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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後 第四章 帝王之才(1)

九年之後——

青天白日的,尚書府大門緊鎖,尚書李敷大人進了書房,命人緊緊看住門戶,自己則長驅直入進了後室。

那里早已屹立著一道身影,靠在窗欞前遙望著窗外的朗朗春日。

李敷大人一步上前便朝那人行大禮,「請少主示下,一切都備好了,只是這進宮一事,還請少主三思,三思啊!」

那人的臉只是對著窗外,半晌沉吟道︰「你是知道我為什麼活著的,要我不進宮,不如命我立時死了了事。」捏著身上的香囊,他掬了來聞了又聞,「她如今過得怎麼樣?還好吧?」

李敷回說︰「她貴為太後,自然是好的。」

少主點了點頭,心里明明知道,何苦又問呢?他接了李敷遞上來的衣衫,換上身活月兌月兌一個公子哥的模樣。

他真是鐵了心蹚這條路啊!出于臣子之責,李敷還是力勸他︰「少主,容老臣說句不當的話。她多年前就成了文成帝的皇後,是別人的妻了,如今更是貴為太後。當今皇上便是她一手教出來的,您此去見她,又有什麼意義呢?」

撥開手邊的香囊,他捻起香囊里的花來。這還是那年打宮里順出來的,干了,早已干透了,卻從不曾離了他的身。

「我不在乎她是誰的妻,她是誰的後,在我心里,她永遠都只是我的馮小九。」

李敷知道勸他不動,只得拿了腰牌遞到他手邊,「這是我弟李奕的腰牌,他自幼生得伶俐,甚得太皇太後的喜愛,賞了這腰牌允他隨意進宮。

「後來我這弟弟游歷去了,這些年皆在南邊,听說現已成家立業,約莫是不打算回來了。他成年後,宮里頭的人再沒見過他,一些老宮人也只識得他幼年的模樣。

「我請皇上賜了我幼弟宿衛監的官職,統領宮中一列禁兵,固守太後所在的文明殿,你借著這層身份待在宮里是再便宜不過。」

少主接了那腰牌,緊緊握在手心里。又轉春了,不知宮里的草繡球是否還一如從前綻放如雪。

十年了,他選在此時進宮,只因他終于過了二十五歲這道生死關,而他們也終于要再見了。

他——拓拔長壽,活著回來了。

***

十年的光陰,文明殿里住的已不是馮主子,而是馮太後。

她照例輕減裝扮,親身陷在院子里整理著那如山河般壯麗的草繡球,十年光景,原先那一株歪歪倒倒的草繡球已蔓延整座院子。如今到了花開之期,繁花累累,層層疊疊,如雪漫大地,好不壯觀。

馮太後在院子里親手打理著她的寶貝,早有婢女急奔了過來,也不敢踏進草繡球叢里,只挨著邊上呈稟︰「太後,皇上讓中常侍大人傳了話過來,說今日皇上政務繁忙,不能親來給您請安了,特命人呈了菜肴來,望您多吃幾口,便是皇上的孝心了。」

馮太後停了手里的活計,直起身來發話︰「傳我的話,就說皇上剛剛親政,多打理些政務原是應該的。我這里每日不過是種花養草的,來不來有甚關系。另外再傳我的話,命中常侍小心照料皇上的一應飲食起居,政事雖忙,更要多加小心自己的身子才是。」

北魏自南安王拓跋余始,三代天子皆過不得二十五歲——算起來,皇上正好是印證這道卦的第三位皇帝。

她奉高宗皇帝之命鎮守這北魏天下,便要替他看顧好當今皇上。

這廂剛去,那廂內侍官又上前有事要稟︰「太後娘娘,尚書李敷大人之弟——李奕進宮,說要給太後請安。」

馮太後左右思量,舊年——那還是在長壽殿的時候,倒是跟李敷有些交情。

爆里皆傳,長壽王爺的母妃殉葬前曾托孤李敷,命他好生照看多病體弱的城陽康王拓跋長壽。

李敷出身寒門,本不入仕途。那年太武帝攜寵妃出大都祭天,寵妃機緣巧合下得李敷之文,稱其國之良才。太武帝愛屋及烏,親自提攜李敷入仕,那寵妃可謂是李敷的伯樂——她正是長壽王爺的母妃。

