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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輸 第6章(2)

洛懸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盒子,墨綠色的天鵝絨包裹著的小盒子,他不用把它打開,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所以李舒不能用她那招裝模作樣來蒙騙過關,她必須對此作反應。

「懸,我不能。」她把手按在洛懸的手上。

「因為你和風昊睡過?」洛懸說,他雖然極力克制自己,但仍然顯出了激動,畢竟他原是個冷靜的人,但無論是誰,如果听說自己所愛的女人和別人睡過了,被別人吻過了,那他心里都一樣的不好受,洛懸不得不面對的是他的確是愛李舒的,大概從高中畢業的那一刻起,當他確定不再能天天見到李舒後,也許更早一些,當風昊搬進她的公寓去了之後,他抽痛的心髒所提示的。

「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結局嗎?」李舒坐下了,喝了一口咖啡,很甜,這是梅非剛剛泡好的,「如果在小說中也許這是個美好的結局,但現實生活中,你知道這種美好只是一種幻想,時間會令它褪色、消失,然後遺忘和厭倦侵襲你,使你變得很痛苦。而我呢,我本來可以快樂的,獨自一人,遠離人群的生活,幾個簡單的朋友,沒有愛情,也不需要,而你介入了,又拋棄我,至少在精神上如此,我于是變得沮喪,因為你使我相信我需要愛情,我也想念,卻只能得到絕望。我會怎麼樣呢?去自殺嗎?或者你一聲令下,不管是十年二十年,我都要再回到從前那個不需要愛情的我。你說,如果我是個聰明人,我會接受這樣的安排嗎?」

「你會嗎?」

李舒笑了笑,先是微笑,然後這笑蔓延開來,使她不能克制地笑出聲來。就像一個人看了非常好的喜劇片或听到了什麼高明的笑話,情不自禁,卻又不能自己。

「我看你還是先去睡吧。」梅非拍了拍洛懸的肩膀,「她偶爾是會這樣發發神經的。」

「好吧。」他說。

李舒還在笑,她用手捂住臉,肩膀不停地抽動著,但她的臉上,那張隱藏在笑聲後的臉上,卻顯出迷惑的神情。

罷才,她並沒有回答洛懸的那個問題,但她的答案會是否定的嗎?

風昊醒了,發現李舒已經離開了。他知道李舒會離開的,昨晚就知道,也許三個月前當他拜托羅蘭的時候他就知道,但他仍抱著某種期望,就像垂死的人抱著親人的謊言一樣。

太陽還是從那扇窗子射進來,每天都一樣,並不因為這房間少了一個人而吝惜它的光芒,他仍然躺著,告訴自己被單上有她的體溫,告訴自己在這床上,李舒第一次與他赤果相對,而她並不是一個重的人,這其間必然含有感情的成份。

不知過了多久,看來是一個世紀吧,他感到身體已變得麻木,思維也變得混亂,許多影像都浮現在眼前,經歷過的,沒經歷過的,其中都有一個人,一個昨晚還在這兒卻不知蹤影的人。洛懸已經開始行動,他想,他是個說到做到的男人。但他是何時開始喜歡上李舒的呢,如果是高中時,他那時為什麼不說,他不是個會在這種事上退讓的人,而且李舒是那樣一種女人,這種女人是屬于他不會太在意的類型。她自私、任性,是那種會為了自己的一點面包而犧牲別人終生幸福的人,也是那種絲毫不能體現女性魅力,而且根本談不上溫柔與美德的女人。想到這兒,風昊有點想問自己,為什麼李舒會是個這麼惡劣的女人,而他卻到現在才發現。

這種想法似乎很奏效,他感到精神百倍,從床上一躍而起死回生,套上長褲和襯衫,去衛生間刷了牙,順便瞟了一眼鏡中的自己,仍然容光煥發,俊美無比,不過,鏡中人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嘴唇一張一合——」沒辦法,我還是喜歡她。」

「你還要咖啡嗎?」梅非靠在門框上,兩手交叉著抱在胸前,一付平靜的樣子,但任誰也看出他並不是真想知道李舒還要不要咖啡,他只是說說而已,他只是用這句話來開個頭,就像問路時要先說Excuseme一樣。

