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智美告诉庞博佳的话并非出於虚构。
的确,她身边不乏男友,但没有一个愿意结婚——也没有一个人适合。
他们全都乐得当黄金单身汉,没有一个人胆敢步入婚姻的牢笼。而且他们比她幸运太多。
起码没有人在他们耳边耳提面命地要他们早日结婚。
上回在丽榭的相亲宣告失败,智美高高兴兴地到日本出差了两个礼拜,原以为自己可以暂时清静一阵子,没想到她才一回来,就感受到比以往多更多的逼婚压力。
彷佛永远也相不完的相亲大会像马拉松一样地展开。
她家的亲戚实在太多了,自告奋勇当介绍人的更是不计其数。
智美被逼得一下班就赶紧逃进一家健身俱乐部里,不敢直接回她那层位於台北东区的高级公寓。
俱乐部采会员制,非会员不能进入。
这家俱乐部堪称是她的避难圣地。
在游泳池里游了两圈后,她趴在池畔向朋友抱怨。
苏安桐是智美的记者朋友,两人是在一场知名化妆品的产品发表会上认识的,当时活动由智美策画,安桐是受邀采访的记者。
智美被家人逼婚的事,她早有耳闻。
智美为人一向乐观开朗,安桐还是头一次看她这样愁眉苦脸。
“真有那么惨呀?”俗话说虎毒不食子,童家人真把智美逼到这种地步?
智美点点头,她苦笑道:“我现在可算是尝到有家归不得的滋味了。我怕我一回家,我妈就坐在公寓里等著逮我。”
“结婚真有那么可怕吗?”安桐不解地问。她才刚满二十五岁,虽是个走在流行尖端的现代女性,却仍对爱情和结婚有著憧憬,她恋家,不能了解为什么智美如此抗拒步入婚姻。
智美看著她,摇摇头。“不是可怕。”她说:“婚姻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它所带来的不便与不自由。你想想,我有那么多理想还未完成,如果我结婚了,我必须要顾虑家庭、丈夫,甚至是孩子,我会被家庭绑住,永远失去我的自由,直到某一天那个家庭终於不再需要我可能是孩子长大了,或是先生挂了——可那时我也老得走不动了,我怎么再去实现我的理想?”
“但家庭可以提供温暖,婚姻可以提供保障……”安桐不确定地说。
智美并不否认结婚也有一些好处。“这就是有得必有失了,问题就在於每个人的选择不尽相同,自由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其馀的都可以放弃,没有关系。”
“是这样啊……”安桐点点头说:“我懂了。”
智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懂?”
安桐安慰她说:“出自於关心和善意呀。”
智美耸耸肩。“所以我才勉强自己去相亲,可我真不能够忍受他们逼得这么紧,也得让我喘口气嘛。”
安桐建议道:“如果真受不了了,乾脆你就顺他们的意,找个人嫁了算了。”
智美瞪大眼。“怎么可能?我躲都来不及了,还自投罗网?”
