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过了冬末,醒来已是初春,大地换上新貌。
透过窗,庭院的大树冒出新芽女敕叶,树下的秋千随着微风偶尔飘晃。
一个新年已过,她十八岁了。过了今天,她将离开常家,进入惠亲王府,服侍谦……服侍六爷。
这是她的决定,为了说服父母、兄长,她详细述说她遗忘的那一段日子发生的种种,过去的罗谦真情至性,对她宠爱呵护;没有罗谦用药养着她,小常乐可能早已夭折;没有罗谦为她试药,不会有今日的常乐,她更可能再活不了几年。
他深深爱她,为她披红,为她遮扇,而她却以自绝的方式离开他,彻底伤害了他。
从她醒来恢复记忆以后,她就知道她做错了。
这些年来,他表面上过得自在快活,但是那件红服再也月兑不下,就像枷锁穿在身上,套着他深沉的痛和恨,时时提醒他,他为真爱付出的代价有多可笑和惨痛……
但是,他又何尝不是在等她呢?穿着那身红,出现在她面前,是希望她能想起来,有个人仍然深爱着她……
他始终以为他们的外貌差距是造成她离开他的主因。
因为这层误会,面对遗忘了自己的女孩,他仍然想遮掩他过于俊美的脸庞,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其实害怕她看着他的脸,又因此退缩远离了他。
他的心情至今仍然矛盾,渴望爱她不敢爱,想恨她却又无法彻底……
她从四岁起就睡在他的身边,模着他的心,读透他的心思,她懂他的苦与痛,更心疼他苦苦折磨了自己。
他必须用言语一再的伤害她,才能为依然爱她的自己出一口气。
而她,这些年来将他遗忘,一再的想从他身边逃开,恐怕他看在眼里,又是像一把刀细细切割着他的血肉……
她一再一再的无心伤害,他还是选择保住她的性命,默默为她喝着那杯苦药。
她不知道这一辈子,还会有谁如此真心为她付出了。
她已经死过一次,不违圣命了。
如今龙椅上已经换了人,她也长大了,她不再是十二岁时那个胆怯的小女孩了,现在她更懂得为爱她、她爱的人着想,她要待在他的身边,弥补她所造成的伤空口——
无论以任何方式!
她的爹和娘,默默的走出房去,虽然心疼不已,但已经能够尊重她的选择。
“二哥……”她望着常欢,他一脸严肃,站在窗前一句话也不说,看得她心里难过。她上前轻轻拉他的衣袖,“二哥,你不要担心,不管他是以前的谦,现在的六爷,或是高高在上的六王爷,他都会善待我,我以后会幸福的。”
“乐儿,你为什么不肯告诉他,你当年的苦衷?他如果知道你是不能抗命,你们就能恢复以往的感情,我才能安心把你交给他。”
常乐摇摇头,“他如果知道那年下密令要我自尽的人,是他的父皇,而他却被蒙在鼓里,保护不了我,只会令他更痛苦而已。我不希望他对我心怀愧疚,又为我付出更多,我欠他的已经够多了,该是我对他付出了。”
“乐儿,你就忍心看我们为你牵肠挂肚吗?”常欢的心情复杂,为了妹妹,他们兄弟与罗谦结下的长年恩怨,不是她一番话就能简单化解,过去罗谦不让他和常喜见到乐儿,这可是不争的事实。
否则当年,他又怎能独占乐儿的爱,他和常喜绝对不会坐视不管,任由他抱着乐儿睡,更不会让乐儿去爱上他!
“二哥……对不起。”常乐歉疚地低下头。她不能欺骗任何人,如今她满心满眼都是罗谦。
常欢终于看清了事实,深深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他以后如果不能够善待你,我都不会放过他。”
这表示二哥肯让她去罗谦的身边了……常乐内心一阵热,眼泪冒了出来。
“二哥,虽然我和柳大哥的婚事没了,但是柳姑娘对你情真意切,你和柳姑娘的婚事千万要办。”
常欢扯起眉头,瞪着妹妹,“若非因为你,我会答应这桩婚事吗?我一人多自在!”
“二哥……”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要担心这么多。”
常乐终于笑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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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亲王府一片新气象,就见望月笑得乐呵呵,一大早就忙着整理那顶轿子。不管常姑娘以何种身分入门,他都准备来个阳奉阴违,抬上八人大轿,沿路敲锣打鼓,鸣放鞭炮,风风光光去把常姑娘迎回来!
