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路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下山的路走到一半,就忽然没有路了?在暗色中,隐约可见挡住了道路的巨大石块和堆到膝盖处的泥沙。
“怎么办?”舒蝶宿回头去问水大鹰。
水大鹰望了眼西边已几乎被夜色盖住的夕阳余晖,无奈地摇了摇头,“今晚只能住山上了。”
“住山上?这里既没酒肆又没客栈,怎么住?”好歹总要能吃顿饱饭再有一床被褥才像样吧。
“这里有的是山洞。别说我们俩,就算再来四五十个人都住得下。”若是在山上连安稳过个夜的本事都没有,他这山寨大王真可以去找个悬崖自我了断了。
“可是山上的夜这么凉,我们又没有御寒之物……”从刚才太阳西沉起,她便觉得越来越冷,当夕阳完全由地平线消失的那刻起,没骨的凉意就像冬天的井水般直侵四肢和膝盖。
水大鹰这才注意到舒蝶宿早已将自己抱作一团,显然是经受不住这山上的夜凉。他早已习惯了山间早晚的温差,又因为练的都是至阳的武功,所以半点也没有考虑到夜间的山洞对一个娇弱女子来说根本就无法入住。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水大鹰说着,已经一把将舒蝶宿搂入怀中。
“你……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嘴上抗议着的人却没有半点不悦与挣扎,只觉得现在贴着的这个胸膛简直比自己冬天那个不离手的暖手炉还要温暖百倍。
“别叫了。山上就我们俩,真把狼叫来了倒麻烦了。”他用外套将她整个罩住,然后大步朝着那个先前就看好的山洞快步行去。
舒蝶宿坐在垫了水大鹰外套的石块上,托腮看着水大鹰将树枝垒起,然后用火拾子点起了一团明亮跃动的火焰。洞内的凉意渐渐缓和起来。
“你怎会知道这洞口是葫芦型的?”若是换成她,肯定以为那不过是一道山间裂隙,绝不会想到内藏这么大的乾坤。
“你忘记我是山贼了吗?”水大鹰抬头冲舒蝶宿一笑,火光将他整张脸照得那样神采不凡,尤其是那双黑瞳,那双初见时就让她心跳没来由乱了的黑瞳。
“饿了吧?”低沉柔和的问声将愣神的人惊醒。
“有点……”整整一天都在跟着他东奔西跑,早上那个才咬了一小口的馒头也在躲邪魔道长那伙人时不慎遗落了。
水大鹰呵呵一笑,从怀中变戏法般变出两只馒头来,接着又从袖口中掏出一块厚如夷子的黄白色长块,将长块在馒头表面涂了个遍,然后串上树枝,烧就起来。
那涂了东西的冷馒头一接触到红火,诱人的滋滋声便伴着热气不断地冒出来,没烤多久,洞内已经溢满了让人馋涎欲滴的焦香味。
“吃吧。”水大鹰双手一沉,将串着馒头的树枝由中间掰开,将左手那只馒头递给了舒蝶宿。
好香!看着被烤得金黄的馒头,舒蝶宿恨不能狠狠咬上一大口,可是一靠近,那炙人的热气便扑面而来,只能咽了口口水,耐心地等它再凉一点。偷偷去看水大鹰,他竟然已经豪迈地吃就起来,那双黑色的瞳也正在看着自己——正大光明地看着。眼神交汇纠缠,整个洞内,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咳,你渴不渴?”水大鹰略带局促的咳嗽声打破了洞内的静默。
“还好……”她低头,强迫自己将眼神停在那只金黄的烤馒头上。看到馒头,舒蝶宿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饿了。于是便凑上唇去,大大地咬了一口。又脆又香的馒头外酥内软,浓郁的香味直蹿喉舌,让她瞬间充满了幸福感。
“怎么可能?不过只是烤了烤?怎么会这么好吃?”这浓郁而香滑的味道,绝对不是普通白面烤一烤就会有的。
“因为加了这个。”水大鹰自袖中掏出刚才涂过馒头的那块东西,“牛油。”
“牛油?”这样一说,她倒是想到了小时候娘亲常常会做的猪油拌面。可是很少听说有人会随时带着油脂的,更别说是牛油了。
“我们中原人比较少吃这个。我这也是一次打劫了一队西域商贩时才知晓牛油的妙处。”水大鹰想到那几个大鼻子黄头发的商人就忍俊不禁。原本该是那个该死的贪官经过的,谁想无巧不巧地被他们几个加了塞。结果钱物没劫到,却学来了这个随身带着牛油的妙招。
“你怎么会落草为寇的?”应该是一段曲折的故事吧,就像自己为何会成为汪夫人一般。
可出乎舒蝶宿的意料之外,答案简单得让人失望,“是祖传的买卖。我家世代都在土匪山生活,传到我这里,差不多已经是第四代了。”
“那蓝若水呢?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当了山贼的?”她知道土匪山只做劫富济贫的事,从不枉害无辜。可是即使是这样,一个妙龄少女竟然是个女山贼,这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水大鹰一听到“蓝若水”的名字,眼底立刻浮起戒备的光芒来,“你从何得知若水是山贼的?”