安桐觉得事情没有智美以为的那样严重。“为什么不可能,如果你不想结婚只是因为不想失去宝贵的自由,那很简单呀,找一个跟你一样热爱自由的男人结婚,约定互不干涉彼此、不生孩子,你也自由,他也自由,事情不就解决了。”
智美闻言,不禁愣了一下。
“我要再游几圈。”安桐戴上蛙镜,重新回到水里,像蝴蝶般优雅地在池水里划动身躯。
智美敲了敲脑袋,刚刚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再回神时已经捉不回来了。
放弃再烦恼,她也回到水中,透过运动来放松她紧绷的情绪。
只希望待会儿回家时,不会有人等在那里。
猫捉老鼠的游戏玩久了也会厌烦。她不喜欢当老鼠——更正确的说,她从来都没喜欢过。
☆☆☆
“博佳,你今天一定要去。”
博佳专心照料著他的香草圃,仔细地为围内的植物去除虫害、施肥,并观察植株的生长情况,为之记录。他是一名植物学家,但他喜欢园丁这个职称。
对他来说,照顾生病的植物比照顾女人容易,也有趣多了。
“博佳,你三十了,不能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花花草草上,它们不能提供你温暖,你需要正常的交际生活,你需要一个可以照顾你的女人。”
博佳不作声,继续著手边的工作。
“博佳……”
庞家三姊妹站在竹篱笆外,对著蹲在泥泞里的弟弟感到束手无策。
博佳从茴香丛里站了起来,拍去身上的泥土,他看向他的姊姊。
他知道她们觉得自己对他有一分责任在,她们担心他、爱护他,他都知道,但他没有办法说服她们不要再把他视为一分责任。他三十了。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很知道怎么让自己在这世上好好地生活下去。
他试著想让她们了解。“我不需要一个可以照顾我的女人,大姊、二姊、三姊,你们知道我可以照顾自己,而且照顾得非常好,我不认为我目前的生活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变,我非常安於现状。”
但她们不愿意听。“但你……你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
一辈子,他没想那么远。他说:“也许我的缘分未到。”
庞三姊别开脸低语:“不,是错过了,五年前……”
庞二姊点头。“没错,如果我们不催催他,他一辈子都不会结婚。”
庞大姊忧心地说:“如果博佳变成同性恋,我们庞家就要绝后了。”
三个女人忧虑的安慰彼此:“不会的,博佳没说他不爱女人,我们会想出办法让他结婚的。”
看著姊姊们,他皱起眉:“你们每个礼拜往我这里跑,姊夫在家恐怕会怨我,小孩没人照顾,多可怜。”
三姊妹抬起头,坚定而一致地说:“事情要解决很简单,我们只要你结婚。”
钡通不良,博佳无奈地耸耸肩。“我不管了,以后老公跑掉,不要怨我。”
“博佳!”
庞博佳举白棋投降。“好吧好吧,要去哪里、见什么人,都由你们吧。”
反正反对也无效。
三票对一票,他永远是输家。
☆☆☆
这个世界上,不见得人人都有相同的理想,就像是有人渴望家庭,有人则不。
婚姻是一座围城,不曾进此围城的人,永远无法窥见在那重重的城墙里究竟藏了些什么束西。
然而进了围城却又逃出城外的那些人们,他们的证词又只能供作参考。
恶梦?或许。
美梦?或许。
这是个恒久存在於人们心中的疑问,它没有真正的答案。
童智美不关心围城里究竟有些什么。
她只是烦——被家人烦、被亲戚烦、被相亲的对象烦。
她现在只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躲起来,她快受不了家人的逼婚所带来的压力了。
又是个美好的周末。前一夜她投靠男友A,在他家宿了一晚,早上回自己的公寓时,发现屋里已有一小群人在等候,想必是哪个人又用了她的名义向管理员借了钥匙。这下子她又得找时间换新锁了!
她老早交代管理员老王别把她房子的钥匙交给其他人,他总是点头说好。但每回她家人露面,那老王便把她的交代忘得一乾二净了。
她机警地在屋里的人发现她回来之前,悄悄地离开。
接下来一整个上午,她就穿著前一天的衣服在街上乱晃。
狠狠地买了几套新装来安慰郁闷的心情后,脚也走酸了,她坐在路边候车亭的椅子上,一边喝著珍珠女乃茶,一边下了个决定——
非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不可!
一日不结婚,她真会被那群逼著她嫁人的亲友给烦死。
只不过,决心有是有,但要怎么做,却还没个谱。
镑路的公车一辆又一辆地驶过眼前,除了废气以外,什么也没留下来。
智美忍不住叹了又叹,右手高举,将空罐子扔进三尺外的垃圾桶里。
哇咧,没丢中。她跳起来,生气地弯下腰捡起空罐,用力地扔进垃圾桶。然后转头看向新到的一班公车,接著,她愣住了——
鲍车在她眼前开走,她的视线则越过车道,直直望向对街。
一小群男男女女从一家午茶馆走了出来,智美看著其中一名高瘦的身影,眯起了眼。
庞博佳!
