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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天傳說 第9章(1)

接下來的日子變得很蒼白。屋子里再也沒有歡顏笑語。元應慎經常很晚回家。即使回來得早,一回來也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出來。即使出來喝水什麼的,也冷著臉從她身邊走過,好像她不是個大活人,而是放在這屋子里一個根本不需要注意的靜物,從來也不看她。

氣氛這樣尷尬僵硬,蒹葭真想住回娘家,免得不小心看到他的冰塊臉,悠悠一股寒氣把膝蓋的風濕癥都引發了。現在回家的次數更多了,帶著天下太平的笑臉,嘰里呱啦地講著網上看的那些奇聞軼事和流行的笑話。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又面臨一室冷清,在雙親面前強裝的笑臉霎時落下來。原來那時候,元應慎在家里陪著她,有燈光,有笑語,竟能給她帶來那麼大的安慰。

母親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了,微弱的生命力好像已經下山的太陽殘留在西邊天的一線曙光。醫生說,這已經超過預期的壽命了。真盼望奇跡能出現。

叔叔耐心細致,將她照顧得很好。她很感謝他,每次到家里來都拼命地干家務活。洗衣服,買菜做飯,給母親買補品的同時也總是不忘要給叔叔買一些其他的禮物。

「媽媽又在看我的結婚照啊。」蒹葭一走進屋里,母親正坐在沙發上看照片。

「叔叔,這是你的二胡弦,我記得上次備用的已經用完了。這是媽媽的藥。今天去醫院開了一些。」蒹葭將東西交給繼父,在母親身邊坐下。

「蒹葭,謝謝你。這弦我老說要買,結果總是忘記。年紀大了,記性不好。」繼父說道,看了她一眼,神情有點奇怪。

「看這套婚紗還是我挑的呢。你穿著很漂亮!」母親興味盎然地看著,「那個時候,應慎都看紅臉了。」

「應慎今天沒來嗎?」母親問道。只要有空,元應慎也經常陪蒹葭來探望母親。

「今天他們要開一整天會。」蒹葭解釋道。來?他們已經冷戰三天了。

「小葭,應慎對你很好。一定要珍惜啊。」

「知道了。」蒹葭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母親見她一副明顯不以為意的神情,拿起身邊一張報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咦?你怎麼看這種報紙?」母親向來不看報,叔叔訂了報紙,但不是這種提供花邊新聞的小報。

「你的名字都能在上面出現了,我還不能看報嗎?」母親反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這報紙哪來的?」

「你先回答我。看看,鐵血總裁為愛大打出手,高中舊愛為情奔走天涯。現代薄幸女子負情記。」

「呵呵,對仗還挺整齊的。」蒹葭笑道,「像章回體小說的標題。」

「難道說,你還要第一章,第二章地接著演下去?」母親拉長了臉。

「不了。連出場費都沒有,我又不是上山下鄉藝術團,義務公演。」

「連我都看到了,應慎的父母也應該看到了吧。你們該怎麼向他們解釋。」

「應該是報紙上怎麼跟我們解釋。」

「這些都是假的?」

「媽,這個你也相信啊。你還不如相信豬在天上飛。」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蒹葭于是不得不說明白,龔逸夫只是同學,陪他吃頓飯而已。至于打起架來,只是一場誤會。

「現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你和應慎還是過去跟他父母解釋一下。」

唉,蒹葭無聲地嘆息。

早幾天前,元應慎就被父母打電話詢問。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不必理會,就把電話掛了。不過他的父母久經考驗,不會像蒹葭的母親這般慎重其事地看待這種新聞。

蒹葭從母親家里出來,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

「蒹葭……」一輛小車慢慢地在她身邊停下。

轉過頭來看,車窗搖下,是龔逸夫。蒹葭後退幾步,看了看小車銀白色的車身。

「在看什麼?」龔逸夫笑著問道。

「白馬王子的白馬啊。」她笑道。

「上來吧。」

蒹葭搖搖頭輕笑出來,「被記者拍到又是頭條了。」

「對不起,給你造成困擾了。」

「沒事,我已經有過心理準備了。倒是你,被伯父伯母逼供了吧。」反正她在和元應慎結婚的時候就已經被媒體大肆報道過了。那個時候她還不習慣,連走各路也要把附近的石頭翻開來看看有沒有記者蹦出來。現在倒是安然若素。

