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夜之私语 第七章

在网球场上,思珑的父亲和姐姐穿着白色的网球眼,冬日里晒黑的皮肤让他俩看上去非常矫健,而且就如同两个珠联璧合的受过良好训练的运动员,他们既优雅又充满力量。比赛第一局刚开始,思珑就不禁啧啧赞叹起来。

在比赛结束的时候,思珑注意到了一些别的事:他父亲在网球场上打球,就好像在战场上一样,对对手毫不留情,尽避保罗和思珑很明显不能和他们匹敌。而且,他对他的搭档也同样不留情面。每次他认为湃瑞斯犯了错,不管那错误有多么微不足道,他都要批评或是训她一顿。

这让思珑感到很不舒服,以至于只剩最后一局比赛的时候,她都想欢呼起来。不过她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立在网前,站在保罗身边,假装没听见她父亲对湃瑞斯的说教,他对湃瑞斯取得上一分的方式大为不满。“你整个早上都离球网太近了!保罗没接住你上个球的唯一原因是因为你运气。失败者才靠运气。胜利者凭的是技术。你不知道吗?”

“是,”她说道,像往常一样镇定且彬彬有礼,但是思珑知道她一定感到尴尬异常。思珑想,他们在其他地方打球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这样对她。

“真是令人难以相信!”思珑对保罗轻声说,“她为什么不正视他,告诉他她已经尽力了。”

“她没有尽全力,”保罗回答,“她打得很好,不过只是在配合他,她没有完全施展开,不然我们会觉得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思珑的心沉了下去。她也有同样的感觉,不过当保罗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时候,他把这变成了一个事实,而且让思珑无法忽略她对湃瑞斯产生的怜悯,但对她的不争,思珑又感到愤怒。

比赛一结束,卡特的个性就经历了一个转变,变得好多了。他用一种在昨天就表现出的诚挚的风度,快步走到网前,给了思珑一个赞许的微笑。“思珑,你有许多天生的禀赋。”他对她说。『有个好教练,你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对手。你在这儿的时候,我会和你合作一回。事实上,我现在就教你一课。”

这个决定把思珑给镇住了,脸上露出一种错愕的笑容。

“你真太好了,不过我想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特别喜欢打网球。”

“那是因为你没有使出你所有的本事。”

“你也许说得对,但是我还是不打算试。”

“好吧。你的身体情况不错。你跑步。你还做其他什么?”

“没什么了。”

“你上的自我防卫课怎么样?他们一定教了你一点空手道或者柔道?”

“一点。”思珑含糊地回答。

“太棒了。我学过几年武术。让我们去那边,你可以表演给我看你都会些什么。”

这个男人不单喜欢运动,还是个爱挑起比赛的竞争者,思珑吃惊地意识到这点。而且不以这种或那种方式迫她就范,他是不会放弃的。她还知道卡特·雷诺兹不喜欢被打败,那既然她来这儿是为了迎合他,看来让他丢脸不会是个好主意。

“我真的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我对你不会很严格的。”他坚持。不顾她的反对,他把他的网球拍放在草地上,走开去。“来吧。”

思珑无可奈何地看了保罗一既注意到诺亚·梅特伦正穿过草地走向他们,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大信封。卡特也看到了他,冲他挥了挥手。“我不知道你今早会过来,诺亚。”

“我拿了些文件过来,需要你和艾迪斯签署。”他解释道。

“我过几分钟和你谈吧。思珑最近上过自我防卫课,她要表演给我看她学到的东西。”

“不着急。”诺亚说。

思珑非常不情愿地把网球拍放在他父亲的旁边。湃瑞斯看上去有些不安,但是什么也没说。保罗看上去也有些忐忑,但是思珑无法确定他是担心她受伤,还是担心她让他们的主人受伤。诺亚·梅特伦把手臂交叉在胸前,看上去有些狐疑,这让思珑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感觉更紧张。“我真的不想耽误你们的会面。”她对诺亚说,希望在最后一分钟寻求一个转机。“我肯定那些文件比这重要得多。”

“对我来说不是。”他说道,冲着卡特微微点了点头。“去吧。”

思珑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古怪,但是她别无选择只能照他说的做。她走向他的父亲,提醒自己无论他有怎么样的举动,给他个背摔都不是个好主意。

“准备好了吗?”他问她,一边快速而正规地冲她一鞠躬。

思珑点了点头,回鞠了一躬。

他突然之间移动步伐,思珑还没时间反应,他已经轻松地取得了一分,多少有些令人尴尬。

“你没提防。”他说道,语调就像刚才在网球比赛时责备湃瑞斯时一样,充满着优越感,令人气愤。他不给她时间重新调整她的姿势,又铆上了她,一下子抓住她,让她失去了平衡。

“思珑,你没有集中注意力。”

思珑打定主意要给他来个背摔,而且认为这个主意非常好。他又逼近了一步,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空当,冲了上来。思珑旋转身体,抬高腿,猛地踢了出去,把他摔在了草地上。

“我想这次我的注意力更集中了。”她答道,很甜美的样子。

这次他更小心了一点,站起身在她身边绕圈,寻找着新的攻击点。思珑在心里暗暗称赞他的身手,但是他对于自己也过于自信了。他冲了上来,她一挡,随即朝他的月复部击去,让他气都喘不上来了。“我这次更警觉了。”

在她赢得了她的第二分时,她感觉到他成了一头困兽,而她对此丝毫不感到陌生。他猫着腰,脸孔因为尴尬和愠怒而涨得通红,而动作也尽失优雅和风度。他等待着一个空当,然后旋转身躯,踢了出去,不过并没踢到她。一等他收回自己的动作,思珑立刻又赢得了另一击。接着,她认为在被迫伤到他、或是有可能让他伤到她之前,该是结束这次“表演”的时候了。

她用手拍了一下臀部,退到他够不着她的地方。“我快不行了。”她笑道,试着缓和紧张的气氛。“你真够厉害。”

“我们还没结束呢。”他说,一边拍着裤子上沾上的草。

“结束了,我们结束了。我已经累得快不行了。”

让思珑感到惊讶的是,诺亚·梅特伦竟然前来给她解围了。“卡特,在你客人来的第二天就攻击他们,不太礼貌。”

“是这样。”思珑玩笑道,“你该等到第三天。”她转过身,伸手要去拣诺亚·梅特伦脚边的网球拍,不过他先拣了起来,递过来给她。

“我父亲向你问好。”他说,脸上懒散而热烈的笑容如此富有魅力,让思珑一阵紧张,都没法在伸手接过球拍的时候集中精神听他说的话。

“对不起?”

