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雲!」
殷家掀起了軒然大波,起因于冷劍塵依了盼雲的心願,將已奄奄一息的她送回殷家。
「該死的!你這個大壞蛋,竟敢傷害我們盼雲!」首先哭叫出聲的,是回家安慰爹娘,等候盼雲消息的落雲,連同縴雲、行雲夫婦也都在場。
「盼雲與你何怨何仇,你竟下得了這樣的毒手!」羅耐梅也淒切地悲喊著。
「閉嘴!快去找大夫啊!」冷劍塵發狂似的怒吼著。
「你還有臉大聲,傷了盼雲還比我凶,可惡!」落雲心痛不已,悲憤地沖上前去捶打他,卻被自己的丈夫抓回來臂彎中。
「修文,你干什麼?我要替盼雲教訓這個沒有人性的渾蛋。」
「閉上你的嘴,小蠢蛋!」她難道看不出來,對方已經心痛得快要死掉了嗎?盼雲怎可能為他所傷嘛!
冷劍塵沒多解釋什麼,不過在初始的震驚與悲痛過後,大家也都不難察覺他心中所承載的痛苦並不比任何人少。
將盼雲安置于她的房中後,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靜候著汪大夫的診斷。
周遭的空氣,是沉悶而窒人的死寂,靜得連稍微重一點的呼吸都听得見。
難挨而噬心磨人的等待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汪大夫抬起頭,目光全場梭巡了一遍,而後沉重的搖搖頭,哀傷地嘆了口氣,「盼雲她—-」
急著奔上前的冷劍塵止住步伐,驚疑地瞪大了眼,盯住汪大夫臉上的沉郁,屏住了呼吸道︰「你該不會是要說—-」
「我很抱歉,幫不上什麼忙。」
猶如挨了一記重擊,他眼前暗了一下,踉蹌退了一步,悲切的驚呼聲自慘無血色的唇畔飄出︰「不!你胡說!盼盼不會,她不會殘忍的拋下我,她說她不會離開我的!」他失控的沖上前去,激動的猛搖晃呆若木雞的汪大夫,「救她,可以的,她會醒來,拜托你救救她,不管用什麼方法、什麼代價,快呀!」
汪大夫一臉為難,他臉上也有著憂傷,「這…根本就不可能,她…已經斷氣了。」
抽氣聲清楚的在房內響起,縴雲等人再也抑止不住的悲泣出聲,哭倒在自己的丈夫懷中。
冷劍塵松開了手,目光緩緩移向床上的盼雲,蒼白的俊容,比全無生命跳動的盼雲還要慘白,他無力地跌坐床邊,泣血椎心的狂悲痛呼。
「不—-」他握緊了盼雲的手,「不要這樣,盼盼,不要這麼殘忍的對我…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不曾善待過你、我不曾疼惜過你、我不曾…但是我真的在乎你,雖然我什麼都不曾對你說過,可是你該能明白我對你的感情,對不對?」
她的柔荑握起來仍如記憶中的柔軟溫熱,怎會斷了芳魂?
