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咱们不回家吗?”宫雪霓跟着爹坐在一间破屋的台阶上,分食着一颗讨来的馒头,小小年纪的她没有抱怨,只是柔声的问。
宫斯云沉默着没有回答,他很难开口向幼小的女儿解释他们已经没有家,原本幸福平静的日子,在转眼之间全都毁了。
他一脸阴郁,想起他死去的老父生前千叮万嘱要他好好守住宫家镖局,但最后他不但没将镖局守住,还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爹,娘呢?”宫雪霓又开口,想要找娘。
“霓儿的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宫斯云轻声的回答。
“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宫斯云微扬了下嘴角,“霓儿乖的话,娘很快就回来了。”
宫雪霓欣喜的点着头,“霓儿会很乖!”
看着她的笑容,宫斯云的眼神微黯,他终究无法对女儿说出娘子的死讯。
“虎哥哥和嬷嬷他们呢?”吃了口馒头,宫雪霓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开了口。“他们也会很快回来吗?”
“爹不知道。”宫斯云的眼底闪过一抹怨恨,“或许他们现下已经回到他们的家了。”
“回家?”宫雪霓不解的摇着头,“可是虎哥哥说,他没有家,咱们的镖局就是他的家。”
她喜欢虎哥哥,虎哥哥的娘和嬷嬷在她家镖局的厨房帮忙,据说虎哥哥的娘刚生下虎哥哥没多久,就被仇人追杀受了伤,因缘际会之下被她娘给救了。
她娘将虎哥哥他们全都带回镖局,还跟虎哥哥的娘成了感情很好的手帕交,从她有记忆以来,虎哥哥就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她娘还笑说有一天,她会成为虎哥哥的娘子,幸福快乐的过一辈子。
前阵子有一天,她家来了一堆人,说是虎哥哥的爹派人来找他,要把他带回家去,虎哥哥的娘不肯,她爹最后还跟那些人打了起来,但那些人真的好厉害,打伤了她爹,在她爹脸上留下一道可怕的刀疤,最后还一把火烧了他们家。
最后,虎哥哥不见了,她的娘和虎哥哥的娘、嬷嬷也全不见了,然后她爹带着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来到这里。
她不知道爹要去哪里,只是乖乖的跟着爹,因为她要乖乖听话,她相信只要乖乖听话,她娘和虎哥哥就会回来,他们可以一起过跟以前一样开心快乐的日子。
宫斯云揉了揉女儿的头,食之无味的咬了口手中已冷的馒头,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远方。
当初一时善心,收留了那落难的母子三人,怎知竟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老天爷不公平,没让好心人有好报﹗想起他温柔的娘子,他心中不禁愤恨起来。
他拿出怀中宫家镖局的令牌,曾经的繁华,如今都成过眼云烟,但他发誓,只要给他机会,他绝对要讨回这笔血海深仇。他千里迢迢带着女儿来到热河,就是因为这是皇室每年的避暑之地,他早晚会等到机会找到杀他娘子的仇人。
一旁有个老乞丐拿着七弦琴,正拨弄琴弦用沙哑的声音轻唱——
今朝有粥且充饥,哪得年年靠官府?
商量欲向异乡投,携男抱女充车牛。
纵然跋涉经千里,恐是逃人不肯收。
宫斯云忍不住讽刺的扬起了嘴角,简单的几句道出了多少百姓的痛苦,蛮横的权贵,无能的皇帝……
一曲才歇,一个小乞丐拿着辛苦了一个早上讨来的饭菜跑了进来,直接坐到老乞丐身旁。
“阿年伯!”小乞儿唤了一声,将手中的破碗给老乞丐。
被唤作阿年伯的老乞丐放下手中的七弦琴,接过了碗,“那你呢?”
