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好热……不,不只是热,而是烫,火灼肌肤一般的烫,每分发肤都快要蜷曲起来的焦疼。
眼前红潋潋一片,除了红,任何颜色都看不见,那色泽,像血,肆染着天际、渲散池面,以及尉迟义放声嘶吼的狰狞面容。
他额上青筋暴突,浑身肌肉紧绷,虎眸瞠圆,龇牙咧嘴地咆哮些什么,火光彷佛快要吞噬掉他,将他染得通红。
他奔向滔天巨焰,谁也唤不回他,壮硕健躯消失在火光之中。
危险!别去——尉迟!不要!
沈璎珞惊醒,双手高高举在半空中,努力想抓住什么。
火红连天的骇人狂焰哪里还在?只剩眼帘所见的架子床床板,以及被风轻轻撩动的湛蓝色床幔。
“怎么了?”尉迟义的面容紧接地窜入她视线之中,他俯身查看她,大掌撩开散落在她额际的发丝,抹去凝在那儿的晶莹汗珠。她气息凌乱,小嘴轻启地吁吁喘息,试图从梦境中清醒。是梦,他哪儿都没去,没被大火吞噬,他在她身边,就贴在她身上,一身烫人的体温,煨得她也跟着发热。
她枕在他左手臂上,长发散若泼墨,蜷在薄被底下的身躯未着片缕,她的神智逐渐清明,啾着尉迟义深邃的眼瞳,喘息终于平缓下来,理智回笼,羞意也跟着窜上她的面颊。这里是他的房舍,他昨夜带她回来这儿,然后与她一块儿倒向这张充满他气息的大床里……
羞人的记忆,烙在心上,永远也无法消抹去,她牢牢记得他做过的那些事,既陌生,又激烈;既亲昵,又教人惊慌失措;既疼,又欢愉……
她从不知道两个人能靠得如此之近,比拥抱及亲吻更深入,一个人能那样不可思议地属于另外一个人,他不断在她耳边呢喃着火辣甜蜜的话语,听得她羞赧难当却又浑身火热,他的粗犷蛮横已经尽可能小心收敛,她感受到他的珍惜宠爱、他的难得轻柔,他弄疼她时的满怀歉意,以及他再也忍耐不住地放纵狂欢……
沈璎珞不敢再往下想,怕自己会羞惭至死。
尉迟义细细碎碎啄吻着她粉女敕女敕的脸颊:“你作恶梦了?我听到你在喊我。是被我吓坏了吗?”他可不想经过昨夜折腾,她再也不敢让他碰她,她对男女之事青涩陌生,有些不可避免的痛楚,他已经尽力想消弭它,想放慢动作和速度,但他做不到,她太美太甜,太教人把持不住。
她听不懂他的一语双关,大眼眨巴地迷糊瞧他,不知该将双手双脚摆在哪儿,他半横在她身上,与她贴合着,她的手背碰触到他强壮结实的大腿,她的小腿与他的几乎是纠缠在一块儿……
“你好烫人……”她想将他推离自己,他烫得像要煮沸她一样。定是因为身旁有个像火灶的他,才会害她梦见火灾,那种不祥恶梦……
他低笑,觉得她反应可爱。有人说,男人在得手之前,对女人穷追猛打,像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旦把女人拐上床榻,该做的全都做透透,那股追逐的心情便会急速下降,热情冷却得比严冬里的霜雪还要更快!
会吗?
那么他怎会对她的只有更强烈而没有餍足?
那么他怎会越是瞧她,越觉得她迷人美丽?
那么他怎会一点都不想放开她,想就这样搂抱着她软女敕身子,磨蹭她雪白无瑕的雪肤,被她芳馥气息所包围?
“尉迟……”她逃避他舌忝吮她颈子的戏弄,但没有用,在薄被底下,他的抚模探索更教她羞于启齿。
“你还没回答我,你梦见什么?”他在她耳边吹气。
真霸道的人,连她梦见什么都非得弄清楚。“火……”
“火?”
