,实则冷厉阴鸷,多数人与他交往,只为谋利,平时,能避就避远点。

男人尚且如此,女人更怕他了,除非他自愿让对方接近,比如凤四娘,所以没有女人敢对他动手动脚,这是第一次。

靶觉……很讨厌。

他回丹霞院后,便去沐浴,没让凤四娘服侍,不想她知道,他被轻薄了。

洗完澡后,他开始找她,从前院一直到最偏僻的柴房,他走了一遍,没看到人。而徐家足足有八十个院落。

后来他问了总管才知道,她去了码头。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怎不一开始就找人问呢?非得浪费大把时间才挖出答案?

但他真的没想到问人,只是凭着心里想见她,身体就自然去寻找了。

这种情绪让他有一瞬间的呆滞,但很快地,他便释怀了。

他不是留恋过去的人,与其频频回首,不如大步向前。

眼看金乌即将西落,他迈步回丹霞院。这里有间小厨房,是凤四娘专用的,只料理他的三餐。

他走进厨房,灶台收拾得干干净净,蒸笼里有一盅汤,是乌鸡炖竹笙。几个月前,他夸过这道菜,此后,她每隔十天、半个月,便做一回给他吃。

她真的很在乎他……想起她的用心,他心里很暖。

取下菜刀,在掌中转了一圈,那俐落的动作,好像他使刀已有千百回。

很多人知道他是个食家、他很挑嘴,却不知,他做菜更有一手。

他伸手探向水缸,隔空取出一条黄鱼,在台上拍晕——

“大少爷!”一个惊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凤四娘回来了。

“四娘。”他回头,给她一抹笑,恍如是明珠夜放。

她的心怦怦、怦怦地跳,很难想像一个白衣胜雪的男人,站在昏黄的小厨房里,身上的光彩胜过墙边的油灯,但他的存在一点也不突兀,彷佛他就该在这里——不,应该说,无论他到哪里,那地方的气氛都会随他而改变。

只是……

“大少爷,你怎会在这里?”君子远庖厨,不是吗?

“我在做菜啊!”他的手指刷过她鼻尖,沾得点点汗珠。她是赶回来的吧?为了替他做饭。“你不必紧张,偶尔一回没做饭也无所谓,可以让大厨房送过来,或者我也会做。”

她鼻子闻到淡淡的鱼腥味,他是认真的,他真会做菜?

也许他在小厨房里站得理所当然,但听到他要做菜,她还是很讶异。

“你认为我不会?”他笑着,菜刀划过鱼身,鱼鳞片片飞起,落入旁边的木盆中。

她目瞪口呆,确实没想过,堂堂徐家大少爷居然会做菜。

他低头看着鱼,记忆回到遥远的过去。

“你觉得徐家老少的相处如何?”

她抿唇,不敢答,徐家人爱内斗是远近知名的。

“其实这几年,家里的气氛算好了。”因为那些斗得最激烈、手段最残忍的人,都被他清理干净了。

在他十五岁到二十二岁这段时日,直接和间接死在他手中的徐家人,没有一百,也有数十。

在徐家,他是公认的活阎罗。

“有段时间,家里斗得很厉害,我和七叔根本不敢吃大厨房送来的东西,天晓得那里头放了什么致命毒药,所以我学会做菜。”血腥的往日不堪回首,相比起来,和她相处的日子,尽避仍有波折,却如此美好。

也正因如此,他更渴望这段美好能持续下去。他跟她一样,都很在乎相处的日子,只是他从未提起。

他回过头,再看她一眼,那楚楚可怜的外表不是她真正的样子,她的原貌是更具侵略性、更妖媚的。

但不管她是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其实他不如外表强悍,在内心深处的某一角,他也很怕孤独。

他转回身,专心地料理那条大黄鱼。

她恍恍惚惚看见,一个不比灶台高多少的少年,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就为了求生。

她本来坚定抗拒他的心,在这一瞬间,垮了一角。

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出身富贵,有那么多亲人,却只能跟徐净然相依为命,所以他在乎徐净然,也是理所当然,她真的不该为这种事恼怒他。

偏偏,她又很害怕,他对徐净然的关切,已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这对他、对徐净然甚至对徐家,都没有好处。

而她最担心的是——有一天,他会为了徐净然,毁掉徐家、毁掉他自己。

她压下了心湖的潮涌,逼自己冷静,只要她独立,不依靠他,不管将来他变得怎样,她都不会受伤害了。

这种做法有点自私,但她顾不了太多。

他虽没看她的脸,却能敏感地察觉到,她才软化的心又变得坚硬了。

他又有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她总是一下子亲近、一下子冷淡?

他有些无奈,但他从来是个执着的人,当他打定主意做一件事,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所以他假装不知她心情的起伏,只道:“四娘,你想吃什么口味的鱼?红烧?糖醋?还是清蒸?我们——”

“大少爷。”不管徐熙到哪里,总管都能准确找到他的位置。“老太爷请你过去。”他在门口说。

徐熙放下菜刀,不由得怀疑自己被诅咒了,为什么只要他想跟凤四娘谈话,就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他拒绝再被老天耍弄。

“你回去告诉老太爷,我有事,今天不能过去,明早再去请安。”

“不行啊!”总管哭丧着声音。“使君大人派人过府提亲,大少爷不能不到。”

就算徐熙平时再冷静,现在也不由得吃惊了。

“向谁提亲?莫不是使君大人的千金和……我?”

