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蝶戀花 第一話:飛緣•淡衫•水月鏡花

她的名字是「許淡衫」。

「許願」的「許」,「淡薄」的「淡」,「衣衫」的「衫」,很奇怪,卻透著一股子書卷味兒,正如她的人,清清淡淡的,好像路邊開著的茉莉花,淡雅嫻靜。如當年挑中的詞一樣,「雲一渦,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別有自己一股動人風韻。

正巧的是,她今天用一條紫青色的絲帶,挽上滿頭烏溜溜的發,再插上一根翠玉簪子,越顯得她芙蓉如面柳如眉。披上絲羅織成的薄衫,一股動人的玲瓏風韻,可以比得上任何一個瓖金鉗銀的美人。

此刻,她正撩著自己素色的裙子,在「觀月樓」三層的台階上慢慢走著。

她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每走一步就要思索半天,連該在哪個地方落腳,甚至落腳的方式好不好看,似乎都要考慮半天。

原因無他,一個是因為她的天性如此,另外就是她不得不加倍小心。

因為她即將要見到的人,是當今江湖上齊名的四大樓主之一,人稱「水月鏡花」的花飛緣。

沒有人見過花飛緣,雖然他的名氣響亮得如同她的主子——「月煞青劍」展青漣,但是卻沒有什麼人見過他的樣子。

每次的武林大會上,其他三大樓主都會出席,無論是野心勃勃的自家公子,還是性格莫測的「蝶舞銀針」蕭蝶樓,又或者沉默寡言的「魅聲夜影」沐夜聲,都會看在少林、武當掌門的面子上,去露露臉,但是惟獨這個「水月鏡花」花飛緣如此的神秘莫測……

沒有人知道花飛緣的樣子,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只知道這棟「浮生樓」是他父親一手創立,佇立在江湖之上,成為眾人所崇拜的對象的。想當年,風起雲涌,暗變突生,「浮雲」卻屹立不倒,自然有它的實力。

這也正是能和自家「青霜樓」對抗的資格!

她一向智慧過人,是「青霜樓」中頭腦最好的主管,見識過無數的大風大浪,養成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三寸不爛之舌和八面玲瓏的特性,最適合去見原本是「敵人」,卻在不久的將來可能成為「朋友」的人……

而將自己原本的個性很好地偽裝,裝在這清新淡雅的假象之後,也確實是她的特長。

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也沒有人能知道她在想什麼,事實上,就在別人猜到她在想什麼的時候,她也有法子硬生生地將對方的觀念扭轉過來,讓他變成她所想要的情況。

她是出了名的女狐狸,也是出了名的難惹,當然也是出了名的虛假……

所以,她,才被派來見這位傳說中的公子,才特地來到這里的。

「觀月」位于「浮生樓」的中央,四面百花盛開,小橋流水,別致風雅。粉白牆、琉璃瓦,掩隱在紅花綠樹中,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觀月」也正是這位花公子所居住的小樓,一共七層,飛檐玉柱,搭建得好不精致。

「姑娘,如果你反悔了,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身後的奴婢露骨地嘲諷著,這才喚回她遠游的神志。微微一笑,意識到自己的失神,許淡衫也沒有多在意,反正只要在這「浮生樓」主人面前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就可以了。

這麼想著,公子交代的事情又回蕩在心頭,估模著時間也過得差不多了,該面對的始終要面對,她這才加快步子,去見傳言中的花飛緣。

領頭的奴婢輕輕推開沉重的木門,一陣悶響以後,方才帶著許淡衫踱入內堂。

罷一跨過高高的門檻,一股子香味撲面而來,濃郁,幽雅,纏繞著人的四肢百骸,卻沒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反而有種,想就此在這香味中沉淪,越發地陶醉。