那个园丁。同时也是一个跟她一样不想结婚,却又被迫结婚的人。
“上帝,我太爱你了!”尤其是现在——虽然她大多时候都是个无神论者。
如果这个计画可行……
顺利的话,她或许可以永久摆月兑掉烦人的相亲大会,又不至於失去了她宝贵的自由。
嗯,值得一试!
但这可要从长计议。
☆☆☆
星期日,接到童智美的电话,让庞博佳感到有些意外。
那一日的相遇并没有让他们两人像小说或电视剧的主角一般,迅速产生进一步的交集。
依稀记得这位童小姐是位爽朗的女性,他对她颇有好感。如果他们有进一步的联系,庞博佳知道他们会是谈得来的朋友,但也仅仅於此,不会再有更多的了。
他对童智美的好感里没有掺杂任何男女感情的杂质,他也很清楚对方恐怕也是如此看待他。
她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但在某些方面上,他们却又相似得惊人。
那日丽榭一别后,回到生活里,与对方交换的那张名片便落到了抽屉里,没有人想到要拿起来再仔细看过,拨上头的电话。
他们都有事要忙。
一个多月了,庞博佳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时候打电话过来,而且约他见面?
庞博佳自己也好奇,他想知道答案,所以他只犹豫了一下子便答应了这个周日之约。
☆☆☆
智美挂上电话。
一颗心还怦怦跳著。
好了,现在第一步已经跨出去了,要后悔也来不及了——她也不允许自己后悔。
这是她思虑了一夜,考虑过种种可能,比较过现状之后所得到的答案。
她是下定决心了,她希望庞博佳能够答应。
因他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一个人选了。
不知怎地,她有些期待想知道,当她告诉他这个构想时,他会有什么反应?
☆☆☆
下午两点钟,他们相约在东区靠近学校的一家麦当劳见面。
庞博佳先到,看见童智美时,她手上正抱著一个大资料夹。
他为两人点了两杯饮料,在二楼一张空桌坐下。
智美今天穿著衬衫和牛仔裤,长卷发束成马尾,看起来娇俏年轻,但又不失成熟女子自然流露的风情。
在庞博佳打量她的同时,智美也打量著他。
他也是一身休闲装束,T恤、工作裤、短靴,并没有因为要赴她的约而特意打扮。智美非常满意他这一点。
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教会她认识自己的魅力,但此时此刻,女性的魅力是她最不需要的东西。她不希望庞博佳也像其他男人一样拜倒在她的裙下。
她只要他当她的合夥人。
魅力跟吸引力这种东西要真出现在她的计画里,恐怕也只会碍事。
吸了一大口橘子水,童智美试探地开口问道:“我昨天下午在天母逛街时有看到你,但你身边有同伴在,所以我没出声叫你。”
庞博佳露出讶异的神情,“你看到我了!”随即他笑笑地说:“真不巧,我昨天又被拉去相亲了。”
智美笑道:“我早猜到了,那一大群人活月兑是相亲的阵仗,我经验十足,一看就明白。”
庞博佳笑出声,他当然明白童智美这番话不过是个开场白。他等著她给他一个答案,但他不打算催她。
智美追著问:“怎么样?昨天顺利吗?”
博佳看她一眼,说:
“老样子,为了应付我那三个姊姊,不得不跟那个女孩儿一面。也不晓得这是第几次了,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恶梦。”
“恶梦?”智美眨了眨眼。“听起来你好像深受其扰?”