她不知道那是单纯的梦,或是,预知。她希望是前者,希望只是自己被他抱得热呼呼,才会胡乱梦见了火,希望与后者完全无关……
“……你要小心火烛。”她突兀冒出这句。
“小心火烛?”他失笑反问:“你梦见火灾?”
她眸里有丝不安:“好像是,梦中的火好大,众人拦着你,你仍是跑进去了,在火里失去踪影……”她微颤的柔萸,被他大掌握住。
“每个人都会作些奇奇怪怪的梦,不用放在心上。”他安抚她,揽她入怀,她娴静地枕于他厚实胸口,安静半晌,才悠悠开口。
“我从小就很纳闷,为什么前几天夜里梦见的那些事情,会逐件发生,我一开始将它解释为巧合,但一次、两次、三次……我梦见的,大多数都成真,有时是邻宅遭窃,有时是府里哪个奴仆与哪个奴仆会发生争吵,有时是谁上酒肆里采买了几斤的酒……这类无伤大雅的小事,我没有往心上搁,毕竟许多人都有相似经验,来到一处优美景致之地,似曾相识,才发觉原来是某日夜里发过的梦境已先神游一回……”沈璎珞嗓音轻软,诉说着她不愿告诉旁人的小秘密,尉迟义对于她的意义不同于其它人,她把自己交给他,身与心都烙下属于他的印记,他和她如此亲密,可以与她分享所有,包括她的喜悲、包括她的,当然更包括她的“梦”。“后来,我开始梦见一些可怕的事,谁去世,谁意外重残,谁遇上盗贼劫财夺命……还有我爹临死之前的景象……我祈求那些最好只是作梦,千万不要成真,但……”
但,一件一件一件,件件在现实中上演,她所梦见的,变成真实。
她现在好害怕,梦里的尉迟义,被火吞噬的尉迟义……
万一成真怎么办?
万一他因而发生意外怎么办?
预知的梦,只能消极预见,无法扭转,即便得知未来,也仅能战战兢兢等待它发生,她好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惶恐,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面临凶险……
心爱的人……
她,爱上尉迟义了?
如此的理所当然、如此的毫无疑问,如此的……情不自禁吗?
“你的意思是,如果那是个预知梦,我会被火烧死?”尉迟义趣然挑眉,一见到她垮下面容,泪光浮现,他连忙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不让她担心受怕:“你不是也说了,你梦见的,大多数成真,代表有少数没发生过吧?既然如此,有可能这一回的梦,就单纯是场梦而已,你不用自己吓自己,我保证,我会离火远一点,这样,你可以安心些了吗?”他甚至举起右手做担保。
“嗯……”说完全安心是不可能的,至少他允诺她会注意自身安危,兴许就能避开危险吧?
心里的不踏实,被他绵密吻去,他用身体诱惑她,要她抛掉胡思乱想,担心那些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未来,与其苦恼,不如珍借眼下,未来那把火,哈时会烧,谁都不确定,现在两人之间点燃的火,先来处理处理比较实际。
他在她身上放起火来,要她为他炙热燃烧,娇躯及面颊染上绝美诱人的艳红,如果他因此被烧得体无完肤,他真的,死也甘愿!