“是的,大少爷。”总管说。

连凤四娘都听得呆了,但转念一想,这也很正常,徐熙都二十七了,至今只有她一个通房丫鬟,这在豪门大户里,本是件反常事。

惊讶过后,一股浓浓的恐慌吞噬了她。

他要成亲!丹霞院真的要迎入新主人了!那她呢?她一心想离开他自立,却忘了最基本的事——他是主,她是仆,她的命运就系在他身上,她凭什么跟他闹脾气?

她之所以敢给他脸色看,只是仗着他宠她,一旦新妇过门……他以前虽说过不会偏听偏宠,但事情真的发生后,到底会怎么样?只有老天知道。

她的将来呢?她如今比危机来临,而他却抛下她远去时,更加惶恐不安。

“四娘。”突然,他双手扳过她肩膀。“我会拒绝这桩婚事的。”说完,他走了。

她没有追逐他的身影,往常,不管他去哪里,她都要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才舍得将视线收回来。

但此时,她的目光里只有那条鱼。

自己与它,何等相似?同样地身不由己,同样地,他们的命运只能交由别人定夺。

眼眶里又有水雾迷蒙,她该怎么做,才能把握住自己的人生、把握住眼前的幸福?

她努力了五年,以为自己够坚强,事到临头才发现,她仍如当年被拖出闺阁、卖入青楼般脆弱。

要坚强到不依靠任何人就可以屹立天地,她该怎么做?

厨房里,她闭着眼,无声的泪如断线的珍珠,纷落不绝。

★★★

徐熙一直以为凤四娘是个坚强得可以面对一切的女人,但他错了。

自从使君大人上徐府提亲后,她突然对他很热情,好像怕他会转身离去似,对他的态度变得小心翼翼。

他明明告诉过她,他会拒绝亲事,她为什么不信?她在不安什么?

他每天思索,渐渐地,他发现她的身影和徐家后宅那些姨太太们有些相似。

他彷佛有点了解徐家那些姨太太,为什么要每天勾心斗角了,因为她们觉得自己的日子没保障,所以拚了命地打压对方,想让自己成为她们男人的唯一。

这也不是什么大错,想到这里,他不太恨那些除了吃醋、就啥也不会的女人了,他反而有些体谅、同情她们。

为此,很多人说他变了,他冷厉的气质中,添了一种秋风飒爽的魅力,虽孤高,却清爽,这让兰州的海商们感觉他更可靠了,公推他担任这一届的商会会长。

他以为自己没有变,不过经由凤四娘,他看到一些事情,学会了体贴和心疼别人。

他拒绝了那个职位,因为接下来,他要忙科考。他一定要考一个功名,为凤四娘博回一个平民户籍。

他向商会提议,以后徐家的代表要由凤四娘充任。他们很讶异,商会不排斥女子,事实上,现有的三位女子能力都很好,但凤四娘是个丫鬟,她能做什么?

但徐熙很坚持。通常,他坚持的事,都会成功,因为他的生命里没有“放弃”两个字。

他以为,凤四娘不安的原因无非两个,第一,身分,她对自己的贱籍十分自卑;第二,她有能力,却受限,无法大展拳脚,这造成她对自己的误解,认为自己是个不依靠他人,就无法自立的人。所以她攀上一根支柱后,便会发狂似地捉紧,当她的情绪逐渐失控时,她的决断也都失去了准确。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帮助她自立。为此,他打算替她搭建一个舞台,让她能尽情绽放自己的光彩。

迫于他的锐意争取,商会同意她加入,但前提是,她没有决议权。

他不在乎,他相信只要给凤四娘时间,她的能力会让所有人信服。

他离开商会转回家,在路上,给她买了一件非常特别的礼物。

“四娘。”他回到丹霞院,只见她还在算帐。她总有做不完的事。

“大少爷。”她站起来,热切的、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迎上他。

他的心又开始觉得痛,是他让她一点一滴失去了自我。

“使君大人高升,不日内将回转京城,兰州要换新刺史了。”这位使君大人虽能干,但那位小姐太缠人。别说她不安,他都受不了,于是,他花费重金,向京城活动,终于让使君调升,彻底解决这个祸患。

凤四娘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他……他看出她的不安,知道她正在学那些争风吃醋的姑娘,屈意奉承他,渴望他的专宠?

曾经,他问过她,若有一天他娶妻,她怕不怕受新妇欺负?

那时,她坦然摇头,因为她不是以色侍人,她以为凭她的能力,终究能在这世界撑起一片天。

其实她想得太天真,她再能干,只要贱籍身分未月兑,她就什么也不是。这一点,她是自听到使君大人上门提亲的那一刻,才真切体会到。

她开始怕了,担心他讨厌她,拚命地讨好他,几乎没有自尊,却忘了,他最不喜欢这样的人。

但他没有排斥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告诉她,他不会娶妻。她总是不置可否,他这次不娶,终有一天会娶的。

她没有想到,他最终送了她这么大一个震撼,来证明自己的心。

他模模她的头,将她拥进怀里,那齐肩的短发在他脸上飘抚,刺着他的肌肤,让他的心一直、一直地疼着。

三个月了,它还是没有半点变长的迹象,三个月了,他每次模到这头发,心都像针扎般难受。

是他的疏忽造成了这个结果,他很后悔,但不管怎么反省,让他再回到海盗来袭那一日,他觉得自己还是会做出相同的决定,所以他对她更感愧疚。

“这一次的新刺史很年轻,才三十八岁,没有女儿。”他希望她可以不要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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