報逸夫一臉溫文的笑意,在陽光中忽遠忽近。

「對不起。」蒹葭坐在駕駛室副座。

「什麼?」龔逸夫盯著前面專心開車。

「你們打架的事情。」

報逸夫偏過頭來,看了她好一陣,又掉過頭去。

「你這麼說,讓我有點難過。」

「嗯?」

「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如果我不是那麼沖動。你卻為他向我道歉……」龔逸夫沒有再說下去,臉上有淡淡的笑意,眼里卻是落寞。她代他道歉,把他當成自己人一樣地代他道歉。

話沒說下去,蒹葭已經明了他的意思。但是她也很驚訝,就這樣為元應慎道歉,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情。

「吃飯了嗎?」

「已經在媽媽那里吃過了。」

他沉默了一陣,「那麼,陪我吃飯好不好?」

「好啊。」

「我記得你喜歡吃蛋糕。」

「是啊,現在也是。」

「這樣就好。記憶中,好像這家蛋糕坊不錯。」

「是不錯,我也經常來這里。」

「蒹葭,我……」沒見到她之前,他有好多話要對她說,但是此刻卻有什麼也說不出來。蛋糕房里,昏黃的光線中,蒹葭膚白眸黑,依稀中,那個听琴的少女又從時光的長河中緩緩走出來。

「蒹葭,我、我真的太晚了,對不對?」他喃喃地說道。不僅僅因為她已為人婦,更重要的是,她的心已經不是她的了,她給了另一個人。

蒹葭突然睜大眼楮,看了他好一會,又垂下頭,默默地看著餐盤里的藍莓果醬夾心蛋糕。這幾天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晚?是晚了點,如果早半年,或許就不是這個樣子了。但是,真的只是僅僅晚了半年的原因?在這半年之前,他們有幾乎十年的漫長歲月……

她迷惑地蹙起眉頭,靜靜地看著他,這個從記憶迷霧中走出來的人,不再帶著那些雲霧繚繞的氣息,卻讓她沒有記憶中那種心動的感覺了。真奇怪,怎麼會沒有了呢?

一直壓在心底不曾磨滅的記憶,那些心跳,羞澀,不安,被壓在記憶的深處,扁扁的,不知不覺便融入了無盡的黑暗。原以為看到他本人的時候應該是心跳加速,像所有重逢的電影里一樣,先是不知所措,然後不知所以然地淚流不止,迫不及待地飛奔到他身邊,茶不思飯不想小脖兒不洗,失去理智地每天想念著他……但是,沒有,完全沒有這些典型性思慮狂暴癥。相反,她的心情好像坐上穿梭時光的機器,看到久違的少女時代那樣,很舒緩,很親切,心里道一句︰「好久不見。」

怎麼,怎麼會這樣?

「其實不是太晚了。」她看著他墨玉般的眼眸,「之前,我們有十年時間。漫長的十年,但是我們什麼也沒干,就看著它過去了。我和應慎,認識只有三個月,但是我們卻結婚了……」

其實沒有元應慎,他和她之間的可能也只是可能吧。他和她都是同一類型的人,對于感情思慮極多,不肯輕易付出,即使付出,也計較回報,一有危險或受到傷害馬上退縮。自尊心遠遠高于感情。對感情,情願悶在心里也不會用行動表達出來,所以他們才會這樣相遇後又離開。元應慎跟他和她完全不同。不會為了可能的傷害而放棄眼前的幸福。如果喜歡就勇敢地表達出來,勇敢地去追求。愛是兩個人的事,一個人的愛,只能是她那樣最終只能成為空中樓閣。

她很幸運,遇上元應慎這樣勇往直前的傻瓜。而他,還在迷障中徘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笑了笑,清俊的臉龐有些遺憾,又有些釋然。

「祝你幸福。」他牽過她的手,輕輕地落下一吻,作別過去那些風煙般飄緲的歲月。

「 嚓。」昏暗中銀亮的閃光一晃,一條細瘦的身影往外竄去。

「不好。」龔逸夫嘴角的笑意尚未褪盡。他連忙站起來,大步追向那個小蚌子。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時候一個中年男子慢吞吞地將數碼相機往包里一揣,大大方方地往外走去。

