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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佳人甘作贼 第五章 优昙婆罗花(2)

一阵阴风掠过,云萝感觉到自己额头上凉凉的,鼻尖上凉凉的,面颊上凉凉的……嘴角开裂了。

于是她舌忝了舌忝嘴唇,咽下口水,便清晰地听到自己喉头“咕嘟”一声。马上联想起过年的时候,孙七在驿站后面的空地上杀鸡放血的情形。

明晃晃的标刀在拔了毛的鸡脖子上一抹,刀光过处,腥红的血练便从鸡的喉管中迸射出来,溅到一只巴掌大小的土碗里。浓稠的鸡血很快涨满半碗,不再增加。赵六左手头捏着鸡头,右手握着鸡脖子以下的部位,像拧湿汗巾一样拧着。拧啊拧。

滴,滴,嗒,嗒……

直到那只鸡身体内的血液流尽,干涸。

又过了一阵。

“喂,你怎么不说话?呆了?傻了?”

随着一阵闷笑声,周围赫然亮堂起来。

借助光线,云萝才发现,自己当真是钻到了一个书橱当中。只不过这个书橱比普通的大了点,由一个岩洞改造而成。

岩洞足有三间半房舍那么大。东面立了七八个大书柜,书柜是空的,上面布满蛛网跟浮尘。西端则是一个木案台,案台上散乱地摆放着一些花花草草、瓶瓶罐罐,再往里一点,居然有一架闲置的小型水磨。

距离水磨不足十步远处横放着一个书架子,一个人正垂着头,站在那架子的后面,像个吊死鬼似的只露出半边脑袋来。

“你不用紧张,你生得这样漂亮,我是怎么也舍不得杀掉你的!”

那人轻浮地笑着,一阵风从书架后面钻出来。

苞着大步向前,展开双臂迎向云萝,却被她一低头从胁下滑了过去。

“千户大人,你觉得这种吓小孩子的把戏很好玩么?”

她确实有一刻在心中认定杜宇会杀掉一个人,去做他那些诡异莫名的胭脂。

但那个人绝对不是她自己。否则,她就不会害怕了。

“哦,我以为经过酒楼那一席温存。你已经喜欢上我了,你会甘愿为了我去死……”

杜宇慢慢抬起头来,凝目幽怨地望向她,眼神中似乎还带了点孩子似的委屈。但是云萝的心情却一点也没办法放松。

因为那些看似玩笑的事情,她深信他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杜宇见云萝不语,又道:“刚才的事,不过是一个玩笑。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干什么又拘谨起来了?”

“哼,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云萝像是得了什么提示,倏地仰头直视他。

他的脸盘不大,鼻梁挺直,隽秀中透出一股逼人英气。虽然在暗室之中,此时借着光,仍旧可以看出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亮闪闪的,宛如夜空中的明星。但,那却不是“天老儿”应该有的。

云萝吁了一口气,“我听人说,‘天老儿’的眼珠应该是红色的。哎,谁会喜欢像你这样的骗子呢!”

说完轻轻地推开杜宇,缓步走到前方那架小型的水磨旁,开始好奇地研究水磨的构造,仿佛这才是她来此的目的。

杜宇见她识破自己,顿觉无趣。

少时,眼珠一转,鬼主意又冒了上来。

“哎呀,你要是不喜欢我,会为了我忍受别人的唾弃跟白眼么?我今早见到你打从王老七家的酱油铺子前路过,他家浑小子‘趴’的一下,故意来踩你的脚。”

说到“‘趴’的一下”时,他走过去夸张地抬起右脚,作势要踩云萝,却被她旋身灵巧地躲开。

他不死心地贴过去,嬉笑道:“还有那城门口卖梨的小贩,看到你路过,马上就把烂梨子扔地上。你踩到那烂梨子摔了一跤。”

说着他又扮作害怕她跌倒似的,去扶住她的纤腰。

“可是,路上的人全都在说你活该哎!”

“去你的,哪有这回事!”云萝忍笑往后退,刚退开了两步,冷不防又被他强行拽了回来,“不过沾上你这种货色,我最近是够倒霉了!”

“你这几日为我受的委屈,其实我全都看在眼里了,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他拥着她,将脸靠到她的头上,半真半假地说道。

“等我手底下的事一办完,就接你去应天府。去了应天府,就是咱的地盘了。到那个时候,你要什么,就有什么,有什么,咱就给什么,总之保证你过的日子不会比那宫里的娘娘差!”他用夸张的口吻说着,双手用力箍紧她的腰肢,面颊使劲儿地蹭到她的脸盘上,双手也开始不规矩地在她腰间上下游弋。

“你做什么?还不住手!”云萝骇然叫道。

他却道:“我为什么要住手?你别忘了,上次在观花楼是你先来勾引我,今天也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我,我上次只是喝醉了酒……你少拿这个来说事!”云萝挣扎着涨红了脸。

上次她是有酒壮胆,迷迷糊糊,不知害怕,现在她的头脑却清楚得很,又想起《西厢记》里的崔莺莺的下场,还有赵六那句“自己送上门的便宜货”……

她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可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怎么能不知自爱呢!

“亲热一下而已,这里又没有外人。我可是真心喜欢你的!”杜宇拥着她的肩头,笑得贼兮兮。

“嘴上说得响亮!你喜欢我什么?”云萝哼声道。

他却在她脸上拧了一把,答道:“我喜欢你漂亮呀。嗯,女人在我的眼中,一般只分为两种,漂亮的,跟不漂亮的。”

什么,这也叫喜欢?不如叫占便宜!

