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出清爱情 第一章

初夏的夜晚,月光明媚,而头顶上的路灯却比月亮来得皎洁,满空的星子居然比不上都市霓虹的灿烂耀眼。此时,章芳尘伫立在路灯下、站牌边独自发呆,尽避马路上车流如水,她徒有“过尽千车皆不是”的感慨,耳畔蚊子嗡嗡作响声仿佛正为人们唱出久候公车不至的焦急与无奈——

然而,“皇天不负苦心人”,公车终于千呼万唤给他驶出来。

当她一路颠簸回到住处,已近午夜十一时。

“淑淑,小净,我回来了!瞧,还帮你们带了宵夜回来,够有良心吧?我就知道你们这会儿还在念书。”

“大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到家?”

章净尘立刻搁下手中的书本,找出盘子递给她大姐,然后眼巴巴地望着袋里的食物,露出垂涎三尺状。

“这么饿,晚上没吃吗?对不起,不过我也爱莫能助!一下课就被学生给缠住了,害我没搭上平常那班公车,又等了好久才坐到车。”

“都是二姐啦,晚上随便买他们学校自助餐的便当给我吃,那菜又咸、又难吃,教人家怎么吃嘛!”

“还敢说呢!小净最浪费了,便当随便扒了几口就摆那边,难怪她要喊肚子饿了!”

章淑尘不服妹妹对她的控诉,不惜翻出吃剩的便当盒提出反驳。

“先吃消夜吧!那些剩饭待会儿处理一下放进冰箱,留着明天早上煮稀饭。”

“只有这样喽!早知道她这么挑嘴就不买她的分,让她尝尝‘饥饿三十’的滋味,她才会晓得什么是‘人间疾苦’!”“哼,二姐最讨厌了!大姐,你也一起吃吧!”

“不了,你们吃吧。我刚刚在公车上才啃了两块面包,现在肚子还撑着。我先洗澡去了,晚上还得赶报告。”

章芳尘是个半工半读的大学生,白天在学校里上课,晚上到补习班兼差,一星期之中总有好几天学校一下课就要赶着上班去,这两地奔波之苦自然不必细说。

连晚餐都必须在赶场的公车上解决,万一车上人多找不着座位,她就得一路站到底,肚子自然只有唱“空城计”的分儿。

“对了,大姐,大约十点左右有人打电话找你。”

章净尘狼吞虎咽、酒足饭饱之后,才“雄雄”给他想起这档芝麻小事来,她尽责地跑去敲浴室的门通报。

“谁?你怎么到现在才说呢?”

“人家又不是你的秘书,记得告诉你就不错了!好像是姓江,还是姓蒋的吧?我听不太清楚,反正是个男的,他说晚一点还会再打来。”

“蒋三全是不是?奇怪,他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对,就是他!他是个害羞的男生吧?听电话里头的声音抖得‘粉’厉害喔!”

“声音抖得很厉害?那百分之两百不是蒋三全了!我那宝贝学生呀,脸皮比城墙还厚,我想他这辈子大概学不会害羞两个字怎么写吧。说到蒋三全,我心里就有气,今晚如果不是他硬拉着我问东问西,我早就到家了,也不会拖得这么晚……”

这间不起眼的出租套房,正是章氏姐妹三人北上求学的“家”。

“有情相守便为家”,她们手足情深,同居一个屋檐下,甘苦与共,彼此提携,这一处小小的空间俨然成了名副其实的“神仙窝”。

**********

章淑尘下课回到家,一推开房门,意外发现屋里有人,仔细看,原来是她大姐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大姐,怎么了?这时候你人不是应该在学校里?怎么跑回来睡觉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大姐,你醒一醒,别吓我了!”章淑尘紧张道。

“没事,我很好,只是昨晚熬夜没睡饱,下午索性跷了两堂课,溜回来补眠而已,你少诅咒我了!”

