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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倾奴婢 第六章 再相见,之间多的不止一个人

朦朦胧胧的空虚从心底扩散开来,突然又狠狠抽痛,不着痕迹的四月风陡然灌进身体,冷得莫名。柳絮直起身子,眼里再不看地面的丹青。

“姑娘快随我去见少爷吧!”男子催道。

柳絮茫然地点点头跟随着离去。

一双黑色长靴随即落在地面丹青旁,修长的手指碰了碰已经干涸的血液,她真的没有死?!薄唇终于掩饰不住微笑,苏及第起身负手往柳絮离去的方向走去。

杏色绣花鞋突然止在门边,白色藕裙微微飘动,柳絮的心“吭”一声,仿佛跌落进了深渊,耳朵里不断回响着飘过来的那句“人家很想念那天晚上你的温柔呢”。那天晚上的温柔?他的温柔?那么……代替她嫁进苏府的是林玉了?那么跟苏念恩洞房的是林玉了?柳絮停在门边怔怔发呆,这个事实就像一个雷,正中她心。她连续吸了几口气,突然之间觉得举步难艰,她进去算什么?她用什么身份面对里面的人?

“姑娘你怎么不进去?”男子回头低声问道。

“我……”柳絮微张着红唇,居然答不出话来。

苏及第笑得更加肆意,他缓缓超过柳絮顺道拉起她的手道:“随着我进去吧!”

当柳絮进屋,苏念恩呆了,苏安呆了,林玉愤恨了。她的那双眼睛惊愕之余无不透露出一股痛恨,尤其看到苏及第紧拉柳絮的那只手,那只手……真让她刺眼,真让她百痒难忍。

“絮儿?”苏念恩漆黑的眸子不敢相信地盯住柳絮,“你……你……”

柳絮微微颤抖,再见苏念恩,她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场景。她以为会是百般诉思苦,就如同上次那样同声共怜。他好苍白,他好憔悴,他好虚弱……可是他却握着林玉的手……柳絮向后退了一步,脸色有点死灰,她挣月兑开苏及第的手,微微福了福身,“见过姑爷,小姐!”

苏念恩抽出被林玉抓住的手,“絮儿你怎么了?”

“你死哪里去了?”林玉刷地从床畔站起,粗哑里含着尖锐的嗓音淹没了苏念恩错愕与怜惜的疑问。

柳絮抬起头,狐疑地看着林玉,“小姐不知道奴婢去哪里了吗?”

“鬼知道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林玉环抱双臂,眼光里的幽怨使柳絮心悸。

“是啊,奴婢也以为这次死定了。谁知道,奴婢的命硬,死不了,不能尽称了有心人的心意!”柳絮的脑子里一团糊,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宣泄自己心里的郁闷,她不是有心说这些的,她只是混了……她的心思还没有从错愕、心疼里走出来。

“你什么意思?”林玉一瞪眼睛。

柳絮方才觉得自己言失,她敛了敛眉,顺从地低下头不做声。

“我在问你话你居然敢不回答?!”林玉欺至柳絮面前,“你不怕我拆你的骨头?还是你想再试一次‘出水芙蓉’啊?这次可没有你的……”林玉抬头看了看一直站在柳絮身边的苏及第,又道:“你的苏少爷救你了……”

苏及第脸色微变,细长的眸子在林玉的面上一扫而过,继而又重新落回柳絮身上。

苏念恩隐约嗅到一股不平常,他望着苏及第,心里突然一抽,有点恍惚地疼。

“不要!”柳絮不会忘记自己连翻落水,险些性命不保的遭遇,那彻骨的寒冷跟无力的绝望她不想再体会。

“要不要由不得你吧?”

“你敢……咳咳……”苏安扶着苏念恩起身往柳絮走来,“你应当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苏家的人……咳……由不得你指手划脚!”

“苏家的人?她什么时候成了苏家的人了?”林玉的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她凑到柳絮面前轻吐道:“你可别忘记,嫁进苏家跟你拜堂跟你洞房的可都是我林玉!”