反正爷那脾气,嘴上不肯认,心里还是疼着常姑娘的,估计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办。
“快点、快点,把轿子整理好,红布盖上,红花要插好啊!你们几个抬轿的,都去换上衣服,穿喜气点!还有,放鞭炮的,小心别炸到人;敲锣的、打鼓的,给我使劲的敲打下去!可记得告诉所有人,咱们这队伍是迎亲的,惠亲王府办的喜事!”望月拉开大嗓门,深怕远处的人听下到似的,扯得喉咙都快破了。
顺着风向,他那尖锐的声音传到了后面的楼院,罗谦站在楼上窗口,眼望一片新绿,眉头忽然皱起。
这奴才愈来愈不把他这主子放在眼里了。
他听着前头一阵敲敲打打声,看样子是准备要出门了,他眉间一宽,嘴角隐隐上扬,转身回到床上。
他正要躺下继续睡,那阵敲打声忽然停了,像是被什么事给打断,突然静悄悄。他爬起身,仔细听,只传来枝头上鸟吱吱的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这才起身套上外衣,准备到前庭去看看。
罗谦才走下楼,就见到望月带着常乐走入楼院来……这么快迎回来了?
他狐疑地眯起了眼,看见望月一脸沮丧,失望却又难掩喜悦,他心知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蠢丫头不等迎亲队伍去,傻得自己拎着包袱上门,她这回倒是把他的话听得认真了!这次常欢怎么就如此忍心?
“爷……姑娘来了。”望月一张脸想哭又想笑,相当滑稽。
罗谦打开扇子,露出双眼冷冷瞅着她,“来了就来了,有必要敲锣打鼓吗?吵得本王不能睡。”
常乐双手抱着包袱,站在大门下,风口处,料峭春风吹着她一袭春服,令她微微发颤。
“谦……”
“你配叫本王的名吗?”
她一开口就被打断。常乐望他一眼,看出他心情不佳。
望月特地站到常乐身后,为她挡点风,更赶紧为她开口:“爷,难得姑娘回来了——”
“你住口!轮得到你说话吗?”办事不力的家伙!
“谦,你不要骂望月……六爷。”她看见他的白眼恶狠狠瞪过来,才改了口。尽避有望月帮忙挡风,门口冷,她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站在那里做什么?站角落去,别挡着本王的光线!”罗谦看着她瑟缩的身子,看得火气大,才是初春而已,穿什么春服!
常乐低着头默默地走到角落,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抬起头来,和望月悄悄眨了眼,只见望月赶紧把两只手藏到身后,手上正挂着一件披风。
话说姑娘原本的个性就很开朗,一直都很能接受他的建议。他保证有他在一旁出主意,暗中帮忙,用不了多少时间,主子对姑娘的态度就会软化,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爷,姑娘一早出来还未服药,小的下去熬药。”望月退了出去。
罗谦望着大门外阵阵清晨寒风,转身上楼,冷冷丢下一句:“跟我上来!”
“是……六爷。”虽然这几年来都这么喊,但记忆恢复后,喊起来还真别扭。
常乐跟在身后随他上楼。
“去把包袱放下。”他走入房内。
“放哪儿?”她紧紧跟在他身后。
“去放你的房间,这还用——”他没料到她就贴在他身后走,猛然转身,把她的包袱撞掉了不打紧,胳臂险些打到她的头,幸亏她闪开了,但不小心绊了脚,差点跌倒。他急忙伸手拉她一把,气急败坏的吼道:“你还在服药,别以为你全好了,冒冒失失!”
他两手紧紧把她抱在怀里,虽然听见他的怒骂,她仍然嘴角弯弯,安静地躺在他怀里。
罗谦察觉她的态度,紧抱的双手一度犹豫,最后还是推开了她,别开了脸,“回你的房间,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出来!”
她失落了笑容,凝望着他冷漠严厉的背影。“谦,如果我都照你的话做,你会心满意足,你会快乐吗?”
如果他会,她甘心把自己锁进那小小的房间里,等待他随时传唤。但是只怕她顺了他的意,反而生生折磨了他吧……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罗谦回过身,冷冷瞪视她。看她白皙粉女敕的小脸儿一点委屈都没有,凤眼里生着温柔水光,一副看穿了他、包容他的态度,看得他莫名光火,怒极反笑,“哼……小乐,你以为本王还爱你,依然非你不可吗?你以为本王还会像过去一样疼惜你、宠爱你的话——你可真是厚颜无耻啊!”