厨房里,总是有第一手消息流通,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在挑菜洗菜的枯燥过程中,成为调味的佐料,加油添醋一番,解解众人的馋,大伙实际上没有任何恶意,只是闲话家常嘛,否则工作辛苦,又无其它调剂,做起事来就有一丁点的不带劲。
沈璎珞很习惯在这儿听见许许多多的故事,她对严家几位主事者的认识,全赖厨房的“说书”时间,关于玉鉴师公孙谦、关于娇俏可人的欧阳妅意、关于沉默寡言的秦关、关于严尽欢、关于尉迟义……包括他们的身世、成长历程、性格、做过印象最深刻之事,每日都有新鲜的玩意儿能说。
今天,厨房众人要谈的部分,是“专情”。
几个姑娘围着菜叶堆,边拣边讨论。
“当然是关哥,关哥八成喝了朱朱的符水,他对她从一而终,铺里任何一个姑娘都没入过他的眼,他就只喜欢朱朱,也只要朱朱,每回朱朱从牧场来,关哥心情都会好好,不时就看见他们两个窝在匠房里待上整日,上回我还看见两人闪身躲在大柱后,啾啾啾地缠吻了起来呢。”珠圆玉润的喜儿率先道,赢得众人同意,大伙的蛲首都点得好勤快,虽然严家其它男人都嫌秦关死心眼,严家女人可都被他的深情给感动着,巴不得自己能遇上这样一个专情男子。
“没错没错,关哥确实很专情,他没有因为和朱朱分隔两地就私下胡来,仍是全心全意待朱朱好,要是也有个男人这么爱我,我这辈子就够了。”笑起来像母鸡咯咯咯的馨馨亦补上几句。她羡慕极了朱子夜呢!被秦关宠着疼着,重点是,要什么首饰就有什么首饰,女人最奢望的,莫过于此。
模样可爱的桃红说:“我觉得谦哥也很好呀,他很清楚自己喜欢的姑娘是什么类型,他不会凭着自己出众容颜去骗天真姑娘的感情,他若不爱她,就明明白白告知对方,彼此没有可能,甭浪费时间。拜托,外头有多少长得不及谦哥一半体面的男人,这朵花也摘那朵花也采,像只畜生一样!”所以公孙谦的洁身自爱多难得啊!
喜儿偏头想了想,说出心里感受:“谦哥呀……谦哥给人感觉有距离耶,他一直挂着笑容,却笑得好疏远哦。”或许是公孙谦肩负当铺多数决策职责,严尽欢美其名是当家,实际上的权力恐怕输给公孙谦一大截,公孙谦像是另一名当家,“当家”两字所代表的权威,忍不住让小婢们心生敬意,不敢亵渎。
沈璎珞始终只有听的份,无从发表半点意见,毕竟她到严家刚满一个月,对众人讨论的那些人并不了解,除了!
“难不成要谦哥像义哥一样,笑起来热血豪爽,老是咧着一口白牙,待谁都好、待谁都像兄弟吗?”馨馨提到了沈璎珞较为熟悉——或许该说,熟透了!的尉迟义,沈璎珞不禁竖耳听得更仔细认真。
“义哥呀……义哥的确比谦哥关哥或武威哥都来得好相处,我记得我刚被带进严家,又怕生、又怕被欺负,是义哥头一个过来同我说话,叫我放心,说有哈事都可以找他,他会帮我出头,听得我差点没直接扑上他的胸口哭一场再说。”桃红忆起往事,对尉迟义当初的行径仍感动不已,那时她少女芳心还重重为之震荡呢。
“他也这样跟你说呀?”喜儿问,又接口道:“那些话,他一样同我说过耶。”
“我也是。”馨馨连忙举手。
我也是。沈璎珞在心里默默道。尉迟义还真是……博爱呀,对每只初进严家的小菜鸟,一视同仁地给予关怀。
“原来大伙都一样嘛,我还以为是义哥待我特殊呢。”桃红努努嘴。
“你认识义哥多久?”喜儿又问她。
“十年有了吧……”
“义哥只要十天内没对你出手,就代表他对你没意思啦!”喜儿老成地摆摆手。她比桃红早进严家,对尉迟义认识比桃红深。“义哥是行动派,不爱玩迂回手段,以前我就见过义哥与几名姑娘眉目传情,妅意说,过两天那些姑娘就全到手啦。”妅意的说法不知有没有夸大,反正大伙爱听的,也要辛辣些的才有趣。
“义哥这么坏呀?”看不出来耶。桃红一脸不敢置信,沈璎珞亦然,她甚至暗暗扳指数数,确实……扣除掉她刚进严家,七日没见到尉迟义的日期,她与尉迟义也是约莫十日便……
“哎呀,你情我愿嘛,义哥又不会使强。”喜儿耸肩。没人注意到沈璎珞脸颊泛红,压低头颅的狼狈模样。
“义哥什么都好,就是用情不专。”馨馨抢先做结论。比起公孙谦和秦关,尉迟义根本就毫无节操可言:“他老是做些会让姑娘家误会的举动,像在戏耍人一般,事后又不认帐,一副『我当初说的话全都不算数』,我还宁可他打从一开始就像谦哥那样,保持冷冷淡淡的距离嘛,干嘛待人好,等人家误会了才来解释!”