“我父亲对我说,今天早上他和你谈得非常开心。他对你印象非常深刻。”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你的父亲。”思珑说,非常惊诧。

“我也这么想。”他望向卡特,于是思珑抓住这个机会逃开了。“卡特,”他说,“如果周二晚上你打算在俱乐部玩扑克能话,我想邀请思珑、保罗和湃瑞斯一起吃晚饭。”

思珑已经同保罗开始向屋里走去了,但是她听到她的父亲说,“真是个好主意!思珑——”他叫到,“你和保罗可以吗?”

这不是个“好主意”,而且一点也不“可以”。她转过身,不过继续后退着往前,傻傻地宁可要最大限度地同诺亚·梅特伦保持距离。“听上去不错。”她叫道。她对保罗轻声说,“我希望我们能有办法摆月兑出来。”

他斜了她一眼。“我希望我能知道梅特伦需要签署的文件都是些什么。”

“诺亚·梅特伦从某种角度来讲,是嫌疑犯吗?”

“每个人都是疑犯,除了你和我。而且,”他开玩笑道,“我对你并没有完全的把握。”接着,他严肃地又说,“我在想是什么文件需要艾迪斯·雷诺兹签署。如果我们知道,也许会给我

们没有着手调查的领域指明方向。”

思珑有一种感觉,他没有告诉她全部的事实,但是她知道在追问他一点用处都没有。

“你今天早上怎么遇见梅特伦的父亲的?”

“在我晨跑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一个男人在花园里挖土,他起来的时候,很明显痛苦异常。我停下来帮助他,又呆了一会儿和他聊了几句。起初我以为他是个花匠。”

“你没有告诉他任何事吧?”

“没有任何会伤害到我们的事,而且不该说的,我都没说。事实上,我只告诉了他我的名字,但是我没办法不告诉他我住在哪儿。有问题吗?”

他考虑了一会儿。“完全没有。”他不可捉模地微笑着。“梅特伦的父亲不是今天唯一一个被你吸引的人。我想,你让他的儿子也同样印象非常深刻。我想他有点动心了。”

“被我?不可能!”

“我注意到了他看你的眼光。你也注意到了。那些眼光让你兴奋。”

对他有些荒谬的结论.思珑咯咯地笑了,“像诺亚。梅特伦这样的男人产生的异性电流足够照亮整个纽约市,而且他们很清楚这一点。这是他们的力量,而且他们会把它用在任何一个碰巧在身旁的人。我恰巧在他身旁。我觉得有点震撼,这让我『兴奋』。”

“是因为这样吗?你知道多少『像诺亚·梅特伦的男人』?”

“对他这个类型的男人,我生来就懂。”思珑坚决地说.

“而且对此有基因免疫力。”

“你在说什么?”

“我母亲。根据她告诉我的,以及我用我的眼睛看到的,我的父亲一定就像诺亚·梅特伦一样。你知道湃瑞斯爱他吗?他们实际上算是订婚了。”

他们走到了露台的阶梯旁,他压低声音说,“湃瑞斯不爱他。你父亲催促她嫁给梅特伦。她不愿意。不幸的是,”他深思熟虑地接着又说,“那不代表她不接受摆布,她会听之任之的。两个男人都完完全全地控制了她,让她害怕。”

“你怎么知道这些?”

“第一部分是今天早餐时她向我吐露的。第二部分是我推断的。”

“她告诉你那些事?”思珑惊异地重复了一遍。“真难想象她会对任何人如此敞开心扉。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并不想控制她。另一方面,我是个男性,而她被男人吓怕了,所以当我非常绅士地向她坦率发问时,她身不由己地作了回答。”

“太可悲了。”思珑柔声说道,两人在房子的后门附近停下来。“我不认为我会喜欢她。我不想喜欢她。”

听她这么说,他呵呵笑了起来。“但是你喜欢她,你会的而且你在这儿的时候,你也会试着做她的挡箭牌,帮她抵挡那两个男人。”

有很多次,保罗·李察森这种无所不知的姿态让她觉得恼怒。“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那样做?”

她的气恼对他丝毫没产生影响。“你会不由自主的。”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是也不无可亲,“因为你对需要你的人从来都毫不犹豫地施以援手。”

“你又不是个心理医生。”

“说得对,”他咧嘴一笑,一边伸手为她打开了后门,“但是我能辨别一个人的心肠是不是软,而你的心就像刚刚烤出来的软糖。”

“听上去真恶心。”

“事实上,这是个恭维。”他彬彬有礼地答道。“我对软糖特别着迷。只是别让你的好心肠干扰了你的判断或者你在这儿的工作。”

要不是盖利·迪士勒在厨房里拦住了他们,思珑满可以有机会回敬他最后那番小小的嘲弄。“今天早上玩得真开心,”她扯起了谎,“我要上楼洗个澡——”

“对不起,雷诺兹小姐。”迪士勒说。“雷诺兹太太想在阳光室和你见个面。”

“哦,”思珑低头看了看沾满草屑的短裙和脏脏的手臂。

“我得先洗个澡,换身衣服。你能告诉她我会尽快去她那儿吗?”

“雷诺兹太太说她想立刻见你。”他转达道。

这个传唤听上去有点令人胆颤心惊,而且保罗也注意到了。“我和你一起去。”他说。

扒利摇了摇头,非常坚定地对思珑说,“雷诺兹太太说她想单独见你。”

阳光室正对着后草坪,所以当思珑一看见艾迪斯·雷诺兹脸上酸酸的表情,就猜想这个老妇人一定看到了那段简短的自我防卫对抗,并且一点都不认同。“你在那儿算是演了一出好戏!”她停顿了一下,用责备的眼光扫视了一下思珑杂乱的头发和满是污渍的短裙。“教养良好的年轻女子不会在草地上打滚,而且也不会一身邋遢地到处走。”

思珑控制着自己,对她毫无公正可言的进犯保持着克制。“我并不想表演。事实上,我尽了一切努力想躲开这事,但是你的孙子坚持要这么做。另外,如果不是迪士勒先生坚持说你想立刻见我,我早在来这儿之前就会换好衣服。”

思珑的反抗让她的脸色凝重起来。“你说完了吗?”