定定神,許淡衫發揮著自己獨特的、高人一等的自制力,這才昂首闊步地向前走。

外面陽光燦爛,這大堂之中卻暗淡得很。風吹拂著窗欄上的綺羅紗帳,讓本來就朦朧的空間更加如夢似幻。順著那淡白的反射著些許陽光的紗縵,她落落大方地站到了主人面前。

大堂中央有個男人,傲然站立,如白楊挺拔,如山岳穩固,充滿了大家風範。一雙銳利的細長眼眸,老實不客氣地將目光放到了她身上,分外刺人。

許淡衫微笑,報以自己最完美的偽裝,並不因為那噬人的視線和壓迫的氣勢而退縮。

她是「青霜樓」的管事,也是「月煞青劍」的代表,絕對不能在氣勢上被別人壓倒!尤其對方還不是四大樓主之一的情況下。

面前的男人雖然氣勢驚人,但是身份和她是一樣的。

「浮雲樓」的主管李祁荃,人稱「冷面閻羅」,代表花飛緣打點里里外外一切事物,同時也將他神秘的主子保護得密不透風。

男人輕輕揮揮手,婢女們沒有退開,卻一排地站在了他的身後,雖然眼楮瞟著地面,但是那些刺人的視線卻老實不客氣地放在許淡衫的身上,審視,哦,不,應該說是監視比較恰當。

雖然覺察到了那些太過明顯的敵意,許淡衫也沒有多注意,反正她來這里會遇到什麼情況早就猜到了,那還在乎這些做什麼?

「‘青霜樓’的許姑娘,勞你大駕來到‘浮雲樓’,只是不知道你家公子是趁了什麼的雅興兒,特地派你這位大總管出面?」聲音冷峻,也正如他的人,剛正、強硬,也讓人害怕。

許淡衫微微一笑,溫柔大方。

「我家公子听說‘水月鏡花’花飛緣花公子身體微恙,故讓我帶上昨兒個拿來的‘青霜白露丸’送公子滋補的。」

李祁荃眉毛緊皺,將不悅的情緒充分外瀉,「我家公子的身體,自然有‘浮雲樓’的大夫照顧,勞展公子費心,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兒,還請許姑娘回去吧!」

硬繃繃的話分明是在下逐客令,而那嫌惡的態度也全當她是垃圾臭蟲!許淡衫仍然是那樣微笑,說不出有多溫婉動人。而心中千回百轉,也全然了解了對手是個什麼樣的人。

罷直不阿,氣勢驚人,卻憨直不知變通。如此將自己的心思赤果果地寫在臉上,是絕對撈不了什麼好果子吃的。

看來,這浮雲樓,也不過如此。

「遠來即是客,貴處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嗎?況且我家公子說了,如果不能親眼見到花公子的面,那就不能把那個事兒說出來……」

她這話還真引起了李祁荃的興趣,挑挑眉毛,大聲詢問︰「有什麼要緊的事就跟我說了吧!鮑子疲倦得很,一切事情都由我全權負責!」

「哦?」她慢慢地微笑,聲音既輕又緩,卻狠得像刀鋒,「那麼說,這‘浮雲樓’的正主兒,不是‘水月鏡花’公子,而是你‘冷面閻羅’閣下了?」

「你!」李祁荃一張面皮抽搐,顏色青了白白了青的,顯然一腳踩到了他的痛處!

「既然閣下做不了主,那還是讓我見見花公子吧……我既然來到了這‘觀月’之上,卻看不到‘水月鏡花’,回去也不好和我家公子交代啊。」

輕輕送了一個萬福,她巧笑倩盈,輕拉羅裙,邁步向他身後走過去。

他身後,重重紗帳之中,隱約透出一個人影來,想也知道是「水月鏡花」。

「鏘」的一聲,刀鋒出殼,泛著冷森森的光,直逼向她的咽喉。

呵呵,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嗎?

許淡衫輕輕一旋身,來了個美妙的「鷂子翻身」,輕而易舉地躲開了那凌厲的攻擊。想當上「青霜樓」的主管,可不只要腦子好使,武功一樣不能拉下。

就在這一轉一旋之際,她原來身後跟著的丫環們,一個個蓄勢待發,馬上就要向她撲過來。

哼哼,以眾敵寡,羞不羞人?!

正思考著如何給他們一個教訓,同時也不能太過分而搞砸了公子交代的事,許淡衫足尖落地,身形翩飛,眼看就要動手。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只听見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飄了過來。

「祁荃,你們退下吧。」

這道聲音一出,眾人的身形立刻定住,李祁荃一臉愕然,急急地喊了一聲,「公子!」

「祁荃,人家遠來是客,不好失禮……況且,我既然讓她來到這‘觀月’之上,自然是要見她的,你們攔著她又是個什麼道理?」

聲音飄飄忽忽的,雖然說的是斥責的話,但是著實听不出責備的意味來。全是因為那聲音太柔太軟,仿佛落在厚厚的鴨絨墊子上,渾然使不上半分力氣。

這就是「水月鏡花」的聲音?

