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珍胸口一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不知所措地张望了下,舌忝舌忝唇瓣,“呃……你确定?”虽然是要休妻,但这种事不论古今,都不好拿出来当面讲吧?
皇甫卫的回答是冷冷一眼。
好心没好报!她在嘴里嘀咕两声,才又开口道:“皇甫卫,你答应要给我的休妻书呢?”
此话一出,厅里倏地落入一片诡异的沉静,下一刻,餐桌上的人都跳起来了,首先是皇甫老爷跟夫人。
“卫儿!你要休妻?咱们祖宗有古训,皇甫家不得休妻啊!”皇甫老爷紧张兮兮地拉着儿子的手臂,皇甫夫人也同样担忧地看着他。
这是皇甫家传下的家规,男子绝不能休妻、不得纳妾,若有违者,当立即赶出皇甫家,断绝血缘,一世不再相见。
“大哥!你要休妻?”皇甫琰吓了一跳,没想到大哥居然会做这种傻事。
“大哥,这是真的吗?”
“表哥……”
一时之间,厅上的人全七嘴八舌地吵闹起来了。
皇甫卫错愕地看着皇甫珍,他一直以为这女人终于受不了要现出原形了,今天早上正等着她来气愤质问,没想到她居然是来讨休妻书的?难不成她真忘了一切?
这些七嘴八舌的讨论没打乱皇甫卫的心思,却把皇甫珍给吓傻了。她方才好像听到皇甫卫他爹说皇甫家不能休妻?心一紧,她三步当两步地冲过来,抓住皇甫卫的手臂追问着,“皇甫卫!你爹说的是真的吗?”
“用不着你装模作样!我皇甫家真是三生不幸,居然娶了你这么样的一个媳妇儿,让我皇甫一家断在此代。”皇甫老爷越看她越气,瞧她不知羞耻地扯着自己儿子臂膀,新仇加旧恨,让他忍不住上前挥开她的手。
“啪”地一声,皇甫珍的手背马上红了一块,她愕然地看着出手伤人的皇甫老爷。
“老爷!”皇甫夫人一向心慈,急忙安抚气急败坏的丈夫,虽然这儿媳妇百般不好,但这种家丑怎么好在下人们面前招摇?
“你走开!”彷佛这些羞辱都还不够似的,皇甫琰也伸手推了她一把,愤怒地瞪视着她。
他与席温羽是一对恋人,席温羽差点被毁容的事,让皇甫琰原本就对皇甫珍没多少的好感全消失殆尽,现在看到她,就等于是看到仇人一样。
皇甫珍被推得脚拐了一下,狼狈地摔倒在地,她不敢置信地抬头,一抬眸就看到围绕在四周的下人们眼神都带着讥笑的光芒,而皇甫家的人则是厌恶的表情。皇甫卫更是像一个大老爷似地安坐在椅子上,唇畔甚至还噙着笑意。
饶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她虽然胆小,但是一再被欺凌也是受不了的,更别说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经过了性别平等文化的洗礼,她才不管什么男尊女卑这种观念。
她咬紧牙,真的也动气了。“你推什么推?!”一股火气冒了上来,让她气怒地从地上爬起来,赤红着眼瞪着方才动手推她的人。她狠狠地咬着唇,气得全身都在颤抖,又转而瞪着那个从头到尾都像在看戏的男人,“皇甫卫你这天杀的王八蛋!老天没看到、雷公劈不死的!你这是耍我吗?你答应要给我休妻书的,你一定要给我!”
她快气死了!什么嘛!当她喜欢吗?像个犯人一样被关了半个月,出来还得受这些气?她才不干!
