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伸手点亮了灯火。
火光照亮一室,让满室添上温暖的颜色。
“今儿个,我去了趟纸坊,帮你拿了些冬衣过去,你要是在那儿弄湿了衣,便能替换,还顺便帮你稍微收拾了一下。”
女人说着,替他泡了壶热茶,扯着嘴角,喋喋不休的笑道。
“坊里的人都知你那儿乱呢,害我都为你不好意思起来了。”
男人看着那小女人把茶杯塞到他手里,又跪在他身边替他月兑鞋袜。
“对了,我还遇到了好几位熟人,有人说他家从我爹那时就开始和我爹买豆腐了,还有个大娘和我要五香豆干的配方……”
打从进了门,她就嘴角含笑,叨叨絮絮的说着今天出门遇到的事,她帮着他退去大衣,为他送上热茶,替他月兑去鞋袜。
在这之中,她那张小嘴就没停过,可从头到尾,她却始终垂着眼。
“我还帮你把一些脏掉的衣物收了回来,那些书我都放上书架了,我抄了书单给你,就搁在你桌上,你要是找不着,照着那单子上的分类瞧就能找着了。啊,瞧我,真是的,就啰嗦个没完,你饿了吧?我去厨房帮你弄些菜——
当她试图要转身时,他就忍不住握住了她的小手。
他这一握,终教她住了嘴,他能感觉她微微一颤,可没将手收回。
易远知道,她一直说话不停的叨絮,不断的找事情来做,只是在遮掩紧张,只是想转移话题,想掩饰她藏也藏不住的惊与惧。
可即便如此,他仍能看见她在点灯,倒茶,月兑鞋袜时,小手那止不住的颤。
就现在,他握住了她,依然能感觉她那几不可见的微悸。
心,莫名紧缩着。
衣袖下,她似豆腐般柔女敕雪白的皓腕上方三寸处,有着鲜明的五指红印,教人看了触目惊心,那可恶的混帐是如此用力,才会隔着厚衣服也留下这么清楚的指印。
恼恨的火气又再上涌,他方才真该当场就掐死那色欲熏心的混帐!
牵握着她的手,他伸手从桌案旁的匣子里翻出伤药,将苏小魅的伤药,小心翼翼的敷上那可怕鲜明的红痕。
“没……其实没看起来那么严重的……”
她沙哑的声小小,轻轻的飘入了耳。
“我爹会武,教过我小擒拿手,方才我太紧张,一不小心用力过了头,才会卸了他的手……”
他抬起眼,看见她终于也抬起了眼,嘴角还有硬挤出的笑容。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能瞧见她眼中残留的惊悸,能感觉她手上传来的战栗。
他知道她有多害怕,小时候被欺负的阴影,在她心中始终不曾消散,所以至今她上街还是会忍不住靠着边走,还是会尽力的不引起他人的注意。
这一刻,他真恨儿时那个蠢到极点的自己,恨当年不懂事的他不曾阻止别人欺负她,不曾阻止那王八蛋嘲笑他。
“我很抱歉。”他下颚紧绷的和她道歉:“我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但我以为这么些年他也该长了些脑袋,我没想到他竟然蠢成这样。”
说着,他垂眼继续帮她上药,哑声承诺。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回了。”
冬冬坐在他前面,瞧着眼前温柔的替她上药的男人,只觉得心微颤。
残留心中的惊怕,在他为她上药时,缓缓的消了,被他轻柔的抚触,抹去了她心上的恐惧,取而代之的,却是因他而起的心疼与不舍。
他紧抿着唇,眉心微拧,因为未退的火气,他整张脸都紧绷着,就连额上的青筋也从方才在回廊上暴起后就没有消退。
他那冷硬的神情,那藏也藏不住的疲惫,那为她而起的恼怒和心疼,都揪抓着她的心。
带回神,她已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他没有动,只屏住了气息。
她有些笨拙的学习他的方法,轻轻的触碰了他的唇瓣一下,跟着伸出丁香小舌,羞涩的描绘着他在外奔波,变得有些干的唇瓣,然后他张开了嘴,让她尝到了他的味道。
她怯怯抬起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的眼,变黑变深。
她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他眼那般黑,是因为想要她。
冬冬从来不晓得,自己有这样的勇气,竟主动亲吻他。
可是,这行为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她就是不想瞧他绷着脸,冷着眼,不想瞧他眉纠结,不想他辛苦工作,回来还得被那些人扰得火气上涌。