柳絮握紧发白的手掌,咬住嘴唇看了一眼苏念恩,突然笑道:“小姐成了苏家的人,奴婢自然也是苏家的奴才了。”

“哈哈哈……算你明白!”林玉背过身,“听见了吗?这位逃跑的准新娘可已经允了我这冒牌的身份呢……相公,你还不肯对我负责?”

“你……”苏念恩的眼里喷薄着浓浓的愤怒,“苏安……带她离开,离我远远的!咳咳咳……”

“是,少爷!”苏安咬牙拖住林玉,挥的一巴掌总算有机会报了。

“拉我做什么,不要碰我,你这个死奴才……”林玉被强行拖走,一路上打骂着苏安,嘴巴里尽是些不堪入耳的言语。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柳絮的手掌已被自己抓破,指甲里全是粘稠的血肉,她努力让自己镇静,努力让自己能直面苏念恩。

一路带柳絮过来的男子瞄了瞄面前的三个人,“禀少爷,奴才是在乌程恰好遇到姑娘的。”

“乌程?”苏及第回过头,他是知道她落水的,在太湖周围布下了眼线找寻,谁知还是让苏念恩捷足先登了,回神方才警觉自己过分紧张了才又缓下口气,“我是说怎么会在乌程?”

苏念恩瞥了一眼苏及第,至茶盏边拿起先前丢下的帕子在鼻翼下闻了闻,“咳咳……你先下去吧……咳……及第,你……也下去吧!”

“是,少爷!”男子松下一口气,摇晃着出了门。

苏及第依旧站在原处,他看了一眼苏念恩手中的帕子,笑意渐浓,“哥,最近你身体很不好,要好好养着才行。现在柳姑娘已经回来,你终于可以放心了。”

苏念恩放下帕子点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养着的。咳咳……”

“那就好,我先走了!”他看了一眼柳絮,终于背过身离去。

阳光斜斜自窗台落进房间,空气里的沉默好像随时会被打破,却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去打破。

苏念恩疲软地跌入软座内,刚才的硬撑着实费去他不少力气,但他漆黑的眸子依旧炯炯地望住柳絮,从她的脸一路浏览,眉宇依旧清透,双目依然澄澈,嘴唇苍白了些,脸庞也瘦了许多,身子也似乎单薄了,双手……流血了?

“你……咳……流血了?”苏念恩复而站起,握住柳絮的双手道。

这么久了,他身体上散发的草药味依旧与回忆里的相同,那股既熟悉,却又突然感觉陌生的气息让她的心狠狠地痛。六年前的他也没有这么憔悴,为什么两个月不见,他的身体倒退至此?隐隐约约从他身体里透露的绝望让她莫名地慌张、恐惧、想哭,想抱住他好好地哭,可是全身拿不出任何力气。柳絮踌躇了……她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情况呢?她侧过脸,阳光扫在脸上,却袭上突如其来的寒冷。

“絮儿……”

柳絮低头倒退了一步,“奴婢刚进苏家还不是很熟悉庭院,日后伺候小姐姑爷可能很不便,所以姑爷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奴婢先行告退熟悉熟悉苏府。”

苏念恩伸出的双手悬在阳光下,他的手指轻轻颤了颤,依旧没有放下,“絮儿……咳……不许走……”

柳絮缓缓抬起头,双目中的淡然令苏念恩忍不住抽了一口气,“请姑爷……放了奴婢吧……”

苏念恩的肩膀明显地抽动,“放了你?咳……咳……”放了她?放了她?她居然要他放了她?!昏天暗地的痛朝他袭来,没有任何打击比这句话更容易击碎他的毅力,为什么?为什么?他以为他们重逢会有很多话说,他以为他们重逢定是温暖的,他以为他们重逢是缘分,为什么呢?他用生命在期待,在赌注,在觊觎……却换来一句“放了奴婢吧”……轻轻合上眼睛,伸在阳光里的手瑟瑟地发抖,他敛紧了双眉,“过来……”