“你这抱怨没头没尾的!说来听听,义哥是怎么戏耍你?”桃红拉着馨馨要听始末。
“……就有一回呀,我在水井旁扭伤脚,疼得别说是走了,连站都站不起身,只能伏在那儿哭,恰好义哥经过,将我扛回房去,后来他告诉我,他听力极好,日后再遇见什么事,就喊他名字,他便会赶来帮我。”
好、好耳熟的桥段……
遇上哈麻烦,记得找我,你只要稍微大声喊我的名字,我不管在府里哪里,都能听得到。
原来,这句话,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听过,尉迟义跟许多人都说过。
沈璎珞一时之间有些措手不及。
她以为……他待她是特别的,只要她呼喊他,他就会出现,怎知,无论是谁叫他,他都会赶去。
“他都那样说了,我当然就以为他是说真的嘛,所以有事我就喊他,哪知几次下来,他竟然插腰跟我说『你别有事没事都喊好吗!我很忙的!』听听,多过分!”馨馨接续道。
“义哥不是这种人啦,九成九是你连芝麻绿豆大的杂事也喊他来,打扰他工作。”喜儿想都不想便猜中了。
“是他没说清楚呀……我、我好意喊他来喝杯凉茶,还有吃块甜糕、还有向他问声早、还、还有……”馨馨替自己辩解,到后来连自己都汗颜地闭上嘴。
“难怪他嫌你烦。”桃红笑了:“换作是我,我也觉得你烦呐!你当严家护师天天都闲荡无事吗?”
“臭桃红,你说什么呀你!”馨馨佯怒地拎着一根菜叶,作势要打人。
“义哥的确很容易害姑娘自作多情呐,先前赫连府里那位被掳来的小婢女不也误会义哥喜欢她,加上她的身子全被义哥给看光光,直嚷着要义哥负责哩。”喜儿说的那一位小婢女,就是欧阳妅意潜到赫连瑶华府里卧底,为了吻合府上婢女数量,便直接打昏一只,剥光她的衣裳,丢给尉迟义处理。
“义哥负责了吗?”馨馨问出沈璎珞也很想知道的疑问。
“人都被送回赫连府了,你说哩?”当然是没有啦。尉迟义告诉赫连府的那位小婢,抱歉他当她是路人而已,害小婢哭着回去。
“……那不是人财两失了?”
“什么人财两失?你用的词儿真怪!”
“你们这几个丫头,做事没有嚼舌根利落!”李婆婆在骂人了,喜儿她们噤声,吐吐舌,加紧手里动作,李婆婆唤沈璎珞到后头帮忙。沈璎珞存在与否,都不防碍喜儿她们聊天,毕竟从头到尾沈璎珞都没有插嘴半句,她被李婆婆叫走,她们仍是交头接耳,咕咕笑着,继续在说关于尉迟义的是非,至于夏侯武威,她们不敢提、不敢评论,他是属于小当家,其余女人沾不得,她们不想成为第二个冰心,因为夏侯武威之故,被叫价卖掉,踢出严家当铺。
她隐约听见,她们说道:“女人何必追,看对眼就一拍即合,浪费时间在女人身上的男人最蠢最呆最白痴……”
这话,也是尉迟义的口头禅吗?