舒蝶宿一时语结,无辜地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半个字都吐不出来。真是糟糕!聊得太投入,她竟然忘记了,蓝若水真正的身份是自己派人悄悄查来的,外人都只知道蓝若水是无依无靠、娇弱无助的孤女一个。
“呵。”水大鹰虽然在笑,脸上却无半点笑意。汪承嗣竟然连这些都告诉眼前这个女子了,可见他们之间早已是无话不谈了。既然这样,他为何还要娶若水!
“若水姑娘和你的关系是……”既然问都问了,就算他黑面,也要问个清楚才是。这可是连自己花银子找的人都没打探出来的——若水在土匪山的身份。
“若水是我最在乎的女人。”水大鹰这如同宣告般的答复说得斩钉截铁,“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一丁点也不能。”
“汪承嗣将她当作珍宝一般地呵护着,她怎么可能会受到伤害。”
舒蝶宿落寞一笑,忽然就对那个若水的女子生出羡慕来,汪承嗣在明知她出身的情况下,还是那么义无反顾地要和她厮守一生,而眼前这位寨主对她显然也是一片痴心。可自己呢?被汪承嗣就这样给踢回了娘家,现在还要在这里接受着水大鹰眼中的警告,一切都只因为他们将自己假想成了会伤害到蓝若水的人。
“那你呢?你受到伤害了吗?”水大鹰心头为她刚才那失落的一笑而猛地揪成一团,宽浓的眉就这样不自觉地因眼前这个人而打成了结。
淡淡扯了扯唇,“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若非那场浩劫,她可能到现在还只是汪家一个比丫头身份高点、比主子身份低点的无关紧要的小妾而已。
“不如和我回土匪山吧。那个什么葛家村洪家庄的,不去也罢。”他忽然生出冲动来,想将她带在身边好好保护,而不是再送到另一户人家继续着她“无关紧要”的人生。
“我去土匪山能干什么?”难道顶替蓝若水成为新一任的女山贼吗?呵呵,那样的人生应该会很随性很洒月兑,却不适合她这个被冰糖燕窝和绫罗绸缎给宠坏了的女子。
“你什么也不用干。做我的压寨夫人如何?”他偶尔下山,偶尔和山下人有交集,却偏偏和她接二连三地偶遇,这或多或少让他相信彼此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冥冥之中注定的联系。
“寨主夫人?”她不置可否地笑,这原本应该是要预留给蓝若水的位置吧?现在为什么会施舍给了自己?是因为……可以把自己这个有伤害若水可能的人永远紧紧看管住吗?
“山上的日子可能清苦了些,但却不分贵贱高低,总比到一户不知底细的人家去做供人差遣的下人要来得舒坦吧。”他原本以为要她成为自己的压寨夫人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却不知不觉地说服起来。难道自己隐隐间已经动了想要她的念头?
“我去济南不是做下人。”她感觉到他的说服,这样急于把蓝若水不要的位置塞给自己让她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我去济南其实是嫁人做姨太的。”
水大鹰目色滞了滞,许久才吐出个“哦”字。显然这是个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答案。他的人生还真是嘲讽,似乎觉得会属于自己的女人最后都变成了别人的女人。
“天色已晚,我也该走了。”水大鹰站起身来,意欲告辞离开。
“走?你要走去哪里?山路不是已经被山石封住了吗?”难道他要留自己在这冷森森的洞中独自度过一晚上?
“我去再找个山洞过夜。既然你当不成我的压寨夫人,孤男寡女总是要避讳些的。”他是山贼,但这并不妨碍他有君子之德。
“万一有野兽怎么办?你不是说这山上有狼吗?”她越想越觉得可怕。偷偷向洞外瞟了一眼,想到那一双双隐藏在林间的野兽闪动的瞳和那夜风过处沙沙作响的树叶和借着月光投射在地上的怪异浮影,头皮便阵阵发麻。
“这不是点着火吗?豺狼虎豹都不敢靠近的。放心吧。”
这一说,舒蝶宿更加不安起来,“可是,万一火熄了怎么办?”
“我把火折子留给你。就算有野兽进来,你点起火,它便不敢近身了。”水大鹰说着便去掏衣襟。
“不要。你光留下火拾子有什么用。”舒蝶宿伸手拉住水大鹰的手腕,如果真有野兽进来,她根本没可能那么从容镇定地用火折子再点起火堆。
水大鹰看着那只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忽然明白了什么,收回掏火折子的手,缓缓问道:“那我留下的话,会有用吗?”
她点头,用力地认真地一下下地点着头。
“不避男女之嫌也没关系吗?”他其实早已知道答案,却故意地问着,只是想再多看一遍她那样无助与需要自己的样子。
她本能地点头,却很快就不断地摇着头。
“不要走。我真的很怕,很怕,我不想被一个人扔在这里。”虽然她活得那么认真,却仍然不得天宠。出阁前,她是家中唯一的也是最乖巧的女儿,却因为哥哥们而被独自嫁到了济南为妾。好不容易与汪家人有了亲人般的默契,一场飞来横祸让世界只剩她和年仅八岁的汪承嗣。何其漫长的十年,她以为自己总算可以尘埃落定,又被汪承嗣像货物般打包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