章芳尘在睡梦中被奋力摇醒,不由得气从中来,但面对她那天才妹子的“过度关怀”,心中又泛起一丝莫名的感动——

“大姐,别生气嘛!人家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怕你真的病了。你看,我今天这件洋装如何?人家同学都说我很梦幻,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甜甜一样……”

章淑尘一说到自己的新衣,便兴奋得手舞足蹈,活像个专业模特儿似的又摆臀、又扭腰,还陶醉地转起圈儿来。

“根据我的判断,这件是你那天和小净去逛夜市买的对不对?最多不会超过两百九十九块钱。”章芳尘定睛打量道。

“错,才一百耶!因为是最后一件,老板干脆‘俗俗卖’了,真给他狗屎运的,这种‘好康A’居然让我碰上了!”

“有啥了不起?我虽然晚上要上班,没什么机会逛夜市,但是这礼拜六我决定再去菜市场‘寻宝’。嘿,你假日要打工,市场里‘好料的’注定跟你无缘喽!”

“去呀,你去!我就不信菜市场里卖的衣服会比夜市的高级、漂亮和便宜,如果是这样,那就改名‘衣市场’好了,干么还叫‘菜市场’呢?”

菜市场和夜市正是章家姐妹购衣的主要场所,换言之,她们身上所穿、橱子里所摆的衣裳清一色全是“地摊货”。

“好哇,淑淑,你这只奸诈鬼!从实招来,领口、袖口缝那些亮片的点子哪里来的?是不是抄袭我那件牛仔上衣的创意?连排出来的图案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竟敢侵犯我的智慧财产权,你该当何罪?”

“不好意思,被你识破了。可是两件衣服的款式、颜色都不一样,材质也不大相似,只有一小部分雷同有什么关系?你别太小器,借用一下算是互相参考,再说你也没去申请专利呀!”

“把地摊货穿出百货公司的质感”,这一直是她们姐妹的穿衣哲学。

除了与生俱来的好身材外,她们更发挥了异于常人的慧心与巧思,总能把平凡无奇的成衣“改装”成别树一帜的美服。

“大姐,对了,有件事跟你商量,前几天香香打电话来说她毕业以后也想上来台北念书。”

“香香要上台北念书很好啊!可是,外婆呢?总不能丢她老人家一个人在乡下……”章芳尘忧虑的道。

“我要是敢说把外婆扔下不管,那我岂不会被天打雷劈了?放心,当然是两个都搬上来住,我是找你讨论房子的事。”

“也对,听说成衣厂宿舍年底就要改建了,外婆和香香自然是不能再住在那儿。香香上来念书是没问题,可是,舅舅他们会答应让外婆搬到台北来吗?”

“应该会吧。这些年来外婆一直都跟我们住,舅舅、舅妈那么疼我们姐妹,又怎么忍心和我们抢外婆呢?”

章家姐妹命运着实比别人坎坷;十二年前,她们的父亲因车祸过世,留下孤儿寡母五人,母亲靠着在成衣厂里车衣服维持一家生计。

捱了五年,也就是七年前,她们的母亲琵琶别抱,改嫁成衣厂厂长为妻,婚后两人便到日本定居去了。

从此,她们便用妈妈定期汇回来的钱过生活,再也感受不到母爱的温暖。是外婆怜她们年幼无依,主动搬去同住,以便就近照顾;是舅父、舅母不时地嘘寒问暖,抚慰孤女的心……

“我们现在租这里一个月要三千,如果再租一间就是六千。大姐,你想想看,两间套房一个月是六千块,我同学他爸说他们家那间老公寓如果租给我们,一个月算八千就好了,房子是旧了点,但是才多两千块,就多了客厅、厨房和前、后阳台,这怎么算都不吃亏吧?”章淑尘盘算道。

“晚上再问问小净的意思,若无意见,就这么说定,总不能让外婆成天窝在小小的套房里吧。”

“可是,大姐,房租一人一半,一个月四千你负荷得了吗?”

“应该没问题,我暑假白天还可以再去找一份工作,你呢?”

