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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法战侣 第五章

“你们要找的是一个年轻男性,二十五到三十岁。他具有木工才能,或者就是个木匠。他学业成就不高,但智商却颇高,聪明有组织能力。他曾经报考过军旅或警察,却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如愿,可他却与警察关系良好,他们也乐意告诉他一些办案内幕。他可能认识两名被害的少女,尤其是查莉,他很可能跟她有不寻常的关系,也许曾是她的情人。”关掉投影机后,乔石结束了简报,他示意站在一旁的矢岛薰打开灯,幽深的黑眸梭巡讲台前聆听他简报的数名警官。

他们是圣卡尔镇警局凶杀组的成员,如今一个个都睁大眼眸,不可思议地瞪向乔石。

就跟她之前对多罗郡的警方做简报后的情况一样。

矢岛薰想,不觉微微一笑。

但他们虽然震惊,却不像多罗郡警方一样抱著怀疑的态度,而是善意的好奇。

“请问乔先生,你为什么认为凶嫌有木工才能?”

“因为十字架。”乔石解释,“他把用来建造十字架的树枝砍伐得十分整齐,那样平滑的切口绝不是一般人可以修出来的,因此我们猜测这个人经常从事这类的工作。”

“为什么他会跟警方关系良好?”

“因为凶手选择的犯罪手法。他将受害者钉在十字架上,表示他心理有强烈的处罚意识,他认为自己是在处罚这些有罪的受害者。通常会以凌虐──或处罚的方式对待受害者的凶嫌,对从事公权力的职业都有一定渴望,就算本身不是警察,也会尽量接近这些人。”

“那么查莉呢?你为什么认为凶嫌认识她,甚至可能是他的情人?”

“嗯,那是因为我们发现,查莉可能在受害时已非处女,凶手有意故布疑阵……”他平静地解释,有条有理地将昨夜两人的推论过程告诉这些刑警。

矢岛薰在一旁静静听著,有些怔然。

她发现圣卡尔的刑警在提问时,往往是以“你认为”开头,可他却都以“我们”来回答。

她当然明白这个“我们”是什么意思,他显然是将“她”包含进去,以一种平淡却坚定的语气对这些刑警强调。

他想告诉他们,这些侧写并非他一人努力的成果。

他──不肯将功劳独揽……

一念及此,她不觉眨眨眼,有些鼻酸。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必这么强调的,毕竟他本来就是以道格局长邀请的名义耙言里协助圣卡尔警方办案,而她不过是局长指派给他的助理。主要负责的人是他,对警方报告的人也是他,他真的可以不必特别强调的──

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这样贴心的举动令她心底泛过一束暖流,总是咄咄逼人的眸光不知不觉柔和下来。

虽然时序早跨入二十一世纪,可男人对女人的既定认知还是屹立不摇,一直以来,她总要武装起自己在这些男人面前表现才干、争取认同。有时即便展现了展亮丽的自己,他们还是要以怀疑且捉弄的态度对待她──就像那次在多罗郡一样。

她本来以为乔石也是那场恶作剧的参与者之一,到如今才真正相信地确实无意卷入漩涡。

这阵子心底深处对他淡淡的埋怨与不服至此终於消逸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敬意。

他是值得她尊敬的,不是吗?毕竟她从学生时代起就研读他的论文啊。

一……事实上,我们针对在现场取得的样本做了DNA检定,找到了一个可疑的嫌犯,他──基本上符合你的侧写……”

“是吗?”听到此,矢岛薰精神一振,终於插口,“是怎么样一个男人?”

“罗勃特?克里斯多夫。”凶杀组的组长丹尼虽是回答她的问题,可眼光却直视著乔石,“他今年二一十岁,居住在圣卡尔镇北方,就距离那座悬崖不远,他确实是个木匠,从他祖父那一代开始,就是镇民们相当倚赖的木匠。他只有高中毕业,事实上一个木匠也不需要太高学历──”他顿了顿,忽然显得有些犹豫。“呃,他还跟我们关系不错,其实你也知道,我们都是同一所中学出来的,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他认识莉莉丝跟查莉吗?”乔石问道。

“我想是认识吧。不过没听说他跟查莉交往过,顶多就是到她家做过几次木工而已。”

“他有不在场证明吗?”