柳絮眨了眨眼,睫毛上染了层厚厚的水珠,她抬起头看着苏念恩许久,终于迈出了一步。

冰冷的手指碰触到她也同样冰冷的手掌,她被他一拉揽进怀里。

两颗遥望的心此刻贴地那么近。柳絮任由他抱着,手掌默默附上他的胸口,那里有“扑通扑通”生命跳动的声音,头顶上有清晰的草药味飘泻,自己是真正被他抱在怀里了……可是,为什么她觉得忐忑?好像偷了别人的东西,好像自己仅仅是个偷欢者,这可笑吗?原本应是他妻子的人,却在他面前口口声声自称“奴婢”称他“姑爷”?她是走错了哪一步?为什么会出这种差错?她该让自己沉溺在这样的怀抱里吗?该吗?她很舍不得离开……很舍不得……

手掌上的血印在他白色的衣衫上,产生奇妙的透明红,柳絮埋进他的怀里终于小声地啜泣:“为什么?为什么会出这种错?为什么?我们走错了哪一步,老天要这样玩弄我们……”

“絮儿絮儿絮儿……咳咳……”

胸膛猛烈地起伏,柳絮惊慌地将苏念恩扶到床上,默默地看着他,眼里的泪滴进苏念恩的手心,温热一片。

“咳咳……你为我流泪了……”抬起手捧住她的脸,他的拇指小心地拭去她的眼泪,“不要为我流泪……不要……咳咳……再为我流泪!”

握住他干枯的手掌,柳絮的泪依旧掉了下来,“你又病了吗?”

苏念恩笑着摇头,雪白的嘴唇轻轻碰了碰柳絮的手掌,“会好的……咳……”

眼前的他,虚弱得就像随时都会消失,握在手里好虚幻,吻在她手上好冰凉,好像在下一次睁开眼,他的脸就会渐渐化开,然后留给她无尽的空虚,告诉她这只是又一个梦,她千千万万梦里面的一个……

“不要!”柳絮扑进苏念恩怀里,“不要死不要死……我千辛万苦活下来,不要让我看见你死掉。”

苏念恩紧了紧手臂,想把柳絮嵌进自己身体里面的是那么浓烈,像最醇香的酒迷惑着他,他几乎觉得她的脸模糊了,他沉浸在她突然出现的喜悦当中,也活在她会突然消失的恐惧当中,他花了全身的力量抱住柳絮,眼睛里落下泪……

“不要死……”柳絮的身体开始颤抖,“活下去,你为了我,活下去!”

苏念恩点头,轻拂她的乌发,“我一直……咳咳……一直在为你活。六年来……咳,都是……我用我的生命……在等候你……我用生命在等你到我……身边……”

冰凉的手掌覆上他苍白的嘴唇,“无论怎么样,我们都要活下去。不许再拿你的生命等我……如果等不到我,如果你死了……我去找谁呢?”

“是,是我糊涂了……咳咳咳……”鼻子里传来淡淡的血腥味,苏念恩皱眉握住她的手,“你的手……”

“没事的……”柳絮呼出一口气,起身走到茶盏旁拿起放在上面的帕子要擦。

“不要!咳咳……”

擦手的动作蓦然停止,柳絮转过身,“怎么了?”

苏念恩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茫然,“咳咳……那块帕子脏了……”

柳絮狐疑地放下帕子回到床边,望住苏念恩的眼睛突然问道:“你跟小姐……”

“我把她……咳咳……休了……”

“休了?”柳絮的心仿佛是一块石头沉到水底,“你们已经……”

苏念恩垂下眼睑,“我欠你一个解释,咳咳……你刚才的冷漠是在指责我对吗?”

柳絮别过脸,“来之前已经想过这种可能,我以为我能接受,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面对你……所以我抵抗你……”

“不要再说‘放了我’这种话好吗?咳……”苏念恩拉住她的手,“我听了,咳咳……很难受……”

柳絮转过头望住苏念恩,默默点点头,“不说了……我会干脆走掉!”

