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好事多磨 第六章

桌上的空酒瓶束倒西歪,夜深了,俱樂部里的客人卻越來越多。燈光暈黃,音樂迷人,室內彌漫著放縱的氛圍。

潘人浩斜躺在沙發上,眼神渙散。他搖搖晃晃地奪走依綠手上的酒杯,喝干後隨手一丟,口齒不清地跟著店內的音樂哼起歌來。

「我不行了……」韓皇星站起身,一個不穩差點跌跤。「受不了,我要回去睡覺……」

好些年沒這麼拚死拚活地喝酒了,可能因為傅老在舊金山,天高皇帝遠,他們開心得就像在高中畢業旅行。不過韓皇星現在頭痛欲裂,只想回飯店睡覺,誰敢再逼他喝一滴,他一定砍人。

「人浩,一起回去吧。」他回頭,只見潘人浩嘴里含含糊糊地說好好好,卻爬不起來。

暗依綠此時頭腦渾沌、胃里翻騰,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涌起,她努力起身,往洗手間直奔。

「我撐不住了,你等依綠好了,我要回去了。」酒醉的韓皇星耍任性,晃著身體硬撐著往外走,弄倒了地上一堆酒瓶。

潘人浩愣愣地看著韓皇星離去的背影,感覺天旋地轉,他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連自己姓什麼叫什麼都快想不起來了。

實在喝太多了,他覺得頭快爆炸,身體癱在沙發上,心情卻愉悅得讓他想大吼大叫。

此時,依綠正窩成一團,在化妝室里抱著馬桶嘔吐,還好來得及跑進來,再遲一步,她一定在潘人浩面前吐滿地。

用力地把胃里所有的酒全吐出來,包括胃液。那味道酸到讓她連牙齒都在打顫,吐到渾身發抖,天啊!她至少半年不敢再踫酒了。

終于吐完,她站直身,深呼吸,總算覺得舒服了點。惦記著外頭的兩個人,她洗淨雙手,回到座位。

她搖著已經閉上眼的潘人浩。「皇星呢?」

潘人浩被搖得火大,睜眼看見依綠,他氣消,立刻笑嘻嘻。「你是誰……嗯?你長得好眼熟,喔,你是依綠……」他打了個酒隔。恍恍惚惚地,他往她的臉愈靠愈近。「可是你怎麼長得不像依綠,你是誰……」

男性的氣味和著酒氣漫過鼻間,她往後退,心偷偷顫栗著,他讓她好緊張。

「人浩哥,我帶你回家……」她打算扶起他。

他搖搖晃晃起身,听話地將身體的重量交付給她。依綠的肩膀往下沉,一種被依賴的感覺油然而生,雖然她現在還是覺得很不舒服,但是心里踏實。

他們一向都是這麼互相依賴著,兩人之間不需要太多言語解釋,他最相信的人就是她,她最依賴的人也是他。

結了帳,步出俱樂部,她伸手攔了計程車。

將潘人浩推上車,她跟著鑽進去坐下,告訴司機方向。車發動,她搖下車窗,希望涼風帶走一些酒意。

她沒醉,喝下的酒現在大部分都在馬桶里。風吹撫臉龐,讓她格外清醒,然而潘人浩的頭抵著她肩膀,反而讓她暈陶陶,像酒精發作。

「對不起……對不起……」潘人浩掙扎坐起,痛苦地蹙眉,他想睡,但意識清醒,他想振作,可是頭疼得難受。

誒,又來了。依綠看著他緊鎖眉頭的樣子失笑。他難得喝酒,可是每次喝醉就脆弱得像個孩子,一直道歉,好像對不起全世界的人。

她輕輕翻過他的身體,幫他按摩肩膀,他還喃喃地說著對不起,她哄著,說沒關系。

「我頭好痛,shit!我好想躺著……」

他突然火起來。現在他忘了是誰拚命灌他酒,等他睡一覺起來想出來了,絕不會饒過那個人……

「來,躺著吧。」她坐直,壓下他,讓他躺在自己大腿上。

風從窗口透了進來,她從他口袋里拿出菸盒,跟司機借了打火機,喀嚓點燃,深深吸了一口,煙霧頓時彌漫。

她低頭,細細地看著潘人浩的容貌。他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睡得安心的容顏,她看了好幾年,熟得不能再熟。現在他的重量完全放在她腿上,她才感覺自己是被需要的。

右手指間夾著菸,她用左手緩緩地拍著他的胸口,低頭怔怔看著他,她驀地覺得鼻酸——

一定要在你沒有知覺時,才是我們距離最近的時候嗎?你知不知道我愛了你多久?為什麼你身旁總有那麼多女人,卻怎樣都輪不到我?