他將她的手輕輕貼上自己的臉頰,好似她一如從前,正給予他柔情的撫慰。「你難道不明白,縱使你用生命維護著我,我也不可能快樂?這個世上少了殷盼雲,我就連影子也不存在了,生亦何歡…不曾失去,不知道失去時的痛徹心扉,在我終于找到了屬于我的小天使守護著我冷寂的心時,上天卻又殘忍的收回我生命中的陽光…天啊!為什麼你總是對我這麼殘忍?為什麼你總要奪走所有我生命中最在乎的一切…我一無所有,唯一幸運的,只是擁有盼盼的愛,為什麼你要在賜給了我後,再殘忍的收回?!我恨,我好恨,為什麼我總留不住所有美好的一切?為什麼你總要這麼折磨我、打擊我?!天啊!你何不干脆連我的命也一道收回,好讓我和盼盼魂夢相依,天上人間…」
他悲切地狂喊著,沉浸在揪心刺骨的哀慟情緒中,撕心裂肺的狂痛直搗胸口,在致命的劇痛中,一口鮮血狂涌而出,眾人再度驚呼,唯行雲怔了一下,然後急切地挨上前去。
「你還好—-」才剛踫到他的手,尚未來得及說出完整的一句話,便被他用力甩開,情緒之激動,令毫無防備的行雲跌退了幾步,好在反應迅速的楚天磊及時扶住。
「不要管我!」冷劍塵淒愴地狂叫著,當目光移回盼雲身上,聲調轉為哀戚,「盼盼,縱然為你…揪心…泣血,也不足以還盡你對我的那一片痴…」
「听我說好不好!」行雲想再向前,有了前車之鑒,于是遲疑的止了步伐,「有個方法或許有機會救回盼雲,雖然渺茫…」
未完的話,因冷劍塵激動的扣住她的肩而中止。
「什麼辦法,你快說呀!」他發了瘋似的大叫。
行雲因被握痛的肩而蹙起了秀眉,楚天磊一掌揮開那傷了他愛妻的粗魯掌控,在他的故態復萌下,兩人交起手來。
「住手!」行雲立刻出面喊道。
冷劍塵止住動作,「你剛才說有辦法救回盼雲?!」
「行雲!」好幾個聲音同時出聲叫道。都斷了氣的人,神仙也回天乏術,行雲的話實在有欠考量。誰都看得出冷劍塵深愛盼雲,所以再傻的話,他都願意去相信,可是事實上…
唯有楚天磊,支持的目光始終望著愛妻。
行雲深吸了一口氣,世事無奇不有,她與楚天磊的結合便是最有力的證明,所以再怎麼樣,她都願懷抱一縷希望。
「鐘靈石—-你知道吧?」
說到鐘靈石,冷劍塵心口又是一陣椎痛,傷懷地自懷中取出方才情急時收下的鐘靈石。
「在你身上?!糟了!」行雲驚叫,趕緊將鐘靈石放到盼雲胸口,「但願還來得及。」
「怎麼回事?」冷劍塵跟著回到床邊站定,「鐘靈石能救回盼盼嗎?」
「也許能,也許不能。」行雲擰起眉,憂心地說。
「什麼叫‘也許能,也許不能’?!」冷劍塵焦急而痛苦地大吼。
「你信不信靈魂之說?」不等他回答,行雲便接口說︰「鐘靈石除了趨吉避凶外,還有一項功能—-鎖住人的魂魄。」
「一年半前,我就有預感盼雲會發生這場劫難,于是我大姊匆匆離家,在大姊夫的師父那兒尋得了鐘靈石,我本以為就算盼雲在劫難逃,鐘靈石至少能鎖住她的靈魂,只要靈魂尚未離開她的軀體,就還有救回她的可能性,但—-天意吧!在她發生事故時,鐘靈石一定已離開她身上了,對不對?」
深沉的痛楚飛進他眼底,行雲知道自己沒猜錯。
「那麼,只能靠運氣了,如果說,從盼雲斷氣到我們把鐘靈石放回她身邊這段時間內,她的魂魄仍未離開身軀,那就有希望,但,我必須很殘忍的告訴你,這種機率少之又少,幾乎不可能,因為人一旦斷了氣,魂魄就會立刻離開身體—-」
「如果不呢?」他急急的打斷她的話,只要事情沒有完全絕望,他就是赴湯蹈火,也要試他一試!「我們該怎麼做?」
又一個痴傻之人!行雲幽幽嘆息,「我翻遍了群書,最後在一本年代十分久遠的古書上找到這麼一段記載︰鐘靈石另具有第三個功能—-使人起死回生。因為鐘靈石本身便具有靈性,盼雲配戴它已有一年半的時間,它除了為主人趨吉避凶之外,還能守護主人的靈魂,只等待更強大的力量,幫它喚醒主人。不過,它的說明十分籠統,我並不完全了解。」
「里頭究竟寫了些什麼?」他急急追問。
「它寫著︰摯情之人,需以撼動靈魂的真心付出,結合鐘靈石的靈氣,若兩心相屬,必能喚醒沉封的靈魂。」
冷劍塵攏起眉宇,「你的意思是?」