苏念恩一怔,抬眼掀起薄唇笑道:“不会让你有这种借口的。”

阳光暖暖洒落,这便是相知吗?柳絮突然想起沈宛的话,“相知才会有相爱相许”,那这就是相爱了。她抿嘴轻笑……

大街上阳光浪漫,人群稀稀拉拉徘徊在两排商铺里,一骑快马自地面奔驰而过,刮起一阵旋风。苏及第扬起马鞭“啪”一声抽在马腿上,骏马呼啸一声,更加快了速度朝前冲去。

“吁——”匆匆收住马儿,客栈门前早已停了一辆轻装马车。苏及第细长的眸子半眯,思索片刻便利落地将马栓到隐蔽处,疾步钻进马车内。

不一会儿,苏安领着两人从客栈里出来。

“死奴才,我不回苏州!”林玉被苏安绑住了双手,依旧不依不饶地叫着。

“省省吧林小姐,”苏安不耐烦地将林老爷塞进马车,“柳姑娘已经回来,您再留在扬州有什么意思?”

“我不会让那贱人得尝所愿的!”林玉叫嚷着也被塞进马车,突然噤声。

“真是不自量力!”苏安坐到马车上执起缰绳,刚要挥鞭,突然后脑勺“砰”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你来做什么?”林玉别过脸不看苏及第。

苏及第浅笑一声,靠进马车的软座内,并不为他们两个解掉束缚,“林叔,你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林老爷看起来有点了无生气,他始终低垂着头,“赔了夫人又折兵,我还能怎么样?”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回到苏州他会让你渐渐变得一无所有?他会报这次的仇的,你信吗?”

林老爷颤了颤身子,缓缓抬起头,眼里有一丝疑惑,“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小玉嫁给苏念恩?你明知道小玉……”

苏及第摆摆手,“大家各得各的,你并不吃亏!说吧,你想不想继续做?”

林老爷愣了半晌,想不想做?能由得他来决定吗?看苏及第的样子,恐怕他不做也得做,他哪里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如果他回去苏州,要第一个整死他的便是这个苏及第!唉……他活了大半辈子怎么就一头栽在苏家这两个小子手上呢?

“可是,苏念恩已经把休书给我,我们还有什么借口回去?”林老爷嗫嚅。

“哦?”苏及第欺近他,“休书给你了吗?”说着,手指一挑,从林老爷怀里夹出一封信笺。

正是那日苏念恩让李掌柜交给林老爷的信笺。

林老爷面色有一瞬灰白,“你这是?”

“嘶——”信笺在三人面前撕成粉碎,“喜官那里我自会有办法,你们演足你们的戏就可!”

“及第……”

“怎么?林叔不愿意?”

林玉回过脸来,温怒的眼神瞪住苏及第,“好!”

林老爷一怔,“小玉,你真的愿意?”

“从一开始,我不就让你们当作牲口一样卖了吗?”林玉讥笑道:“现在我说‘好’!”

“爽快!”苏及第打了个响指将二人绳索解开便钻出马车,“合作愉快!”

林玉咬紧了嘴唇,目光里盈盈泪光带着浓恨。

天光正好,春意情浓,蝶儿破茧花中舞,蜘蛛犹做自缚网。

诉说了她一个月来的遭遇,也聆听了他一个月来的心急火焚,他们的心里几番愁苦,奈何人生身不由己,堪叹造化弄人。

“这汉白玉是上乘货,民间怕是难得,那位姑娘又从何得来的?”苏念恩斜靠在床头瞅着柳絮腰间的玉佩。

柳絮摇头,“你是怕这玉来历不明引来祸端?”

苏念恩颔首,“怕……只要是对你不利的,都怕……咳……”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与这枚双翼佩一同雕刻的定还有另一枚,此番隐喻只是两个生不能逢的苦命人意表心意的信物,哪里会惹来祸端。”

“既然是信物,为何她会给你?”苏念恩屏息问道,天生的警觉让他不得不问个彻底。

柳絮低垂螓首,“相思剪不断,理还乱。”

室内默默沉静,阳光在屋里行走游移,轻轻悄悄从这头到那头,直到渐渐退出屋子,直到天色暗淡,直到黄昏的凉风吹起……

“禀少爷,老爷唤柳姑娘过去。”外头有丫鬟叫道。

苏念恩攒眉,继而轻笑,“爹这么急着要见你了,咳……你去吧。”