「麻煩你等一下。」蒹葭擋在他面前,笑眯眯地說。

「有事嗎?」他的神情不見一絲慌亂。

「相機。」蒹葭點出兩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中年男子一臉奇怪地說︰「奇怪,跟我要相機干什麼?我不想借給你用。」

「我也不想借你的相機用。只不過要麻煩我自己親自動手將你剛才拍的照片刪掉。」

「你怎麼確定我拍了?」

「那個小女生剛走,你就坐到她的位置。而且,當時我們並不知道是從那個方向拍的照片,小女生一跑,我就看到了。」中年男子眨眨眼,很無奈地掏出相機,突然手一晃,一邊往蒹葭的背後扔出去,一邊高聲叫著︰「接住。」

蒹葭慌忙轉身,只見一個年輕男子飛快地往外跑。

「小偷,抓住他,小偷!」蒹葭跟在後面大叫道。

跑到馬路邊,已經有接應的車子,蒹葭無可奈何地看著小車絕塵而去。而被他丟下的中年男子也不知去向。

只好往回走找到龔逸夫。

報逸夫抓住了小蚌子,是個小女生,鬼靈精怪的樣子。

「把相機交出來。」

「為什麼?你是在搶劫嗎?」小女生的眼楮骨碌碌地轉。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龔逸夫皺了皺眉頭,無法欣賞她的幽默。

「我不知道。」小女生歪著頭,一副無賴的表情。

「你偷拍的照片。」

「我連相機也沒有,怎麼偷拍?」

「是自己動手交出來還是讓我來動手。」威脅小女生不是英雄好漢,但是若這張照片被刊登出去,會給蒹葭帶來很多麻煩。

「哼。」她不甩他。

報逸夫抓住她的胳膊,一把拉下她的包。拉開拉鏈看,除了紙巾,太陽鏡,手機,他檢查了一下,不帶攝像頭,除此之外,里面什麼也沒有。

報逸夫心知上當了,著急地握緊她的胳膊,「照片呢,照片呢?把照片交出來。」

「好痛啊。松手,松手你。」小女生痛得淚汪汪地大叫。

報逸夫有些不忍,松了松手。

「我說你放開我。」

「把照片交出。」

「我沒照片。」

「那你帶我去找。」

「憑什麼?搶劫啊搶劫啊。」她倒在賊喊捉賊了。

人們圍上來,小女生趁機逃走。

「對不起,蒹葭。」他歉疚地說,「我沒能找到照片。」

「沒事。」反正都快離婚了,這張照片也沒什麼關系了。不,不對,她不要現在離婚,似乎有些事情她搞混了。

待在家里真無聊。元應慎本來想回公司,對著鏡子看自己看了半天,又覺得還是不要去算了。老被人盯著臉看的感覺並不好。而且被那些目光注視的原因又不是他長得帥。

反正今天沒有會議,也沒有外出活動,有些要處理的事情就讓秘書發郵件傳過來算了。不到一個小時他就把公事辦完。屋里靜悄悄的,蒹葭不在還真不習慣。無聊地打開網頁,注意力卻沒有在上面。

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肚子好餓啊。蒹葭應該快回來了吧?雖然兩人處在冷戰時期,但是蒹葭依舊會給他做飯。原來因為兩人都有工作,他想請個保姆做飯,但是蒹葭說她可以做飯。他幫她這麼多忙,給他做頓飯也是應該的。他喜歡她做的飯,但是不喜歡她的理由。有時候,蒹葭下課晚,他們就一起約好在外面吃。當然,現在他倆之間不流行這種午餐約會了。「這是什麼新聞?」他隨意點擊著鼠標,微笑的臉漸漸冷凝起來。看到他們神色親密的吃飯,蒹葭的笑容,還有那張龔逸夫吻著她手的照片……

「啪!」筆記本電腦摔在地上。他從座椅上站起來,慢慢走到落地窗前,緊捏著窗欞,關節都已泛白。遠處暮色降臨,天空一片淺淺的藍灰,西邊天的落日隱沒在鱗次櫛比的樓房後收起最後一片余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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