“事实上是非常困扰。”他诚实地说:“我的不婚似乎带给我姊姊们很大的压力,她们把我视为她们当前最重要的责任,如果我不结婚,恐怕我就得继续被拖著相亲。我试了很久,但一直没有办法改变她们的想法,我的压力也不小。”
看来他也是一样,智美稍稍放心了些,她相信同样被逼婚的他一定能够了解这种压力所造成的痛苦。
但她还得问清楚一点,“相亲这么多次,你难道从没遇上一、两个让你想定下来的对象?”也许他已经遇上了,那她就不好破坏人家的好事了。
博佳眼底闪过一抹疑问。“你这个问题问的很奇怪,我目前仍然没有结婚的打算,对象是谁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听他这么说,智美终於咧开了嘴。“那就好,真是太好了。”
他挑了挑眉,“什么意思?”她话绕了一大圈了,该进入正题了吧。
智美看了他一眼,小心地、谨慎地说:“我很能够体会你的压力,事实上,我家人也逼我逼得很紧,我觉得这样逼婚实在是没意义,充其量只是浪费时间罢了,生命有限啊,我可不想把我宝贵的青春奉献在一次又一次无聊的相亲大会里,更不想一天到晚跟他们玩躲猫猫的游戏。”
“哦,然后……”他好奇地看著她,等著她继续把话说完。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和我不再被人追著相亲,又可以不改变我们原本的生活太多,依然维持著与过去相距不远的生活品质,不失去自由,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与?”话说完了,她抬起眼眸,定定地看著他。
庞博佳镜片下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智美。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她一直等不到他的答覆。
她失去了耐心。“你决定怎么样?”
庞博佳纳闷地笑了。“对不起,我想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咚!智美趴在桌子上。
抬起头,她把放在身边的大资料夹拿了出来,摊开后放在桌子上。“你看。”
“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是一堆契约条文。他不解地问。
“我想我就直接来吧。”她抬头瞪著天花板,没什么信心地问:“庞博佳,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她等著他跳起来,惊吓地逃走。但是他没有。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他足足愣了八秒才回过神。
还不赖。她以为他会怔愣得更久的说。
☆☆☆
“结婚?”他没听错吧?童智美刚刚那番话是向他求婚?他疑惑地看著对面的女郎,眼底充满疑问。
智美微笑地看著他,在职场打滚多年,她早练就一身面对质疑而刀枪不入的功夫。她笑著翻开资料夹的第一页,推近他。“你不要觉得古怪,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把这个计画原原本本地向你说明。”
庞博佳已经恢复镇定,虽然他心中依然充满困惑,但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他让自己保持耐心地听她接下来要告诉他的话。
他看向那本资料夹。
智美说:“如你所见,这是一份企画案。”
他笑了。“看得出来。”记起了她正是这方面的专家,印在她名片上的职称不正是企画经理。
佩服他的镇定,智美说:“这份企画关系著你我二人未来的前途,庞先生,这件事情没有你不行,我非常需要你加入这个合作案中,希望你能当我的合夥人。”观察著他的神色,她看得出他有一点好奇。
“我想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智美点头。“我想你应该也是热爱自由、不想改变目前生活的那种人吧?”
他淡淡地:“目前是。”
她卯足了劲,又说:
“可我们的亲人都希望我们放弃这种生活方式,他们都要我们结婚。很显然,只要我们一天不结婚,他们就一天不会放过我们,而我们也都厌倦了这种压力——起码我是无法再忍受了,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是如此?”
屏息地等著他的答案。她的计画能不能成功,全在他这一念间了。
庞博佳早已从她先前断断续续的暗示中,自行猜测到她今天约他出来的目的了。她当然不是找他出来诉苦的,但他不想那么快摊牌,他想听听她怎么说。
“对於我亲人的逼婚,我的确是感到力不从心。”他不动声色地。“我想你是非常确定我有能力在你的『计画』里扮演『重要的角色』了?”