“她们说的,别浪费时间去听。”李婆婆见沈璎珞仍频频回首,想听喜儿她们还说了些什么,李婆婆音量不大,对着她说道:“义小子不是坏家伙,他只是有些随兴,有些大剌剌,以前几段情事也都过去了,别为那些小事在不开心呐。”
沈璎珞吃惊地从李婆婆眸中瞧见她对一切的了然于胸。
沈璎珞瞒得过众人,瞒不过李婆婆雪亮双眼。
“义小子待你很好,我还不曾见过他对谁这样呢。”李婆婆尽可能不让沈璎珞感到不自在,于是话不挑明了讲,仅淡淡微笑,为尉迟义说话。布满风霜纹路的眼,看着沈璎珞黑亮秀发上素雅漂亮的小花钿,不难猜出那是尉迟义送她的饰品。
“嗯……他确实待我好,很照顾我。”沈璎珞颔首。喜儿她们口里的尉迟义,与她认识的尉迟义并不相同,她们说他用情不专,她却看见一个专宠着她的男人,成为他的女人约莫一个多月,他的嘘寒问暖、他的细心呵护,总是教她发自内心地动容戚谢,除爹之外,再也没有人会待她如此之好,却不求回报。
他会因为知道她喜爱荷花,天天为她摘下几朵,让她供在白瓷长瓶里。
他会因为知道她喜爱弹琴,替她找来琴筝,缠着要她弹些他压根不懂的音律幽曲,听得相当认直甲
他会因为她一句无心“以前娴儿拿过一种甜孜孜的糕点,内馅是红豆泥,我不记得它的名称,但挺好吃呢”的闲聊,隔没几天,他带回十数种红豆甜糕,有的白膨如球、有的扁平如饼、有的捏成小花形状、有的扎在小竹叶里,非得要找出她曾吃过的好滋味,要她重温红一旦泥糕的甜美。
他会因为明白她的遗憾,试图为她寻来沈府出售的“飞仙酒”、“灵芝酒”“玉冰烧”,陪着她一块儿啜饮它们的辣、它们的甜,细酌她祖父与爹亲最自豪的成品。
他会因为单纯喜欢她笑,使出成千上万的方法逗着她,喜欢看她脸红,他会用健壮结实的身体调戏她,甚至是将她吻得昏天暗地,他让她几乎没有时间去为自己沦为奴婢的命运自怨自艾。身为沈家富贵千金女,拥有的是物质上取用无虞,身为一无所有的“沈璎珞”,她拥有的,是笑容、是喜悦、是安心、是依靠,还有他,她觉得自己富裕无比。她眼中的尉迟义,个性可爱,不拘小节,有时像个孩子,明明是她窝在他怀里,撒娇的人却是他,他最爱把脸庞埋在她发间,直夸她好香,用挺直的鼻,磨蹭她的耳廓、她的鬓发,用粗浓的气息,煨热她的粉颊、她的肌肤;有时又变回成熟男人,用宽厚的肩,让她枕着、偎着,用有力的臂膀,将她圈着、揽着。
他为她做的,她全数都领受到了,并且,毫不保留以她的爱情回韵予他,她也希望能让尉迟义明白她的情意,她不想只成为接受的那一方,享受着他的付出,而自己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即便她能力有限,最多就是陪伴在他身边,为他弹琴、与他说话、直一诚流露他最爱看见的笑颜、全心全意爱着他,除此之外,她还在探寻着自己能为他做哪些事,若她做得到,她会尽力去做。
她现在最为他担心的,便是日前那场火烧的梦境。
她希望那只是自己胡乱偶发的恶梦,千万千万不要成真,她情愿自己承受,也不要身陷危险的人是他。
偏偏事隔几日,她又再度梦见,梦里没有骇人大火、没有尉迟义,只有她孤单一人,在黑暗中,蜷身落泪,那几乎要吞噬掉她的浓黑,宛若天崩地裂的绝望,教她不得不与火烧梦境做起联想,一想到或许是因为失去了尉迟义,她才会被打入那般无助的孤寂,她害怕它在未来的某时某日会发生,更是天天叮嘱他要远离火烛。
“那就是了。那几个丫头对义小子的认识,恐怕没有你来得深,不用去听信流言辈语,相信你自己看见的他。”李婆婆给她一抹打气微笑。
“璎珞明白。”
李婆婆轻拍她手背,跟她说:“好孩子,春儿方才来告诉我,小当家想喝酸梅汤,你去仓库替我拿罐酸梅来,好吗?”