近来一直像个软丸子似任人揉捏的皇甫珍发威了,这副模样还真吓到不少人,一群刚才看好戏的下人全都躲到一旁去,皇甫老爷跟夫人也被她嘴里粗俗的话语给愣住了。
皇甫卫只是瞥她一眼,冷笑了下。“方才我爹说话没听见吗?皇甫家不得休妻。”
昨晚他派去济南打探的下属回来了,原来皇甫珍在那里遇上了一位公子,两人在别庄里相处得不错,渐行渐近,而后她就突然间吵着要回洛阳,回到洛阳却又偏得了失魂症。
哪有那么巧?简直可笑!他就知道她有企图,绝对是想讨到那张休妻书后改嫁他人。一想到这里,皇甫卫心底就不可抑制地冒起了火气,当初是她处心积虑要嫁进皇甫家的,现在说走就要走?他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过她?
皇甫珍气得喘吁吁,两只小手握得死紧,恨不得能扑上去揍他一顿。这烂人摆明耍了她!
“你、你给我记住!”气愤地一跺脚,她气冲冲地甩袖而去。
待在厅外的绿儿,自然都看见了厅里发生的事情,再看到气急败坏冲出来的少夫人,也拎起裙摆赶紧跟了上去。
皇甫卫自始至终都端坐在椅子上,眼底一片冷然,看着她气跑的背影,黑眸更加森寒,只有紧握的双手泄露出他真正的情绪。
一股莫名的烦躁盈绕在心头,他铁青着一张脸默然不语。
皇甫老爷看儿子脸色这么难看,原本还想问清楚,但是妻子用力地扯了下他的衣袖,他也只好闭上嘴,挥挥手让众人坐回椅子上继续吃饭。
***
皇甫珍现在知道为什么有句话叫做“事情不是傻瓜想的那么简单”,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她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皇甫家的人根本听不进她的话,每个都把她当仇人一样看待。这也就算了,皇甫家那是什么烂规炬——不能休妻?是哪个祖宗订的?
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逃离这里,只有离开这里,才有机会可以到她当初落水的地方,找到方法回到现代。
自从那天在厅堂上被羞辱之后,她便每天窝在房里苦思着要怎么离开,小说都看过几本了,当然知道要走也得有计划。
她的珠宝盒里多的是金银饰品,抽屉里也有几锭银子,钱不是问题,怎么逃走才是关键。
她观察过屋子周围,发现守卫三个时辰换一班,不论是大门、小门还是侧门,每处都有四个守卫,她想,自己是绝对没办法在守卫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的。
翻墙?别说笑了!那墙足足有她两个人高,她又不会轻功,人矮腿短,怎么跳也不可能勾得上。
在房间里思索了几天,发现逃跑计划没办法施行,她只好沮丧地在山庄里闲晃透透气。还好皇甫卫没限定她只能待在她住的院子里,不然她真的会闷到发疯。
走到腿酸了,皇甫珍四处瞄了瞄,她跟绿儿不知道走到哪了,四周没什么建筑,只有长长的廊道旁边绿油油的草地,再远一点就是一座小湖泊,湖泊后面是密密的树林。
“我们去那边坐坐吧。”随手指了一颗大石头,她意兴阑珊的坐下,低着头看向草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绿儿跟着呆站了好一会,忍不住开口问:“少夫人,我们在这做啥?”
“嗯?”懒懒地看她一眼,皇甫珍耸个肩,“我也不知道。”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没活力,只差不是被推出来晒太阳而已。
绿儿忍住到嘴边的叹息,瞧少夫人的模样,一定还在为前几天的事难过。她随意地抬眸扫过四周。“咦?”
听到她的声音,皇甫珍转了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发现对面好像有两个人影。
她眯着眼仔细打量一下,“是谁啊?”太远了,看得不是很清楚。
绿儿也看不见对方的脸,但从身形还有衣着的颜色她勉强辨识得出来。“好像是表小姐跟三少爷。”
三少爷?皇甫琰?就是在厅上推她的人?皇甫珍秀眉一拢,撇撇嘴角,瞄一眼远方的情况,“我们还是走吧。”她目前不想看到任何姓皇有的人。
欸话说她现在好像也姓皇甫就是了……
颓丧的低着头,她一脸哀戚地老牛拖步往回走,走没几步,就听到轻轻的“噗通!”声。
她还没反应过来,绿儿就已惊叫一声——
“表小姐!”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见皇甫琰正在不远处捡拾东西,同时他也发现席温羽落水了,飞快地冲回湖边,湖面上水花乱溅,席温羽正在水里挣扎。
皇甫珍站在廊道上看了一下,原以为皇甫琰马上就会跳进水里救人,所以一点也不担心,但等了一会儿后,没想到皇甫琰还是站在原地,急得像热锅蚂蚁一样团团转,心里一急,她拎着裙摆、翻过栏杆就冲了过去。
“少夫人!”绿儿错愕地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下才跟着追上去。
眼看湖面的水花越来越小,皇甫珍加快速度冲到皇甫琰身边,大骂着,“还不快点救人!”