思珑点了点头。

“你的脾气还真不小。”

“今早我过得够呛。”

“我发现了。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你在海滩跑步,又试图搭救道格拉斯·梅特伦,这是诺亚告诉我的。你及时回来打网球——虽然打得不怎么好——然后你给了你父亲不止一个,

是两个背摔,并以此结束了你的早晨。如果你在午餐后还有多余精力的话,请把它用到你的反手上。”

“什么?”

“你的网球技艺还需要大大提高。”

“雷诺兹太太,我可不是有闲有钱一族。我为生存而工作,我的时间非常宝贵,我想把时间花在我喜欢做的事上,而我不喜欢网球!”

“我在全盛时期还得过奖牌。雷诺兹家族个个都是网球好手。我们家族的分支在全国各个最顶尖的俱乐部赢得网球锦标赛冠军。你现在的水准让我们家族蒙羞;不过,认真练的话,我相信你可以达到我们的标准。”

“我既不打算也不渴望做这种事。”思珑蔑视地对她说,“我不是雷诺兹家族的成员。”

“愚蠢的女孩!你看上去不像我们,但是在骨子里,你比湃瑞斯更像雷诺兹家的人。你认为你从哪儿得来的这股不可侵犯的傲气,让你这会儿能这样对我说话?你认为你为什么会在那儿对卡特的羞辱寸步不让?看看现在的你吧——倔头倔脑,不管穿着多脏多可怕的衣服,还是坚如磐石,像一个国王一样自信,觉得自己有权利在我的房子里对我怒目而视,因为你认为你是对的,而我是错的。如果这不是雷诺兹的过人之处,我不知道你会管它叫什么。”

“如果你认为这是恭维我,那我得告诉你我并不接受。”

“哈!”她说着,高兴地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说话就像一个真正的雷诺兹!你认为你比我们强,尽避我们可以买卖你所在的那个城市。我多希望雷诺兹的母亲仍然活着,能看到这一切。当她去佛罗里达带他回来的时候,她想带回的是一个和我们最相像的孩子。不论她怎么蓄谋,那个可怕而愚蠢的女人带回来的却是完全错误的一个。”

“这对我可算是真幸运了。”

“揶揄得够了吧。我想我们都很了解对方,现在可以很迅速地加深了解了。请坐下来。”

听她用“揶揄”来形容到目前为止她们所做的一切,思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坐到了她身边的藤椅上。

“明人不说暗话,”她郑重地说道,让思珑觉得新奇、好玩、又有点紧张。“我坚持要你来这儿,而且我有几个非常好的理由——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惊讶?”

“我以为这全是我父亲的主意。他说他发了一次心脏病,想趁还有时间的时候了解我。”

她迟疑了一下,拨弄了一下永远系在颈部的珍珠项链,接着她并不情愿地说道,“你搞错了。起先,他比湃瑞斯还要使劲地反对。”

“湃瑞斯反对吗?”

“当然。当她发现你决定接受邀请的时候,非常痛苦。”

思珑把目光转向了她坐椅边绽放的粉色杜鹃,试着不搀杂任何感情地来接受这些事,“我明白了。”

“我不认为你明白了。当湃瑞斯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卡特的母亲就完全让她相信你的母亲不适合待在小孩子身边,而且法官下了一个特别命令让她离开她的身边。后来,她又被迫相信,你自然和你的母亲如出一辙。”

她停顿了一会儿,好让她的话能浸润到思珑的心里。接着她又说,“至于卡特,有好些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不愿意在这么久以后把你再带回到这个家里。有一点,他不认为把你带入一种你从来没有拥有过的生活是一件好事。而且,我怀疑他觉得把你丢下有些良心不安。所以,很能理解他现在并不热衷于和一个他亏待过的人面对面。很早以前我就想力促这样一场小小的重聚,要不是卡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儿媳妇,帮了我一个忙,早我先逝,我还没办法实现这件事。”

“为什么不能?”

“因为她会在十分钟里就把你赶走。你永远也无法忍受她对待你的方式,而且我不想让你受这样的对待。我可以来看祢,我是这样想的,但是这不能化解湃瑞斯、卡特和你之间的隔膜,而这才是我的目的。”

她的目的竟然是修好,而到目前为止她所做的只是羞辱、批评和激怒思珑,这让思珑大为惊讶。

“卡特的母亲一死,我意识到我可以把你带到我们的身边,于是我强迫卡特进行我的计划。他别无选择。”

“他没有吗?”

“当然没有,”她言辞凿凿地说道,粗着嗓子笑了起来。

“因为我捏着钱包。”

思珑眨了眨眼,清了清嗓门。“你什么?”

“我控制着汉诺华基金,这可是雷诺兹家财的绝大部分。”她郑重其事地说道,好像单这一条就能向思珑解释清所有的事情。

“我不明白。”思珑说。

“挺简单。我父亲,詹姆士·亨士利,是一个英俊但一文不名的纨绔子弟,二十五岁之前,他就把他继承的所有家当给输光了。为了维持他的生活水准,他必须和一个女继承人结婚,

于是他选择了我的母亲,她是汉诺华财团的继承人。我的曾祖父一眼就看穿了他,坚决不同意这桩婚事。但是我母亲爱他,而且她是个被惯坏了的、一意孤行的女孩。她威胁说要私奔,

手是我的曾祖父只能投降,不过在他首肯之前,他做了安排,这样我的父亲就不能完全控制我母亲的财产。曾祖父设立了一个信托,在他死后才能由我母亲掌管,而且必须得到由他委派的其他信托人的同意。根据这个信托的条款,控制权永远落在汉诺华家族最年长的族员手中,而不是他们的配偶。目前,我就是那个族员。”