「盼雲愛你,是吧?我想,這‘摯情之人’唯你堪配,在場除了為盼雲揪心泣血的你之外,還有誰有能耐救回盼雲?」
「可是,所謂‘撼動靈魂的付出’,指的又是什麼?」
「這就是重點!重復方才那段話,能做到為盼雲揪心泣血的也只有你,剛才那撼人的一幕,讓我聯想到,當發自靈魂的悲痛已到極致,你竟然—-」
「血!」他恍然大悟,驚叫出聲,「錯不了!」
「對,我就是這麼想。」
在行雲說話的同時,冷劍塵已迅速抽出隨身的劍,毫不猶橡的往左臂劃去,殷紅的血流緩緩下滑,滴到鐘靈石上,再與盼雲已血痕斑斑的血紅衣衫融為一體。
段飛星與縴雲對望一眼,這一幕,讓他們想起了一年多前的往事,曾經,他也擁有過如此摯情的真心付出,冷劍塵和盼雲也會有他們的幸運嗎?他們將彼此擁得更緊,凝神靜待著另一個超越俗世考驗的刻骨情愛。
時間無情的流逝,眾人滿懷的期待,也在時間的消逝中,悄悄化為無盡心傷的裊裊塵煙。
「不—-」冷劍塵發狂地叫著,「盼盼,別這麼殘忍,不要離開我!」
不,不會的…他不相信盼盼會無視他的悲痛,他不相信!
一定是他的血太少,發揮不了作用,一定是的!
他的情緒完完全全陷入失控狀態,舉起劍直往自己的手臂劃,洶涌的血紅迅速染透了紫光點點的鐘靈石。
眾人驚呼出聲,離他最近的裴慕凡立刻出手阻止他,飛快地奪下他的劍,驚叫道︰「你瘋了是不是!」
「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他大叫,瘋了算什麼,只要能救盼盼,死了他也甘心!
「冷靜點!」行雲真的沒想到他會這麼瘋狂,見到這一幕,她也忍不住喉頭發熱。「如果有用,一滴血就夠了,你這樣…承認吧!盼雲的靈魂根本就離開身體了,你就算流光了全身的血,也是沒有用的。」
「不,你胡說!盼盼不會丟下我,她自己親口許諾要當我的妻子,她不會就這麼拋下我的!盼盼,你回答我,再說一次你愛我,你說你不會離開我的,我沒允許你離開呀,盼盼!你不是說要嫁給我嗎?你不是說舍不得離開我嗎?今生我只認定你是我唯一的妻子,你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走了,叫我怎麼辦?你忍心看我成為鰥夫,忍心看我淒涼悔恨的度過一生嗎?盼盼—-」
他深吸了一口氣,哽咽的喉頭,好一會兒發不出聲來。
「盼盼…你一直都把我看得比你自己還重要,可是你知道嗎?你對我而言,更甚于自己的生命,我掙扎過,我痛苦過,我克制著自己,不敢對你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我以為我做得很成功,但是…從九年前,你走進我的生命中開始,我就住定無法自你的柔情中逃月兌,這些你難道感覺不出來嗎?
「昨晚,你的心願我听到了,當時,我好為你心痛,真想不顧一切的告訴你,我其實…你不是想听嗎?現在我告訴你,我愛你,我早就愛上你了,沒听到這句話,你甘心死去嗎?原諒我當初未能勇敢告訴你這句話,求求你,醒來好嗎?我會用我生命里的每一天,對你說上千遍萬遍,我愛你呀,盼盼!只要你醒來,真的,我再也不讓你離開我了,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以前的想法有多天真,我根本就無法容忍失去你,如果你愛我真有這麼深,請想像我此刻的心情好嗎?你不是一向最心疼我?你不是總會為我心痛?那麼你又何忍折磨我?!」
一連串刺痛人心的話語,使得在場之人莫不動容,含淚掩面,唯有始終寂靜的盼雲,依然毫無反應的沉睡著。
絕望的傷慟淹沒了他,冷劍塵再也不能抑止地狂喊︰「夠了,盼盼,究竟要我怎麼做,你才肯相信我、才肯原諒我曾經無情的對待?!你好殘忍,你知道嗎?你的報復比我還狠!你存心要我生不如死…」
眼眶溫熱的刺痛著,神魂欲碎、痛徹心扉的斷腸之淚輕輕滑落,他再也說不下去,更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失去盼盼了,否則,她心魂若在,又怎忍心看他哀慟欲絕?
