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少年望着自己家的墙头,恨不得爬过那道藩篱,爬出去找她,或者别的办法也行,只要能立刻见到她。
她说回家去了,有事情要办。这一走,就是三个月。
他模着怀里的荷包,一粒一粒数过里面的珍珠,突然有种快要失去她的感觉,猛地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如果,如果她真的不回来,该怎么办……
“喂,你在想谁呢?”清甜悦耳的声音由身后传来。
他霍地转身,看到是她,飞奔过去抓住她的手,“你,你回来了!”
“再不回来,我怕有人忘了我长什么样了。”丫丫笑眯眯歪头看着他,“我十三岁了哦,你看有没有变样子?”然后也装模作样打量他一圈,“你好像高了,不过也没瘦的样子,嗯,看来没有‘为伊消得人憔悴’嘛!”
谁说没有?他就差茶饭不思了。
而且他有长高吗?他比着自己和她的高度差,好像还是那些。他仔细看她的粉脸,才突然意识到她是个很美的小美女,呀!怎么以前没发现!
惊得扔开了她的手,退后两步。然后才又觉得这样好像很失礼,偷偷地看回她,一时羞红了脸。
丫丫掩嘴笑,“几日不见,你怎么越来越好玩了?”
“哪里是几日?”他突然生气似地叉腰瞪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知道多少个秋了吗?”
“呀,生气了?别生气,走,我带你出去玩。”她用哄小狈的语气逗他,拉着他准备去翻墙。
“等等。”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以前她拉他都是用右手,这次怎么用左手?怪怪的。
他捉过她的手,翻过手背,发现右手手指和关节处有些瘀青擦伤,在粉女敕细滑的柔荑上很是碍眼,“这是怎么回事?”
丫丫扁扁嘴,“扁人扁的。”太用力了,早知道该找根棍子揍。可惜不是什么山匪恶贼,不然直接一剑杀了落得干净。
“你打谁了?”他睁着圆眼问,抬起她的手凑到嘴边吹着,轻轻呼着气,弄得她痒痒的。
“好了,没有很痛。不然我就擦药了。”她咯咯笑着收回手,罕见地因他而脸红,“是几个无赖啦,人家好好走在路上,跑来不三不四占我便宜,不扁他他就以为天下美女都好惹。果然我师父说得对,我以后走路还是蒙着脸比较好。”她最后两句小声咕哝着。
她是个小美女没错,以后长大了必定更美,他因这个认知而心里突然惴惴的。
“你……有很多人喜欢你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那又怎么样?我又不喜欢他们。”她撅着粉唇道,间接地证实了他的猜测。在他心底开始慌乱时,又伸手揪了下他的鬓发,“我爹不会把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哦。”眨着眼睛,明眸若星,淡淡地传递着情意。
他心里忽而感动,因她的暗示而心间涨满,握着那双许久分离而终又牵回的手,先前的恐惧终于缓缓消散。
“请你,请你不要再离开我。”他蹲,小心地将脸贴在她的手上,“等明年,我就让我爹去你家提亲。”
扬州水运便利,货通南北,向西沿长江亦可以直达蜀地,而东岸还设有海港,水陆各种货物可以经海船远销日本、新罗、南海,中外商贾云集。在这样的商业都会,想以货换钱是很容易的事。
齐家漕船南下时,运来了北方各道州所产的绢帛绫绮等丝织品,正值春夏换季,原来的厚绸没了销路。辛梓修将新货补充齐家商号后,再批售给扬州及附近需要夏帛的布号,然后以低价收进他们滞销的厚绸锦缎,另外八万两银子购进今春新茶。
联络好海外客商,他将茶叶、厚绸,以及部分北方新帛一起销了出去。
就像齐幽容说的,给他八万两都多了,有紧俏的北帛在手,他根本不需要本钱,所赚的大大超过他买粮需用的银子。
今天有两船销往日本的茶叶、丝帛装船,他来到海港检视装载情况。
时近中午,按进度晚上就可以装完,他招呼上板儿,正打算回去。
一只手探过来拍他肩膀,他微转身,那只手停在半空,他也看到了手的主人——齐天傲。
“大少爷。”他微笑道。
齐天傲笑嘻嘻收回手,他原来左手夹着两颗硕大的水梨,这回改回一手一个。“你可别这么叫我,叫名字吧。”他伸手想分他一颗,被他摇头拒绝。
辛梓修微笑不语,没说同意与否。
“姐夫,你不用跟我见外啦。”他啃一口水梨,含混说着。
“大少爷,这两个字担不起,我现在还不是。”辛梓修含笑道。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齐天傲再啃一口梨,似乎对这个问题很在意,“二掌柜?听着怪老的又难听。我姐说你行二,那我叫你二哥吧?”