智美用力地点点头。为了这个计画,她从昨天开始心脏就怦怦跳。她不认为她有耐性再跟他拐弯抹角下去,索性,把目的简单明了地说了出来。
她眼神明确而专注地看著他。“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办法为这胶著的情况解套,昨天我在街上看到你之后,一个想法窜进了我脑海,我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在考虑这件事,直到现在,我都还认为这或许便是拯救我月兑离相亲苦海的方法当然,如果你同意的话,这桩计画对你也会有同样的帮助……”
顿了顿,她说:
“我们都珍惜我们的自由,所以我相信,一旦计画实行,这桩婚姻不会变成我们生活上的负担,我自然不会去约束你,想必你也不会来束缚我,婚后我打算继续住在我现在的公寓里,你也可以继续住在你目前的住处,当然了,我不会介意你私底下的社交生活,你目前的生活绝不会有所改变——只除了已婚的身分可以让你我摆月兑亲人的逼婚,同时又保有我们不想失去的一切。”
他相信他是听懂了。
他看著她,讶异她的眼神看起来竟是那样的认真、有趣。
“为什么是我?”他饶富兴味地打断她的话。
“呃?”智美愣了一愣,接著她柔美地笑道:“因为,在我身边,只有你是跟我有著相同困扰的人。”她俏皮地加上一句——“你看起来是个理性的人,我想在这样的前提下,应该有助於我们合作愉快。”
他低声问:“婚后仍然各自生活,不影响对方,虽是已婚,但依然自由?”
“是的。”她很高兴能得到共识。
看著她期待的眼神,他突然问:“万一,其中有一个人在婚后才遇到真正想结婚的对象呢?”
她毫不犹豫地说:“我会放你自由。”
他忍不住大声地笑了出来。“你好像很确定那个人不会是你?”
微微勾起唇角,她说:“我的确相信我不会有那么一天。”
在这一点观念上,他与她是不同的。面对未来的种种未知,他不会急著在现在就论断。
“你以后可能缓筢悔。”
她放逸不羁地笑了。“绝对不会。”眼神一转,她热切地看著他:“怎么样?你决定怎么样?”
他淡淡地看著她。“我希望你能再考虑得更清楚一点。”
但智美此时已一头热地陷进她自己的计画中,她不想抽身退出。“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他语气平淡。“但我们并不真正了解对方——严格来说,除了名字以外,可以算是一无所知,不是吗?”
他不热切的语气令她有被浇冷水的感觉,但她不放弃。“这正适合我们,不是吗?结婚只是权宜之计,我们不需要了解对方。”
他看著她。“你真的很笃定?”
“是。”她回视他。“你的答案?”她紧张得连指甲刺进掌心都毫无所觉。
低下头,他心思莫测地看著摊在他面前的企画书。
“博佳?”她近乎恳求了。
“童小姐,我想你考虑得并不是非常清楚——在此之前,我曾经考虑过结婚。”彷佛在叙述一个故事似的,他说:“我很明白一桩婚姻会为两个人的生活,乃至为双方的亲友带来许多改变,我也试著准备好去面对一切,但到头来,我发现我还是不行。我想我并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人,即使是假结婚,我仍然怀疑我能扮演好我的角色。”
智美其实并不是非常明白他跟她说这些话的用意,她也没去深思,因她压根儿不甚在意庞博佳本人对於婚姻与家庭的看法。她认为她只需要确定他跟她一样不想结婚、不想再被逼婚,这就够了。
为了自己的自由,她有一点自私。
“我不想揣测你的意思,庞先生,我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答案。”顿了顿,端详著他的神色,她轻声问:“你的决定?”
庞博佳自认为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如果你还是坚持……”
“嗯,如何?”她紧张地看著他。
“我答应。”
虽然她预期著要得到他这个答覆,但当他真正说出口时,她还是感觉到有些意外。
“你答应?”她想再确定一次。
庞博佳抬起头,炯亮的自光无误地捕捉到她的。“对,我答应。”
为什么不呢?这样的一桩婚姻“听起来”对他也有利。他实在怕透了自己会变成他三个姊姊们婚姻不幸福的祸首。
事情既已决定,性格实际的他有效率地说:“虽然只是一个权宜婚姻,但我想我们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讨论一下。”顿了顿,他问:“你要现在讨论吗?还是另外约时间?”