常乐凝视着他俊美脸庞上一闪而逝的阴影……
他深邃眼眸瞪着她,等着看他对她造成的伤害浮上她的脸来。
许久,她只是站着不动,他的心却莫名地躁动了起来。
她缓缓低下头,弯身捡起包袱,抱在胸前,她勾起嘴角,清音温柔对他说:“谦,我爱你。”
他喉咙滚动,愣了一下,正要冷冷的讥刺她,却看她自作多情地说完了话,就抱着包袱走进小房间去了……
蠢丫头!
罗谦一阵怒气起,狠狠踹翻了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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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窗外月明,她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沿好一会儿,直到温暖的身子开始感到一阵寒冷。
月光觎着一张犹豫、面红的小脸儿,她穿着白色寝衣,光着脚丫子,终于走下床。
她走进隔壁的房间,果足贴着地板无声,走在熟悉的空间里毫无障碍,绕过画屏,爬上了另一张床……
“呜……”
她直接压过了一个人,爬进里面的位置,钻进被窝里。
“小乐!你在干什么?”罗谦暖热的身体突然被她冰冷的四肢纠缠,整个冻醒,低哑嗓音怒道。
她枕着他的手臂,缩在他的胸怀里,为自己找好一个舒适的窝后,一动也不动。
“小乐!你起来……”罗谦切齿,正要推开她,却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传来。睡着?莫非——“……梦游症又犯了?”
握住她冰凉手臂的一只手,停止了动作……开始轻轻摩挲她冰冷的手臂,直到搓热了,才又握着她一双冷冰冰的手。
他的掌心平贴在她的背上,穿过她的发,不住地来回抚摩。
不一会儿,窝在他怀里的小身子就不再冰凉,四肢也都暖和,他才抱着她,准备入睡……
忽然,怀里的人儿又有动静。
一双不安分的小手钻入他衣襟内,柔女敕的手心,纤纤十指没有任何隔阂直接贴住他的胸膛。
罗谦全身一震,睡意全消,皱眉瞪住了她……得寸进尺的丫头,真以为骗过他了吗?
这丫头定是听从望月谗言,不知后果。那个太监懂得什么!如果现在不好好教训一下,她早晚会被望月带坏!
暗夜里,看不见那优美的嘴唇勾起一道迷人的弧线,露出的笑容如果常乐能够看见,相信她今晚绝对不敢爬上他的床了……
那道笑容,很快就捕捉住了一张柔软的嘴唇,恣意地吸吮了起来。
没有多久,钻进他衣服内的那双小手十指蜷起,犹在迟疑颤抖,似乎这个吻还在掌控之内,没有超出范围……
罗谦一双手开始忙碌了起来,轻松地解开她的腰带,另一只手从她的肩头拉下衣服,不住哀模她光果香肩。
一双小手早已从他胸膛离开,虽然眼睛不敢张开,怕被他发现,但是已经紧张到屏住气息不敢呼吸……
罗谦眯眼凝视着她,一只手罩上她浑圆的胸部——
“啊……”她吓了一跳,倒抽口气。
他马上吻住她的唇,夺走她的声音和呼吸。
他不安分的双手不费力地把她的衣服剥光了,却没就此放过她,不停止热吻她,一双手又抚递了她全身每一寸肌肤,让她轻颤连连,再也忍不住发出申吟,开始后侮,想要坦白求饶了……
“谦……谦……我……”
他可不让她这么做,既然她选择“梦游”到他床上来,她当然得负起责任!