“我毕业考完就去应征新工作,五专毕业做正职的一个月薪水大概有两万多,我想连香香的学费应该还绰绰有余吧。”

她们的妈妈跟现任丈夫达成协议,只供给她们四姐妹完成义务教育,国中毕业以后,她们就得自食其力了。

如今章香尘即将月兑离被援助阶段,偏偏凭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十五岁女生,有什么能力养活自己呢?还好她二姐今年商专毕业,正好出去工作赚钱,解决她学费、生活费之忧。

就像现在就读某明星女中的章浮尘,天天被功课、社团压得喘不过气来,哪来多余时间工读挣钱?还不是依赖她大姐过日子。

“从前舅舅、舅妈支援我们两个,现在我们自己有谋生能力,一肩挑起养妹妹的责任也是天经地义的。”

章芳尘嘴里说得洒月兑,其实被钱担子压得苦不堪言。她自己念私立大学,一学期学费四、五万,还好妹妹是公立学校,但也要缴个好几千,再加上食衣住行育乐所需,以她那点微薄的薪水哪够支付?因此总免不了要缩衣节食。

唉,唉,真是四朵苦情姐妹花。

尽避生活过得苦哈哈,然而她们的内心却极端富有。因为她们心中有爱,脑子里充满想象力,所以每每能化悲愤为力量,化腐朽为神奇,在平淡之中,咀嚼出生活的真味……

**********

夜晚的公车上,乘客零星分布,车内空敞得很,收音机里频频传来轻快、飞扬的歌曲,车子奔驰的速度恰似夜归人儿思家的心情……

车窗外疾骤变换的街景仿佛电影中一幕幕带过的境头,在某个程度的意念上并不具有任何意义,然而却是引人陷入冥想的一处伏笔。

章芳尘玩味着电影拍摄的手法与现实中的场景,不觉思绪越飘越远、越远越飘……

虚无缥缈间,她依稀来到了一座古典雅致的后花园,百花争妍,芳草萋美,奇香扑鼻,仙乐飘飘……

莫云一见情如故

千年前早相识

问卿来世生何处

是蝶与君翩翩舞

是花夜夜凝清露

……

眼前正是一位身着白儒袍的书生,手执纨扇儿,含情脉脉地唱着。更有数名丽女伺立其旁,吹弄玉笛似伴奏……当她试着靠近,倏地,一阵骤痛吞噬了一切。

她痛得睁开双眼,揉一揉因煞车而撞上前面座椅横杆的额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多惟美的梦呀!那不是电影《我的美丽与哀愁》的翻版吗?难道她的前世也是旧小说里的人物不成?是杜丽娘?崔莺莺?抑或是林黛玉?

不,绝对不是的!只因为今晚那小人鬼大的顽皮学生蒋三全私下问了一句:“老师,你怎么不会想谈恋爱呢?”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才催生了这样一个绮梦。

此时,章芳尘突然想起蒋三全临下课前塞给她的一张纸条。

Dear芳尘老师:

你好漂亮,是我梦想中的那种女孩。长发披肩,穿着打扮都“粉”有气质,老实说,不知从几时起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

章芳尘看完第一段,只觉得想笑、可笑、好笑。一个国二的“小弟弟”居然会对她心存好感,这分明是开玩笑嘛!

老师,我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告诉你这些,希望你能给我机会,我其实不像外表那么调皮,有时候捉弄你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真的,我就喜欢和你说话的那种感觉……

章芳尘虽然有点儿反胃,但终究难掩心中一丝丝欣喜之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许正是自觉身为美女的虚荣心作祟吧?

老师,听班主任他们说你目前没有男朋友,为什么?你条件那么好,不可能没人追吧?还是你的眼睛长太高?不知道你‘甲意’哪一型的男生?像我这款的还可以吗!

蒋三全pen

对章芳尘而言,生活中除了学业、工作,就是些柴米油盐的琐事,哪有多余的美国时间学人家吟风弄月呢?更别提轰轰烈烈爱一场了,她才不敢奢望呢!

毕竟面包永远比爱情重要,摩羯座的她是个纯粹的务实主义者。

至于喜欢哪一类型的男孩子,在她的心里、脑海里只有一个名字——古映辉。

迸映辉是他们系上的一位学长,人长得极斯文,读过很多书,学问也不错,擅长作古诗和吹笛子。三不五时会穿得很书生;或是一袭藏青色的长袍,或徐志摩式的西装……所以史学系上上下下都管他叫“古人”也。

章芳尘对他虽是慕名已久,但终究只是泛泛之交,曾经在选修的课堂中分到同一组作过报告。他是炙手可热的“系草”,章芳尘可没兴趣和众家姐妹们“争食”因此至今仍采观望之姿,不敢兴起任何“猎艳”的念头。

“司机,下车!”