思珑不准备对这个说明作任何表态。“你父亲发现这个信托的时候,一定非常失望。”

“他都快气疯了,不过一旦他意识到他的生活不可能有任何提高,除非他自己赚自己的钱时,他便这么做了。他的财产数目不多,根本比不上汉诺华家族的,而且其中的一半还理所当然地属于我的母亲,并且被归入信托基金中。卡特继承了我父亲的精干的商业头脑,他把雷诺兹家的财富扩大了好多倍。”她不无得意地说道,“不过,我叫你来不是要和你讨论卡特。我想谈的是湃瑞斯。你瞧,尽避她对你和你母亲有些先人为主的印象,但是昨晚她告诉我,她觉得你看上去还不错。”

直到刚才,她所说的每一件事还都带着否定,以至接踵而至的赞美让思珑完全措手不及。

“我看得很清楚,你有胆量,还有叛逆精神,我希望这些东西湃瑞斯能多点。也许你和她在一起时,能把这个放在心上?”

湃瑞斯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她沉默不语地等着湃瑞斯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你今天早上有失水准。”

她严厉地说道,“你离网太近了。有什么事缠上你了?”

“我想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胡说八道。你是不想伤害思珑的感情,因为她的技术太差。不说这个了,”湃瑞斯刚想回答,她就打断了她。“我想你和思珑今天下午一起打高尔夫是吗?”

“是的,晚些时候我们会一起喝茶。”

“很好,我想你们两个能多花一些时间在一起。今晚有什么打算?”

“诺亚想邀请保罗、思珑和我一起共进晚餐。”

“太好了,”她点了点头表示首肯。“你父亲决心要在圣诞节给你们两对完婚。你也该多和诺亚相处。”

思珑不想打高尔夫,而且她也知道湃瑞斯并不想嫁给诺亚。卡特和艾迪斯·雷诺兹显然对受控于他们的人究竟想要些什么不感兴趣。思珑不能肯定她要什么,而且仍对刚才艾迪斯说的那些话惊异不已,还急于想把其中相关的部分告诉保罗。除此之外,她唯一确定的一件事就是她真的想多了解湃瑞斯一点。

“我得冲个澡。”思珑对她们两人说,然后她故意在站起来的时候冲湃瑞斯笑了笑。“有一点,我想感谢你,在网球场上,你对保罗和我真是手下留情了。你太好了。”

“胡扯!”艾迪斯打断了她,“她应该利用这些时间好好磨练一下她的技艺,而不是毫无长进!”

思珑意识到,这个老女人对任何可由她或她儿子轻易摆布的人,都不会心存敬意的,哪怕她认为这是她的权利或是特权。“湃瑞斯知道保罗和我是你的客人,所以她的第一选择自然是让我们感到宾至如归。我想我在报纸的礼仪栏目里读到过,这是主人家首要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责任。是吗?”思珑说完了,露出一脸无知的模样。

艾迪斯-雷诺兹可没那么好骗。“小妞,你是想给我上课吗?”

她的语气让人很难肯定她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思珑咬住嘴唇,好让自己不笑出来。“是的,太太。我想,我是有点.”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女孩。”她粗声粗气地断喝到,不过听不出真的在生气。“我一分钟也不能忍受看你穿着那一身脏衣服了。快去洗你的澡吧。”

听到可以离开,思珑拔腿就走。

“别浪费水,”艾迪斯神经兮兮地高声叫道。

思珑一走,艾迪斯就用她那两只淡蓝色的眼睛盯住了湃瑞斯。“她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不把权威放在眼里,也不配得到财富。你觉得她怎么样?”

很久以前,当湃瑞斯·雷诺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任何人,包括她自己,反对她家族里的任何一名成员都是徒劳并且愚蠢的。他们是不可一世的,从不手软,而她则是个胆小表,一个懦夫。不过,一小时前,她看到她的妹妹却为她自己,然后为湃瑞斯挺身而出。既然如此,看来湃瑞斯现在也该做同样的事情。她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于是在运动短裤上轻轻擦了擦。“我——我很抱歉,曾祖母,”湃瑞斯说,她的嗓音因为不习惯采取如此对立的立场而颤抖着,“不过,她,她——”

“别吞吞吐吐的,孩子!你在几年之前就克服了发言障碍。”

虽然仍在颤抖着,但是湃瑞斯下定了决心,她抬起了下巴,像思珑一样迎向曾祖母的目光,郑重地说.“我认为她很棒!”

“好吧,那为什么你刚开始不直说?”

湃瑞斯无法回答,也不能忍受再被教训一顿。她看了一眼手表。“如果我不快些去洗个澡的话,我们会赶不上在俱乐部喝茶的.”

“看看她都带了些什么衣服来。”艾迪斯高声叫道。“她在这儿的时候,一定不能让她丢自己或者我们的脸。在俱乐部和城里她都会遇到我们的朋友。看看她是否有得体的衣服。”

湃瑞斯不知所措地答道,“我不能翻她的衣柜,批评她的服装,对她说这些衣服不合适。”

“你当然可以。你对服装很在行。你设计服装。”

“是,不过——”

“湃瑞斯!这事关心着点。还有湃瑞斯——”她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湃瑞斯。“除非你没什么可以借给她的,不然就别在这儿那些昂贵的服装店扔钱。”

思珑不清楚这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关于她父亲以及他的财务状况都知道些多少,她甚至也不清楚他们都怀疑他什么,但是看来把她已经知道的都告诉保罗很重要。然而交换信息的方法只有一种,还被卡得很死,无奈她只能敲响了他房间的门。没人答应,于是她沿着大厅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却发现门被锁上了。她转动了一下门把手。”喂,有人在里面吗?她叫道。

门猛地开了,她一惊,退后了一步,不解地望着保罗,他正穿着短裤,拿着她的小说,食指插在书页中间,好像要定准位置。

“我的房间没有阳台,所以我想借用一下你的,直到你回来。”他解释道。

思珑知道他在说谎,以防有人正好在大厅听到他们的谈话。她跟着他进了房间,关上门。“你到底在做什么?