“我有这个。”小乞儿拿出手中只有手掌一半大小的馒头,“运气好,在路上捡着的,不知哪个笨家伙吃了一半掉在地上,便宜我了。”
阿年伯一笑,吃了口冷饭,目光飘向不远处的宫斯云。
“那一大一小是新来的。”瘦弱小乞丐脏兮兮的脸上一对眼睛骨碌碌的转动着,看到阿年伯目光流转,他很尽责的报告,“我前几天在街上看到他们,他们无处可去,身上也没几文钱,我就跟他们说,没地方去的话,可以来这里。”
阿年伯的目光直盯着那对沉默的父女,这间破屋子坐落在城里最偏僻的地方,来来去去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也不图什么,只求在这里找个能挡风遮雨的角落窝着就好。
想当年,阿年伯可是个赫赫有名的相师,找他算命问卜的王公贵胄无数,直到几年前,他被个不愿透露身分的贵客半强迫的请到客栈去问卜算命……他原本就算到命中有此一劫,所以当下想要婉拒,但对方的权势却不容许他拒绝,既然逃不过,他也只能前往,看着对方送上的八字,就相论相,就卜论卜,老实说出贵客所卜算问题的答案。
贵客送上五份八字,奇的是这五份八字皆文武当权,贵不可言,其中一份还是可登大宝的九五之尊命格。
但纵使他就相论相,却不够慎言,话语触怒了贵客,所以他被毒打了一顿,还狠心的被丢到城外树林里等死,受了重伤的他,差点一命呜呼,幸好因缘巧合的被个经过的流浪乞丐救起,只是虽然捡回一条命,却也跛了只脚。
阿年伯很清楚自己得罪了不该也不能得罪的人,若要保住一条性命,往后得隐姓埋名。
他想或许是泄露天机太多,所以老天爷罚他,于是他决心不再替人卜卦、算命,跟着救他的乞丐一起在街上靠着乞讨过日子。
正如他所吟唱的那些诗句,因为君王昏庸,外戚干政,十多年下来,天运日衰,土地多为富户所占,有权之人尽享荣华,无势之人饿死荒郊,富者日富,贫者日贫,无家可归之人流落街头,乞讨维生。
这群卑微的人,夜里躲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白天出来沿街乞讨,但只要一不如人意,被打被骂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在街头讨生活的阿年伯,发现街上有太多的可怜人,于是大发善心的把这破房子让出来,收容那些没地方住的乞儿,而这些乞儿也很感恩的将他奉为精神上的领袖,全都听令于他。
“卫华,”阿年伯唤了边的孩子,这小家伙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特别聪明,只要交代给他的事他都能尽责的做好,“别小看这丫头,她将来可不简单。”尽管一身破烂的他,嘴里吃的是讨来的饭菜,可他那对眼睛还是透露出不同于常人的睿智。
卫华只顾着吃馒头,连点头回应都没有。
“你这小子!”阿年伯得不到回应,一转头看到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用力的打了下他的头,“成天就只知道吃!”
小乞儿咬着馒头,分心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小丫头,顶多三、五岁的小身躯乖巧的坐在一个大男人身旁,分食一颗馒头。
“阿年伯,你看走眼了吧!”卫华不以为然的说:“那小丫头片子看起来挺普通的。”
“不!”阿年伯又将目光集中在宫雪霓身上,“依这丫头的面相,她将来一定大富大贵。”
“大富大贵?!”卫华忍不住嘲讽的大笑起来,“看她那副瘦弱的样子,没有饿死,好好长大就已经阿弥陀佛了!你也说过我将来肯定官拜大将军,但我只求天天有东西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懂什么——”
正要继续说的阿年伯因为听到巷口响起的斥喝声而闭了嘴,脸色大变。
“真是的!那些家伙成天就知道欺负咱们这些可怜人!”卫华也顾不得吃了,连忙起身,扶着跛一只脚的阿年伯就想走,“阿年伯,你快走吧!不然又要被毒打一顿了。”
阿年伯虽然甘愿在街上当个乞丐,过平静日子,可偏偏有人硬是要打他房子的主意。
要买他的房子也不打紧,但那些人因为瞧不起他是个老乞丐,所以买这屋子的银两连给他去吃顿好吃的都不够,所以他不卖,最后就落了个让他们三天两头上门找麻烦的下场。
前些日子,他因为闪躲不及被痛打了一顿,那伤还未痊癒,没料到今日他们又来了。
“还想跑到哪里去?”带头的人很快的拦住了阿年伯的路,“脚都跛了还跑得挺快的啊!”
阿年伯使了个眼色,周遭的乞丐都四处寻找安全的地方躲藏。
他们这群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无力与这群地痞流氓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