“好的。”
李婆婆眺望沈璎珞的背影,浅浅一叹,说得极为含糊:“希望义小子这回的热度可别只维持了几个月呐,否则一个好姑娘就被糟蹋掉了……”
沈璎珞去了仓库一趟,取了酸梅回来,又替李婆婆生火煮沸热水,将酸梅置入,熬煮出味,再盛于小兵放凉,严尽欢嗜冰,在盛暑里,烫口的甜品她是不碰的,于是,每日都会有专人送来由雪山承接的冰泉,快马送抵严家。
沈璎珞将小兵置于冰泉里冰镇,待其凉透,再让春儿端给严尽欢消暑。
兵里还剩一些酸梅汤,李婆婆舀给沈璎珞,悄声叮嘱别被其它丫头们看见,要她快些喝掉。兴许是李婆婆歉疚于一开始对她的排挤,后来很明显在补偿她,她待她比厨房里任何一位女孩都更加的好、更加的怜惜。
沈璎珞道了谢,端着冰冰凉凉的酸梅汤,舍不得自己喝,她走出厨房,在水榭的栏杆旁轻喊尉迟义。这碗酸酸甜甜的汤,怕热的他会比她更需要。尉迟义来了,像只鹏鸟歇翅,落在她面前。
“酸梅汤,正冰着呢。”她露齿微笑,将汤递给他,拈起腕袖,为他拭去额上热汗。
尉迟义正要一口饮尽,被她阻止:“凉品要小口小口喝,才不会伤身。”
“你喝过了吗?”
“嗯。”她在熬煮之际,试着味道浓淡时,已经尝过一些。
尉迟义喝完,轻吁口气,她接过空碗,问他:“滋味好吗?”
他点头:“好喝,酸得很够味。”说完,他顿了顿,唤她:“璎珞。”
“怎么了?还想要一碗吗?没有啰,这是最后一碗呐。”她以为他喝不过瘾,想再续杯呢。
“不是,我没有要再喝。璎珞,下回……”他又停顿,似乎在思索着如何开口,她眨眸觎他,等他接续说,他深吸气,开口:“下回有重要的事再喊我。”
她不懂他为何重申这句她早就知道的话,他告诉过她无数回,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喊他一声,只要他人在府里,他都会随时到来。
“我的意思是……重要一点的大事再喊我,像这类吃吃喝喝的小事,就不要了。”尉迟义补充说道。沈璎珞微怔,仰着小脸看他。“最近我比较忙,恐怕没法子拨冗在小事上。但若是有紧要之事,你还是要叫我,知道吗?”
“紧要之事?”
“像你上回落水,就是紧要之事。”攸关性命安危,无论再忙,他都会飞奔赶来。
所以,唤他来喝酸梅汤,是小事?
所以,想让他尝到热呼呼的饺子,是小事?
所以,只单纯想念他、想见他,是小事?
他的意思是,要她没事就别打扰他吗?
他说的那些小事,对她而言,是每日里,她最期待的事呀。
沈璎珞眸光黯淡,但明白他不是游手好闲之人,当铺里的工作她不清楚,不过应该也是有许许多多的事等着他去做,这类吃喝的闲杂事,确实微不足道,她小小反省了自己,才发觉近一个月来,她真的……很打扰他。
她被他告诉她“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喊我,只要你有想到我,你就喊,别顾虑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事,我不是在跟你客套,我是说真的!”所误导,当真以为无论何事都能喊他,仔细想想,自己太黏他……
“我知道了,小事我就不吵你。”沈璎珞温婉颔首:“你自己也要当心安全,忙归忙,别累坏自己。”
他笑笑亲吻她的唇,接着便以“有事”为理由,先行离开。
沈璎珞笑容敛下,心底的失落不是没有,她想起了方才喜儿她们的谈话,馨馨的埋怨声清晰得像仍在耳边迥荡着!