“你问到重点了,乔先生。”丹尼眼神炯炯,“他有坚强的不在场证明,事实上,法医检定查莉死亡的那晚他跟我们在一起,他,还有我们警局几个兄弟在一个酒吧里为其中一个兄弟庆生。”

“不可能。”听闻此言,矢岛薰微微茫然,“你们确定他整晚不曾离开过酒吧吗?”

“不错,我们确定。”另一个警员代替丹尼回答,眼光挑战性地望向她,“罗勃特酒量不是太好,那晚他甚至是第一个倒地不起的人。”

“也许你确实很擅长侧写,乔先生,我们也听说多罗郡因为你的帮忙终於找到了凶手,但这次案件,也许──与你推想的不同。”

看来他们都倾向认为罗勃特不是凶手,甚至开始怀疑他们的侧写。

矢岛薰蹙眉,将视线调向乔石。后者依然静定地站立著,神色不动,半晌,他忽然问她,

“薰,DNA鉴定错误的机率有多少?”

“不到百分之一。”她坚定地回应。

“可是罗勃特当时不在场!”一个刑警听出了两人的言外之音,抗议地高喊。

“是啊,他不可能谋杀查莉,还有莉莉丝!”

“也许他是遭人陷害,要不就是DNA鉴定有误……”

“可是这样的机率不高。”乔石平静地打断他们的抗议,“DNA鉴定跟我们的侧写都将箭头指向同一个人,我个人认为这样巧合的机率并不高。”

“那么请你告诉我们,乔先生,为什么罗勃特要这么做呢?”

“据我们推论,这个凶手的心理应当具有很浓厚的惩罚意识,这样的意识应该是来自於他不顺遂的人生以及男女交往关系。”乔石微微一笑,“而莉莉丝,就是他这样的意识萌生后的第一个牺牲者。”

“为什么是她?”丹尼问,“你刚刚不是说过她的家族并没有任何犯罪纪录吗?”

“不错,她的家族是没有犯罪纪录,甚至她本人也没有。问题出在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

“莉莉丝,L-I-L-I-T-H。”乔石缓缓念著,精睿的眼神扫过众人,“这个名字在圣经里有著特别的意义。”

“什么意义?”丹尼依然不解。

乔石没有回答,反而将眸光调往矢岛薰,“薰,你来说说。”

“是。”她点点头,转过身来,坚定的眼神平均地落定每一个人,“根据我查证的结果,在圣经里有这样一则传说,莉莉丝跟亚当本来是上帝同时创造的人类,因为莉莉丝不满与亚当在『性』方面的不平等,背弃了亚当,所以上帝才又创造了夏娃。”

“什么?”一群警采皆忍不住大吃一惊,面面相觑,“竟有这样的事?”

“在此之后,莉莉丝成了魔女,嫁给撒旦为妻。”乔石平静地接口,“这大概就是凶手会挑选莉莉丝做他第一个惩罚对象的原因吧。至於查莉,我们推测他可能是因为担任她家的木工与她相识,也许还有过几次性关系,但查莉因为某种原因要求分手……”

“所以他才杀了她?”丹尼茫然插口,神情仍然满是不可置信,半晌,他凌锐的眸光再度瞪向乔石,“可是不可能是罗勃特!他有不在场证明啊。”

“罗勃特到底是不是真凶是警方应该调查的事,我只是个犯罪心理学家,无权干涉调查。”

“不是要你干涉,是请你帮忙啊,先生!”

“对不起。”乔石果断地拒绝丹尼组长的请求,一面开始收拾起桌上的文件,“薰跟我还会在圣卡尔待上两天,如果案子有什么进展可以跟我们联系。”说著,他转向矢岛薰,“我们走吧,薰,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

“为什么不继续帮忙他们?”匆匆穿上风衣后,矢岛薰急忙赶上乔石。

他走得非常快,仿佛巴不得快点离开警局似的,教她差一点跟不上他的步伐。但最后,她还是在警局门口追上了他,以自己的身子拦住他迅疾的步履。

“为什么不帮他们?”见乔石沈默不语,她再重覆问了一回。

他凛著下颔,“这不干我们的事,薰,我们负责的只是提供他们侧写,而我们已经做到了。”

