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森山和正沉声问道。
一大早,森山家上上下下就不得安宁,而森山和正更是没了平时的和蔼可亲,直直瞪着自己的妻子。
“她离家出走了,说绝对不嫁给源绪之,如果我们硬逼她嫁,她就永远不回来。”森山夫人一脸担忧。
爱子是森山夫人唯一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现在突然离家出走,没人在身边照顾,叫她怎不担心?
“乱来!”森山和正低斥一声,立刻要所有人出动去找回小姐。
“都是你,如果你不要乱替爱子订下婚事,她也不会离家出走,都是你!”女儿不见了,森山夫人全怪丈夫。
“如果妳平时不要那么宠她,她今天也不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森山和正拿过妻子手上那张女儿的留书,看过之后,怒火更炽。“嫁给源绪之有什么不好?源氏在京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源氏财团富可敌国,而源绪之在日本商界更是无人不知的大人物,他也是源氏家族的一族之长;对这种体面的丈夫,爱子哪点不满意?!”
“你少说了一点,源绪之同时也是个有名的公子。”森山夫人冷冷的补充,毫不示弱地回视夫丈。“嫁给他,他可以给爱子幸福吗?爱子是我唯一的女儿,我要她聿福。”
“他有钱有势,爱子不该不满足。”
“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丈夫,只会给妻子带来痛苦。”森山夫人抽回丈夫手上那张女儿的留书。“有钱有势有什么好,像你一样,到处拈花惹草,甚至把外面
的私生女给带进门吗?”
森山夫人才说完,小泉千秋正好走进门,东条坚跟在后面。早上八点半一向是他们到议员家报到的时间,等吃过早餐、讨论过一些事之后,十点才会到诿员的办事处。
“我们现在说的是爱子,妳不要无理取闹,把话题给扯远了。”森山和正捺着性子道。
“哼!”车好森山夫人是个好面子的人,传统的思想令她也不愿意夫妻间的争吵传出去,于是站起身。“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总之我要我的女儿回来,如果她真的不愿意嫁,我不许你逼她。”撂下最后一句话,森山夫人拂袖回房。
“森山先生,出了什么事吗?”东条坚先开口。
“爱子离家出走了,”对他们,森山和正也不隐瞒。“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你们先过来一起吃早餐吧。”
“需要我帮忙找吗?”东条坚问道。
“不必了,你们两个只要好好处理公事。东条,今天你留守,千秋和我走一趟京都。”该和源老夫人商量婚礼的细节了。
“是。”东条坚恭敬响应。
吃完早餐,千秋坐上森山和正的车。
吩咐司机开车后,他才转过头来看她。
“别介意美和子的话。”他厚实的手掌握住她的,像在安抚她。
“夫人并没有说什么,森山先生多虑了。”千秋将手抽回来,淡漠地响应。
森山和正表情一顿。“我看到妳的辞呈了,为什么要辞职?”
“我想休息一阵子。”然后,决定她的未来该怎么走。
“如果只是要休息,不需要辞职,我可以放妳休假,让妳出国散心。”
“我不是要休假,是要离职,希望你批准。”小泉千秋并不打算多说。他们是父女,却不亲近,她对他永远只有生疏,不会有熟稔。
“从妳离开森山家之后,我没有再听过妳喊过我一声爸。”森山和正语带感慨地道:“是我没有好好照顾妳。”
“森山先生言重了,你养育我六年,我没有忘记过。”所以她二十一岁后,就以六年的时间来帮他工作,还他养育之情。
“妳的不忘记,是为了要跟我撇清关系?”森山和正多少是了解她的。她的骄傲,一如她早逝的母亲。“千秋,没有用的,妳的身上流着我的血,就算妳不愿意承认,仍然改变不了我们是父女的事实。”
“我没有否认过这一点,但你是你,森山议员大人;而我是小泉千秋,你的私人助理,这也是事实。”她的语气平静而疏离,不曾泄露任何情绪。
森山和正望了她好一会儿,突然欣慰地笑了出来。
“这几年来,妳愈来愈沉稳了。”跟在他身边,连对旁人言词的不为所动都学会了,而她的冷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特质。
如果她不是女儿,而是儿子,那么就算美和子再怎么反对,他也一定要她回归森山家;而她,必定会成为他在政界的接班人。
可惜……
“爱子的个性,如果有妳一半的冷静就好。”他感慨地道。
除了爱子,他还有两个儿子,目前在国外读书,但这三个孩子各方面的表现,
却始终不及千秋……如果千秋是个儿子就奸了。
“爱子是爱子、我是我,身分不同,所必须面对的事也不同,拿爱子小姐和我相比,并不恰当。”
“她是妳妹妹。”森山和正皱眉。她这是什么话,好象森山家的人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小泉千秋并不希罕有森山家这样的亲人。
“千秋,妳是我的女儿。”森山和正强调:“难道妳忘了妳母亲临终前说过的话吗?”