她只想抹去他的烦恼,只想看见他放松下来,再对她笑。
抚着他冰冷的脸庞,方正的下巴,冬冬无法控制的靠得更近,近到能感觉他的心跳,隔着衣物,轻轻敲着她。
她颤颤吸入他的味道,再次的,张开小嘴亲吻他。
冬冬藏着他的唇,他的舌,亲吻他的脸庞,学着他吻他的耳,轻咬。
他虎躯一震,深深的抽了口气,这莫名的鼓励了她。
她想,他喜欢她这样,就如同她喜欢他一般。
而她想知道,他是否也如她一样,喜欢他那样触碰她,那让她忍不住一路往下,和他一样,吮吻着他的耳,他的颈,他颈上那急速跳跃的脉动。
他尝起来的味道那般好,不像那酒醉的家伙,只让她闻了想吐,无论何时,他身上总混杂着墨的香,纸的味,还有因为卖力工作而残留的汗水,那微咸的滋味,上下滑动的喉结,急促的脉动都在她舌尖,在她唇下。
然后,她的小手不知怎溜到他的衣襟里,抚着他结实的胸膛,而他的心,就在其下,狂乱的跳。
她喜欢自己能这样影响他,喜欢他愿意让她这样取悦他。
她能感觉他每一次的抽气与屏息,每一次肌肉的绷紧,那些细微的变化,那些小小的颤动,都经由他的皮肤,传到她的手心与舌上。
她不知羞耻的吻着他凸起的锁骨,颤颤张嘴,将他越来越熟悉的味道,吸进心肺中,纳进血液里,小手揉着,抚着他的胸膛。
他的心,跳得更快,飞快。
因为她。
那感觉真好,他尝起来的感觉真好,模起来的感觉真好。
莫名的旱热袭身,可她知道他喜欢,她能感觉他的震颤,和跳得飞快的心。
虽然羞,冬冬仍收紧了小手。
易远黑眸一紧,在那瞬间反客为主,再次将她压倒在榻上。
冬冬娇喘一声,攀着他的肩头,终于再次抬眼仰望着俯在身上的男人,他的眼好黑好黑,鼻翼因而翕张。
她本来还有点担心,会因为方才那男人那样对她,而觉得恶心。
可是,他不一样,她刚刚只觉得恐怖、可怕,只想快点推开那人,但当他这样压着她,当她清楚感觉他,她却只想讲他拉得更近,只想和他在一起,再一次的在一起。
而她猜,他知道,知道她想着什么。
他低下头,深深地,深深地亲吻她。
冬冬攀着他的颈项,星眸半合的轻抽了口气。
“啊……”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拉开了门。
她没有发现,她听不见,但他听见了,头也不回的低吼。
“出去!”
来人吓得飞快退出,猛地再次将门拉上。
冬冬感觉到他在说话,抬起迷蒙的眼,哑声问:“什么?你说什么?”
他不想让她察觉。
“等等……易……易……啊……远……”
他不想等,他只想和她在一起,她沙哑嘤咛的叫唤,叫他难以压抑,看着她羞得小脸酡红却仍紧攀着他,听着她难耐的张开那樱桃小嘴,语不成调的娇喊着他的名。
他需要听她叫唤他,看她需要他,再多一点,更多一些。
明明,被欺负的是她,被羞辱的是她。
可是,她却主动靠近,吻了他,好像他才是需要安慰的那个人。
然后,当她在他怀中,颤抖的攀过了高峰,感觉到她伸出双手拥抱着他。
他才领悟,或许他真的是。
他才是那个需要被安慰的人。
当他发现那个王八蛋竟然试图非礼她时,有那么一瞬,他真的很怕,又怒又怕,怕她会因此对他心生畏惧,会因为那个该死的混帐,因为他隐瞒了家中的情况,后悔嫁给他。
也承诺过会照顾她的,会让她再不受人侮辱,可他却没做到。
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对他伸出了手,还是愿意把自己给他,还是愿意拥抱他,安慰他……
心,好暖,那么暖。
被她的双手,被她的怀抱,被她的柔情,裹得好暖好暖。
难以自己的,他抚着他绯红的小脸,抚着她的眼,抚着她湿润的双唇,万分怜爱的低头轻吻她。
当冬冬同易远一块儿洗完了澡,想去厨房帮他料理些吃食时,才发现门外摆放着一只食篮,那食篮里有两份餐具。
他脸微红,才知朱朱方才曾来过。
她压着羞,提着食篮回来,伺候着他一块儿用饭。
“我以为你说要在岳州待上三天,怎今天就回来了?”替他添饭时,她忍不住好奇的问。
他接过饭碗,夹了块鱼,把鱼刺挑了,随口道:“昨夜翻了一个时辰没入睡,干脆起来把事情都处理了,所以就提早回来了。”
冬冬点点头,没再多问,她会问起来,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对方才发生的事,还有些羞,才想随口问问而已。
可谁知,他答完了话,停了一下,又开了口。
“事实上,那是借口。”他边说边把那块被挑掉鱼刺的肉,搁进了她碗里,看着她的眼说:“我提早回来,是因为我想念你。”