柳絮浑身一僵,对于苏老爷的印象只有六年前她被杖责的那天晚上,他的话语虽不多,但是林家的人却都是对他极为敬畏,现在突然让她只身一人去见他,她的心莫不七上八下起来。经过这次劫难,她与林老爷有名无实的父女关系宣告破产,她已然没有与苏家登对的身份,他来唤她,难道是……心里无不酸楚,身份门第横亘在他们之间,若是苏家容不了她,她该何去何从呢?想着,身子已惶惶然颤抖。

“絮儿,别怕,咳……见了我爹你自会喜欢他的。”

柳絮挤出一丝笑容,她有资格不喜欢他吗?可他有资格不喜欢她啊……她缓缓起身,拉住苏念恩的手道:“念恩,若是今生不能相守,请不要泄气……我们等待来生好吗?”

苏念恩神情一变,“你为什么又这么说了?”

柳絮摇头,“你只要回答好与不好便可。”

“不好!咳咳……”苏念恩反手拉住柳絮,“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多少辈子都要在一起!”

柳絮笑出声,眼里酸涩不已,她别过脸轻轻抽出手掌,“好,多少辈子都在一起。我走了!”

苏念恩点头,看着她离开的消瘦背影,心里莫明涌起汹涌的惆怅。

柳絮随着丫鬟一路行走,垂首无暇顾及擦身的庭院美景以及神色匆匆的苏及第。

“柳姑娘!”苏及第在背后叫住了她。

柳絮一顿缓缓转过身,“见过二少爷……”

苏及第笑着倾身向前,“这么心不在焉是去哪里?”

柳絮抬头,这苏二少爷脸上始终挂着笑,无论是在林家的时候还是在苏家,那笑容却是时而温柔时而霸道时而又含着轻薄之意,此人不能太过接触,只怕他城府极深。这次林玉代她嫁入苏家,虽然自己也是无辜受牵连者,甚至不知何缘由,但在外人眼里,她逃婚是真。他对林玉用情至深,只怕这次会不轻饶她。

“你在想什么?”苏及第又出声问道。

柳絮又望了望他,他对着自己不生一点厌恶,反而以笑相迎,让人实在看不透。这人的心思深不可觑,嬉笑怒恨不形于色,只是眉梢的温柔却是实实在在的。柳絮随之一颤,这种温柔的眼神决不能用来注视她!她微微别开脸,别开内心的尴尬。

“柳姑娘?”

吧净清亮的嗓音勾起她的回忆,当日在水榭之时,他又是如何捏住她的下巴,对她轻薄?猛地一颤,如今想起来竟有点后怕,他每次对她稍稍注视,都会为她惹来祸端,让她受尽皮肉之苦。眼下虽然没有林玉那双刻薄的眼睛盯梢,但她总觉得如芒在背,这个苏及第近不得近不得。柳絮直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苏及第的眸色逐渐暗淡,眼中原本燃烧的温情渐渐隐去,他负于身后的拳头紧了紧,依旧笑道:“柳姑娘,你没事吧?”

柳絮摇头,垂眼专注于苏及第衣服上的盘扣。

身边的丫鬟一见,忙上前解围道:“老爷还等着姑娘,姑娘不要再做耽搁了。”

苏及第扫了旁边的丫鬟一眼,爹会找柳絮?

柳絮点点头,对苏及第福了福身便忙跟着丫鬟离去。

细长的眼睛略加思索了片刻,苏及第抬脚悄悄跟在了后面。

“柳姑娘,你怎么唤及第少爷二少爷,这在老爷面前万万叫不得。”丫鬟领着柳絮穿过池塘折廊低声道。

柳絮稍稍一怔,心里疑惑,但也只是略一点头。苏及第不是简单的人,他的事情不管为好。

注视着两人背影的眼神猝然颦紧,双拳紧握在身侧,苏及第瞪着那丫鬟依然跟在后面。

苏老爷所住的庭院倒鲜少亭台,多了几分异国情调。棕榈树取代池塘垂柳,树下摆了石凳石桌以供夏日乘凉,两棵棕榈之间系了张吊床,此时正随微风轻摇。跟罢丫鬟进门,苏老爷正坐在榻上寻思手中的玩意。那小东西方方正正,像是个木盒子,盒盖上头描绘一露肩女子正亲吻熟睡中的男子,柳絮看到此,脸上一阵燥热,又见苏老爷不知做何摆弄了下,盒子里便发出清脆悦耳的琴音。这琴音与她所抚的琴音不同,她从未听过这种清脆干净的音乐,不免心底暗暗惊叹。