“可是我们侧写的嫌犯有不在场证明,也许我们应该更进一步提供协助……”

“我们不必!”乔石截断她,“破案是警方的工作,如何突破嫌犯的不在场证明是他们的责任,不是我们的。”

“可是乔,我们可以帮他们的,我们可以想想为什么凶手要犯下这样的谋杀罪,帮助他们问案时突破他的心防……”

“不,我们不应该干涉调查。”他还是这么一句。

她有些生气了,眼眸燃起灼亮的火苗,“我不知道你是这么一板一眼的男人,我还以为你一向视这些无聊的规定为无物呢。”尖锐的语调浓浓讥讽。

他闻言,蓦地拧眉,神色阴晴不定,“你又了解我多少?”一字一句从齿缝中逼出。

“我──”她一窒,他冷淡的语气令她有些受伤,“我以为你是那种潇洒率性的男人……”

“你错了。”他冷冷开口,“有些原则还是应该坚持的。”

“原则?这就是你所谓的原则吗?”她瞪他,“在可以帮忙破案的时候袖手旁观,让凶手逍遥法外?”

“即使这样,我们也不能干涉……”

“我们当然可以!”她怒气冲冲地打断他,“该死,你究竟为什么研究犯罪心理?难道你不是为了打击犯罪吗?难道你不想将那些坏蛋绳之以法吗?你身为犯罪心理学领域的顶尖人才,却打算一辈子这样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

象牙塔!

乔石闻言,狠狠一震。

曾经不断在记忆中回响的言语又重新刺痛他耳膜──

你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乔石,像个孩子一样永远不肯走出来面对外头真实的世界。

“你不懂,你根本一点也不懂──”他喃喃地,面容极度苍白。

“是的,我是不懂!不懂一个明明可以对别人伸出援手的人,为什么死守著可笑又荒诞的原则?我不懂一个该是热血澎湃的学者,原来竟如此冷酷无情!我……”凌锐的嗓音逐渐破碎,她眨眨眼,感觉眼眸不争气地刺痛,“我看错人了──”

“你是看错人了。”他眸光遥远,语气依然冷淡,“如果你以为一个犯罪心理学家就可以是打击犯罪的超人,那你是大错特错。”

“对,我错了!”她不甘地喊,心脏却紧紧绞扭,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告诉我,你为什么研究犯罪心理学?难道不是为了打击犯罪吗?当你在学时,难道不曾想过未来要将所有可恶的罪犯绳之以法吗?难道这些──不是你的理想吗?难道我在那一篇篇论文背后看到的冷静又热情的男人,只是那种欺世盗名的学者吗?”

她质问他,愤怒又心痛地,可他却只是紧抿著苍白的唇,神情冷然。

她瞪视他,视线逐渐模糊,最后,她深深呼吸,颤声再问了一次,“告诉我,难道我得到的印象都是错的吗?”

“……是错的。”

简单平淡的三个字犹如最冰冷的利刃,无情地划过她柔软的心。

“我明白了。”她哑声道,弄不清胸口那股如坠冰窖的寒凉是什么,只知道那冰凉的感觉冻得她无所适从,茫然失措。

她迷惘地瞪著面前不动如山的男人,好一会儿,忽地跺了跺脚,窈窕的身子像一阵狂风,迅捷地卷出警局大门,卷入屋外苍灰色的雨幕。

下雨了。

深秋的雨虽然细细绵绵,却依然浸了她一身湿,沁凉冰寒的感觉穿过风衣,直透入她五脏六腑。

下雨了。

矢岛薰仰起头,茫然地瞪著积压著灰色云层的天空。

真是太好了!她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老天嫌她心头燃起的怒火太过狂野,所以才降下这场秋雨浇熄这莫名烈焰?

也许她真的是太过激动了。

一念及此,她倏地闭眸,深吸一口气,接著回首,望向来时路。

后面的世界与前头一样,一片苍茫,仿佛毫无尽头。

他没有追来。

她想,一面打了个寒颤。

伸出双手包裹住自己的肩膀后,毫无血色的唇淡淡扬起自嘲的弧度。

他为什么要追来呢?主动开启战端的人是她,将他痛斥得狗血淋头的人也是她,他何必还要追来自取其辱?