智美这时才总算回过神来。一回神,她便又成为那个精明干练的女强人。
打铁趁热,她一点时间也不浪费的说:“就现在讨论吧,时间宝贵。”
博佳点点头。
於是乎,这不想为婚姻所束缚的一男一女,竟然就在麦当劳里,一板一眼地讨论起他们的“婚姻大事”来。
☆☆☆
“当然,财产是分开的——可以各自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吗?”他问。他不想搬离开现在住的地方,他需要广阔的土地来种植他的花花草草,城市对他来说,太拥挤了。
“当然了。”她说,她才舍不得离开她的窝呢。市中心的生活方便快速,又跟得上流行的脚步,目前的生活非常好,她一点儿也不想改变。
很好,达成一项共识。
“但我想我们可能还是需要一起住一段时间——起码在新婚期间,必须委屈一下,我的家人恐怕会时常上门来探望我们。”要一段时间,在他那三位姊姊确定他终於有人“照顾”后,她们才会撒手不管。如此一来,提出这桩婚姻的童智美必须先要禁得起考验。希望她的厨艺上得了台面,不然他那姊姊们可能会时常登门拜访,为他送热食来。
“要演一段戏?”本来是没打算有蜜月期的。考虑了一下,她说:“没问题,我想我家人那边也需要一段适应期才会相信我真的已经定下来了。”刚结婚的这段时间,家里的亲友应该也会时常上门来打探消息吧。
既然她也同意,那么,“你希望我搬过去跟你住,还是你愿意搬过来我那里?”
“唔,我的公寓可能不够大。”而她也没有让陌生男人进入她私人领域的习惯。她很高兴他让她有所选择,光凭这一点,她就认为他是一个值得嫁的男人。大多数的男人通常都不懂得询问女伴的意见,他们当女性是隐形人——显然庞博佳不是沙文主义信奉者的其中一员。她很幸运。
点点头,他说:“那么我会帮你准备一间房间。”幸好他的屋子是独栋的,空房很多。“你喜欢可以看到日出的房间吗?或者你可以抽空先到我那里去挑一间空房?”
摇摇头,她说:“由你决定吧,不必太麻烦,反正我不会打扰你太久。”她又问了个很实际的问题:“你想我们需要一起住多久呢?”
“你决定吧。”他说!“你能忍受多久?”
她挑了挑眉。“一个月,如何?”这“刑期”够长了吧。
“那之后,如果再有访客?”他问。
她嫣然道:“我出差了,你呢?”
他笑了笑,说:“跟你一样吧,嗯……也许是到法国的酒庄去替庄园主人治疗生病的葡萄园了,或者是到格拉斯替玫瑰花除虫——医治生病的植物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这会是一个很好的藉口。”
呵,好一个植物学家。眨了眨眼,她又说:“很好,我也有可能被公司调派到上海工作,半年、一年……时间随你掰。”
“我明白了。”这一点也达成共识。
“喜筵呢?还有礼服?”他问。
她笑了,反问:“博佳,我不是铺张的人,你是吗?”
摇摇头,他笑说:“我认为在法院公证会很完美。”
“对极了,很高兴我们想法一致。”她笑说。
想法一致正好符合婚姻的需求,她也正是为此找上了自己,请他扮演新郎的角色。可惜这偏偏不是一桩正常的婚姻,博佳不禁失笑。
接下来,对於往后生活的大多细节,他们达成共识的机率很高。
智美开心地想,这样一来,就算结婚也没有关系了。她依然会是童智美,一切将不会有任何改变。
对别人而言,婚姻诚可贵,但对她来说,自由价更高。
☆☆☆
达成“共识”的两周后,他们在地方法院闪电结婚。
双方的主要家人都被吓了一跳,但也都到场臂礼了——当事人要求的。
开玩笑,他们之所以结婚可全是为了这一群人,为了以后的安宁,他们的婚事当然得告知他们啦。
那一天,公证结婚的新人很多,轮到他们时,婚礼在短短的六分钟里便大事底定。
他们成了法定夫妻。
智美相信,从此她的生活将一帆风顺,她再也不需要为了婚事而与家人玩躲猫猫了。
真棒,可不是?
“来,笑一个。”走出法院,一位亲友团团员拿著相机对著新人道。
智美挽著博佳转过身来,面对著不请自来的摄影镜头,她与他不由得愣了愣,但又随即反应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笑。
计谋成功的微笑。
快门“喀擦”一声,八分之一秒的一刹那,为他俩的婚姻留下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