“查查有没有窃听器。我没找着。”

主人在自己的私人房间装窃听器,这个想法也未免太荒谬了,于是思珑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这只是出于谨慎。你父亲是出了名的极度小心之人。”

“没有那么小心,要不然我们就不会在这儿了。”思珑和他开起了玩笑。

“说到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她脸带笑容地又接着说,我刚和我的曾祖母谈了会儿话,受益匪浅。你知不知道她控制着这个家族绝大部分的财产?”

“你是在说汉诺华信托?”

思珑有点泄气,点了点头。

“她对你说什么了?”

思珑几乎一字不拉地把曾祖母和她谈话中相关的部分重复了一遍。

“没什么新鲜的,”他说。“至少没什么重要的。你在那儿也待了好一会儿了,她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思珑把剩下的事也对他说了,看上去他对其他部分更为满意,远远超出了她认为重要的那些情况。“如果她希望你能和湃瑞斯度过一些有实质意义的时间,那就照她的话做吧。我会在这儿转转,看看能有什么发现。”

“关于什么?”思珑问,丧气地摊开了双手。“你怀疑他做了什么?我想我有权得到哪怕是极细微的一个解释。”

“对你而言,应该是有需要才知道。当我认为你需要知道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思珑对他这种近乎玩世不恭的语调毫不示弱,她说,“当我认为有些事该让你知道的时候,我想我们就不得不谈判一下了。”

她以为他会对她的威胁作出反应,不论是调侃的,还是生气的,但是他什么表示也没有。

“在棕榈海滩有两个男人你永远别想试着和他们讨价还价,思珑。我就是其中一个。”

“另一个是谁?”思珑问,被他声音中明显的威吓慑住了。

“诺亚『梅特伦。谢谢你让我使用了你的阳台。”他边走进大厅,边故意说道。门在他身后关上了,思珑缓缓地走向浴室.想洗个淋浴。

他完全令人读不懂,猜不透,又一意孤行,但是有时候,他看上去也很吸引人,甚至还很和善。

她如今有了一种不安的情绪,感到他和善的样子只是装装门面而已。

思珑下楼梯的时候,湃瑞斯正等在前厅。“我把车停在门前了。”她说道,于是思珑跟着她来到了外面。

一辆淡金色美洲虎敞篷车停在车道上,车顶已经敞开了。当她们驶过大门的时候,思珑注视着湃瑞斯栗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心里想着她优雅的姐姐和这辆雅致的车搭配得是多么的天衣无缝。湃瑞斯正巧看了一眼边道,发现思珑正在凝望着。“你忘了什么东西了吗?”湃瑞斯问。

“没有,怎么了?”

“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怪怪的。”

今天关于湃瑞斯的所见所闻,让思珑迫不及待地想破除她中矩的樊篱,好了解她的姐姐。她抓住了湃瑞斯提问的机会。“我在想这辆车非常漂亮,而且很合适你。”湃瑞斯扭过头,看着思珑,一时几乎都不能控制她的方向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可以说任何你的想法。”

“好吧,那,我猜我是在想我一点也没料到你会这么说。”

思珑已经放弃了再挑起话头的打算。湃瑞斯脸红了。“而且我想你能这样说,真的很好。”她在话语中注入了如此多的温情,思珑确定湃瑞斯的意思是说这是个非常好的恭维。

她们转向左,来到了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上,湃瑞斯犹豫地说,“你觉得有点怪吗,坐在车里,知道我们是……我们是姐妹。”

思珑点点头。“我刚巧正在想这事。”

“你和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我知道。”

“你知道?”

“是的。你的曾祖母告诉了我,他们都对你说了什么。”

湃瑞斯斜过脸,羞涩地看了她一眼。“她也是你的曾祖母。”

思珑鬼使神差般地恶作剧地说道,“某些情况下,我发现相信你是我的姐姐比相信她是我曾祖母来得容易得多。”

“她是挺难让人了解的。她让很多人感到害怕。”

包括你,思珑想。

“她让你感到害怕吗?”

“不,没有。哦,也许有一点。”思珑承认道。

“绝大多数的人都怕她。”

“她真的不算一个很典型的曾祖母,至少不是我印象中的。”

“你的外祖母是什么样的?”

“你是说我们母亲的母亲?”思珑彬彬有礼地说道。

“是的。”

“她在我七岁时去世了,但是我记得她非常——令人想拥抱她。她闻上去就像女乃油饼干。”

“女乃油饼干?”

思珑点点头。“她爱烤东西。她很胖,我想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她很『令人想拥抱』。她总是为我和萨拉准备好女乃油饼干。”

“萨拉?”

“一个童年时的伙伴,现在还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接着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两个人都想把谈话继续下

去,但是她们对于目前的状况又都觉得很舒心,以至都不敢再继续深入。思珑长长地吸了口气,祈祷着她能找对话题。“你想知道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吗?”

“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这取决于你。”

思珑抬起头,稍稍向后仰着,脸迎着风,心里思忖着湃瑞斯模棱两可的回答。“如果我们不坦诚的话,”她诚心诚意地说道,“我们就没办法真正地了解对方,而我不想就这样错过机会。你认为我们应该互相盟誓,只告诉对方事实和我们真实的感受吗?这也许会是盲目的信任,但是我愿意尝试。你呢?”

湃瑞斯紧紧地用手攥住方向盘,咀嚼着思珑的盟约。“是的。”最后,她轻声说道。“是的。”她又朗声重复了一遍,郑重地点了点头,羞涩地笑了。

思珑于是试验了一下这项新达成的约定。“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想知道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吗?”

“是的,我想。”

“那很简单。”思珑高兴地说,“她和你到目前为止给我的印象非常一致。她很和善。她不愿意伤害任何人的感情。她崇拜漂亮衣服,在贝尔港一间最时髦的服装店工作。每个认识她的人,都喜欢她,除了莉迪娅,那家店铺的老板。莉迪娅总是欺负她,对她凶神恶煞的,还利用她,但是母亲一直为她的坏脾气找理由。”思珑一口气说着,直到乡村俱乐部的大门出现在她眼前,才停了下来。“湃瑞斯,我们别打高尔夫了。让我们干些别的什么吧。”

“但是父亲想让你上一堂训练课。”

“我知道,但是如果我告诉你我坚决拒绝呢?那样的话,他会怎么做?”思珑想象着他会大吼大叫,火冒三丈,或者更糟。他有点牛脾气。“他会对着你大吵大嚷吗?”