車里正在放著廣播,她回台灣三個月,對國語流行歌曲還是不熟,可是此時這首歌曲調寂寞,不多不少,剛好輕觸到她的脆弱——

「當愛靠近你之後,我成了你的不夜城,你傾訴你和他之間,我看著看著也濕了眼楮。當愛離開你之後,我成了你的不夜城,好幾次差點鼓起勇氣,說我真的、真的、我也愛著你……」

氣氛好安靜的一首歌,男子唱腔溫柔,好像真像歌詞形容的,是正在等待著別人的不夜城。

她也是不夜城,可是卻是一座無人到訪的空城,那唯一的貴客,早就找到了避風港,她並沒有抱希望,只是心里的一小簇火光一直沒辦法熄滅。

要將心愛的人送到別的女人手上,這種感覺……唉,找不到形容詞形容,好像已經太習慣這種悲哀了。

依綠輕嘆氣,吸了最後一口菸,菸已燃到盡頭。

司機回頭說,前面轉角就到晶華,傅依綠應了聲,未熄滅的菸蒂滑落車底,她一慌,彎腰拾起,柔軟的胸部拂上潘人浩的臉頰,他恍惚地醒了。

還好還好,沒燙到他。依綠把菸蒂往外頭拋去,吁了一口氣,一回神,潘人浩正盯著她,他眼神迷人,像盯著多麼可口的獵物。

她迷失了,在那一瞬間,她忘了自己是誰。

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也許酒精催化,她心跳劇烈,俯,乘人之危,她吻上了他的唇。

在觸踫到他的唇瓣後,她整個人都暈了,抬起頭來,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事,天啊,她真大膽!這下就算要她死她也甘願。

她還沉浸在自己的狂喜中,潘人浩竟然起身,在她完全沒有預料的情況下,在車後座壓下她,接續剛才讓他意猶未盡的吻。

他捧著她的臉,力道是那麼溫柔,他的舌尖劃過她唇瓣,她全身輕顫,他強健的臂膀緊圈著她熱燙的身體,令她渾身無力。

狹小的空間里空氣凝滯,仿佛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和交纏的唇辦。他醉了,醉得不知道她是誰,他熱情地吻著,好像到了世界末日,時間已在瞬間靜止。

他吻得深情又霸道,她未曾有過這麼激烈的感受,他讓她簡直呼吸不到空氣,興奮得像要窒息。

車在晶華酒店門口停下,司機不敢回頭,笑笑地問他們需要幫忙嗎?

依綠好不容易才抵擋住潘人浩的熱情,她尷尬地紅透臉。「拜托,幫我送他上樓吧。」

「不要,我不要你離開我。」潘人浩耍賴,埋在她頸旁輕輕啃咬她肩膀,他的行為嚇壞了傅依綠……不,其實,是受寵若驚。

「你醉了,回去休息好不好?」她哄他。每次他大醉都會像個大男孩,今天怎麼饑渴得像青春期的小男生?