“老爷,柳姑娘来了。”丫鬟轻声禀告。

苏老爷挥挥手,丫头便带上门退了出去。

屋子倒是本本分分,只是案几、木架上放的玩意却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看样子大抵也是西洋玩意。按说林家也是大户人家,各色珍奇她偶尔也是有幸能见到些,其中也不乏西洋的东西,只是苏老爷房里的东西却教她真正开了眼界。

“好听吗?”苏老爷出其不意的问话吓了柳絮一跳,本以为他一心摆弄手里的东西,没想到他早已拿另一双眼睛在注视自己了。

柳絮强按下狂跳的心,“好听。”

“好奇吗?”苏老爷又问道。

柳絮看了看那盒子,看到那幅画,不由得又一阵脸红,她摇摇头,“不好奇。”

苏老爷这才放下手里的盒子,端视她道:“你不想知道它为什么会发出声音?”

“不想,”柳絮微微低下了头,“它会发出声音自有它的奥秘,我只是一味喜欢它发出的声音,为何要去了解它为什么会发出声音?”

苏老爷笑了一声,“你不懂爱屋及乌?”

“奴婢不懂老爷什么意思。”柳絮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苏老爷,黑发黑眸,脸上显少皱纹,倒可以从他身上看出以后的苏念恩,只是这影子,居然在苏及第身上找不到。柳絮一愕,心头隐隐察觉出些什么。

“不用自称奴婢,我不喜欢。”苏老爷收了收笑,“你小小年纪却早已懂得察言观色,本来是好事,只是……”

柳絮看他顿住,心不由也跟着忐忑起来。

“只是我这里不需要。”苏老爷起身为她拉过一把椅子道:“你坐下同我说话吧,我这样抬头跟你讲话脖子酸,人老啦……”说着笑吟吟提起桌边奇怪的茶壶倒了一杯黑色的东西交给柳絮。

柳絮瞪着手里的茶,黑漆漆的,隐隐飘散一股苦味。她是知道苏家人历来只食药膳,没想到连平日饮用的茶都是药汁。

“怎么?不想喝吗?”苏老爷舀了一勺白糖放入她的杯中笑道,“喝喝看,这是刚到的。”

柳絮迟疑地小啜了一口,顿时眉头皱成一团。

“怎么?”

“苦!”

苏老爷眉头一扬,“再喝喝看。”

柳絮埋下头,又猛灌了一口,突然觉得舌中味蕾苦尽笆来,心里十分疑惑。

“好喝吧?”

柳絮仔细体味了嘴巴里的味道,蓦地点头道:“别有风味,想必这定也是西洋的茶了。”

苏老爷笑着啜了口自己手中的”茶”道:“这个西洋人叫‘咖啡’,可是进贡的东西!”

柳絮一颤,杯子里的咖啡洒了出来,点点黑色溅到她白色的裙袂上,仿佛是特意染上的花斑。

苏老爷假装无视突然兴致更加,大笑道:“不必惊慌,这些是皇上赐给恭亲王,恭亲王又转手送给我的。”

柳絮缓缓舒了口气,苏老爷的作风是她揣摩不来的。

“瞧把你吓的。这恭亲王与我有些交情,这里头的东西大都是进贡而来的,可稀奇着。”苏老爷悄悄瞅了瞅柳絮的脸色。

“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是希奇,可我们大清的东西到了西洋不也是稀奇?”柳絮放下杯子,一直盯着泼下的”茶渍”。

“好好,就是!”苏老爷猛一拍桌,转而又思索了片刻道:“似乎扯远了,刚才说到哪里?哦——爱屋及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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