她又不是他什么人……

用力甩了甩头,她迈开步履继续前进,眼前的视界却愈来愈蒙胧。

她知道不只是雨的关系,也许,还因为占领双眸的泪……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哭──眼泪,是女人用来征服男人的式器,是她一向最不屑的,那种柔弱的女人最爱用的武器。

她既不是那种柔弱无助的女人,面前又没有一个强壮的男人容她任性地撒娇,那么,还哭什么呢?

她不知道。

她也不想哭的,只是泪水,就那么霸道地占据她苍白的容颜,和冰凉的雨融成令人伤心的湿润。

她踽踽独行,猜想也许自己会这么一个人走到天荒地老,直到世界的尽头──

那又怎么样呢?这么多年来,她难道不是就这样走过来了吗?她不需要一个男人在身旁与她并肩,只要她的好朋友们偶尔在路边朝她伸出温暖的双手就好。

她可以的,可以就这么走下去,不需要男人来替她遮风挡雨……

她眨眨眼,面前烟雨迷蒙,她愈来愈辨不清方向,在一颗心慌乱地逐渐加速时,右小腿忽地一拐。

她低下头,发现高跟鞋跟不知何时卡住下水道盖口的细缝。

颤抖的唇角冷涩地扬起。

丙然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她弯下腰,试图拔起高跟鞋跟,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拔起,反而因为过於用力,折断了纽细的鞋跟。

她下禁愕然,神思有片刻陷入迷惘,半晌,忽地哑声轻笑。

做什么啊?连走路都不肯让她好好走吗?

她蓦地咬牙,索性连另一只鞋也月兑下,接著站直身子,一手提著一只高跟鞋。

就算果足又怎样?不至於连路也不能走了吧。

想著,她傲然挺直背脊,正打算重新迈开步伐时,一个高大的阴影忽地逼临她眼前。

她扬起头,眼瞳映入一张带著笑意的男性脸孔。

“乔石?”她微微茫然,不敢相信。

他终究还是追来了,带著一把足以容纳两人的黑伞,为她遮去秋风秋雨。

见她的眸光停留在黑伞上,乔石微微一笑,静静解释,“我跟圣卡尔警局借来的。”

“你──不必理我。”她倔强地撇过头。

他听若罔闻,以眸光指了指她穿著黑色丝袜的果足,“你打算就这么在地上走吗?地面很凉的,小心感冒。”

“那又怎样?反正我全身都淋湿了,不差这一双脚。”

他再度微笑,“其实我可以帮你把另一只鞋跟也折断,这样你还是可以穿鞋走路。”

“不必了。这样就行了。”

他默然,好一会儿,伸手扬起她下颔,深邃的黑眸锁住她,“你很倔强,矢岛薰。”

“我就是这种女人。”她负气地直视他。

“我知道。”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我跟丹尼组长说过了,我们会继续研究案情,看看能不能提供一些帮助。”

“你──”她瞪视他,感觉降到谷底的心情逐渐翻扬,“愿意帮忙他们了?”

“是我们。”他纠正她的说法。

“对,我们。”矢岛薰喃喃地,美眸绽出柔和辉芒,“我很乐意帮忙,我很高兴──”她顿了顿,嗓音更加清柔,“能继续跟你合作。”

她温柔的言语及凝视似乎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撑持她下颔的手亦狼狈地缩回。

见他如此仓皇的模样,她微微好笑,却也有些羞涩,玉颊同样染上蔷薇色。

气氛一时静寂,两个人肩并著肩,默然地在雨中前进。

好一会儿,她终於打破僵凝,“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呢?”

“这个嘛──”他沈吟数秒,最后轻轻叹息,“也许是因为你激动的模样让我想起我的学生时代吧。”

“你学生时代?”她好奇地瞥他一眼。

“嗯,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瞧你沧桑的口气。”她微笑戏谑他,“你不过也比我大上五岁而已啊,没那么老吧。”

“可对我来说,那时候的一切确实遥远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他转头望她,嘴角的笑痕淡淡无奈。

她心脏一牵,“究竟怎么回事?”