义哥什么都好,就是用情不专。
他老是做些会让姑娘家误会的举动,像在戏耍人一般,事后又不认帐,一副“我当初说的话全都不算数”
我还宁可他打从一开始就像谦哥那样,保持冷冷淡淡的距离麻,干麻待人好,等人家误会了才来解释!
他竟然插腰跟我说“你别有事没事都喊好吗?!我很忙的!”,听听,多过分!难怪他嫌你烦。
她握紧了柔黄,要自己别胡思乱想,尉迟义不是这种人,他有正事要忙,哪有法子管些小杂事呢?
只是可惜了以后不能趁着叫他来喝碗甜汤时,享受与他并肩而坐的甜蜜时光。幸好,晚上还是能见着他,两人一样可以偎着说些体己话,思及此,沈璎珞脸红心跳,暗斥自己被尉迟义给带坏,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思念起他的体温及拥抱……沈璎珞没料到,小小的希冀,在尉迟义足足两日未归的清晨,破灭。
尉迟义告诉她:“璎珞,你要不要……暂时先搬回小竹屋去睡?”
“呀?”沈璎珞的表情从怔仲变成愕然,以为自己听错。
“最近,我想自己睡。”他抱歉地挠挠脸道。
将她从小竹屋搬到他房舍的人,是他。
属于她的物品,一项一项出现在他的房里,他榻上的枕,由一个变成两个,纯粹阳刚的房,逐渐融入姑娘家的芬芳气息,是他用壮躯和热吻把她困在他的床上,缠着要她别回小竹屋,要她就睡在他伸手可及之处,要她温暖地包覆住他!
两人早已同床共枕了好些时日,他现在却要她回到小竹屋去……
“发生什么事了吗?”沈璎珞不解。
“没有啦。老是不小心把你踢下床,我挺不好意思的。”
我保证,我一定改!绝对没有第二次,不然,你把我手脚都绑起来好了啦!璎珞——一块儿睡麻。这是他头一次睡沉之后,在梦里练功夫,失脚将她踢到足踏上,猛拍胸脯向她担保,那时他可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她知道,他很努力想改掉梦里练武踢人的恶习;她知道,他在尽快习惯身旁多睡了一个人,他必须要分享一半床位、一半棉被给她;她甚至察觉好些个夜里,他不敢睡得太沉,生怕无意识中,失手把她踢离床榻,摔下足踏,会误伤到她。她舍不得他睡得不够,提议夜里她搬回小竹屋去,他连忙摇头,抱着她、赖着她、用发有刺人胡渣的下巴猛哈着她痒,央求她留下来。
一个月前不介怀,一个月后,他却介怀了……
“我不在意。而且你已经收敛许多,我现在醒来,几乎都不曾是在足踏上……”
沈璎珞还想说什么,看见尉迟义皱起浓眉,努力要想其它理由来赶她回去,似乎早已打定主意非要她搬离他的房,她若再争执,彷佛就像个不知检点的婬娃,非得赖在男人房里一样无耻。
她抿细唇,咽回后头未说完的话,改口:“好,我回小竹屋去睡。”她将放在他榻上的软枕抱在怀里,就要走出去。
“璎珞,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暂时想……”尉迟义在她经过身旁时握住她的手。
“你只是暂时想自己睡,我懂。早歇。”她虽然一肚子疑问,又不敢真的问出口。他怕她误会,却又说不出让她安心的理由,教她一个人独自猜想、困惑着为何日前还腻在一块儿的亲密,不过几天,竟改变得如此突兀?
沈璎珞躺在小竹屋的榻上,身旁没有听惯的沉稳吐纳声,她睁着大眼,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