她也不想要他走,但那個吻已足夠,讓她的心髒都快爆炸了。

「你跟我一起走。」雖然腦袋不清楚,但他堅持。

「好啦,我跟你上樓。」他已經醉到不省人事了,還這麼孩子氣。依綠笑了,付了車錢,看見司機笑得很曖昧。

她沒心情管別人,他緊摟她的腰,讓她寸步難行,好不容易走進飯店大廳,她問潘人浩知不知道自己住的房號,他听不懂似的發呆了好半天。

飯店接待人員態度親切,笑容專業,潘人浩抱她像無尾熊黏著樹干一樣,他們裝作沒看見。

暗依綠好尷尬,拿起手機打電話給韓皇星,結果當然沒回應,潘人浩都可以醉成這樣,韓皇星一定早就掛了。

怎麼辦?她急著問潘人浩——

「冰荷的電話幾號?」

他眼神渙散得可愛,直勾勾地看著她,然後說︰「你自己的電話都不知道了,我怎麼會知道?哈哈——」還大笑呢。

暗依綠簡直要暈倒。她就知道,他是把她當成了別人,這個別人沒有誰,就是夏冰荷。他對冰荷果然是認真的,唉,難怪剛才的吻如此令人神魂顛倒。

想不到別的辦法,依綠請櫃台人員幫她登記一間房間,讓潘人浩好好睡一覺。

進了房,潘人浩在大床上躺平,傅依綠幫他月兌了襯衫、鞋襪,蓋上薄被,他含糊不清地說自己頭疼。

依綠走進浴室,拿了毛巾用熱水沖濕,擰吧後坐在床邊,將毛巾覆在他額頭上。

潘人浩昏沉沉地模索到她手臂,拉下她。「你對我真好,我好愛你。」

黑夜中,他精準地找到她的唇,四周寧靜,只听得到彼此心跳聲。

他用雙手緊緊抓住她,不讓她月兌逃。她並不想逃,可是不能不掙扎,沒什麼經驗的依綠,也感受到他身體的緊繃。她無法猜想等一下會發生什麼事,光幻想她都快昏倒了。

他攻勢猛烈,吻過她唇辦,滑下頸項,她不停地顫栗著,仿佛全身的毛細孔都張開了,準備好要細細感受。

他將她的長發撥到一旁,輕咬著光滑的頸子,她深呼吸,理智幾乎要消失。

然後,不可思議地,他用牙齒輕輕將她洋裝的拉鏈拉下,出她白皙滑膩的大半背脊,他用指尖在她背上輕觸滑動著,感覺冰涼,卻勾起她心里最熾烈的火焰。

這種感覺多麼奇妙,他只是用指尖畫過她的肌膚,她就亢奮得快尖叫。

他慢慢地撫模她身體每一處,然後用舌尖代替手指。她恍惚了,明白自己即將淪陷在他的熱情之下。

就算他不知道她是誰,就算上天要來毀滅她,就算現在是世界末日,此時此刻她哪管得著什麼。

他像一團火,把一切燃燒殆盡。

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她卻暈眩得無法思考。

黑暗中她不小心模到他結實精壯的身軀,她緊張到掌心冒汗,可是跟他接吻的感覺,像乳白乃精溶入深棕色的咖啡里,一切漸漸模糊。

他焚燒著她,她正要融化。

「今天的香水味道不一樣……」他覆在她上頭,低低的嗓音在她耳旁這麼說。「你好香……」

她合上眼,環抱著他的胸膛,像找到浮木般。她迫切需要解藥,解他對她下的毒藥。

他撐起身體,慢慢地進入她,在感覺到她身體緊繃時,同時也感覺到有什麼障礙阻撓著,他蹙眉,動作停止,有些疑惑。

他再試探,這次動作稍快,但還是不怎麼順利。

依綠痛到幾乎要掉出眼淚,可是她忍住,指甲掐進他寬闊的背。

于是他停下,輕輕地吻著,吻著她額邊,親著她耳垂,還有她雪白的胸部。

她感覺自己一路往下墜,他仿佛要拉她一起去不知名的地方,或許是深不見底的黑洞,或是在晴空飛翔,她不知道,可是她不再緊張,能做他的女人,是她一生所願。

然後,潘人浩再次沖刺,這次愉悅遠大于痛楚,她忍不住逸出快樂的申吟。

在這種強烈的刺激下,潘人浩在黑暗中睜開眼,他有點清醒,但又以為自己是在作夢,懷中的身軀並非他所熟悉,但感覺卻美好到讓他以為這不只是她的初次,也像自己的初次……

他沒放慢自己的節奏,一切都太美妙,她發覺自己體內有一部分潛藏的地方,正在凝聚著力量,喜悅漫過四肢百骸,像五顏六色的氣球在她體內升華,最後他終于和她一起爆炸。

靶覺最顛峰的時候,她眼角滑下了淚,她明明白白地確定自己是個女人,而且感受到,原來當女人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