「讓她進來吧……」

李祁荃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一聲,用帶著恨意的眼光掃了她一眼,才閃身讓她進到身後的紗帳中去。臨經過他身邊,他惡狠狠地叮囑了一句︰「如果你敢對公子不利,我一定將你抽筋扒骨,挫骨揚灰!」

許淡衫輕笑,微微斂首,對這忠僕的話沒有多在意,就施施然地走了進去。

他很美……

這是許淡衫對這名聞江湖的「水月鏡花」的第一印象。

名叫「花飛緣」的男人,穿著一件寬松的白色袍子,僅在腰部松松地系上一個結,瀟灑而隨意地倒臥在躺椅上,無理,傲慢,卻帶著一絲特有的慵懶,面對著這個敵人派過來的使者,他表現得極其悠閑。

他的輪廓極美,比一般男人線條要淺,沒有刀削的立體五官,卻充滿了月亮的柔和。低垂顫抖的睫毛,高聳的鼻子,微微張開的嘴唇,瑩白得幾乎透明的膚色,如同一朵月下香,在蒼白色的月光下舒展著自己的枝葉,開出同樣蒼白的花朵。

如果說那個冠絕天下的「聚蝶樓」樓主「蝶舞銀針」蕭蝶樓是奔放激狂的火鶴,那他無疑就是有著魅人香氣的月下香,這個比喻一點也不過分。

而自己?雖然身為女人,但是卻也比不過這兩大樓主的清麗美艷,頂多就是路邊淡淡的茉莉,毫不起眼。

微微福了一福,她注意到對方連眼瞼都沒抬,仍然是那副慵懶的樣子,似乎完全不在意她這個敵人派過來的使者。

「……清霜樓‘月煞青劍’展青漣展公子,這是趁了什麼的雅興,想起派人看望我這個半隱居的人?」

聲音溢出,是琴箏細柔的低嘆,卻又混合著特殊的慵懶,很是動听。

對于他的開場白,許淡衫沒有任何意外。身為一樓之主的「水月鏡花」,如此美得如夢似幻的男人,如果一開口凶巴巴地質問她這趟來的目的,顯然是太不識相,而這種半迂回的方式,也確實符合她猜想的個性。

「我家公子,雖然從沒見過公子的面,但是對公子一直記掛在心,心想著什麼時候能見著這傳說中的‘水月鏡花’,才派我過來。如今一見,公子還真是神仙也似的人物……」

她微笑,念著早就已經準備好的套詞,虛偽地在這里應付。

「……姑娘能得到展公子的重用,確實機智靈巧,八面玲瓏。」

花飛緣動也未動,甚至連眉毛都沒有挑動,而臉上的神色也沒有變幻半分,語氣溫柔,實在听不出這話的褒貶之意,「我一直在這‘浮生樓’中隱居,但也不是什麼客也不見的,如果展公子對在下有興趣,那麼隨時來,我隨時歡迎……」

花飛緣,兩句話就讓人虛偽不下去,也確實犀利得很。不過雖然他難惹,但是她也是有備而來。許淡衫微笑,從袖口中模索起來。看著她突兀的舉動,花飛緣身後的婢女們齊刷刷地一個跨步,眼楮盯著她,似乎隨時有撲上來的沖動。

她的手伸出,素白的手上已經多了一個玉玲瓏,一擺動,就發出「泠泠」的水聲,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一揚手,那珍貴的物件就拋出一條漂亮的弧度,然後穩穩地落在對方半張的手掌之中。臉上依然沒有什麼反應,但花飛緣淡淡地說了起來︰「這是前代天才工匠,用天然的上好寒玉雕刻而成。此玉玲瓏分為九層,每一層皆有龍紋盤繞,晃動自然有聲,似澗水流淌,珠玉清脆,也因為接近水源便自動發聲,故命名為‘水龍吟’……」

「公子果然好眼光。」果然是博學多才、見聞廣博的樓主,也難怪公子一定要她來找花飛緣。「公子你……雖然不涉足江湖,但是知道的卻也不少。」

嘴唇微微勾勒起一點,明明是微笑卻顯得如此的虛幻,花飛緣頓了頓,才接話。

「……這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即使不願意,也還是要飄進你的耳朵里的……而雖然是想逃離這個世事,但麻煩總是來找你的……姑娘這次來,又拿著這個東西,如果沒有估錯,八成是有大麻煩了吧?」