听她这么说,湃瑞斯有点意外。“不会,但是他会非常失望。”

“我知道了。你所说的『失望』,是不是今天早上打网球时,他对你表现出来的那种?”

“是的,只不过这次他会对我们两个非常失望。今天早上他对我很失望。他不像有些人能迅速或者轻易地从失望中摆月兑出来。”她解释道,好像那是她自己的问题,而不是他的——所以思珑应该像湃瑞斯一样接受并且理解这个事实。

思珑完全理解:他的父亲不打人也不骂人,但是他在精神上实行暴君统治。这是一种更不着痕迹、但是却同样有效的残忍的控制手段。“如果我完全拒绝,那么他不能对你失望,对吗?”

“不,我想不会。”

“你想打高尔夫吗?”

她犹豫了很久,以至思珑弄不清湃瑞斯是不想回答,还是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不,我一点不想。我其实不像我父亲希望的那样喜欢高尔夫。”

“如果我们可以干一些你现在想做的事,那会是什么?”

.“我们可以在什么地方吃午饭,然后只是说说话。”

“我喜欢那样!既然我断然拒绝打高尔夫,他就不能对你失望,所以就让我们一起吃午饭、聊天吧。”

湃瑞斯咬着嘴唇,有点迟疑。随即,她突然向右转弯。“我知道一个合适的地方。那是一家休闲餐厅,我们可以在室外用餐。没人会打扰我们或者来催我们的。”

在贝尔港,休闲餐厅是一个非常随意的用餐场所,和正儿八经的餐厅差远了。湃瑞斯的休闲餐厅却是一家入口处支着顶棚的漂亮的法式餐厅,露台上还有喷泉,并有专人停车。停车的服务生和领班都知道湃瑞斯的名字。

“我们想在室外用餐,让。”湃瑞斯面带微笑地对他说道,笑容可拘的样子令思珑很是羡慕,而且她意识到这个笑容非常真诚。

“你们想喝些什么吗?”他一边问,一边将她们引到喷泉边的一张餐桌旁落座,在那儿可以看见街对面的商店。

『湃瑞斯看着思珑,想由她来选择,但是突然间又自己作了决定。“我想我们该喝些香槟——一些上等香槟——为了这个非常特别的场合。”

“生日吗?”他猜道。湃瑞斯摇了摇头,羞涩地望着思珑。

“比重生还重要。”

他走开后紧接着的却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两人都在找话题;试图开始互相了解。她们前方的人行道上,一个母亲推着一部非常漂亮的婴儿车,里面坐着她的小宝贝,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骑着一辆十二速的单车嗖地从她身边驶过。“我第一次得到一辆二轮单车是在我五岁那年。”思珑打破了沉默。“那车对我来说太大了,在我最后终于学会保持平衡之前,我骑着它撞上了每一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路口的警卫说我实在太吓人了。”

“你一直知道你想成为一个室内设计师吗?”

尽避思珑不得不隐藏她目前生活的某些部分,但是她想好了要在其他任何事上对湃瑞斯坦诚。“事实上,”她坦白道.“我最原先的职业目标是成为一个女超人,或者女蝙蝠侠。你呢?”

“我得到第一个洋女圭女圭的时候,就开始操心她该穿哪些合适的全套衣服,”湃瑞斯坦白承认说,“所以我想我一直对时装感兴趣。”

一个服务生端来了一瓶香槟酒,放在银色的支架上,思珑于是等着他为她们斟上酒,正巧一对十多岁的恋人从他们面前经过,手牵着手。“他们看上去那么年轻,竟然就开始约会了,还牵着手,你觉得呢?”她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湃瑞斯点了点头,于是思珑抓住了下一个话题。“你第一次约会有多大?”

“十六。”湃瑞斯答到。“他叫大卫,他陪我去我的高二舞会。我一直想和一个叫李察德的男孩去,但是父亲认识大卫一家,他觉得由他陪我去更令人接受。”

思珑立时感兴趣起来。“怎么样?”

“太糟糕了。”湃瑞斯微笑着直言不讳地说,还耸了耸肩。

“从舞会回家的路上,他开始拿着一个随身带的酒瓶喝酒。接着他停下了车,开始吻我。不是我最后大哭起来,他根本就不会停手。你的第一次约会怎么样?”

“和你的很像。”思珑说着大笑了起来。“我和布奇.伯莱姆一起去舞会,他比我高一英尺,而且不会跳舞。他几乎整个晚上都在衣帽间喝啤酒,和高一足球队他的一伙朋友们在一起。在回家的路上,他停了车,开始吻我,还紧紧抓着我。”

湃瑞斯哈哈大笑了起来,猜测着这个故事的结局。“你也大哭了起来,所以他就送你回家了?”

“没有。我对他说,如果他不放我下车,我就告诉他全队的朋友他是个同性恋。接着我月兑下我的第一双高跟鞋,穿着我的第一双连裤袜整整走了两英里。等我到家的时候,一切都惨不忍睹。”

湃瑞斯乐得直笑,思珑举起了她的杯子。“为我们——为能从第一次约会中幸存。”她说道,满脸笑意而又很庄重。

湃瑞斯拿着自己的杯子和思珑碰了碰。“为我们,还有所有和我们经历过同样初次约会的女孩。”

服务生恰巧又出现了,递了菜单给她们。思珑急于要保持住她们之间才冒出来的亲密感和高昂的兴致,她瞥了一眼菜

单的最上面,问:“什么是你最不爱吃的?”

“汤菜①。你呢?”

“猪肝。”

“他们说如果猪肝是用——”

思珑拨楞着脑袋。“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烹调猪肝,让它变得可以入口。也许从根本上讲,我们在基因上不算姐妹。也许我是被收养的——你为什么笑?”

“因为我只是在重复别人说的话。我讨厌猪肝。它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这个条件反射是最终的证明。我们确确实实是连在一起的。”思珑兴高采烈地下了自己的判断,但是湃瑞斯却变得异常严肃起来。

“不一定。这里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在回答前你最好想清楚,你觉得番茄汤怎么样?”