没想到他竟会这么说,冬冬小脸蓦然羞红,心头又再次开始狂跳,慌忙低下头来,把饭一小口,一小口塞进嘴里,不敢再瞧他。
饼去两天,她老觉得心头好空,本来她还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他同她在一起了,直到他的存在,再一次让她觉得完整。
她才晓得,他觉得空,是因为他走了,把她的心也带走了。
她知道她想念他,可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想念。
以前,不是这样的。
当年他教她识字时,她就喜欢上了他,可她不敢说,不敢想,总压着,藏着。
他也曾走过,离开她。
那时她虽觉得有些心酸,觉得有些难过,却不曾这般想念,不曾这样时时刻刻的想着,念着……
她还以为,即便是嫁了他,纵然他哪天又走了,她也能回家,继续卖她的豆腐,过她的日子。
可是,这不像之前那样,不似之前那样。
才两日,两天而已,她已经想他想到被挖了块心头肉。
这一回,他甚至不是真的走了,只是去工作而已。方才同他一起,他每一次退开,都让她心慌,每一次挺进,都叫她心颤。
不由自主的,她伸出双手拥抱他,抬起双脚将他勾拉得更近。
别这样,不可以这样,别这么贪心,那般不知廉耻。
她告诉自己,却做不到。
怎么知道,他竟说……
我提早回来,是因为我想念你。
一颗心,在胸中狂乱的跳,教全身上下都热了起来。
我想念你。
他……只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吧?
偷偷地,她抬眼瞄他,却见那男人饭没吃一口,竟仍瞧着她,见她抬头,才开口。
“冬冬,以后你唤我,就同方才那般,叫我阿远就好,好不好?”
“恩,好。”冬冬不察,先含羞带怯的乖乖应了一声,才想起她没这样叫过他啊,不禁好奇问:“我何时这般唤过你?”
他看着她说:“就刚刚咱们在一起的时候。”
“我才没——”话才出口,她突然领悟过来一张脸儿顿时烧的像颗红蛋。“那不是——我没——”
“不是什么?你没什么?”他挑眉,缓缓再问。
冬冬小嘴半张,结巴的否认道:“没,没有,我是说我没说什么……”
“阿远挺好听的,比连名带姓好多了。”他瞅着她说:“你是我娘子,连名带姓的唤我,感觉太客气,阿远听来顺耳多了。”
“可是那……可是……”她羞得气窒,话都出不了口。
“那是什么?”
他杏眼圆睁,浑身烧红,瞧着眼前这男人,怎样说不出,她不是唤他阿远,那是她娇喘着喊他的名时,他又刚好那样对她,害她中断又接上的音啊。
“没……”那真相,教她实在说不出口,只能虚弱羞窘的说:“没什么……”
“那你叫一声来听听。”他眼也不眨的说。
什么?冬冬瞪大了眼
“你不愿意?”他双眸暗淡了下来。
见他眼里透出些许落寞,她不知怎心口一抽,待回神,已张开了嘴。
“阿……阿远……”她羞得都不知声音有没有发出来。
闻言,他黑眸一亮,扬起嘴角,把另一块挑好刺的鱼肉,再次夹到她碗里,“瞧,这不是挺好的?”
挺好?才……吃不好呢……那不是就从此之后,她每喊他的名,就会想到,想到自个儿那么不知羞的攀着他,难耐的迎着他的事?
冬冬真是好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可瞧着他不再紧绷的脸,看着他噙在嘴边的笑,她就是再羞,也只能认了。
然后,当他第三次替她把鱼刺挑掉,又放鱼肉到她碗里后,冬冬才慢半拍的发现,他这么做,是因为知道她手疼,无法做像挑鱼刺这样精细的活。
霎时间,心头好甜,有暖。
“你也吃一些呀。”她把那鱼肉夹回他碗里,道:“别尽顾着我。”
“你手伤着了,要多吃点才补得回来。”他又将那鱼肉夹回她碗里。
“那咱们一人一半。”冬冬知道,他不会拒绝她喂他菜,便把鱼肉分了一半,送到他嘴边。“诺。”
他瞅着她,笑意又上眼,然后张开了嘴。
不知怎,莫名的羞意又上涌。
可当他又夹菜给她时,她还是乖乖的吃了。
我想念你。
他这么说。
她不敢同他说,她也一般,依然不敢,但对他的情意却满溢于心。
那一夜,她蜷缩在他怀中,不禁偷偷的奢望,悄悄的求。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同他一起,携手白头。
就算,就算他娶她,真如那人所说,只为与他娘斗气……
心口,轻轻收缩。
她闭上眼,告诉自己。
没关系,至少他正同她在一起。
我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