“嗯。”他回过头,直视前方,。平淡的神情似乎有意封闭。

她直觉地感到不寻常,却体贴地没有再追问他,眸光一转,忽地发现前方正是宽阔的教堂广场。

便场中央,一尊维纳斯雕像窈窕立於喷泉中央,在细雨纷飞的映衬下,更犹如出水芙蓉,动人心魂。

“很漂亮吧。那座雕像。”

“啊。”乔石顺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嘴角微扬,“是很漂亮。”

“我们来跳舞吧。”她突如其来地说道,星眸凝睇他,灿灿发亮。

“什么?”乔石一怔。

“我们来跳舞。”她重覆,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直奔教堂广场。

他的手好大,好温暖,而她的心情好开朗,好愉悦,似乎正濒临疯狂的临界点。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想去深究。

这辈子,就让自己跟著感觉走一回吧。

她想,樱唇扬起,洒落阵阵清隽好听的笑声,像迎风摇曳的风铃,在细雨里反覆回旋,震动乔石的胸膛。

“你──”他不可思议地瞪视她。

这是那个他所以为严肃自持的女人吗?

“别撑伞了。”她只是这么喊道,扯开他握在手中的伞柄,随手一抛。

黑色的伞面在地面上翻了几翻,落定不远处邻近喷泉的花坛。

她瞥了它一眼,笑得更开怀了,沾染水珠的秀颜仰起,璀璨星眸迎视他,“现在你跟我一样湿了。”

“是啊。”他被她的笑容感染,不觉也扬起迷人的笑弧,“这下你心理可平衡了点吧。”

“本来嘛。同样在雨里走,为什么只有我淋得像落汤鸡?”

“谁叫你不顾一切冲出警局?也不管外头正在下雨。”

“被你气的嘛。”她笑,在发现他的脸庞蓦地一阵阴暗后连忙转开话题,双臂一扬,拉住他一双大手,“我们来跳舞吧。”

“跳──什么?”

“你会什么?”

“我什么也不会,连华尔滋都跳不好……”

“雅薇,我们来跳舞吧。”他喊著,在急骤的春雨里放纵自己,双臂高展,承接不停狂泻的雨滴。

“跳什么啊?”雅薇皱皱好看的眉,担忧地望著她紧紧裹在怀里的书,“你连华尔滋都跳不好。”

“那有什么关系?”他可完全不理会女友的嘲讽,仍然畅怀地笑,“随便跳跳就行了啊,又不是舞蹈课,没有人会为我们的舞姿评分的。”

“不要啦,我们还是快回宿舍吧,书都要被雨淋湿了……”

“把书给我。”他抢过雅薇紧抱在怀里的书,拿自己身上防水的黑色夹克紧紧包裹,将它搁在不远处一个残破的石墙缺口里。“这样就不怕淋湿了吧。”大功告成后,他牵起雅薇的手,得意洋洋地炫耀。

她拿他没办法,只能无奈摇头。

“来吧,我们跳舞。”

“跳就跳!我可警告你,别踩著我的脚,不然跟你没完!”

“遵命,公主殿下……”

“你在想什么?”

激烈的旋舞过后,矢岛薰累坏了,身子虚软地瘫在喷泉旁的石阶,心跳急促,娇喘细细。

而方才跟著她一阵乱七八糟旋转的乔石同样喘著气,可湿润的脸庞却俯向喷泉池面,怔怔地望著,若有所思。

她忍不住好奇,转过身子跟他一起俯视著总算平静的水面。

“有什么好看的吗?”

“不,没什么。我只是──”他哑声低语,“想起一些事。”

“什么事?”她问,却立即后悔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还能想起什么事呢?肯定是他跟女朋友的过往了。

那想必是充满欢乐和浪漫的回忆……

她蓦地咬牙,阻止自己再想,伸手往水面一捞,将一串沁凉水珠泼向他的脸。

“嘿!”他微微吃惊,抗议了起来,“我已经淋得够惨了,现在好不容易雨停了,你还不肯放过我啊。”

“有什么关系?要惨就惨到底嘛。”

“很好。”他瞪她,“可别想我会饶过你。”说著,他亦伸手往池面一捞,毫不客气地泼向她。

她笑了,一面转头躲著,一面也伸手不停将池里的水泼向他。

“喂,你还泼!”