他的睫毛微顫,握著水玲瓏的手微微收緊,這才顯示出一點情緒來。

「是的,我此趟來見樓主,也確實是有重大的事情相告。」她的聲音清越,穿透層層朦朧的迷障,像一把利斧,劈開了夢境的虛幻,將人拉到這個殘酷的世界上來。

「當年殘殺無數條人命的那個人,再次出現在這個江湖上了!」

手一顫抖,水龍吟落在地上,發出「泠泠」脆響,惹的簾帳外面的忠僕闖了進來。

「公子!」李祁荃一看見花飛緣垂著頭的樣子,立刻著慌地跑上前去,攬住他的身子,讓他倚靠在自己胸膛之上。

許淡衫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詭異的一幕,即使是在「青霜樓」管事多年,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她,都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幕出現!

在男人懷抱中的少年,瑩白的臉上還是那副無動于衷的表情,手輕輕地推開焦急的護衛,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沒事的……只是听到這個消息,有點震驚罷了。」

撐著胳膊,他斜倚在軟榻之上,陷在柔軟被褥之中。氣氛一下子沉靜了下來,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中間的他,等著他說下一句話。一時間花香滿鼻,讓人沉醉。良久良久,花飛緣輕輕嘆了一聲,喃喃說了起來︰「我早該想到的……想當初水龍吟只有四個,都存放在皇宮之中,後來听說那人將它們搶了過去……現今,水龍吟重現,那他的人,估計也近了……請問姑娘,這水龍吟,是如何得到的?」

「這是三天前,放在‘青霜樓’本堂之上的……」

似乎注意到她的言辭有所隱瞞,花飛緣輕輕動了一下,「嗯?」

似乎……瞞不過這個人,不過也沒什麼必要好隱瞞的。許淡衫定定神,努力不去想當初看見的那令人作嘔的一幕,「是和……我‘青霜樓’上三大管事之一的張管事……的殘肢碎體一起送過來的……」

那時候,在同伴血肉模糊的尸體中,在滿是腸子流淌的肚子中,滾出了這水龍吟!月兌離了鮮血,潔白無暇,卻讓所有人做噩夢的水龍吟!

花飛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似乎听到的不是慘絕人寰的事件,而是喝茶飲酒之類的小事,「那張管事……據說武功卓絕,卻被人碎尸送到‘青霜樓’……這種手法,這種武功,也難怪展公子會想到聯合……」

許淡衫詫異地看向說出這樣話的花飛緣,對方的眼楮卻一直盯著地板。

「不是嗎?如果連我這個死對頭都來勸說的話,那其他兩大樓主自然是少不了的……如果那個人想要稱霸江湖……我們四個就是最大的障礙啊……」

確實……夠聰明!

心中暗暗贊許,想要說服這男人加入聯盟的心更加堅定,許淡衫向前跨出一步,「既然公子明白這事理,那麼就應當和我家公子聯合才好!要不然生靈涂炭,那魔頭橫行霸道,豈不是造孽?公子是明白人,自當暫且化除我們‘青霜樓’和‘浮生樓’之間的隔閡,聯合起來,對付那人!」

「……」

花飛緣依然半垂著眼瞼,不說不動,倒是他身旁的護衛齜牙咧嘴,對這個伶牙俐齒的女人很是討厭。

「公子!現在是我們‘青霜樓’遭殃,那麼接下來的可能是公子的‘浮生樓’。難道公子要坐以待斃,等著那魔頭不成?公子也應該知道,光憑公子的力量,是絕對敵不過他的!」許淡衫侃侃而談,但卻一直維持著溫柔婉約的假相,雖然語句鋒芒畢露,充滿威脅,但是她卻偏偏說得笑語如珠。

花飛緣不去看她的臉,事實上他一次也沒有抬頭看過,過了一陣子,才說出話來。

「……既然如此,那我投降便是……」

任憑許淡衫智計百出,也絕對想不到這公子居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茫茫然地愣了半晌,才生平第一次地反問︰「什麼?」

「我說……如果打不過,我還逃不過嗎?」花飛緣輕輕地談論,閑散的語氣如同談論外面的風花雪月。

「公子!」這下子倒是李祁荃和許淡衫兩個人齊聲吼了出來,兩雙不可思議的眼楮看向半臥倒的花飛緣,實在無法相信他剛才說了什麼!