思珑耸了耸肩,于是两人都一齐大笑了起来。

服务生拿来了一篮新鲜的面包干,放到了桌上。湃瑞斯伸手拿了一个。“你结过婚吗?”

“没有。”思珑回答。“你呢?”

“差一点。我二十五岁时订了婚。亨利三十一岁,我们在圣巴巴拉的一个剧院晚会上认识。两个月后,我们订婚了。”

思珑正在为自己选一块面包干,听到这话停了停。“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订婚的第二天,父亲发现亨利有一个前妻,还有两个孩子在巴黎。如果他没有骗我说他从来没有结过婚,我一点都不会在乎的。”

“你感觉一定糟糕透了。”

“起初是。父亲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他。”

思珑可以想象湃瑞斯一定没能从卡特·雷诺兹那儿得到一点同情,而且她也没有思珑或者她母亲帮她渡过难关,思珑觉得非常生气又很悲伤。“你父亲是怎么发现的?”

“他也是你的父亲。”湃瑞斯提醒她说,淘气地笑着。接着她回答了思珑的问题。“当我和亨利开始频繁地见面时,父亲就派人调查他了,但是直到我们宣布订婚,欧洲的调查报告还没有回来。”

思珑开始对卡特·雷诺兹的动机和为人觉得怀疑,但是她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没那么疑心。“他经常调查你的朋友么?”

让思珑感到诧异的是,湃瑞斯点了点头,好像这是世间家长们做的很正常的一件事。“不只是我的朋友们,还有那种他不认识的、但是已经开始在我们周围长久逗留的人。父亲相信,对那些和你有关联的人最好要小心。他不轻易相信别人。”她看了一眼手里的面包干,然后抬起日艮帘迎着思珑的目光。

“让我们谈些别的事吧。我失败的订婚不值得我们再多花一分钟们我们宝贵的时间。”

在这之后,时间像飞一般地过去。犹豫的问话,真诚的回答有温暖的笑容,充满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两个陌生人,最初想要建立一条纽带,却发现那纽带已经在那儿了。她们两人根本不理会服务生、端上的菜,还有男人们艳羡的目光。一个栗发美女和一个优雅的金发美女,坐在沿街的一张餐桌边,头上是条纹图案的遮阳伞,她们小心翼翼地在架起一座跨越了三十年的桥梁。

从咖啡厅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车里,思珑坐在湃瑞斯身边。仿佛是刚过去的几个小时带来的魔力,她感觉整个棕榈海滩都漂亮了起来。头顶上,天空碧蓝而晴朗,白云悠悠。大海显得更为宏大,海滩也更迷人了。所有的色彩都更加鲜艳,声音都更为悦耳,来自海上的空气迎面吹拂着她的脸颊,就好似祝福,而不仅仅是海风。

昨天,湃瑞斯和她还都彼此陌生,把对方当成敌人;而现在她们是姐妹,把对方看成同盟。她看了一眼湃瑞斯,湃瑞斯回应的笑容充满了和思珑一样的惊喜和欢欣。

“我们还没时间谈谈保罗和你。”离家不远的时候,湃瑞斯说道,“你对他是认真的吗?”

思珑犹豫了一下,猛地意识道,她和保罗用来欺骗湃瑞斯的谎言,将来会使她和姐姐之间这全新而美好却又脆弱的关系陷入重重危机,思珑不免有些沮丧。如果保罗没有找到任何能指认卡特犯罪事实的证据,那么湃瑞斯至少可以宽恕他们来到棕榈海滩的真正目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思珑就可以找到一些理由来解释为什么她隐瞒了她的职业。但是如果真的有证据出现,那么湃瑞斯会很快知道他们愚弄她的全部真相,思珑担心她会如何反应。

不论是哪种情况,思珑都难逃其咎。她不能说任何会影响保罗调查的话,所以她决定要尽可能地接近事实,这样无论卡特发生了什么,湃瑞斯都不会觉得太过上当受骗。“事实是,我们只是朋友。我对来这……有些……不安。保罗说服我该来,而且他……自告奋勇……要陪我来。”

“给予精神上的鼓励,”湃瑞斯总结道,“他真是个好人。他是一个你一眼就知道可以信任的人。”

思珑在心里暗暗想着,永远不要回答湃瑞斯关于男人的评价……你和诺亚怎么样?”她说道,急切地想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开。“卡特告诉我,你们实际上算是订婚了。”

“父亲打定主意要这样。我告诉过他我不想嫁给诺亚,但是他只是不明白。”

“为什么不想嫁她?”

湃瑞斯冲她灿烂地一笑。“也许因为诺亚既英俊又聪明,还非常有钱,女人们一见到他就无所适从。不过,诺亚也不想和我结婚,所以我们有个秘密协定,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什么协定?”

“诺亚不会求婚,”她笑着说道,一边将车驶上了车道。不用湃瑞斯停车按呼唤铃,或者用自动开门钥匙,大门就自动打开了。思珑的注意力一下转移到了整栋房子的安全系统,起先是因为考虑湃瑞斯的安全,其后她意识到相关的信息也许会对她和保罗至关重要。“你在这儿从不觉得害怕吗?”

“怕什么?”

“小偷。夜盗。这地方有一所博物馆大小,如果我是小偷,我会猜想里面有很多值得偷的东西。”

“我们非常安全。”湃瑞斯宽慰她道,“除了墙篱,在整块地的四周,我们还有红外线光束。晚上,警戒系统会自动把它们打开。而且,这儿周围还装有十个摄像镜头。你在这儿感到害怕吗?”