“小乐,反正你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了,我怎么对你都无所谓……对吗?”火热的呼吸带着邪恶的声音吐在她的嘴唇上,重新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声。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月兑去身上的衣服,和她赤果交缠……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迟钝得跟不上他的脚步,直到感觉他慢慢进入了她,一股疼痛逼出她的眼泪,她的脑袋化作一片空白……
“小乐……”罗谦低头吻她的脸,连绵的吻到耳边,在她的耳里吐着浓重呼息……
她有感觉他仿佛说了话,无声的话语随着他的嘴唇摩擦她的耳门传来,她似乎懂了那句话,眼泪自眼角滑落……
这一夜,他不曾自她的身上离开。
但是隔日一早,属于六爷的脾气又回来了,自然少不了她一顿冷嘲热讽,把她已经够薄的脸皮狠狠刮了一层,这可能要喝好一阵子的苦药才修补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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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以后,常乐的“梦游症”完全好了,乖乖的睡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一觉到天亮。
接下来,无论望月怎么劝说,她总是红着脸,拚命摇头,怎样都不肯去爬那张床了。
有好几天的时间,她就躲在他的书房里,努力的刻纸,要把那张图完成。
画纸上,是她重新书过的人像。画纸上的他,目光深邃有神,俊美脸庞高贵神气,挺拔身躯带着傲气站在一片垂挂的花海下,手上拿着一柄不再打开的扇子……
她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刻刀还握在手上摇摇晃晃,几度就要割破她的脸皮。
她刻了一整个上午不曾走出书房,罗谦才走进来看看,却看到如此惊险的一幕,把他吓得心脏差点停了,赶紧从她手里取下刻刀,气得正要把她喊醒痛骂一顿,目光忽然接触到那张刻纸画……
他小心地抽出来看了许久,看着她精准的描绘出他的五官神韵,看着那把扇子不打开,看见她丝毫不逃避他的面容,细细刻划,画出栩栩如生的他来……
他忽然目光一热,久久不能自已,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半晌后,他放下那张纸,一句话都没说,走出了书房。
门悄悄地重新关起。
叩……
一个轻轻的关门声后,常乐缓缓张开眼睛,从书案上爬起,目光落在那扇门上,眼里闪着泪光,嘴角弯弯地上扬。
她就知道……他会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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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有个人走进小房间,从被窝里把常乐抱了起来,走回隔壁的房间。
“谦……”
他把她放进床里面的位置,才和她一起躺下来,拉起被子让两人盖。
“谦……我爱你。”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尽避月色暗,看不见他的脸,她也感觉到他脸部的线条柔和了许多,他的表情该是温柔深情。
罗谦仍然没有任何话想对她说,该说的仍然说不出口,他只是把她的头移到他的臂弯里,抱着她睡。
一个季节过去,夏日炎炎,两人已经同房同床睡了好一阵子。
他夜里是她的“谦”,白天继续当他的六爷,身上还是一袭刺眼红袍……
他一口气,始终咽不下,她明白,并不怪他。
只是外面早已闲言闲语传开来,常家女儿肤色正常了,变成了个小美人儿,就把人家柳南城抛弃,不知廉耻自己入了王府门,爬上王爷的床,到今天仍然没个名分,这报应是早晚的事。
尽避望月努力想帮常乐澄清谣言,但是摆在人们眼前见到的,似乎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洗得清。
“爷,您看咱们王府是不是该来办喜事了?”实在是姑娘太受委屈了,望月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哼……你是看上哪家姑娘,要本王给你做主?”罗谦冷冷嘲讽了他。
望月面色一红,从此再也不敢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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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年。
春风起,春花开,府内园林百花繁荣,彩蝶翩翩,园中一座双人秋千轻轻摇晃……
她小小的身子塞在木椅子上睡着了。
在她面前,有一双眼睛含怒盯视,她依然勾着嘴角睡得香甜。
罗谦扯起眉头,拉起她的袖子模那薄透的衣料,又模到她冰凉的手,立刻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谦……”她嗅着熟悉的味道,两手勾住他的脖子,偏着脸儿依偎在他颈窝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去。
罗谦抱着她柔软的身子,步伐轻而沉稳,慢慢走回楼院。
她的身子早已好得完全,去年秋天已经停止服药,不过罗谦还是要求太医,定期过来为她看诊,顺道开些补品调理她的身子。
数日之前太医为她把出喜脉……她已经有喜,刚怀上胎儿不久。
最近她走到哪儿都在睡,他没跟在她身边,她连草地都能躺下就睡,万一让他的孩子受凉了怎么办?
他抱着她上楼,放到床上,伸手帮她把被子盖好……入眼是他宽袖上的红。
“谦……我爱你。”常乐睡着呢喃,脸上幸福满足,嘴角扬着笑容。
他在床沿坐了下来,伸手抚模她的脸。
“唉……”
长叹一口气,这口气似乎终于能消散了。
“望月——”他已决定,马上起身去找人了。
床里人儿,依然睡得香甜,笑得开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