天剛亮,依綠便睜開眼,陽光從棗紅色的窗簾縫隙間透進室內,她悄悄滑下床。

昨夜淺眠,她想了很久,決定在潘人浩還沒清醒的時候先溜走,她想保有美好回憶,而不是想破壞彼此的關系。

床上散落著她的衣物,她找到內衣褲穿上,洋裝躺在地毯上,她撈起來,將自己套進去。

回頭看,潘人浩還在沉睡,她忍不住走到床邊,蹲瞧著,想記住他的睡顏,如果沒有昨天,她一輩子都不知道他睡著是什麼模樣。

潘人浩曲身抱著枕頭,睡姿亂七八糟,她笑了,然後眼眶也紅了。

他濃密的黑發、健壯的和白色的床單成了強烈對比,她伸手幫他撥開掉下前額的劉海,突然覺得全身酸痛,連心也痛了。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夠了。

深呼吸,再看他最後一眼,她起身決定離去。

驀地,她的手腕被一股力量拉住,傅依綠停住腳步,不敢回頭,全身血液仿佛在此時凝固。

潘人浩將她拉回床邊,距離這麼近,她無法逃避他的目光,只能正視。

「依綠,對不起。」他蹙眉望著她,沒錯過她眼角淚光。

他早就清醒了。在做完了之後,他驚愕地明白這不是一個夢,懷抱里的身軀非常陌生,但是感覺卻是無比熟悉。

他做錯事了,他闖了滔天大禍,他內疚到根本睡不著覺,卻又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依綠。

「干麼說對不起?」依綠疑惑地看著他。

她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不對,她愛他很久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她是心甘情願的。

真要說錯,就是錯在潘人浩不喜歡她,卻還踫了她,所以他才內疚。

「那……是你的第一次吧?」潘人浩好不容易說出這句話,不太敢看依綠,罪惡感快壓得他透不過氣了。

昨夜喝醉了,雖然意識不清,但感覺全都還很深刻,如果……依綠真是第一次,那他就更罪加一等了,天啊,他怎麼會這樣?酒後亂性就算了,竟然亂到自己的哥兒們身上!

這麼多年的情誼,就讓一夜破壞殆盡了,他以後要怎麼面對傅依綠、要怎麼面對自己?

萬一夏冰荷知道了該怎辦?萬一韓皇星知道了……他深深閉上眼,不敢去想像。

韓皇星說得沒錯,他是不折不扣的禽獸。

看他苦惱的樣子,傅依綠覺得很慌,她也不希望自己的美好回憶是用對方的痛苦記憶換來,而且那個人不是別人,是她最愛的潘人浩。

「事情……沒那麼嚴重吧?」她拿過菸盒幫他點燃一根,遞給他,也替自己點了一根。「我們都是成年人,這種事很正常啊,只是剛好我們認識比較久,所以感覺才尷尬,就當作是酒後亂性,並不會影響到我們的感情啊。」

依綠說得非常灑月兌,潘人浩抬頭看她,突然覺得很心疼。明明是依綠的第一次,她還得反過來安撫他,他如果再這樣懊惱下去,對她也很過分。

天亮了,依綠背著陽光,妝都掉了,頭發也睡亂了,洋裝縐巴巴。

她坐在椅上,跟他抽同一牌子的菸,她看起來自然坦率,還是他熟悉的依綠,她一直都站在他這邊為他著想,他也應該當作沒這回事才對吧?!

「你不後悔嗎?」潘人浩逼自己要釋懷,但看見她頸部上的印子,他不免又自責了起來。

「如果你希望我們以後見面時都很尷尬,那麼你就一直記著這件事吧。」依綠不在意地起身,將菸蒂捻熄在菸灰缸里。「我會把一切都忘記的。」她踩進高跟鞋,準備離開。

趁早走,才不會被冰荷發現她也在晶華過夜。

唉,直到最後,她還是替他著想,他為什麼就是不感動呢?

真正要傷心的人是她吧!

在床上被當成別的女人就算了,一夜激倩後換來對方的後悔,她還得演一場毫不在乎的戲,還有誰比她更大方的?她也只是要讓他更好過而已啊,因為她愛他嘛。

「人浩,我走了。」

暗依綠回頭,見他正裹著被單打算起身送她。她揮揮手,要他回床上睡覺,然後笑著說——

「等我踏出這房間,我們一樣還是好哥兒們。你想太多就是你的錯,知道嗎?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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