“那当然,我要反击啊,总不能打下还手,任由你泼我。”

“冤冤相报何时了?”他故意大声感叹。

“不然你以德报怨好了,这样我就停止攻击。”

“这可不成!一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任由女人欺负?”

“好啊,你无情便别怪我无义罗。”

话说至此,两人正式打起水仗,拼了命地捞水往对方身上泼,矢岛薰更狠,专门攻击乔石的脸,逼得他视线模糊。

“好狠心的女人!”他叫道,正决定报复时,她惊喜的呼喊止住了他的行动……“看!喷水池里有硬币耶。”

“硬币?”乔石眨眨眼,茫然,半晌才调转眼眸,顺著她手指的方向瞧去。

丙然,水池底躺著无数枚大大小小的金属硬币,看来都是前人有意掷落的。

“原来这是个许愿池。”矢岛薰赞叹著。

“欧洲到处都是许愿池。”他故意嘲讽地接口,“随便一座池子找个名目一按,就能许愿了,傻瓜才相信这些呢。”

“这么说你不相信罗。”她转头,灿美星眸凝睇他。

他呼吸一停,“我是──不相信。”

“难道中国没有许愿池吗?”

“这个嘛,也许有,但我们是务实的,不信这个。”

“应该说你们毫不浪漫吧。”她皱皱俏丽的鼻尖。

“嘿!这是我一直以来想对你说的话,小姐!”

“是吗?”她轻轻挑眉,“在你眼中我原来是个不懂生活情趣的女人?”

“我──”他一窒,“本来是这么想……”

她蓦地扬起手,阻止他带著歉意的解释。

“其实你说的没错。”清浅的微笑清澈动人,“我确实是那种严肃又无趣的女人。”

“不,你今天的表现一点也不……”

“今天的我不是平常的我。”她截断他,眼眸忽地蒙上一层迷雾,教人无法轻易窥探。

他怔然凝望著。

“我是怎么了呢?”她喃喃自问,方才纯粹开朗的微笑已然淡去,敛眉低眸,恍若陷入了沉思。

乔石不喜欢她这样的表情,他希望她回复刚才灿烂娇美的神态,他希望看她像个花仙子般在雨幕中翩然旋舞。

他喜欢她冲著他笑,清澈纯真,不杂一丝成人的掩饰。

“薰──”他唤她,蕴著些微犹豫。

“你有硬币吗?”她忽地扬眸,深邃难测的眼瞳凝定他。

“硬币?”他先是一愣,接著方探手入怀,掏出风衣内袋的一枚硬币,“这个可以吗?”

那是个一元硬币,但不是哈斯汀王国通用的货币。

她接过银色硬币,好奇地观察著,“这是──”

“人民币。”

“是中国货币吗?”

“嗯。”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中国硬币呢。”她微笑,在仔细注视了硬币好一会儿后,忽地转身背对著喷水池,掩落墨密的眼睫。

她正在许愿。

望著她闭眸凝思的容颜,乔石忽然觉得呼吸一梗,胸膛微微紧绷。

她许愿的神态好美,像倾注了所有的心意,虔诚地请求上天的应许──他看著,不知不觉走近她。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她终於展臂将硬币往后一抛,跟著扬起眼廉。

“你许什么愿?”他迫不及待地问。

他英挺的脸庞近在咫尺,逼得她脸颊一红,无法顺畅呼吸,“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吧。”

“告诉我,薰。”他急迫地要求,“我想知道。”

“那你许愿吧。”她说,有意无意地逗他,“你许愿要我告诉你吧,说不定真的会实现哦。”

他微笑,紧盯她的黑眸既幽深又璀亮,绽著异常辉芒,“你明知我不信这个。”

她蓦地别过头,“你──可以试试啊。”

他伸手转回她的脸,不容她逃避他的注视,“只要我肯许愿,你就愿意告诉我吗?”

“我只是说──你可以试试。”她轻声反驳。

“淘气的女人!”他摇头,无奈又戏谑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她身子一僵,眼眸因他无意间亲匿的动作氤氲薄薄迷雾。

他看著,心弦忽然重重一扯,脸庞不知不觉低俯,倾向她蔷薇色的容颜,一分一寸,逐渐逼近……

“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她仓皇躲开,打破了两人之间犹如魔咒般的迷离氛围,“免得真的著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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