「盼盼…為什麼…不肯回答我…我的愛,你已經不在乎了嗎?盼盼…我好愛你、好愛你…為什麼不回應我…」
揪心刺骨的淚一顆顆跌落,自十六年前發生變故後,他以為自己的淚已在那時流盡,今後再沒有什麼事值得他落淚,盡避在受盡欺凌的童年歲月,盡避在青焰門承受著非人折磨的時刻,盡避在面對世間種種無情打擊,他仍是個無淚的影子,影子而已!
盼盼—-因為盼盼的出現,賦予了他愛的能力,使他死寂的心活了起來,更為他冰冷晦暗的世界帶來陽光與溫暖,他有血有肉,有情有淚,不再只是影子,可是…
心痛的滋味竟是這麼的難受,比死還難熬…
一滴滴滑落的淚,無意中滴上了帶血的鐘靈石,瞬間,強得刺目的紫色光芒閃耀而起,重重包圍住盼雲無知覺的身軀,嚇傻了沉浸在哀傷中的眾人,同時也讓冷劍塵瞪大了眼,屏息的注視著這一幕。
好半晌,靜止了許久的眼睫輕輕眨動,冷劍塵連呼吸都忘了,眼也不敢眨一下,深怕這只是他椎心渴望所產生的幻影。
「塵…影…」
似有若無的呢喃幽然響起,冷劍塵幾乎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說話的聲音輕得好似怕嚇著了她,「盼盼,是你嗎?是你在叫我?」
會喚他塵影的,也只有盼盼了!
一抹淡到看不見的笑容自她蒼白的容顏浮起,她使盡了全身的力量,在眾人喜極而泣的驚叫聲中緩緩張開了眼,再度喚了聲︰「塵影…」
「噢,天!盼盼!」他深吸了口氣,雙手顫抖的撫上她的臉龐,「我真不敢相信,你真的回到我身邊了。」
「我…一直…」盼雲喘著氣,「沒離…開。」
「我知道,我知道!」他努力克制住滿腔激動的情緒,小心翼翼的將她攬進臂彎。「我知道你不會罔顧我心碎斷腸的呼喚,我知道!」
「痛…血…」她氣若游絲,吃力的聲音逸出,若不凝神細听,很難察覺。
「我知道,你忍著點,汪大夫!」冷劍塵心疼地急叫道,「盼盼她…」
「不—-」她無力的輕拉冷劍塵,在他回過頭時,解釋道︰「你…會痛,止血…」
當他的視線隨著盼雲的目光來到他血漬斑斑的手臂時,再也不能抑止地緊擁住她,心痛地喊著︰「傻盼盼!」
她自己都差點魂歸離恨天,居然還在為他的小傷口心疼!
「愛你…才不傻…」身子猶弱的她,撐不了這麼久,雖然她多麼想好好將他看個夠,卻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垂下眼皮,只有執著的小手仍不安地緊抓住他的衣角。
冷劍塵明白她內心的恐慌,柔聲安撫道︰「乖,你好好休息,我發誓,今生絕不離開你,當你醒來,第一個看到的一定是我。」
緊握的手這才慢慢松緩。
冷劍塵環伺屋內一周,「閑雜人等是不是該避一下?盼盼的傷口需要上藥。」
誰才是「閑雜人等」啊?他們每一個可都是盼雲的親人那!不過,沒有人有辦法讓抗議的話語出口,尤其盼雲的命是他救回來的,與他相較之下,他們的確都變成「閑雜人等」了。
「汪大夫,你雖是大夫,但—-」
總是要避嫌的嘛!這汪大夫也了解。「我明白,該怎麼做我教你,上藥的事就由你來。」
這像話嗎?所有的人都將目光望向殷年堯,等待一家之主的反對聲先響起。殷年堯先是張口欲言,最後又保持沉默。
既然連一家之主都默許了,一群人只好聳聳肩,魚貫走出盼雲的房間。