「我想要一杯,不加糖,也不加女乃,但如果有茶就更好了。」李舒說,既沒有停下手中的筆,也沒有對自己的需求有任何的猶豫,就像是個身在餐廳中的客人在仔細地考慮過後要求點菜一樣。

「已經3點了。」梅非可不像她那樣能」熬」得,他之所以能撐到現在仍是因為他有話要說。

「你只是我室友,又不是我媽,即使你曾是我的老師也一樣。美國是個自由的國家,這里唯一不能違反的就是法律。」

梅非把沙發上的書撥到地上,然後斜坐到沙發上,把那雙長腿擱到扶手上,頭枕著手臂,閉上了眼楮。雖然李舒沒有睡,但房間卻很暗,只有一盞40瓦的台燈在照顧她的筆,而周圍都是黑暗,包括他所處的沙發。也許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光亮使他看得見自己的五根手指頭,也足以使他看到李舒那背對著的身影。單薄、瘦弱,仿佛隨時會被黑暗吞沒一樣。

許多話已到了嘴邊,他本來想以一個年長者的身份來把它們說出來,但他終于還是選擇在這樣一個極近的距離里沉默地觀察,閉上眼楮,讓不斷發出的輕微沙沙聲成為催眠曲。

「我的咖啡呢?」打斷這靜謐氣氛的竟然是李舒,她的眼楮深深地陷了進去,眼中布滿血絲,慘白的面容,像極了愛倫?坡筆下的那個羅德利克?亞夏。而且她的聲音也帶著點不規則的尖銳,仿佛說出這幾個字是迫于無奈。

「Resttime?」梅非立刻從假寐中蘇醒過來。

「我給你十分鐘,你說我听,OK?」

「我想我用不著十分鐘,我只想說一句話,如果你覺得你無法在那兩個之中選擇或你兩個都不想選,不不必費神,我可以和你住一輩子,如果你想,也可以獲得法律上的權利,而且,我可以保證你的自由,絕對的自由。」

「你是說,師生戀?」李舒用一種極為夸張的語氣說。

「我想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另外,我也許是你最頎賞的那種男人。」

「我最頎賞的?」李舒笑了笑,「我最欣賞的男人已經死了,或者根本就不存在。」「但是……」她望著梅非,」梅田北斗也可算一個。」

「也許。」唉!他真是自掘墳墓啊。

「什麼?」李舒簡直笑得不能自己,她使勁地拍著桌子,「你還不承認,我就知道你是,你還不承認,……我就知道,第一眼看你我就知道你是那種人,你還不坦白,你就像梅田嘛,簡直就是照著他所做出來的人物。」她漸漸地止住了笑,靠在轉椅上,右手拿著那支派克的鋼筆,左臂擱在扶手上,大拇指和食指撐著眼皮和額頭的交接點,一付沉思的姿勢,嘴角卻掛著明顯的笑意。她就這麼看著梅非。其實沒有戴眼鏡,加上房間很黑,她什麼也看不見,但她仍然看著那個方向,眼神專注而敏銳。似乎這樣的注視就可以免掉一切的言語。

梅非也出乎意料的坦然,他早就料到李舒會有這樣的反應,她是那種絕不會放過取笑別人的機會的,那怕在她最疲勞的時候,何況又是這樣的事情,不過並沒有持續多久,她很快就冷靜下來,仔細品味這其中的含義,仔細地打量他這個制造這個機會的人,思考著一切地可能,為什麼他說出這個,即使這是真的。朋友之間的坦率是為不可能成為理由的。

「你旅游時遇到他了?」天知道他遇上誰了,但如果事情屬實的話,應該有個觸點,絕大的可能是一個人,一個男人。

「嗯。」

「那你他媽的說那些話是干什麼?你說什麼狗屁你可以和我住一輩子!如果有一個他的話,你管我干什麼?」李舒突然感到很火大,她認為濫好心就是狗屁,重要的是明白什麼是最重要的。愛情也好,友情也好,親情也好,總之自己應該明白,什麼有第一優先權。這是有原則的人都應該貫徹的,雖然從理論上或是從實際上來說她並不是個有原則的人。