“我——我想我总是会考虑一些安全的事。”思珑说道,为了她和湃瑞斯将来的关系,她极力想接近事实。

“这就是为什么你上过自我防卫课。”湃瑞斯若有所悟,于是立刻又告诉她其他一些事,好让她放心。“如果你觉得担心,你可以打开房子里的任何一台电视机,看到摄像机里拍到的情况。把频道调到九十,然后一直到一百,你就可以看见这四周被拍到的所有一切了。至少,我想就是那些频道,不过盖利知道确切的情况。我会问他。父亲和盖利安排了这个全新的安全系统。”

“谢谢——”思珑心虚地说道。

“还有,如果你听到或者看到一些让你真的感到害怕的东西,你可以用房子里任何一部桌面电话,按下快击键,并且把它往下拉。不过除非你真的认为有问题,不然别试。系统刚装上的时候,我有一次误操作了。我是想打开房子的大门,但是我忘了在拉下快击键之前按内部通话钮。”

“你那么做的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

“所有的事,”湃瑞斯咯咯笑着说,“警报马上到了警察局,房子里的报警器立刻尖叫了起来,屋里屋外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而且开始不停地闪。”

思珑想,这和电话集成安全系统在贝尔港给凯伦.阿尔索和潘博士引起的麻烦如出一辙。

湃瑞斯驾着车绕过房子的一角,来到了一个可停六辆车的车库前。车库的一扇门自动打开了。“我没见你用东西开大门或者车库门。”思珑说。

“我们车上的什么地方藏了一个电子装置。当你把车开到门前的时候,车上的电子装置就会和相应的车库门对接,门就打开了。我们刚才驶上车道的时候,也是同样的装置帮我们打开了大门。”

“听上去,不该来这儿的人是无法出入的。”思珑说道,看着湃瑞斯把车停进了她的车位。

“只要诺斯庄让他们进来了,他们就能出去。这些街石底下有探测头,当车从上面碾过的时候,重量会让它们打开大门。不然的话,每次有送货卡车或者仆人离开,诺斯庄就得手动打开大门。”

“你们真的属于这个电子时代。”思珑笑着对她说。

“父亲对安全非常小心。”

思珑担心他也许不止有一条理由要这么做。

湃瑞斯和思珑刚走过楼梯口的一个房间,盖利.迪士勒就像幽灵一样从门内闪了出来。“雷诺兹太太一直问起你们。”他对湃瑞斯说。“她在楼上她的房间里。”

“她还好吗?”湃瑞斯焦急地问。

“我想是因为无聊才烦心。”他让她下定了决心。

当湃瑞斯确认电视频道九十至一百的确是显示监视头里摄录的画画时,思珑则在研究站在一边的管家。诺斯庄绝对超过六英尺高,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皮肤红润,身材健硕。上楼的时候,她不由得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他看上去不像个总管,倒像个保安。”

“我知道,”湃瑞斯回应了一个微笑,“他个子真的很大。”

她们笑着走进了艾迪斯·雷诺兹的卧房。老太太正坐在房间尽头一张绛紫色、镶着流苏的丝绒沙发上。房间差不多有思珑的整幢房子那么大,摆满了深色的华丽家具,让思珑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

雷诺兹太太一边摘下眼镜,放下手里的书,一边沉着脸说,“你们出去了一整天。”她责问湃瑞斯,“那么,思珑的高尔夫课上得怎么样?”

“我们没去俱乐部。”湃瑞斯答道。

艾迪斯的白眉毛拧到了一起,不过还没等她开口,思珑先说话了。思珑故意拿她拒绝打高尔夫的事当笑话讲,好既让艾迪斯开心,又可以同时保护湃瑞斯躲过老太太的不快。“湃瑞斯想让我去打高尔夫,但是我求她饶过我。后来我拒不下车,她就试着拖我下去,不过我可比她强壮。她又想用球棒打我但是我提醒她你不希望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于是她只能屈服了。”

“你实在是无法无天。”艾迪斯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她已经没法继续再沉着她的脸了。

思珑想逗她乐出来,“是的,太太,我知道,只是我情不自禁。”

“我告诉过你要管我叫曾祖母!”

“是,曾祖母,”思珑立刻纠正,她觉得如果在这点上让步,就能很顺利地达到她的目的了。果然没错。艾迪斯·雷诺兹的双唇颤动着,难以掩饰她的笑容。

“你还异常固执。”

思珑恭顺地点了点头。“我自己的母亲也这么说。”

眼看在两人智力的角逐中艾迪斯将要败下阵来,她挥手示意让思珑离开,这才算保住了面子。“走开吧。我受够了。我想单独和湃瑞斯谈谈。”

思珑很满意这个结果,湃瑞斯不会因为没有成行的高尔夫课而受到苛责,她看了一眼有些茫然的湃瑞斯,随后离开了房间。

等思珑走了,艾迪斯冲她面前的一张椅子点了点头。“坐下。我想知道你们都做了什么,又说了些什么。”

“我们用了午餐,什么都谈。”湃瑞斯说着坐了下来。整整一个多小时,湃瑞斯试着把思珑说的话都重复了一遍,但是她常常被她曾祖母刨根问底的问题打断。“好极了,”当所有问话终于结束的时候,湃瑞斯说道,“我可以在那儿待上一整天,加一整个晚上。思珑也这么觉得。我知道她是这样。”

“那现在,”艾迪斯冷冷地说,“我想你打算去贝尔港看你的母亲?”

湃瑞斯知道激烈的反对在所难免,但她打起精神要迎接这场风暴,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畏缩。“是的,事实上,我有这个打算。思珑告诉了我关于她的所有事情,她一点也不像父亲和祖母描述的那样。”

“你认识思珑还不到两天,而你宁愿相信她的话,是这样吗?”

湃瑞斯全神贯注地说每一个字,好让自己不结巴。“我不相信任何人的话。我只是想做我自己的决定。”

湃瑞斯满以为她的曾祖母会把她骂得体无完肤,但出乎意料,她靠到了坐椅靠背上,注视着她。在一阵长久而紧张的缄默后,她开口说,“看来思珑的固执和反抗精神还非常具有感染力。”

“我希望是这样,”湃瑞斯说着,扬起了她的下巴。

“如果你还在其他事情上有兴趣听听别人意见的话,我建议你不要和你的父亲说起你关于你母亲的最新看法。”

湃瑞斯点了点头,站起身。“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当然,”艾迪斯回答。

艾迪斯·雷诺兹目送着她的离开,有几分钟她一动也不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随后,她伸手拿起椅子边的电话,拨了一个并没有公布的私人电话。“威尔逊,我有些事要你办,”她对那个接电话的男人说,“办这事必须非常小心,而且要快。”接着她告诉了那个男人她都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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