李敷因感念知遇之恩,太武帝駕崩後,確是常常前來長壽殿走動,馮小九也見過他幾次。只是,同他這弟弟李奕素無往來。

自皇上親政以來,馮太後已絕少同朝中大臣交往,一應場合皆是交由皇上出面。即便是後宮之中,也由皇後李氏統管,她甚少插手。

「就說我不便相見,命他望門謝安吧!」馮太後揮揮手,這便想了了這層麻煩。

內侍又說︰「李尚書之弟李奕李大人今晨在朝上已見過皇上,皇上見其果敢驍勇,已賞了他宿衛監。命他看守文明殿,守護好太後娘娘的安危。他今日前來,一是給太後娘娘行禮,二來,也是到主子跟前點個卯。」

「既這麼著,就叫了他進來吧!」馮太後放下卷起的衣袖,哪里還有幾分太後的模樣,「听聞李敷這個弟弟相貌堂堂,我倒要見識見識。」她指著身邊的幾個婢女,「你們也睜大眼楮瞧好了,也看看這宮外頭的男人都長著什麼樣,好歹也不枉來人世間走上這麼一遭。」

婢女竊笑不已,扶了馮太後要往正殿里去。馮太後掙月兌了她們的攙扶,她哪里就老到那地步?想來不過二十有四的年紀,換在平常人家,正是做主母的年歲。

「不往正殿去!就在這里,我也懶生再換朝服,就挨在院子里見了這李家少爺便完事,哪里來得那麼些規矩?」

她懶著照規矩做,累及他們這些侍候的人,無端挨了皇上多少的責罵,說什麼對太後不尊不敬。

馮太後撥了撥手邊剛扎了秧子的草繡球,內侍已領了李奕大人上前。

李奕遠遠地見了院子中央立著的那抹倩影,風吹著草繡球掀起一波波的浪花,帶著她的暈光一層層傳到他的眼底。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十年不見。可是,過了十年,他們終于再見。

站在草繡球的邊緣,他雙膝微曲,朝著她……跪下。

「宿衛監李奕請太後娘娘安,太後娘娘大安。」

馮小九心頭微怔,偏過頭來向他望去,遠遠地隔著那層層疊疊的草繡球望著他,好似隔著生死天涯。

風掀起她的發絲,絲絲凌亂,卻又縷縷入扣。

不知是眼前這突來的李奕,還是這日頭著實太盛了些,她眼前一黑,眼見著就要跌倒。李奕一邊長驅直入,一邊小心越過草繡球,沖到馮太後跟前,緊緊扶住她。

已是暮春,這宮中和暖恬宜,她的手,卻冷得似冰。

扶著他,她總算是穩住了身形。在他的懷里抬起頭,望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她恍然隔世。

掙月兌他的攙扶,她細細地打量了他片刻,「李大人長得頗似我的一位故人。」

李奕只做不明,「天下之大,人有相似不足為奇。」

「是了。」馮太後笑吟吟地點著頭,「乍看之下有幾分相似,細看了又不太像。我的這位故人長年纏綿病榻,哪有李大人這副偉岸之軀。回想往事,總是我攙扶著他,他孱弱的身子哪里有力氣扶住我,更別說如此迅捷之勢了。」

李奕弓身請問︰「不知太後娘娘說的是哪位故人?」

「城陽康王拓跋長壽。」她毫不隱瞞,「你漂泊多年,常年不在大都平城,約莫不曾听過他的名諱。論起輩分,他是當今皇上的叔父。只因他生來便帶喘息之癥,太武帝賜他‘長壽’二字,宮里人多稱呼他為‘長壽王爺’。」