「我說,你到底是不是——」李舒還沒有發泄完,便被梅非敲了一記,正中頭頂。「洛懸還在睡覺,小姐,現在已經凌晨4點了。」

「你不能這樣岔開話題,梅田。不,你不能。」

「但我們最開始的話題並不是這個。「他把玩著李舒堆在桌子上的書。

「現在他可以在這兒愛等多久就等多久,贏得了任何人從來沒有贏得的自由,似乎沒人敢踫他一下,也沒有人敢攆他走,連跟他講一句話都不敢;可是——一種和上面同樣的想法——同時又好像沒有任何事情比這種自由,這種等待,這種不可侵犯的特權更無聊、更失望的了。」梅田念到,不過是隨手翻到的,卻與李舒的境界有點相像,只是也許更為無奈罷了。

「卡夫卡是我最喜歡的作家,而《城堡》幾乎是他的作品中我最頎賞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你瘋了,或者因為他也有一種偏執狂熱,就像你自己一樣。」

「這種解釋也許行得通,因為人總是會頎賞與自己相像的人,這也可以說是一種自我崇拜,無可救藥地迷戀著自己或者自己想像中的完美形象。這不能說是心理上的障礙,而是作為人的基本認識,至少從潛意識來講的確如此。」李舒說,一貫的輕松,幾分鐘前那閃現的那疲憊似乎已煙消雲散。在凌晨4點半,李舒精神抖擻,像任何一個睡完10小時以上的人一樣,神智清醒,思維敏捷。

「不過,以上的解釋完全不適合我的情況。我喜歡卡夫卡並不因為我與他很像,而是因為我很向往他那種方式,卻又同時鄙夷那種態度。」

「因為有誘惑?」梅非問,他用手輕輕托住李舒的下巴,轉動著她那顆據稱是世界上最寶貴的腦袋,使自己能看到她的眼楮。這僅是個形式,因為眼楮是心靈的窗口這個論調完全可以在她的身找到反證,這是一雙能隱藏一切的眼楮,一雙比盲人的眼楮所能提供的信息還要少的眼楮,但他仍然注視著,」李舒,當你听說我並踹開醫務室的門的那一瞬間,我便知道我惹到麻煩了。」李舒的眼楮里什麼也是沒有。

「但我覺得和你在一起很快樂,我知道這不是愛,如果是的話,我不會現在才說。我一點也沒有勉強,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一輩子,以朋友或者超越朋的身份。並不一定只有愛才能使人心懷激動,這一點我想你很清楚。」

「我喜歡洛懸。」

「嗯?」梅非有點接不上的感覺,「你確定不是風昊而要洛懸。」

「我是那種會迷惘而不知所措的人嗎?」

「你不是,但你並不懂愛情不是嗎?而且你與風昊已經……「他的話被李舒的笑聲打斷,她搖著頭,「你真可愛,雖然年紀已經一大把了。」

「我對風昊有,我想你明白。而且我本來對美男就沒有什麼免疫力,你們都以為我是武林高手,沒有空門,其實我只是空門太多,所以他們才找不到空門在那,因為無所不是空門。」

「你一直喜歡他?」

「一直?我不喜歡這個詞,但我的確是喜歡他。」

「你愛他嗎?」問這句話時梅非用的是中文,而平時交談他們都有是用英文。

「I'mveryfondofhim。」她說,借用了《心之全蝕》中的台詞,這是一句很耐人尋味的話,很適合此時李舒的處境。其實,她自己並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樣清楚。

「你會答應嗎?」梅非問,他問的自然是洛懸的求婚。

「如果你介紹那位給我認識的話。」

「你該死!李舒!我要去睡覺了。」

「凌晨5點了,先生,你準備睡幾個小時啊。」

梅非可不理她,他關上了台燈,想使房間陷入黑暗,卻不想周圍的是灰蒙蒙的,太陽已經出來了,雖然還不太亮,但適應了黑暗的眼楮卻可看清滿屋子里堆著書,一張大的桌子,伏于桌前的女孩,她想用筆賺回一個加勒比海上的小島,還有走出這房間的高個男子,疲倦中帶著喜悅,他知道身後的那個女孩,那個他心目中最重要的朋友,一定會得到她想要的,不論是那小島,還是將要在那小島上住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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