“叫我下车?!小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小,你叫我下车,我拿什么来养活他们?”

从来没见过这么爱耍宝的公车司机!

章芳尘一时想出了神,在车子即将过站之际急得大喊,谁料他竟故意会错意,还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相,逗得车内乘客莫不哈哈大笑。

**********

星期六上午,菜市场。

“百货公司专柜的名牌服饰一件不卖你三百、五百,只算你一九九就好了!一九九,一九九,不要问我爱情能不能天长地久,请现在给我台币一九九,一件一九九,两件优待三百五……”摆地摊的小贩使尽吃女乃力气吆喝着。

“老板,请问这款的上衣还有没有别的颜色?”

“这是清仓拍卖,小姐,你要自己找,我也搞不清楚!”

章芳尘挤在众婆婆妈妈之中,面对眼前如小丘般的衣服堆,心里盘算着怎样能如入宝山、满载而归。

首先,根据她身经百战的经验,就是要——准、狠、具忍功、耐灰尘……

地摊的衣服五花八门混在一块儿,不像百货公司按部就班排列整齐,所以就得靠个人审美能力的瞬间运作,绝不可以“龟毛”,一旦相准了哪一件,就立刻抓在手里。

由于清仓的东西很可能单单只剩一件,所以非但眼要明,手更不可不快,不然,万一给别人捷足先登了,就只有落得饮恨的命运。

另外,逛地摊买东西往往免不了先经历一场人挤人的“肉搏战”,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中,旺盛的“人气”(有热气、汗臭气、二氧化炭气以及人体自然的排气……等)便要考验大伙儿的忍功。接着便是翻衣服、挑衣服时所扬起的灰尘,光这些微不足道的小颗粒就足以教那些鼻子过敏的客人“退避三舍”了!

必于地摊购物的教战守则,章芳尘真想写一本书,可惜应该不会有出版社愿意花钱出吧?于是,她这个超级消费高手的天赋异禀只有留着自己受惠……

章芳尘心里盘算着:这件白色七分袖上衣太素了,等一下去手工艺品店买点染料和珠珠,把它染成水蓝色,再缝上小珠子点缀……她脑海中尽啊现出服装杂志上各种新流行的上衣款式。

“高级的内衣,内衣一件一百,买到赚到喔!还有内裤,纯棉的、吸汗的少淑女内裤一件十块,尺寸齐全,一人限购五件,快!快!”

章芳尘一路走着,来到了卖女性“内在美”之所在,看着觉得材质、式样不甚满意,就换去挑内裤。

贴身花边小内裤一件才卖十块钱,此时不买,更待何时?她一口气包了五件,付过帐后,再包个五件。反正老板说一人限购五件,又没规定一人不能买两回。

她家女孩子多,像这种日常用品遇到便宜就买起来囤积,免得用完后临时没人出来清仓大拍卖,还要让店家多赚上几块钱,多划不来!

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就是这样,花钱锱铢必较。因为她身上的钱就这么一点,多花一分则少一分,能省便省,总希望能把钱砸在刀口上。

章芳尘又买了一些青菜、豆干。回家可以用房里的电磁炉开伙,省得餐餐吃外面太花钱。

日正当中之时,她已买齐了所有必需品,提着几大袋的“战利品”,穿过地下道,再走好一段路去搭公车,汗流浃背的模样自是可想而知了。

**********

学校期末考正如火如荼地展开之际,章淑尘已新烫了头发,换上端庄正式的套装,以社会新鲜人的姿态迎接一场又一场的面试。

期末考过后,暑假紧跟着来临,章家三姐妹抽了空一起返回南部家中。

外婆知道她们要回来,一大早就上街去买了许多好菜,随后,舅妈也提着大包小包美食过来犒赏她们的胃。

“小净,外婆特地准备了你最爱吃的‘黑侨牌香肠’,没有粉味的喔!来,多吃一点。”

“二姐,这儿有你心爱的苦瓜排骨汤,是我请外婆特别为你做的喔!”章香尘俨然以“小主人”身份自居,学着外婆殷勤地招呼她们用餐。

“回到自己家里,我们不会客气的,不用帮我们夹菜,想吃什么我们自己来吧!”