「李奕雖遠游多年,然于平城之事略微知曉,只是近十年這位長壽王爺都失了消息,不知是否還長壽于世。」

李奕一席話叫馮太後頻頻側目,長長地打量他許久,馮太後單落下一句話︰「想來,定是好端端地長活于世,萬壽無疆。」

***

來日起早,宿衛監李奕便入宮當值。巡視完宮掖,他便停在了太後的文明殿前。守在殿門外,一抬眼便瞧見皇上的儀仗。

苞隨皇上的內常侍把著門口,李奕忙上前攀談起來︰「內常侍大人,皇上來給太後請安?」

「李大人弗入宮,自然是不知的,皇上對太後娘娘的孝心日月可鑒。平日里可謂晨昏定省,即便朝政再忙,至多隔上一日不來,第二日定是要來給太後娘娘請安的。」

李奕守在殿門外,遙遙地望著殿內那對名義上的母子——

拓跋弘命人將幾道時鮮擺上桌,「這是長江里的刀魚,肉女敕魚鮮不說,魚骨剔出來,過了油可以直接食用。在江南不算什麼,在這里就很是難得了。再說這籃子蜜桃,水多蜜甜,很好吃,小太後您快些試試。」

馮太後佯怒︰「說了多少次了,皇上,您當稱呼我為‘太後’,偏生在太後前面加個‘小’字,這叫宮里頭的人听了豈不笑話?」

「誰敢笑話朕的小太後?」拓拔弘作勢揚天威,轉念又笑了,「你雖為太後,可年紀才比朕長兩歲,可不是‘小太後’嘛!」話又說回來了,「除了朕,再不許旁人這樣稱呼你,叫朕听見了——殺無赦。」

馮太後笑開了,「你開了頭,還不準下頭為之……你啊你!」

「要不然朕怎麼是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呢!」

拓拔弘夾了魚親送到馮太後的口中,馮太後不吃魚,卻捉住皇上的手臂,「你這臂上的青紫是在哪里撞傷的?跟著的人呢?也不小心替你看著,要是撞到了哪里,可怎生是好?」

拓拔弘掩了臂上的傷不肯叫她看,「朕趕著過來,不小心撞了門壁,不過是擦著了,哪里就會傷到?」

「你啊,對我是處處小心,對自己呢?天大的事都不當正經。」馮太後恨得拿指頭戳他的額頭,普天之下敢如此對皇上的便只有她了。

馮太後命內侍折幾株草繡球回來,以草葉睫花盡入盅,拿杵研了,帶著汁抹到拓拔弘的傷處。

「這草繡球的睫葉有祛瘀消腫的功效,抹上兩回淤腫之處便散盡痊愈了。」

淡淡清香順著他的手臂沖上鼻翼,拓拔弘心門大開,全身舒坦,「小太後,你真厲害,這麼幾下子,朕便盡好了。」

他反倒拉住她的手,以她的手心貼上自己的。試了又試,天子的眉頭再度蹙緊,「小太後,近日你的寒癥可有再犯?」

雖名為母子,可到底不曾有血緣歸屬,男女之嫌還是要避的。馮太後撥開他的手搖了搖頭,「已是暮春,近夏了,我的寒癥也漸漸平復了許多。」

「那就好……那就好……」

他母子二人一個孝心可鑒,一個愛子情深,彼此情濃意長。

門外的李奕看著看著,不覺亂了心扉,竟不曾察覺門內那雙柔柔的眼越過草繡球早已盯緊了門外的他。

李奕,他是李奕?

***

上了燈,宮中便算入夜了。

爆內侍衛上前輪班,請宿衛監李奕的示下︰「李大人,您在此守了一整日,換我們來巡查吧!您早些回府歇息,尚書李大人已來問了幾次了。」

李奕卻婉拒了,「我剛來宮中,諸事不懂,還要多多熟識。今夜就留我當班吧!你們在宮中巡查一番,便返家吧!」

侍衛應了,拜了後便去了。李奕守在文明殿外,不知不覺步到內殿。剛上燈,她早早地便入了暖閣,似要安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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