云萝愤怒地瞪着杜宇,默不做声。杜宇却全然不察,兴奋地捧住她的脸颊,重重地吻了下去。

正心醉神驰间,耳上猛地传来一阵巨痛!

“嗷,你他妈是属母狼的?怎么动不动就要咬人!”杜宇捂耳朵骂道。

“你才是狼!还是一头该死的!”

云萝狠狠一脚踹开杜宇,飞也似的钻到前方那张案台下,再探头出来。

“你不只卖身投靠西厂,做了姓谷的阉人的狗腿子,干尽杀人放火、丧尽天良的勾当;你还色胆包天,连自己未过门的嫂子都不肯放过呢。哼,现在被家里人赶出来了,这就是你作恶多端的报应啊!你还不知道汲取教训么!”

不怪她骂得痛快,谁让他自己嘴贱!

上次他喝多了告诉云萝,因为自己的一个过失,害得未过门的嫂嫂掉落水里,所以才被家人赶了出来。

云萝一直在追问他,到底对自己未过门的嫂嫂做了什么,他却死也不肯说。

“什么教训?这就算是报应?”杜宇冷笑,松开捂着耳朵的手,看着指尖上沾染着的少量血渍,“我被他们赶出来都已经九年了,现在还不是过得好好生生的。我这个人任性惯了,从来就不信什么‘报应’,只要是我想要的,哪怕前面有一个‘天大’的教训在等着我呢!”

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扑过去抓住云萝的脚踝,硬将她从那案台下面拽了出来。

云萝飞快拔出靴中的短匕刺向他,却被他轻轻松松一格,“当”的落到地上。

失去了防身利器,云萝只好落荒而逃。谁知道他又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向后一代,让她仰面摔倒在自己脚前。

云萝“啊呀”一声从地上爬起,以手肘代腿,撑住身子拼命向后挪动。可她这么退着,他就这么追上来了。

她发现不管自己怎样努力,依然逃不开他掌控的范围。

这时,杜宇忽然抓住她的衣襟,一把撕开,跟着单膝压到她的大腿上,整个身体像一块巨大的磨盘似的朝她压下。

啊,要死了!云萝心中暗叫道。

她终于意识到两人体力的悬殊,只要杜宇愿意,自己根本无法反抗他。于是索性装死,闭上了眼睛。

……

“喂,你怎么不骂了?你刚才嘴巴不是挺厉害的么?”

杜宇不怀好意地笑着,伸手将手掌滑到她纤细腰肢上。

他惊奇地发现,作为一个习武的女子,云萝的腰身居然柔软如绵,令人忍不住想动手掐它一把。

正驰神间,陡听云萝大叫一声:“慢着!你上次我说喜欢我,我还以为是真的……”

“什么?”杜宇停手茫然,不知道她这句话有何用意。

“因为你上次肯为我扮成女子,逗我高兴。可我真是高兴得太早了……”

云萝说着,飞快地偷瞥了杜宇一眼,发现他正专注在听自己讲话,于是更加扮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唉,你明明知道谭一妹是我的好朋友,可是你为了捉到谭一妹,不但伤了我老爹,还要烧死陆安城的人……我去劝阻,你根本就不肯听。但是,就算那个时候,我都没怀疑过你对我的真心呀。可是现在……现在……哼,原来你就是这样喜欢我的!”

“咦?”杜宇料不到她一改先前的强硬,流露出寻常女子的怯态,一时又好奇又好笑,反而做不得声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好像你那些什么倚翠楼的冬菇啊,偎红楼的夏枯草啊,还有销金窑的花娇媚什么的?难道你所谓的喜欢我,就只是想占我的便宜么?你太让我失望了!早知道你是这个德行,我就不用等你五年,也不会一直熬到现在,变成了一个嫁不掉的老姑娘!”

云萝一口气说到这里,“哇”的一声哭出来,眼泪跟暴雨来袭似的一顿乱飙。

“啊这这……这……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杜宇模着自己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情势的变化,令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跟云萝初相识时,看上去就只是一个无权无势、藉藉无名的“贼少年”,也不知道这古怪的女人是看上了他什么,居然痴痴地等了他五年!

面对如此“情深义重”的笨蛋女人,他也不是木头削的,所以就算先前确有心思要占她便宜,现在倒也不好意思下手。

“真没劲!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瞧你胆小的样子。真怀疑你这捕快是怎么当的!”他皱着眉头,败兴地说着。

“是啊,我就是胆小!我们这种低贱人家出身的,比不得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公子。胆子小也要来做捕快,就是为了骗口饭吃罢了。你现在高兴了吧?高兴了,还不快快解开我的穴,放我起来!”

云萝假痴不癫地扑楞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白了杜宇一眼。

她先前态度强硬,还能激起杜宇的征服,现在一变脸,反而搞得他意兴阑珊,于是动手解开了她的穴道,只是手掌尤舍不得从她的肩上挪开。

云箩这回也不挣扎了,只把一对杏核眼转来转去,爬起身来,娇滴滴地说道:“千户大人啊,你平时是怎么‘哄’女人的?”

“我哄她们?!开什么玩笑,从来都是她们哄我的!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对了,你要是一直对我这样,那我也可以试着……喂喂喂……你做什么?!”

杜宇说得正得意,忽然觉得脖子上一凉。原来云萝不知什么时候将先将掉落的匕首模回来,架到他的脖子上。

“千户大人。”云萝用将匕首一直将杜宇逼到了那架水磨的边上,才呵呵笑道,“您这趟可是‘猴子上了套’——任人耍着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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