“好,好,你们自己来,在自己家里,想吃什么尽量吃!可是,舅妈还是得撕一只熏鸡腿给咱们阿芳……来,阿芳,你尝尝舅妈的手艺如何。别看你外婆招呼小净,香香招呼阿淑,以为我们冷落了你,舅妈这就来招呼你了!”

“舅妈,你这是哪儿的话?自己多心,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个小心眼儿的。”章芳尘开玩笑道。

“妈,你听!咱们阿芳才去台北多少年,这就变得伶牙利齿起来,果真台北地灵人杰,改天我也上去住一阵子,免得一辈子杵在这乡下地方当乡巴佬!”

“外婆,小时候你常给我们讲那个什么‘刘姥姥逛大观园’的故事,今天我也为大家说一则‘章大婶游台北城’:从前从前,有个章大婶……”

“死阿芳,好哇,你居然敢拿我编故事来娱乐大家!今天看你舅妈我饶不饶得了你?!”

她舅妈一意识到她言下之意就是取笑自己的“SPP”,哪还由得了她?一气之下,抓起餐桌上的筷子往她身上戳去,吓得她抽身就跑,赶紧又闪又躲,嘴里只是不停地讨饶着——

“两个疯婆子,别理她们!阿淑,小净,香香,我们用力地吃,她们俩要玩随她们去好了,待会儿东西被咱们吃光,活该她们要饿肚子!”

外婆嘴巴是这么说,手却不由自主地一直把“好料的”夹进她们碗中。

看章芳尘和她舅妈正厮杀得剧烈,大伙儿纷纷投入“战局”,一下子帮“官兵捉强盗”,一下子反帮“强盗躲官兵”,闹得人仰马翻,笑闹声差点没把屋顶给掀了。

下午,两个小的到附近??去,两个大的留下来帮着外婆整理屋子。

“差不多了,阿芳,阿淑,过来坐一下吧,剩下的等明天你们舅舅来再弄。今晚咱们就过去你们舅舅那里过夜,你们舅妈先回去准备晚饭了。”

“外婆,你真的不跟我们到台北去吗?”

“傻孩子,外婆怎么能跟你们去?你们是去念书,我老太婆没事去台北做什么?这里才是我的家呀!你们也是,到台北去是为了读书或工作,将来也是要回来的,虽然你们四姐妹都留在台北,毕竟这里才是你们的根!你们有空时,别忘了回来走走、看看……”外婆离情依依道。

“外婆……”

章芳尘深知外婆心意已决,本来尚且抱着一丝希望,她老人家北上同住,此刻希望落了空,又见老人家满怀别情,不知不觉才喊声“外婆”,泪珠子便不听使唤地滚了下来……

“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这里还有儿子、媳妇和孙子,原本我就应该跟他们在一块儿,要不是你们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又不在身边……唉!不提这个,总之,你们到了台北,自己要多保重,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头,读书、生活哪一样不需要用到钱?偏偏外婆年纪大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这儿有四万块钱,是我自己的储蓄,你们就拿去凑和着用,小净和香香年纪还小,你们做姐姐的凡事要多关照着点。”

“外婆,我们会的!但是说什么我们也不能拿你的钱,我现在毕业了,马上就有正式的工作,你老人家尽避放心,等我收入固定以后,生活就不必愁了!”

外婆还是坚持让她们把钱带在身边。虽然四万块不是什么天文数字,对她们而言,却是一份沉甸甸的情意。

旧旧的一叠钞票被裹在泛黄的日历纸内,再用红色橡皮筋捆住,从中散发出来的竟没有所谓的“铜臭味”,只有浓浓的樟脑丸的味儿,还有更多、更多外婆的味道——亲情的味道……

**********

由于外婆要搬回舅舅家,成衣厂的宿舍须归还厂方,加上她们姐妹租房子的事已谈妥,所以在舅舅的鼎力相助下,她们便把原来家中大小可用的家具,诸如冰箱、洗衣机、沙发、电视机等,一概雇车搬了上来。

“麻烦衣橱摆这边,来,小心!左边一点,再左一点,碰到门了,往右边……”

“大姐,香香喊肚子饿了,我出去买东西回来煮,等一下留舅舅他们下来吃饭。”

“淑淑,不行啦!现在屋内一团糟的,你不帮忙,我们哪应付得来?”