他颇有些意外,要不是此行回扬州,他怕是自己连排行第几都忘记了,齐幽容又怎么会特意告诉弟弟?
“也不行啊?”齐天傲继续想着,“算起来你是我爹的徒弟,我也可以叫你师兄。不过,”他想了想,自己先摇了下头,“也不好听。想来想去还是姐夫合适,嗯,还是叫姐夫吧。”他咔咔啃着梨,左边啃一口右边啃一口,此时梨花刚落,他能变出两颗硕大的鲜梨来啃得快乐也算是稀奇了。
只是这个问题有那么值得深究吗?辛梓修对他颇无语。
“你不喜欢我姐吗?”齐天傲真正想研究的是这个,“她虽然有时候脾气有点怪,但是,”他考虑一下措词,“应该还不至于让人讨厌吧。”
“大少爷说哪里话。”辛梓修摇了下头,“大小姐是极美之人,别人求尚不可得。”
“咦,你见过?”他好奇地眨眨眼。
“没有。”
那你哪里知道美丑呀?该不是随便乱编的应付他吧?
“看大少爷就知道了。”辛梓修忍笑道,他圆睁眼睛的表情好像他扯了个天大的谎,“大少爷与大小姐有血缘之亲,大少爷俊逸非凡,大小姐应当是不错的。”
齐天傲今天听到的话里这句最好听,忍不住模了模自己的脸,臭屁道,“虽然我知道自己长得好,不过从你嘴里说来格外动听。”
板儿在旁边快忍不住了,不过他绝对不敢笑出来,前几天得知常被自己暗骂的“坏女人”是大小姐,“疯男人”是大少爷,他快吓死了。难怪那天他会被大少爷痛扁,想必是替大小姐报仇来着。二掌柜说得没错,他这张嘴果然惹事。
“喂你笑什么笑?小心我把你扔进海里喂鱼。”齐天傲拿两颗梨核丢他,这个小厮看来格外不顺眼。
板儿一溜身躲到二掌柜身后,惹不起他躲。
“大少爷来海港可有什么事吗?”辛梓修此时才有机会问出。
“找你呀!”齐天傲答得坦率,然后突然笑眯眯来揽他的肩膀,“来来,快到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去。”
“这……”他不太适应,从没与人勾肩搭背过,但齐天傲很快又自己把手收了回去,嘴里嘀嘀咕咕。
“算了,我最好还是不碰你,要是我姐恼了,我可惹不起她。”
辛梓修今天已是多次听到这个名字,齐幽容,虽然她多次与自己作对,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怨过她,甚至及至后来,他在细思之后是有些感激她的,因为她让他不得不思考一些以前没想过的问题。有她这种“逼迫”,他才将思路扩展至更广阔空间。
他曾见过她的眼睛,清澈却又蕴含了许多沉重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阵阵总惹得他心里难受。他依稀觉得她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也许是与他有关。
他曾何时招惹过她吗?
齐天傲瞧着他深思的表情,俊眉扬起,又缓缓落下,弯唇保密似地凑到他耳边,“我告诉你,也许我姐很喜欢你哦!”
这次换他眉峰扬起。抱歉,他没看出来!
“所以你当我姐夫是当定了。”齐天傲肯定似的点点头,“除非你不喜欢她,或者她先死了。”
怎么能这么说?他胸口刹时像被大石压住,沉重难挨,说不出为什么那么难受。“你别这么说。”他终是缓缓摇了摇头道。
齐天傲是个惹祸精,跟他在一起的人都会增加危险系数。
辛梓修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有受伤的机会,除了小时候摔倒,还有习武时的磕磕碰碰,他甚至认为自己和人动手的机会都不会太多,习武是因为齐家规矩。可如今,他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被砍了一刀。
刀口在左手小臂上,约有半尺长,跟对方当时来势汹汹想一刀砍死他的气势对比,只伤了手实在算不得什么伤。而且也确实不重,只是看起来比较血淋淋的。
当时他和齐天傲正要去吃饭,在街上碰到气势不善的几个人上来问谁是齐天傲,他感觉情况不妙推了一把齐天傲,抢先答“我是”,接着就是几柄刀剑一起抡过来。他迅即飞身拔剑反击,架开了几柄刀剑,仍是被刀锋擦着手臂而过。接着就是一团混战,他、齐天傲和板儿合力对付那五个人尚有余,他们逃走,自己被带回齐家的住处。
接着就是不绝于耳的叹气唠叨声。
“完了完了,我死定了……”齐天傲在地上走来走去,从刚才发现辛梓修受伤就是如此。这下完了,他一定会被他姐宰了,在把人送回来的那一刻他曾经想跑,但是理智地想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早晚会被姐姐逮到,到时……哎!晚死不如早死!