“我没忘。”就是因为没忘,所以她现在才会在这里。
“如果没忘,妳该清楚地知道,我是妳的亲生父亲,有资格决定与妳相关的任何事。”
千秋偏头望向车外,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今年母亲的忌日过后,她便不再欠森山家什么,到时候,她会远远的走开,不再见森山家的任何一个人。
森山和正望着她的侧脸,再一次强调:“妳和爱子一样,都是我的女儿。辞职的事,我不会准,妳最好打消念头!”
即使女儿离家出走,森山和正依然若无其事地与源老夫人谈妥婚礼细节,从现在到婚礼举行的预定日,只剩下一个月。
从京都一回来,小泉千秋就开始动手整理资料,将森山和正与源老夫人谈妥的婚礼细节打成文件,准备明天一早交出去。等她做完纪录,再忙完平时的工作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胃部传来隐隐的疼痛,千秋才想到,她又忘了准时吃晚餐。
深吸口气,她忍着疼收拾好所有东西,再将办公室的门锁上,保持微笑和警卫先生打完招呼后,这才走出去。
东京的夜晚,有一种绚烂的美,但千秋没贪看那些好风景,因为走上东京大桥的同时,她月复部的抗议已经愈来愈严重了。
唔!
她停步,一手抓扶着桥栏,一手按在胃上,努力深呼吸,想缓和那股疼痛。
“千秋?!”一声陌生的呼唤,让小泉千秋立刻张开眼。
“源社长?”别说那个从银色轿车里走出来的男人讶异,她也很讶异。这个世界未免太小了。
“妳怎么了?”一见到她紧皱眉头、忍着疼痛的模样,源绪之脸上的笑意迅速隐没,锐利的双眸移往她手按着的地方。
“没──”她才开口,他已经握住她的肩,扶住她。
“胃痛?”他问。
她不情愿地点点头,虽然她现在没力气,但不至于连对他保持距离的警觉性都没有。
“只是小毛病,没事。”她想退开,他却不放。
“我送妳去医院。”二话不说,半强迫她上车。
“源──”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他已经坐在她身边。
“冢原,去最近的医院。”他吩咐。
“等一下,我不去医院。”千秋旋着车把,可是门怎都打不开,她回头对他说:“开门,我要下车。”
“妳身体不舒服,该看医生。”源绪之坚持。
千秋气闷地瞪着他。
“源社长,你应该有比『为难我这个小助理』更重要的事该做。”
“我下班了。”他微笑道。“现在正好没事,可以送妳去医院。”
“可是我不想去医院。”她不领情。
“妳胃痛,不是吗?”
“是又怎样?”她反问。
“给我一个不必去医院的好理由,我们就不去。”他语气正经地问,眼里却闪过一抹兴味。千秋……该不会是怕去看医生吧?
“我不是胃痛,只是胃不舒服,只要吃过晚餐就没事了。”意识到他不肯善罢甘休,她回答的没好气,希望他最好有点分寸,别再找她麻烦。
“妳还没吃晚餐?!”他大惊小敝地嚷,然后看了下自己手上的表。“都快九点了耶,难道森山议员虐待员工?”