“对啦,阿淑,你先去指挥工人把客厅东西放定位,待会儿人家工人要走了。香香肚子饿是不是?叫她暂时忍着点,等忙完,舅舅带你们去吃大餐!”

章净尘和章香尘两人在屋里兵荒马乱之际,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干脆趁乱溜了出来。

“三姐,三姐,我真的快饿扁了,带我去吃点东西吧,求你了!”

“你有完没完?只晓得要吃,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你不会不好意思啊!”

“半斤八两,你自己呢?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谁说我没帮上忙?我这就要去帮大家张罗食物,要不要一起去?”章净尘灵机一动道。

章香尘真是饿昏了,一听到“食物”两个字,就急着跟在她三姐后头走。

原来章净尘是想到她们家里有个电磁炉,只要再到超市买点丸子、肉片、豆干之类的东西,回去就可以吃火锅大餐了。

“你真给他头壳坏去耶!舅舅刚刚不是说好等一下请我们吃大餐?你干么还跑出来买这些东西?真是‘月兑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章香尘不甘不愿地拖着一大袋东西抱怨道。

“别忘了今天是我们乔迁之日,没‘办桌’请客就已经够便宜咱们了,怎么好意思让舅舅破费呢?何况舅舅为了帮我们搬那些家具,还自掏腰包,他又不是印钞票的机器,最近农作物价格惨跌,他们的生活也不好过呀!”

晚上,她们四姐妹和舅舅就在公寓的客厅内围成圆圈儿坐下来,一面煮火锅吃,一面闲话家常。

“现在阿芳要升大四,阿淑毕业了,小净呢?马上升高三,明年考大学;小香香决定报五专……你们跟舅舅说,对未来有什么期望没有?来,阿芳,你先讲!”

“拜托,舅舅,你以为我们是小学生啊,还出个作文题目——我的志愿?这种问题太没创意了,我拒绝作答。”

“大姐,难道你忘了‘论语’里孔老夫子有‘尔曷言尔志’的一段记载,人家舅舅是想过过当至圣先师的干瘾,你行行好,就成全他老人家吧!”章净尘挖苦道。

“‘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不闹了!说真的,我希望将来能不必工作就有钱花,然后到各地去旅行,想到哪儿就到哪儿!这好像有点不太实际?没办法,我实在工作怕了!淑淑,你呢?”

“我……我想‘钓金龟’!住着豪华的花园洋房,出门有司机接送,家里有佣人,天天只要在家里算钱就好了,不必出去工作受闲气,偶尔还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赴宴会……”

“真没志气!我的未来才不要像你们一样,醉生梦死,虚度光阴。我要出国念硕士、拿博士,然后留在国外继续作学术研究,我立志作一个扬名国际的大学者!”章净尘口出狂言道。

“三姐,你才崇洋媚外咧!外国有什么好的,英文难学死了,我看还是留在台湾好,讲台语嘛也通,多亲切呀!”

“你少废话啦!人家是问你将来想做什么‘大事业’,没人教你来批评我的志向!”章净尘不服道。

“我要当明星!我立志成为纵横歌坛的明日之星,然后到大陆去开演唱会,赚尽对岸的钱,这样他们没有Money,就买不成武器了,买不成武器,台海才能保持永久和平。”

“猪头,你以为自己是何许人也?我咧,还‘民族的救星’呢!维持台海和平?你省省吧!”章净尘“吐槽”道。

“好,好,别争了。难怪你们外婆常说,阿芳最有个性,阿淑最温婉,小净最会读书,还有小香香长得最甜美,不管你们想当旅行家、少女乃女乃、大学者或是大明星,来,舅舅以汽水代酒敬你们,愿你们四姐妹都能美梦成真!”

“那我们也祝舅舅……头发越长越多!”

“啤酒肚越喝越小!”

“……”

此时,夜已降临,华灯初上,微凉晚风中,他们的笑语声把台北城点缀得更有情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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