“大少爷,你能不能坐下歇一会儿?”辛梓修坐在椅上,由着何掌柜带来的大夫处理伤口,笑着看向齐天傲。他不觉得手疼,倒觉得头疼。
“啊?怎么了怎么了?你是不是看着我头晕啊?”齐天傲还挺有自知之明,却又搞笑地过来探他额头,“你该不是失血过多才头晕吧?完了,我更死定了!”这位看起来也是个只惹祸,从没被砍到过的主儿,不然哪会觉得这样就是失血过多。
他好笑地拉下额上的手,“我是怕大小姐还没来,你就自己紧张过度。”他觉得齐天傲比自己严重多了。
“姐夫,打个商量……”齐天傲讨好地凑过来,“你能不能跟我姐说,那几个本来就是来砍你的。”
“恐怕大小姐不相信。”何掌柜在旁边插话说,脸上满是不赞同。
板儿同样撇撇嘴,当然没人相信。他家二掌柜又不惹祸,哪会平白地有人砍?
完了!没人同情他!齐天傲用一种你们没有同情心的眼神谴责他们,然后只得改口道,“那等会儿我姐要修理我,千万救我一救。”
“恐怕,没那么严重吧?”辛梓修淡道,齐幽容应该庆幸弟弟没伤到吧。至于他,好像没什么要紧的。
“你疯了才这么说!”齐天傲看他的眼神好像他会害死自己。
齐幽容过来前已经听说了事情经过,进屋后,直走向辛梓修。
齐天傲在姐姐经过时敏锐地感觉到她的煞气,突然觉得先溜走也不错,蹑手蹑脚往门口模。
“你敢踏出这间屋子试试。”齐幽容在辛梓修面前蹲,背对着他说。
他立刻顿住脚步。
皱眉查看过辛梓修的伤处,她手指按向他脉腕,瞄一眼盆中染血的水,缓缓站起身。看到大夫要替他上药,她取出一个掌心大的方扁盒递过去,“用这个。”
辛梓修此时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才她蹲着没太注意,此时她站在自己面前,微低头看大夫包扎,他才发现她没戴面纱。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样貌,离得太近,他有些不敢直视,因为确实很美。心不知道为什么怦怦跳得快了些。
齐幽容发现了他略微后仰头的动作,挑起眉看他,脑中突然想起什么,极细微地叹了口气。一时着急忘了呀。但他并没太仔细看她,心中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
齐天傲在那边挤眉弄眼,盼辛梓修能帮他说几句好话,余光瞄到姐姐转身脚步轻移,他暗叫一声扭身便开溜,一巴掌飞甩而至。“大小姐!”何掌柜赶来抓住她手,她这气势太猛了点。
“放手,靠边。”齐幽容淡道。
何掌柜原不想放,但看她淡淡的语气和表情,恐怕没得商量。他只得暗叹一声退后。
她也没再甩弟弟耳光,只是表情淡淡地看着他,片刻后开口,“何叔,派人护送大少爷回冀州。”
“我不回去!”齐天傲立刻尖叫,他就算回去也不能这样让人“押送”回去。
“你不回去?”齐幽容扬起眉。
“我不!”他难得地对姐姐尖叫,“他!他!他!”他指向辛梓修,“也没有很严重,不过就是刮了一条口嘛!你干吗就要送我回去?”
“没有很严重?”她扬眉看他,然后点了下头,“好像是没有很严重,不过就是刮了一条口。”她重复道。
没有人知道她想什么,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弟弟,就在下一刻,她却手突然模向腰间。反正没有很严重,他家不懂事的小弟应该也不介意给他自己来一条。
“姐!”齐天傲受惊地扑过来抱住她腰间,“你饶了我吧!我怕你了,下次不敢了!”开什么玩笑,她姐一拔剑就是打算跟他玩命,他根本不敢还手,因为她只顾砍人完全不管其它,到时他无论输赢都是个死。“姐,我怕你了,再饶我一次好不好?”他软声求道。
“怕什么?反正你不见得打输。”她轻睨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