「不是麼……不管如何反抗,始終都是要流血犧牲,那麼無論是犧牲多少的人,也還是有人要犧牲……既然為了大家好,還不如就此繳械投降,來得干淨……只要少了這個障礙,那他也不會多為難我們……」

許淡衫感覺到頭一陣發昏……

先前還覺得這樓主聰慧絕頂,此刻卻說出如此的話來,還真是讓人眼珠落地!

「公子!這樣好像不對!如果那魔頭成了武林第一,那他將來壓榨武林同道,豈不是損傷更大?!」李祁荃急忙進諫,也讓許淡衫對這個忠心的奴僕印象稍好些。

「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干脆退隱江湖好了……如果不是江湖中人,那他也不會為難我們……」花飛緣袖子卷起,優雅地打個呵欠,身子蜷縮,似乎就要這麼睡著了。

這、這混賬東西!

不行!不可以生氣……絕對不能在這里生氣……她深深呼吸,將掩蓋在溫柔外表下的怒氣壓抑下去,也讓自己看向花飛緣的眼神不要那麼光火。畢竟,她是來勸說的,不是來找茬的……

「公子這樣想就不對了,那魔頭可是貪得無厭……」

「如果我再沒什麼好給予的,那他就算再貪也有個限度……」花飛緣打斷她的話,倒臥在軟榻之上。

「可是!就算如此……」

「……人生如夢似幻,既然如此,何必強求……該來的怎樣都會來,該去的如何都會去,那麼一切塵緣落定,既然如此,那還來改變什麼……何不順其自然,就此安然?」

這一番話,慵慵懶懶,說得貼切萬分,大有看破紅塵,置生死于度外的感覺,也讓許淡衫的心,因為心火的旺盛而快速地跳動,顯然快要無法忍受。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將一切都拋棄,說得如此雲淡風清!死都要保護的尊嚴,江湖地位全都不顧,就這樣龜縮起來,等待他人廝殺過後的風平浪靜!實在是太過分!

「既然如此,那公子為什麼一直和‘青霜樓’作對呢?既然這麼看得開,那為什麼要處處和我們為難呢?」她咄咄逼人,一定要扒下他的假面具。

花飛緣小聲嘀咕︰「……不是我和你家公子過不去,而是你們‘青霜樓’處處刁難……我一直沒有招惹你們……」

確實……

這麼說起來,好像確實是他們樓主一直在找「水月鏡花」的麻煩來著……

可是——

「就算如此!那你……」

「對不起……我實在是很疲倦了……姑娘你,請回去告訴你們樓主……就說別把‘浮生樓’算在里面……」花飛緣語聲柔膩,含含糊糊,也確實是一副要進入夢鄉的樣子。

做夢也想不到「水月鏡花」居然是這樣的人!懦弱,膽小,推卸責任!而且不識時務到了極點!難怪樓主看他不順眼,就連第一次見他的自己都忍受不了!

「我不走!」

你狠,我也狠!要不然我就愧對公子交給我的任務,對我的信任!就算舍棄生命,我也要達成我的目標!

她雖然外表嫻靜,但是卻也是出名的智謀過人,再加上意志堅定,從來不相信有辦不到的事。

「我一定要你答應公子的計劃,我才走!」

她明眸閃閃,強迫自己壓下滿腔怒火,做出給外人看的溫柔嫻靜表面,雖然柔和但是倔強無比地說出自己的要求。

「你這個女人!別不識好歹!」花飛緣沒什麼反應,一邊的忠犬卻咆哮了起來,嘶吼著要她的小命。

許淡衫不動不驚,一雙眼楮直直地看著花飛緣,就等著他的回答。

花飛緣嘆了口氣,從軟榻上勉強撐起身體,軟軟地來了一句。

「好……這里的廂房隨便你使用,如果膩了,就請回去吧……」

睫毛抖動,眼眸上抬,明眸對上了她的眼楮,讓她的心猛地一動,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顫動的眼睫下,眼瞳如秋水,如深潭,如星空,如這「浮生樓」中驚醒的一場春夢,夢中落紅無數,隨風消逝,轉入潺潺流水中……

如夢似幻,湮滅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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