“我只是个小职员,事情没做完自动加班是应该的,毕竟我不像某些闲闲没事的大老板有那种奇怪的兴趣,以管闲事为乐。”说完,她还瞄了他一眼,摆明了那个“闲闲没事的大老板”就是他。
可恶,胃又痛了!她别开脸,按在月复部上的手掌不自觉揉着。
胃痛的时候绝对不适宜动肝火,可是她正胃痛中,难道还要她保持礼貌来应付这个半路跑出来的闲人吗?如果没有他,她早就回到家、吃过东西了,现在也不会痛得难受。
她咬着下唇,身体微微向前弯曲。
源绪之哭笑不得,难得他“日行一善”,她却怪他多事;本来是不想理了,决定顺她的意让她下车,但她的模样──
“很痛吗?”他轻声问,语气里满是关心。
她抽空白了他一眼,根本不想回答这种笨问题。
“冢原,立刻到医院。”源绪之命令。
“我不……去医院……”她深吸了几口气,一脸坚决地瞪着他。“放我下车,我要回家。”
源绪之望了她好一会儿,这才要司机把车开到上回她说的那个地方,然后扶着她下车,挥挥手要司机可以先回去了。
“你怎还在这里?”她望着一同下车的他,神情戒备。
“既然我半路捡到妳,妳人又不舒服,我当然一定要安全地把妳送回家,等妳胃不痛了,我才能放心。”他一脸无辜,对她的敌意不以为忤地还以一笑。
“不必了,我可以照顾自己,你还是把你的司机叫回来,回家去吧。”她冷淡地道,转身缓缓跨步。
“我送妳回家。”他向前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缓缓往前走。
“不必了。”她不习惯地推开他,不让他再碰到自己。“随便带陌生男子回家
是很危险的,相信源社长明白这个道理。”
“我们不算陌生。”
“我与源社长只有两面之缘,是陌生人。”她纠正。
“但是两次我都送妳回家;如果是陌生男人,妳会让他送妳回家吗?”他反问。换句话说,她肯让他送回家,就表示他不算陌生男人。
她瞪着他,这个奸商!几句话就抓到她的语病。
“就让我送妳回去,我保证对妳没有不良企图,只要妳没事,我立刻离开。”他举手作保证状,同时放软了语调。
“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我没事。”她再一次劝退。
“我坚持。”决定要做的事,他就不会打退堂鼓。
她咬了咬唇。
“如果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想从我这里知道婚事的内容,你就不必白费心机了。”
“那是上次的事,现在我不想知道了。”他笑了笑,“先告诉我,妳家该怎么走?”
“源──”
“我坚持。”他再一次说。而他坚持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反正他现在很有闲,不介意跟她耗。
“无赖!”好半晌,她终于迸出一句骂他的话。
“谢谢。”他居然还很有礼地回她一笑,喜孜孜地接下这句“赞美”。
真是败给他了!千秋无奈地又瞪了他一眼,这才闷闷地转了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绕过前头气派豪华的饭店大楼,再穿过高级地段的公寓住宅区,二十分钟后,她站在一栋以合成木板加铁柱建造成的平房小屋前,低头从皮包里翻出钥匙,开了门就走进去。
源绪之机警地在她关门前,跟了进去。
千秋又白了他一眼。这男人就是看不懂她的逐客令吗?
然后,她不再理他,转身倒了杯水,然后拿起放在饮水机旁小架子上的一瓶药,倒出一颗和水吞下去。
“不肯去看医生,却乱吃成药。”他不赞同地看着她。
“看不惯,门在那里,你可以请回了。”下完逐客令,她拿了个抱枕坐下来,闭上眼靠在小床上,略显苍白的面孔上有着一抹少见的脆弱。
源绪之月兑鞋走上杨榻米,坐在她面前。
“还很痛吗?”他细望着她,深邃的黑眸里明白写着关心。
在车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很不舒服了,下车后却也不肯让他扶,强撑着走了二十分钟的路──也许他该坚持带她去医院才对。
“我待会儿就没事了。”她回道,声音有些乏力,连眼也没睁开。“现在我已经安全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记得帮我把门反锁,不送。”
“妳真的不太可爱。”绪之失笑地摇摇头。
她就这迫不及待地要他回去,半点虚应都不给。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巴不得他消失的女人。
“我可以帮你修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很讨人厌』。”闭着眼,她可没漏听他的话。
“错,妳不讨人厌。”他纠正。“妳只是太有自己的原则。”两次的相遇,已经让他有这种深刻的体认。
这间合成屋内,约莫有四坪大的空间,在东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她一个人住这样的地方,他并不意外。
虽然住的简约,但室内的空间,她却做很有效的运用,硬是隔出了内外之分。
外部左侧是小厨房,除了流理台,还有一台小冰箱,另一头则是浴室;而以一个置物柜隔出的内部空间,最里头摆了一张小床,床尾是衣柜,另一面墙则立着小书柜,几个小抱枕加上一张小茶几,差不多就构成了她的家。
从屋内的物品摆设,不难看出她布置的用心,每样东西都秉持着小而实用的最高原则。这样的屋子很合她娇小的个子,但对他这个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人来
说,还真是有点难适应。
“你在发什么呆?”好不容易舒服了些,一张眼,就看见他出神的表情。怎他还没走?!