皇甫琰一脸苍白地看着她,“我不会泅水啊!”
她气急地骂了几句,可时间紧迫,只好吸了口气,毫不犹豫地跃进湖里!
“少夫人!”绿儿一路追过来,眼睁睁看着皇甫珍也跳下水,惊叫出声。
他们的声音引来了不少奴仆,其中几个机伶的,马上跑去通知皇甫卫。
直到跳进湖中,皇甫珍才知道这湖有多深,光离岸边不远处而已,水深就已高过她的头。她努力地张开眼在湖底梭巡了一下,看见席温羽一脚卡在水草中,整个人随着水流摆动。
心一惊,她快速地游过去,先解开席温羽脚底的水草,而后勾住她的肩膀,使劲地将她往湖面上拖。
“噗!”头才冒出湖面,不用她呼救,一双坚硬的手臂就将她跟席温羽一起卷入怀里。湖水冰冷,她冻得全身僵硬,任由对方箝抱着游向岸边。
直到上了岸,她趴在草泥地上猛喘气,抬眸一看,只见皇甫卫浑身一样湿淋淋的,正将席温羽平放在草地上,四周则已围满了奴仆丫鬟。
“少夫人,您没事吧?”绿儿急忙掏出手绢擦拭她脸上的水渍,接过旁人递来的大巾子披在她身上。
“不!温羽!温羽——”
席温羽躺倒的地方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叫声,皇甫珍气都还没喘足,一听这哭嚎声,心里就想着:坏了!
她轻甩开绿儿扶持的手,踉踉跄跄地往席温羽躺的地方走,只见席温羽躺倒在地上,一张秀美的脸蛋惨白一片,胸前已没有呼吸起伏,而皇甫琰正在一旁哭叫着。
“琰弟!温羽……温羽她走了……”皇甫卫难掩悲伤,拉着皇甫琰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救人如救火,皇甫珍知道这时代没什么人工呼吸的概念,因此她伸手推开挤在席温羽身边的丫鬓,跪在一旁,先用手指硬掰开她的嘴,将她整个下颚往上拉直。
“你要做什么?”皇甫卫厉声喝斥。
“闭嘴!”皇甫珍没空跟他解释,现在每一秒都要把握。她伸手抚上席温羽的胸口,仔细找到她胸前的剑突,横量了两指距离之后,开始人工按摩跟呼吸。
皇甫卫被她一喝愣了下,接着就看她莫名其妙地突然开始压着席温羽的胸口。更令他错愕的是,她居然捏住席温羽的鼻子,吻上席温羽的嘴,对着嘴里猛吹气?!
她莫名其妙的举动,让四周的所有人全都傻眼了。
这……这表小姐已经死了,怎么少夫人发疯了吗?居然还去亲一个死人?!