“没什么。”他再细望了她,发觉她的脸色已不再苍白。“好点儿了吗?”
“我没事了。”她站起来,退开两步,仿佛与他太接近,令她有多别扭。犹豫了下,她才又开口:“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他微笑了下,也站起来。
“那,我回到家了、也没事了,你──”可以走了吗?
“等妳吃过晚餐,我就走。”他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是在还没确定她真的没事之前,他就是无法走得开。
“你……”她蹙起眉头。
“我是说真的,”他忙道,“我只是想确定妳没事了,如此而已。”
她怀疑地望他。“等我吃过晚餐,你真的会走?”
“我以源氏财团的名誉保证。”她那是什么表情?他源某人可是很讲信用的耶!
她还是直直望着他,仿佛在评占他话的可信度。整整十秒钟后,她才开口:“奸吧,希望你说话算话。”
领教过他有多无赖之后,她自认自己的磨功没他强,也就懒的跟他再辩;但他最好不要不守信。
再送他一记警告性的白眼,千秋这才转身打开冰箱,准备煮些东西来安抚自己的胃……
窝在一个小套房里吃着简陋的晚餐是什么滋味?源绪之知道了。
真是非常之……特别。
“没人叫你吃,不想吃你可以直接放下筷子。”她瞄了他停下吃食的动作一眼。
紫菜,是昨天剩下的,和水煮成汤,干面只拌酱油是她刚刚下的,然后是一小碗鱼松配着当菜吃。这个大老板,肯定一辈子没吃过这种菜色。
但要不是他吵着要吃,她才不肯多洗一副碗筷。
“谁说我不吃?”他挑了下眉,喝了口汤,夹起面条沾上鱼松,然后吃进去。“只是我没想到,妳会吃的这么简单。”
老实说,她煮的并不难吃;但住的地方、家具简朴,连吃的部这么简单,就让源绪之不得不开始怀疑起她的收入多寡。
森山和正应该不会亏待自己的下属吧?如果他没猜错,能在他身边当上私人助理,他应该对千秋的能力是很赏识的。
一自己一个人住,很多事并不需要大费周章。”他不是因为身分太高尚而吃不起这些“粗食”,这让她语气和缓了一点。
“我没有其它意思,但我真的很好奇──”他先声明,然后怀疑地望着她。“妳一个月的薪水是多少?”
“想挖角吗?”她睨了他一眼。“我目前并没有换工作的打算。”
“如果妳想换工作,随时可以来找我。”这是附带一提。“但我是真的很好奇,是不是收入问题,所以妳才不让自己过太豪华的生活?”
基本上,他的话已经修饰过了,没直接说她的生活简朴或贫穷之类;但自尊心高的千秋听在耳里,仍然很不舒服。
“这点与你无关。”她神情沉了几分,低头继续吃着自己碗里的面,不再看他。
“我只是关心,并没有恶意。”哎,她又生气了。
“源社长,如果你吃饱了,请你回去。我只是个小职员,明天早上还得上班,恕我不留客。”面吃完了,她捧着碗暍汤,依旧不看他。
“妳呀,真的很难哄。”源绪之摇头失笑,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无奈的语气里有着浓浓的纵容。“先告诉我,妳的胃还痛吗?”
“早就不痛了。”
“那我就放心了。”他点点头,吃完自己的面后,主动把碗收到水槽里。
“放着就好,我自己洗。”千秋收拾桌面,把碗盘全收到水槽里,但他没有退
开,反而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洗碗。
“如果刚刚的话冒犯了妳,我道歉。”他低首,正好停在她头颅上方。
千秋继续洗碗,不响应。
“我会问,只是出于关心。如果森山和正给妳的待遇真的不好,妳可以到源氏来找我。”至少,他不会亏待她。
“我过得很好,不用你操心。”她不领情、硬邦邦地回道。
“好吧,但我说的话永远有效。我先回去了,妳早点休息。”说完,源绪之穿上鞋子,再对她笑了笑,转身便离开。
门被关上,千秋这才靠着流理台一会儿,深吸口气。
他是真的关心她,她听得出来;但,为什么?
他们之间,根本什么关系也没有,为什么他要那么有耐性?她刚刚的态度,已经几近无礼了,他却毫不介意,只一径关心她的病痛,他明明不认得她的……
她甩了下头,不想了。
他是爱子的未婚夫,他们再一个月就要举行婚礼,她最好别再跟这个“有未婚妻的男人”见面。
理智这么想,但她却又想起他关心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