真正的人工呼吸十分费力,皇甫珍咬牙硬撑,原本身上湿淋淋的湖水现在早让汗水给取代。
皇甫卫虽然不懂她在做什么,但他习武已久,一看就知道她压的地方是心口,而且瞧她脸色凝重认真,所以他没有打断她的举动。
终于,好一会儿之后,席温羽忽然申吟了一声,开始拚命地咳出水。
皇甫珍连忙将她的头侧扶,让她吐出嘴里的秽物。
“呼……呼……呼……”席温羽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四周的人全部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奇迹似的一幕。
皇甫珍一看席温羽转醒,就知道没事了,她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虚月兑地软坐在地上。
“快抱她去给大夫看,看我干么?”她气虚地提醒望着她发傻的下人。
大伙这才像被点醒般,开始动了起来。皇甫琰抱起席温羽就往房里头冲,下人们也开始叫嚷着,风风火火地都走了,没人多注意她,只有皇甫卫。
当他跟着皇甫琰的脚步要奔去时,倏地回头复杂的看她一眼,心里冒出一股异样的情绪,可他只是看她一眼后,就转身大步离开。
“少夫人,您没事吧?”绿儿看着她问。
这么紧急的情况,用尽了皇甫珍身上所有的力气,她摆摆手,让绿儿搀着自己起来,因为她腿都软了。
“我们回去吧。”再不换掉湿衣服,就怕又感冒了,她这副身子病才刚好没多久。
一回头,看到那深幽的湖水,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自从在二十一世纪溺水来到这里后,她就有点怕水了。虽然她本来就会游泳,但那天的情况却是毫无心理准备下,眨眼间就被漩涡给拖进水底……只要一想起在水底挣扎的感觉,她还是不禁感到一阵哆嗦。
***
皇甫家最惹人厌的少夫人救了表小姐一命!
这怎么可能?那个自私自利又脾气暴躁的少夫人,居然会舍身跳进湖里救表小姐?!
这件事,皇甫山庄里所有吃过皇甫珍苦头的下人多数都不相信,但有几个当天在现场的奴仆,说得十分生动,一传十、十传百,一天的时间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众人分成了两派人马,有人认为少夫人撞伤头,真的变好了;有人则认为少夫人是骗人的。
下人们议论纷纷,连带着整座山庄气氛都有些浮躁,可这些都不关皇甫珍的事了,因为……她、病、了!
“哈啾!”坐在床榻上,她拢拢被子,拿起干净的白绢子拧鼻涕,脸庞透着不正常的红晕,鼻子也红通通的,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少夫人,奴婢绿儿。”绿儿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她疑惑地瞥一眼门板,“进来啊。”奇怪,这丫头平常不都是直接推门就进来了吗?
门一开,皇甫珍就知道为什么绿儿会先通报这一声了,因为走进来的,除了绿儿之外,还有皇甫琰跟席温羽两人。
绿儿端着药碗来到床旁。“少夫人,请用药。”
皇甫珍一闻到那苦涩的药味,胃都打结了,这些天她天天喝,喝到都怕了。
吞了吞口水,她假装没看到绿儿端过碗来的手,把目光移到皇甫琰跟席温羽身上,“有事吗?”能拖一时是一时。
席温羽有些尴尬地看了皇甫琰一眼,他们俩人今天是特意来谢谢皇甫珍的,那一天要不是皇甫珍跳下湖去救人,她早就变成了水底冤魂。
看两人的表情,皇甫珍大概也猜到了他们的意思。“不用特意谢我,一点小事。”说话同时她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那天怎么会掉到水里?”她明明看到他们倚在一棵树下谈情说爱。
席温羽一听她问的话,脸上又羞又愧,抿了抿嘴,过了好一会才回道:“我……我不小心失足滑下去的。”
皇甫珍拿起绢子再擦擦鼻水,转头又看着皇甫琰,“那你怎么放她一个人站在那?”她知道皇甫琰是不会泅水,所以才没跳下湖里救人。
两人脸色一红,对看一眼席温羽无措地扯着袖子说:“我、我的手绢让风吹走了,琰哥去帮我拾回来。那天……那天很谢谢表嫂。”原本她还以为表嫂又是装模作样,但那天听琰哥说,表嫂当时是毫不犹豫地就跳下水救她。她信了,这个撞伤头后忘了一切的表嫂,现在是个好人。
皇甫琰愧疚又尴尬地顿了顿,喉咙抽紧,久久之后才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之前自己对她那么恶劣,没想到她还会愿意救温羽,这让他惭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